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佩瑜好半天才彻底理解吕纪和话中的意思,表情越发的古怪起来。
吕纪和却只当宋佩瑜是突然被他拆穿,羞窘恼怒之下才说不出话,还特意空出时间来给宋佩瑜思考。
凉茶入口,宋佩瑜险些被吕纪和绕懵的脑子逐渐恢复清醒,他道,“我的婚事自有大哥大嫂为我做主,你与我说再多也没用。无论你信不信,我与殿下都没有超越君臣的关系,那日只是恰好我在东宫的住处被大雪压塌了,才会在殿下专门听书的暖阁小憩被你撞见,我也没有能力去干涉殿下的妻妾人选。”
吕纪和嘴角的笑意转凉,目光定定的望着宋佩瑜,“没想到你竟敢想敢做却不敢承认。”
宋佩瑜确实没想也没做,自然任凭吕纪和如何激将,内心都毫无感觉,甚至还有点想笑。
双方对视片刻,吕纪和感受到了宋佩瑜的坚定。
从出现在宋佩瑜的院子开始,吕纪和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哪怕他在亮出底牌后,给了宋佩瑜两个选择。
让重奕娶他胞妹做正妃,或者重奕纳吕氏女为妾,宋佩瑜娶他堂妹。吕纪和仍旧是步步紧逼,完全没给宋佩瑜喘息的余地。
初步协商失败后,吕纪和的态度却肉眼可见的更真诚了些,他对宋佩瑜道,“其实我父亲得到那些紫檀木箱子后,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是我想与你结交,才与父亲争取了刚才与你说的那些条件。”
“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怕什么。你早晚都会选择和我合作,我大可以等待你自己想通再主动来找我,只是这个期限提前,对你我都有好处。”吕纪和声音又轻又缓,咬字却异常清晰。
宋佩瑜只当吕纪和贼心不死,脸上保持着虚假的微笑,示意吕纪和继续说。
在宋佩瑜看来,宋氏族谱在吕氏手上,以吕氏的傲慢,高高在上的态度才是常态,吕纪和却突然反其道而行,被拒绝了也没恼羞成怒,反而态度越来越端正……
事出反常比有妖,吕纪和又要作妖。
“你如今在殿下身边风光无二,尤其是南临云氏的事有了定论后。稍微嗅觉灵敏些的人都明白,从前想讨好东宫也无从下手,现在却能从你宋宾客下手。”吕纪和眼角流露出不屑来,却不是对着宋佩瑜,“自从南临云氏矿场正式结案,想讨好你的人恐怕要从咸阳的东大门排到西大门。”
宋佩瑜笑而不语,事情确实如吕纪和说的那样。
但宋佩瑜心中清醒的很,这些人都是冲着东宫,冲着重奕而来,他在这些人眼中不过是个充当中介的工具人罢了。
吕纪和仿佛是想通了,终于开始说人话,“我若是你,也舍不得如今这份风光。对待要将想要分走这份风光的人,手段只会比你更狠绝。相比之下,你未免过于心慈手软。我还以为上次我自以为的密谈后,你就会出手,先将我从学堂撵出去。”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没了你吕纪和,也会再有其他人,光是你们吕氏就枝繁叶茂、人丁兴旺,况且吕成林谢向来同进同退,岂不是一人一脚,就能将宋府踏平?”宋佩瑜没忍住又开始阴阳怪气,谁让吕纪和也没记性,好话说不出来两句,就习惯性的给他挖坑。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片刻,依旧是吕纪和先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你如今的风光都来自殿下,殿下的地位却未必有你期望中的稳固?”
“林德妃已经确定有孕,其他嫔妃又怎么能甘心让她拔得头筹,恐怕接下来几年内,宫中都会有源源不断的皇子诞生。”吕纪和语速越来越快,“想来你也知道陛下与穆氏不和,更是对穆贵妃深恶痛绝的事。殿下既不亲近也无法依靠母族,所作所为又担不起长子责任,他凭什么与小皇子们争?别说他如今只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住在东宫,就算他正式册封太子有了詹事府,历朝历代的废太子难道还少吗?”
宋佩瑜心情复杂的又想喝茶,早在林德妃有孕之前,宋佩瑜就担心过这个问题。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后宫有妃子怀孕了,他的担心反而迎刃而解。
“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你将东宫把持的越是稳固,说不定越是会让所愿适得其反。你大哥与陛下有雪中送炭之恩。陛下无人可用时,唯有云阳伯愿意施以援手,所以称帝后投桃报李,愿意给宋氏世家里头一份的尊荣。”
吕纪和以折扇指着宋佩瑜,问道,“你能在东宫占得头筹也有出身宋氏的缘故。如今陛下春秋鼎盛,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前朝后宫,殿下和你也只是尚在读书的少年,且看不出什么。等到陛下逐渐力不从心,再看他的继承人。发现殿下身边所有事都被你一人揽下,围绕着殿下的人也都对你唯命是从,你觉得陛下会怎么想?”
