(63)意外之喜
目前距离与坂口安吾约见的事情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我都待在一个密不透光的黑色房间里面, 食物和水也是一早就准备好在屋子里面。只要我在黑暗的环境里面也能够敢于探索,起码在重见天日之前,我不会被饿死。给的食物的量至少是五天的量, 但我在第三天的时候就被接出来了。
我原以为是多准备了食物以防万一,后来自己得抬头看对方的时候, 才想起对方准备的量若是给成年人,确实刚好三天。接我的是一个叫做果戈理的俄罗斯人。他日语讲得很顺溜,语法惯用语用法都很准确,所以第一反应的是俄罗斯籍日本人。
理论上, 在这次事件前, 他都没有见过我,但他很准确地喊出我的名字,并且在乙骨冲过来之后,他还能够安然无恙,全身而退。他属于空间系异能,具体操作方法还有待观察。
果戈里是自信的人, 脚步轻快, 笑容明亮,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造成他的困扰。他像是个马戏团的成员, 可能是魔术师, 也可能是小丑,各种典型职业的衣着特征缝合起他现在独特的衣服。这看起来其实会有些古怪, 因为那衣服并不算好看, 主要是看到底是谁穿了这件衣服。
“你有喜欢的书吗?”
果戈理似乎完全没有诱拐者和他人计划破坏者的自觉性,自由地闲谈起来。
“感觉你会很喜欢书?”
果戈理轻抬着下颌, 嘴角的笑容带着「我对你心知肚明,却还想和你玩故弄玄虚」的游戏。
“你不怕我逃走吗?”
果戈理把我劫持到远离异能特务科成员不在的地方, 却没有进一步地束缚我的行动。
“你刚才也看到了我的能力。只要你在我的感知范围里面,你就逃不出我的掌控。你想不想试试看?”
我不想浪费这力气,干脆地说道:“你去找我有什么目的吗?”
果戈理背着手说道:“没有目的,我也不会专门找你的。”
「人的行动都是有目的的。」
这可以用奥地利经济学的角度来看待分析。
这个目的是独立于人的动物本能,可以是无意识的,潜意识的,有意识的。并没有任何是非善恶的判断。
因此,果戈理只是重复了我的话,说了一句无聊的又敷衍的废话。
“直说。”
“我是来和你成为朋友的。”
果戈理顿了顿,说道。
“你意下如何?如果成为你的朋友,你可以免费试用我这个劳动力,这变相地就是让我的异能力归为你的所有。”
他这话落下来之后,我才确认我也是属于那种「严于律人,宽于待己」的类型。果戈理这句话让我产生违和的熟悉感,因为我立刻想到,我说这句话。我在对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但现在从别人口里听到这句熟悉的话,我只会觉得这个人其实是个怪人吧,最好保持一定的距离。
“在那之前,我也许可以理清楚我们对于朋友的规则。我认为对于自己送上门来的朋友,应该更有自觉和自律去维持朋友道义。”
果戈理在听到这句话后表情并没有发生编辑,只说道:“愿闻其详。”
“知道那个用石头打败巨人歌利亚的大卫吗?”
果戈理思考得很快:“圣经故事里面的那个?”
“那你应该知道他的朋友约拿单吧?”
“我没有信仰,只是听到过这样的故事。你可以介绍一下。”
“在《撒母耳记》里,约拿单敬慕大卫,为他出生入死,成为了大卫最重要的朋友。”我想了一下,继续解释道,“于是,圣经又说,「约拿单的心与大卫的心,深相契合。」”
“诶——”果戈理在听完我的话之后,发出了我不太理解的声音。
这是感慨,还是在真的疑惑?
“所以你是希望我做到这点吗?把我的所有跟你换一个「朋友」的身份。”
“这是基本要求。”
果戈理不置可否地侧头微笑着:“你喜欢那样的友情?”
他看进我的眼里,继续说道:“那这样的话——你对圣经故事这么了解。你也应该知道吧?耶稣曾经给过「朋友」的定义,他给十二门徒说,你们不是我的仆人,是我的朋友,因为我从神那里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们了。你能做到对朋友也不掩藏秘密吗?”
“一直以来,绫小路君,真的有做到这一点吗?”
自然没有。
我不喜欢对着其他人剖白自己的内心。
果戈理的话直击人心,他很满意地对着我的无言翘起嘴角,就像一场牌局里面拿着好牌,即将看到自己胜利时忍不住自得的表情。
“你还想不想当我朋友了?”
“……想。”
“那话就不要那么多。”
果戈理彻底无言了。后来我有听到他叫我自私的小鬼,但我假装没听到。
不过这种攻势和压迫并不会让他带我回晚香堂,我也不想他和江户川乱步碰面。不过中午出门的时候,我和乙骨说过了,若是我没办法返回晚香堂,江户川就让他代为照顾。
乙骨问我,那我什么时候会回去?他得照顾多久?
