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佩瑜很难再想起一本十五年前随手拿来打发时间的书里面的具体内容。
能仅凭两个熟悉的名字就发现自己不是简单的投胎而是穿书,已经是宋佩瑜记忆绝佳且反应速度不凡的表现。
良久后,放下手的宋佩瑜深深的吸了口气,起身去多宝架边取下最高格子上的古墨。
这是他当年突然要从后院搬到前院时,叶氏给他充门面用的东西。后来宋佩瑜才知道这是前朝大家张翰池亲口承认制作最完美的墨锭,原本是叶氏家主给未来外孙的礼物。
宋佩瑜只有心情极度不稳定,才会用这块墨锭。
上次用到这块墨锭,还是突然得知宋氏要举家离开燕京去投奔建威大将军,宋瑾瑜却不打算带着他的时候。
墨汁在宣纸上行云流水的痕迹成功缓解了宋佩瑜的焦躁,他静下心来,将还能记起来的信息分别记录在纸上。
修修改改直到天色昏暗下去,废纸都写了一摞,真正有用的信息却还写不满一张纸。
那本名叫《君临天下》的小说主线是男主统一乱世。
和大多数男频升级文一样,男主虽然是皇族却不受宠,在皇室最底端一步一步的往上爬,经历了各种坎坷后才最终加冕。
从受人欺凌的皇孙到不受宠的皇子,然后是众望所归的太子,登基就递出降书的屈辱帝王,最后收复山河天下共主。
多亏《君临天下》的剧情如此跌宕起伏,宋佩瑜才能在时隔十五年后,还能想起一些内容。
然而想起来的内容越多,宋佩瑜就越是绝望。
《君临天下》的男主姓薛,陈国皇室的那个薛。
对宋氏恨之入骨的燕国太后不仅是男主的亲姑姑,还在男主小时候救过他的命。
宋佩瑜甚至能想起些具体的片段,男主统一天下后经不住燕国太后的哭求,决定不惜代价给早死的表弟报仇,扛着群臣的压力将某个已经败落的世家满门抄斩。
主线剧情已经如此让人绝望,宋佩瑜记忆中为数不多的赵国剧情更让人无语。
书中的三皇子在及冠那年已经是太子,永和帝却突然和穆氏闹翻,将包括穆皇后在内的穆氏所有人送上断头台,废黜三皇子的太子之位,还下圣旨让三皇子亲自监斩。
从此永和帝就没再给过三皇子好脸色,群臣揣摩上意,也都对三皇子多有轻视。
连准皇子妃惠阳县主崔仙仪去跪求永和帝,想要嫁给喜欢的郎君而不是做皇子妃,这种让皇室脸面荡然无存的事情,永和帝居然也答应了,还亲自给崔仙仪和魏致远赐婚。
如此讨厌甚至能说得上憎恨三皇子的永和帝驾崩后,遗旨却是传位于他在病重时不愿见面的三皇子。
在君父的厌恶下煎熬了十年,是个人都正常不到哪去。三皇子继位后像是要证明给谁看似的,用永和帝攒下的家底,不顾一切代价,在五年之内统一十六国,强如陈国也低头递了降书来。
然后在已经有所猜测的情况下,含泪饮了崔仙仪亲手喂到嘴边的毒酒,蹬腿去了。
魏致远占据先机,在血洗皇城后,成为新的皇帝。
可怜崔仙仪没做上一日皇后,就被魏致远的贵妾带人灌了毒酒。
那贵妾父亲手握二十万大军,已经将皇后之位视若囊中之物。
又过三天,魏致远在与太上皇饮酒时被毒杀,一家十六口男丁死的整整齐齐,没留下一个活口。
至此,还没来得及改国号的十六国再次四分五裂,直到陈国异军突起统一天下。
宋佩瑜看书是上帝视角,他知道魏致远死的一点都不离奇,魏致远的父亲建远将军是陈国早年埋在燕国的人,阴差阳错的跟在建威大将军身边建功立业。
魏致远根本就不是建远将军的儿子。
建远将军明知道青楼女将他当成冤大头,还若无其事的将青楼女接回家。等魏致远出生,建远将军就下令处死青楼女,将魏致远抱到了将军夫人身边。
将军夫人没有孩子,还以为建远将军去母留子是为她着想,费尽心机将青楼女的痕迹全部抹去,一心一意对魏致远视如己出。
魏家男丁一夜暴毙,就是建远将军好生生的太上皇不做,亲自下毒的结果。
宋佩瑜确定再也记不起来其他内容后,起身去寻火盆,将写满字迹的宣纸扔进去点燃,目光紧紧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在满嘴铁锈味中愤然转头,一拳锤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金宝银宝在山羊胡离开时告诉他们宋佩瑜不许任何人进入书房,就察觉到了不同寻常,始终竖着耳朵守在门外。
发现屋内点了火盆的时候,金宝就开始沉不住气,多亏了银宝死命拉着他才没直接冲进门去。等捶桌子的声音传出来,连银宝也稳不住了,两个人直接冲了进去。
他们从未见过宋佩瑜如此锋芒毕露的模样。