宋佩瑜目光逐渐深邃起来,吕纪和又戳中了他早就开始担忧,正在寻找破局之路却没有头绪的点。
历朝历代最不好糊弄的就是开国皇帝,永和帝至今没做出卸磨杀驴的蠢事,反而任由宋氏在幽州壮大自身,尽快安顿下来。
一来是如今天下九分且战事始终都不能彻底平息下来,随时都可能变成七国、五国,甚至是十二国。
二来永和帝作为君主,确实有与之相匹的气量,且宋氏在幽州也是初来乍到,无论怎么发展都不可能威胁到皇室的地位。相比之下,吕成林谢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被永和帝边防备着边用。
但这不代表永和帝在发现连续两代有实无名的‘宰相’都出自宋氏后,尤其是在本身日薄西山的情况下发现这点时,还能保持现在的气量。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如果重奕的性子不改变,等到他登基后,他的‘宰相’注定会比永和帝的‘宰相’有更大的权利和更大的胆子。
如此隐患不能解决,恐怕永和帝晚上睡觉都不能安稳。
吕纪和见宋佩瑜的表情变化,就知道他这番话没有白说,终于被宋佩瑜听进心里去了。
“穆清本来是个能与你平衡的好人选,他自小被陛下养在身边又看着殿下长大,总有些和别人不同的情分在。加上陛下再怎么看穆氏不顺眼,也不会将穆氏连根拔除,最好的方式就将穆氏早日交到他和穆氏都能勉为其难接受的家主手中。可惜穆清不争气,不仅不能在陛下与穆氏的较量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又退了半步给你,如今已经被打发到南临去了。”
“其余如平彰、骆勇、魏致远这般的莽夫,甚至是盛泰然,都已经不自觉的甘心屈居于你之下,连争的心思都提不起来。”
“除非殿下三年五载就能继位,否则你现在的行径就是宋氏最大的隐患。”吕纪和得出结论便不再多说,扬手让远处的小厮来换茶水。
宋佩瑜明白吕纪和的未尽之语,摆明说他除了与吕氏合作之外,已经无人能选。却更暗自诧异吕纪和分析帝王心思的角度竟然如此犀利刁钻。
说实话,宋佩瑜虽然也早就开始想这方面的问题,却始终都觉得如同隔雾看花,总以为既然暂时想不明白就先放在一边,等想明白再打算也不迟。
远远没有吕纪和看得透彻。
茶水又上了一轮,吕纪和却开始嫌苦,让银宝拿酒再上几个小菜。
银宝转头看向宋佩瑜,见宋佩瑜没有反应,就将从天虎居带来庄子的果酒拿来,还特意去重奕院子的小厨房,使银子求正当值的厨子弄点家常小菜送过来。
闻着酒菜的香味,宋佩瑜才惊觉他与吕纪和说了太久的话,以至于早就错过了午饭的时间。
两个人都是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和彼此也没什么好客气的,顿时都将没讲完的话放在了一边,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如此酒足饭饱之后,宋佩瑜终于又有了说话的精神,他笃定道,“你刚才骗我。”
吕纪和正歪在椅子上消食,被暖风吹得昏昏欲睡,闻言嗤笑,“我骗你什么了?”
“你堂妹才是吕氏没有争到殿下正妃后,准备给殿下做妾的人选。”宋佩瑜刚才吃饭时,才发现这个谎话。
吕纪和揉了下眉心,语气十分认真,“我刚才说的所有话都算数,只要你娶我堂妹,她就有一半的……做嫁妆。”
宋佩瑜忽然想起宋景明大婚那天,红着眼眶出现在他身后,警告他不要以他们之间的恩怨,仗着辈分大欺负宋景明妻子的吕纪和。
宋佩瑜无意去踩吕纪和的雷点,自然而然的略过了这点,转而提点吕纪和,“我为殿下分忧,殿下才格外看重我。你若是也想得殿下重用,只管来与我比比谁的差事办的更好。殿下为人随和大方,你做的好了,他自然有赏。”
“我怎么不知道东宫有什么差事?”吕纪和满脸虚心求教的模样,眼中却暗含着嘲讽。
偏生宋佩瑜仔细想了想后,还真答不上来吕纪和的话。
他总不能让吕纪和帮重奕完成老师们的作业。
毕竟吕纪和自己都是不写作业的人。
宋佩瑜摊开手,满脸无奈,“我不会阻止你在殿下面前露脸,却也不会帮你做什么。否则你与你看不起的平彰、魏致远之流又有什么区别?”