我这方面也想过了,所以给的答案是至多一个星期。
乙骨当时连连点头,说,那他会等一个星期。如果等不来,他就想办法去找我。
其实我觉得大可不必,但乙骨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听进这种拒绝的话。
他想得到办法吗?另外,他总不上学,让五条老师兜着吗?
……
偶尔我发现我自己会在无聊的点在执着较真很久。
我不在意学校学习,也不想管基本的秩序问题和社会常识,但偶尔也会想,是否自己也在带给人不必要的麻烦。
我和果戈理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他继续说道:“你有挚友吗?”
“没有。”
这个人对朋友话题相当乐此不疲。
“那你应该相当自由吧?不被任何感情所束缚。”果戈理笑了起来,“我有一个挚友哦,为了做到这一点,我想杀了他。”
“所以你想当我的朋友,最终目的是为了杀了我?”
果戈理的眼神闪了一下,说道:“你给了我一个很好的主意。”他的眼瞳里面闪着耀眼的光火,说道:“你说的对。我可以先把你当作试验品。我和你成为挚友后,我可以看看我对你的死亡有没有触动?这样,也大概知道我杀了陀思之后的心情是如何的。如果我杀了你之后,没有了多余的感情,这就意味着我从友情的枷锁也获得了自由。如果我因为你的死亡而深陷痛苦的泥沼,那就意味着我杀死陀思,我也会绑上另外的枷锁。得不偿失!”
所以,我是用来试错的?
“这个计划里面有个问题。”
果戈理说道:“我可能只是单方面认为你是我的挚友,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吗?”
这一方面可以鼓励他为我所用。
但是,我说道:“我和陀思是不一样的人。”
果戈理表情一怔,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所以就是杀了陀思和杀了你,是不能等价的。果然还是要杀了陀思才行。”
“我不太喜欢杀人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选择折原临也为我的伙伴。他从不亲手杀人,也不会打女人,性格方面偶尔神经质,但不算是惹人讨厌的人。
“据买过来的情报说,你对港口黑手党的某个人也颇有照顾?港口黑手党的人应该不会不杀人吧?”
这想也不想是折原临也卖出去的消息。他的消息有真有假,这也是一开始就设定好了。
“某些人是可以成为特例的。你也想成为特例吗?”
我并不热衷于这个话题。
“如果成为特例的话,会受到那样的对待,我还是敬谢不敏了。”
什么叫做那样的对待?
不过仔细想想,我确实会做出一些令人误会的事情。在果戈理面前,我成为一个不可信,需要时刻警惕的人物,也没关系。反正我的敌人已经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了。
“但即便如此,森鸥外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你如此执着,不惜一切手段来故意撇清你和他的关系,不让他受到伤害。”
“。”
“想想你这种做法挺聪明的,谁也不会想到,先是废了他处心积虑的许可证,后是抢了他的三百亿,做了这样事情的你其实是想要保护对方,让他远离你。其他人也只会觉得你与他是仇敌,甚至会想拉拢他,给他好处。”
“…你这个消息从哪里来的?”
果戈理原本是轻松的表情此刻似乎更加游刃有余:“看你这么严肃,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折原临也吧。”
“他比想象中更接受不了折磨,很快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人死了吗?”
“你是不是巴不得他现在就死了?”
“确实有觉得他舌头尽快拔了会比较好。”
“不过你见不到他了。异能特务科通过保护证人的申请,把人请走了。”
“你不是猎犬的军官,怎么知道折原临也的下落?”
果戈理说:“我也是情报贩子,自然有我的渠道。”
果戈理语焉不详,但我大致上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是情报组织死屋之鼠的成员,同样与陀思隶属于天人五衰的组织。而组织的头目便是猎犬队长福地樱痴。他们之间的消息互通有无,情报基本与猎犬的持平。如果现在异能特务科申请证人保护计划,那么就是说,政府开始着手公开调查狮童正义自杀案,来压制乙骨上传的影片带来的舆论。
看来还是挺顺利的。
见我不说话,果戈理继续说道:“你现在已经成为全国通缉犯了。就算想逃,到处都是你的悬赏令。你倒不如乖乖地和我们合作。”
“这就是你们把我关起来,让我没有办法立刻反应的理由吗?”
“陀思说你太聪明了,还是小心为上比较好。”
果戈理最后停在了大门前,他推开铁门,门后面的房间被暖橙色的灯光照亮,就像露天阳台那样收尽蜜糖色的光线。里面坐着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青年——陀思。
听到门声响动,陀思不为所动地继续翻页看书,果戈理让了一条道让我进房间里面,随后他把门给关上了。
“我带他过来了。”
陀思听到声音,才从书里面挪开视线,朝着我的方向看来:“早上好,绫小路君。”
果戈理走到一边的长柜上开始泡茶,我觑了他一眼后,直面对上陀思。当初在京都之行,我也不认为他真的那么容易受困,束手就擒。
“别来无恙?”