在梨花村的三年,宋佩瑜在他们心中留下最深的印象,是不符合年纪的沉稳老练和泰山压顶亦不会变色的从容。
此时宋佩瑜望向他们的目光中却充满了戾气和恼怒,仿佛是被侵犯领地的猛虎正在打量冒犯他的敌人。
宋佩瑜只看了僵在门口的两个人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注视火盆,冷淡的开口,“滚出去”
金宝银宝连忙低下头,轻手轻脚的退出房间。
将门关好后,才发现已经不知不觉屏住呼吸良久。
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宋佩瑜才将两人叫进去,“将火盆处理了,去隔壁看看大哥回没回来。”
金宝默默拎着火盆离开,银宝去冲了盏败火的药茶放在桌子上。
宋佩瑜正觉得口干舌燥,伸手去端茶却在还没碰到茶盏的时候就被抓住了手。
银宝倒吸了口凉气,小心捧着宋佩瑜的手腕。
明明行医多年,再狰狞可怖的伤口也不是没见过,此时银宝仍旧为宋佩瑜手侧骇人的黑紫淤青揪起了心,不赞同道,“主子心中若是有气便找人说说,何必如此糟践自己。”
宋佩瑜靠回椅子上,任由银宝给他处理伤口,突然道,“如果你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怎么办?”
银宝拧汗巾的手顿住,心思百转下缓步走回宋佩瑜身边,认真道,“可是有人与主子说了什么闲话?奴才僭越,请主子好好想想,别轻易伤了人心。”
宋佩瑜明白银宝是误会了他话中的意思,无力扯了下嘴角,谁能想到自己是生活在一本书中呢?
经过银宝的热敷和按摩后,宋佩瑜的右手更加惨烈。
原本只是星星点点的黑紫变成了连绵的深绿,几乎蔓延宋佩瑜半个手掌,对比其他地方白皙如玉的肤色,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宋佩瑜却无暇注意这点小伤,得知宋瑾瑜正在隔壁书房后,摸着袖袋径直去了隔壁。
银宝借口要拿东西折返回书房,直奔正在收拾东西的金宝,抓着对方的衣袖急声道,“你去查查今日来给主子递消息的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从他走了主子就开始不对劲。我们伺候主子这么久,什么时候见过主子有如此大的火气。”
金宝闻言东西也不收拾了,拧着眉毛和银宝一起出门,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
宋瑾瑜听说是宋佩瑜来了,头也没抬的招手,“来,我还有最后一封文书。”
挨着宋瑾瑜坐下,宋佩瑜才觉得从发现自己是穿书就冰冷的身体沾上了人气,忍不住又往宋瑾瑜身侧挤了挤。
“今日驸马与我闲聊,话语间有想和宋氏结亲的意思,你怎么看?”宋瑾瑜随口道。
本朝只有一位已婚的长公主,宋瑾瑜口中的驸马自然是崔仙仪的父亲。
宋佩瑜皱起眉头,“若想与皇室联姻,还有肃王府大公主。惠阳县主非熙华长公主所出,崔氏早已大不如前,驸马也非家主,未免委屈了景明。”
宋瑾瑜笑着合上文书,揉了下宋佩瑜的脑袋,“景明的妻族不出意外应该出自吕氏,倒是景珏也和惠阳县主适龄。”
“别!”宋佩瑜连忙道,“景珏定然更喜欢将军家的小娘子。”
宋瑾瑜被宋佩瑜焦急的模样逗得朗声发笑,从善如流道,“那就不说景明,我替你去肃王府求娶大公主可好?”
宋佩瑜万万没想到这把火还能烧到自己身上,难得笨嘴拙舌,“我还早着呢,不急!”
宋瑾瑜也是随口一说,宋佩瑜自幼身子弱,他和夫人早就商量好,要等宋佩瑜及冠后再给他娶妻,如此过两年再定下人家倒也来得及。
欣赏够了宋佩瑜的窘迫,宋瑾瑜才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陛下有意让景明和穆清年后入朝,你既然不愿去给三皇子做伴读,是打算去国子监读两年书,还是在朝中先寻个闲职。”
宋佩瑜捏着袖袋中折叠的宣纸低下头,脸上浮现挣扎之色。
“白日你二哥与我说,打算将景珏送去千牛卫或金吾卫,由着景珏的心思让他以武入朝。”宋瑾瑜目光温和的看向宋佩瑜漆黑的脑瓜顶,“你想好将来想从何处入朝就与我说,无论是六部还是五司,只要你愿意,都不成问题。”
宋佩瑜绷紧的手无力垂落,抬头看向宋瑾瑜,干巴巴的开口,“我,我想去给三皇子做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