吕纪和还真回答了这个问题,“大概是我天生就能有比他们更多选择,还有更便捷的路能抵达终点。”
“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们出身相同,眼界相同,连野心也一模一样,否则也不会对彼此有那么大的敌意。”吕纪和微微摇头,边起身整理衣服边道,“你我合作,不出二十年,整个幽州皆在宋氏和吕氏手中,你好好想想吧。”
“吕纪和!”宋佩瑜起身,叫住正要离开的吕纪和,“你只想要将幽州掌握在手中,有没有想过将幽州掌握在手中后,要做什么?”
吕纪和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眼睛亮得惊人,“自然是养民治政,以待来日。若是有机会能重整河山,和必义不容辞。”
宋佩瑜展开手边的折扇,笑道,“是你吕氏重整河山?还是吕氏扶持帝王重整河山?”
吕纪和没马上答话,目光定定的望着宋佩瑜。
宋佩瑜却不会给吕纪和喘息的机会,接二连三的质问,“吕氏既没有踏出幽州的勇气,也没有舍弃世家稳妥称帝的雄心。你口口声声以待来日重整山河,却一心一意只想将未来君主养成笼中鸟雀,以维持你吕氏在幽州的片刻安稳。”
如同宋佩瑜没法反驳吕纪和说的宋氏的隐患,吕纪和此刻也想不出词语为吕氏辩驳。
如果不是宋佩瑜这番问题,他甚至从来都没觉得自己的想法相互矛盾。
“我们从来都不是一样的人,出身不同,眼界不同,野心也不同。对彼此的敌意,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宋佩瑜将吕纪和之前的话原数奉还。
吕纪和突然大步折返回来,几乎要与宋佩瑜脚尖贴着脚尖,语气充满尖锐的锋芒,“你觉得吕氏言行不一,那你呢?宋氏呢?宋氏若不是无路可走,肯放弃百年根基背井离乡,举族支持陛下?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也是为了将来把持朝政做准备?”
“宋氏如今在赵国的尊荣都是用宋氏子弟的命博来的,吕氏避世多年,一心一意只知晓平衡博弈,如今还能有人有勇气搏命吗?”宋佩瑜晒然一笑,越发从容,“至于我,起码我自幼承庭训,尚且知晓什么是君君臣臣,也知道知道自己未来要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吕纪和下意识的问。
宋佩瑜自上而下的打量吕纪和,语气恳切,“我的计划书放在箱子里,都摞起来比你还高点吧。”
吕纪和又生气,这次是骂了人,才气冲冲的离开。
自从宋佩瑜开始长个子,学堂最矮的人就变成了吕纪和。
而且宋佩瑜长个子的速度非常快,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身高不仅追上了吕纪和,还反超了大半个头。
吕纪和走了,他今日说的话却在宋佩瑜心中留下了痕迹。
宋佩瑜马上将银宝叫来,低声吩咐几句,让他带着吕纪和没来得及带走的青铜牌子返回咸阳,将族谱可能落入吕氏手中的消息当面告诉兄长们。
隔日,金宝和银宝才从咸阳回到庄子,顺便将宋老夫人和叶氏给宋佩瑜准备的好几个马车的东西也带了过来。
银宝还带了宋瑾瑜交代的话。
宋瑾瑜让宋佩瑜不必再管族谱的事,早些督促殿下完成拟定詹事府章程的折子送回咸阳。
宋佩瑜闻言立刻去找重奕,让重奕抄写他早就列好的内容。
重奕倒是没为难宋佩瑜,痛快的从房顶跳下来,去书房寻空白的折子和笔墨。
他才不管折子上要写正楷,抬手挥墨间随意的很,好在字迹非常好看也能让人看清楚。宋佩瑜又听安公公说过,重奕刚到咸阳的时候,被永和帝逼着写折子,也没用正楷,才没纠结要不要让重奕重写。
至此之后,宋佩瑜让金宝和银宝时刻注意着咸阳的动静,恨不得自己也能回到咸阳去,好能及时知晓族谱的事有何进展
只是宋佩瑜心中也明白,就像他对吕纪和说的那样,他就算回到咸阳,也不能在这件事上起到什么作用。
反倒是吕纪和与宋佩瑜深谈后,第二日一早就和重奕告罪,借口家中有事,包袱款款的回咸阳了。
自从到了庄子后,大家从一开始的拘束,到后来越来越放得开,也不过用了两三天的时间,其中宋佩瑜拿出来的那些小玩意儿居功甚伟。
重奕和宋佩瑜却都不怎么高兴,他们本身就是唯二不被这些小玩意儿吸引的人。