我现在这副模样,我也不知道该说恙还是无恙。
“看起来是想要和我做个交易的。”
陀思摆出好好先生的模样说道:“欺负小猫和欺负可爱的幼童,这都是会激起民愤的。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站着聊不方便,要不要坐一下?”
我才刚有所反应,他直接伸出手把我举起来,放在一旁的沙发椅里面。那椅子很柔软,我一下子陷进了里面。陀思似乎乐于见到我这种窘迫,一脸惬意地坐在我对面的矮桌子上,左腿搭在右腿上,单手撑着下巴看我。
“你的手太小了。”
我知道。
和江户川乱步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把我的手当作年糕团一样,捏着玩。
“你现在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陀思边说边从果戈理那边取来了一杯茶。那杯茶并不是给他自己的,而是递给了我:“这是俄罗斯茶,加了柠檬片和砂糖。有机会你可以试试加了果酱的红茶,这会是一个新世界。”
但我靠目测,可以发现我的手是到不了陀思递给我的位置,于是我干脆面无表情地说道:“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就好了。你们现在是背着福地樱痴来与我合作的吧?”
“准确来说,我们是按照计划来和你交朋友的。”陀思说道。
果戈理继续接着陀思的话,纠正说道:“是我,不是我们。”
“威逼利诱都不一定能够撬开你的嘴巴,所以来了一个曲线救国,想从你的嘴巴里面撬出那本书的下落和你所知道的使用方法。”陀思拍着手说道,“可是,如你所见,对于你这种戒心很重的人,要获得你的信任其实很难的。于是我们干脆换种方法。”
“谈生意?”
买卖关系是比合作关系更容易获得彼此信任的模式。
“是的。我喜欢聪明人,一点就通。”
“你们要书的下落,但你又能给我什么?”
陀思说道:“你不在外界的三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从和果戈理聊天的过程中,我就大概知道这三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因为果戈理的背刺,坂口安吾倒下,大部分人的想法便会被引导成这是刻意拍下来的影像。这个时候,只要抹黑我的存在,就可以把事件压下来。而如何抹黑我,猎犬可能会想到另立新案,把我放在恐怖分子上处理就好了。但是那天,果戈理说一切都如计划进行的时候,我立刻回了一句「福地樱痴这都算到了吗?」
我本质上是不想要剧本发生这种延长线,但就像天气一样,总是很难把控预测,所以如何因势利导便是我该做的。
我有九成的把握肯定,过来的异能特务科成员大部分人都不清楚这次行动的目的和背景。
但是我这话说出来之后,就变成了果戈理是由福地樱痴派过来杀坂口安吾灭口的,连他们自己突然控制不了身体(实际是被咒灵影响)也有了新的解释——福地樱痴猎犬那本的异能者控制的。他们目的是要灭举报者和处理者的口。
异能特务科他们的处境就变成了——他们撞见了国家级丑闻,恐怕下场和坂口安吾那样。迫于形势,他们也想会想和长官汇报情况,寻求保护。毕竟对方是军事长官,他们是籍籍无名的公务员。而种田山头火想压下来的事情,一下子从两个人知道,变成多个人知道,接下来的保密工作就会很难了。
按照种田山头火想息事宁人的做法,他一来相信我的说辞,但在下属面前不能表现出来;二来也想压制消息,所以干脆公布我是狮童正义案的嫌疑人,这样他也可以说,这一切都是我的谎言。也许是搪塞,也许是安抚,反正他给了一个能把事情降到了最低风险的理由。
所以我成了国家级通缉犯。
凡是和我有关的人也都会被进行调查。
折原临也自然也被从猎犬的监控生活里面释放出来,变成证人保护计划的重要成员——他可以证明我是黑衣组织的卡沙夏。
陀思能给我的条件是「保护我周全」之类的等无关痛痒的条件。
陀思微笑着,似乎稳操胜券:“我手上有一条人命,你可能会感兴趣。”
诸伏景光?
他到现在下落不明,估计是在他们手上。
“诸伏景光吗?我对他的生死并不感兴趣。”
“当然不是。”陀思说道,“而且人在福地樱痴那里,我们也动不了。”
“……”
阿笠博士?
灰原哀?
还是雨宫莲?
“我昨天才捅了他一刀。”陀思说得轻描淡写,眼瞳里却又有锐意十足的精光,“港口黑手党首领森鸥外,你最在意的人对吧?”
“你捅了他一刀?”
“放心他没死,但是他现在是死是活,全看你的想法了。”
“我不关心他的生死。”
“你一恢复记忆就多次针对森鸥外,难道不是为了施行报复计划的时候,把他和你的关系彻底撇清楚吗?这想法太独特了,我还以为森鸥外是你的敌人,多次去找他合作呢!你算得可真好。”
陀思煞有介事地继续说道。
“我都知道了,所以你别逞强了。”
“我没逞强。”
我怕他不信,我还加了一句:“你可以直接捅死他。”
这样的话,也许中原中也还刚好可以当首领了。
这结果大概就是整个计划里面的意外之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