前者爬树登房的频率越来越高,只要外面有动静,他都要找个地方看着。刚开始的时候,宋佩瑜还以为重奕是开始合群了,说不定再过两天就会下去和大家一起玩。
然而宋佩瑜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并弄明白了其中的逻辑。
大公主发现只要她在外面玩,重奕就会在附近看着,于是她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几乎都在外面玩。
大公主自然不能自己玩,只要她在,魏致远和惠阳县主就在。其他人来庄子上就是为了陪重奕消遣,重奕懒得搭理他们的情况下,他们也唯有让大公主高兴了,因此其他人大部分时间也是在的,只是做不到像魏致远和惠阳县主似的每一次都在。
几次的差别,就让宋佩瑜发现了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行为。
重奕刚开始的时候也不是每次都回去凑热闹,只有大公主和魏致远同时出现的时候,重奕才一定会出现。
于是就形成了让宋佩瑜哭笑不得的闭环。
宋佩瑜本来是不想重奕像书里那样喜欢上惠阳县主,然后为了惠阳县主要死要活。才想通过有趣的小玩意儿,让大公主的精力用在别的地方,别总带着惠阳县主去找重奕。
结果阴差阳错……反而是他的行为,让重奕每天都盯着大公主,顺便也每天都能看到惠阳县主。
沉思之后,宋佩瑜觉得他想将这个闭环拆开,只能从魏致远和惠阳县主处下手。
惠阳县主毕竟是女眷,宋佩瑜理所当然的将目标放在了魏致远身上。
只要魏致远别陪大公主玩,重奕就不会去看了。
可惜宋佩瑜计划的很好,魏致远却明明白白不要脸。
宋佩瑜觉得他只要在大公主出去玩的时候,绊住魏致远的脚步,让魏致远不能同时出现。重奕发现没有魏致远后,自然会自己离开。
没想到魏致远直接拒绝了宋佩瑜共同品茶的邀请,用的理由就是他要陪大公主玩,而且魏致远还未雨绸缪的直接堵死了宋佩瑜接下来还要邀请的话,他说他在庄子的所有时间都要用来陪大公主玩。
不动声色的法子失败,宋佩瑜左思右想之下,还是选择对不起魏致远,他将银宝打发去魏致远的院子帮忙,没到半天,就传来了魏致远崴脚的喜讯。
然而当天魏致远还是没有缺席陪大公主玩的队伍,他让小厮抬着软塌,将他抬到了大公主玩耍地点的附近。
宋佩瑜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看给重奕准备的生辰贺礼,闻言差点失手将贺礼掉在地上。
魏致远如此身残志坚,宋佩瑜也不忍心继续下手。
既然没法破坏闭环,那就只有加入闭环。
当天下午,宋佩瑜就拿着最新收到的话本踩上了梯子。
离开两天后,吕纪和又回来了,仍旧住在他之前的院子。每天和其他人一样,按时给重奕请安,偶尔应大公主的邀请去玩。
宋佩瑜没等到吕纪和,也没主动去找吕纪和。
就算偶尔碰见,两个人也只是平淡的打个招呼,丝毫看不出之前让彼此破防的犀利。
转眼就到了五月初六,众人都有礼物送给重奕和宋佩瑜。
除了大公主,送给重奕和宋佩瑜两瓶亲自插的花,除了花的品类不同,连瓷瓶都是同一窑烧出来的宝贝。其他人送给重奕和宋佩瑜的生辰礼物都分了主次。
惠阳县主给重奕送了块不会出错的玉佩,给宋佩瑜送了个金猫。
平彰和骆勇、魏致远、柏杨也许提前与惠阳县主商量过,送的也是玉佩和金猫,只是造型各不相同。
吕纪和送的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古墨,重奕的大些,宋佩瑜的小些。
出手最大方的是盛泰然,他直接送个铺子给重奕。送给宋佩瑜的则是只雪白的真猫,异色双瞳,据说来自异域。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盛泰然送的猫吸引了,大公主更是对小猫爱不释手,还开了句玩笑,“若是这猫是送给皇兄的就好了,他素来对这些可爱的小动物没耐心,我正好能直接抱回王府养。”
若是宋佩瑜和吕纪和面对大公主这句玩笑,就会顺势承诺,以后再寻只一模一样的猫送去肃王府。
盛泰然却不同,他先是愣了下,然后满脸犹豫的看向宋佩瑜,“宋兄……”
若不是宋佩瑜已经知道盛泰然平日里有多自闭,肯定会以为盛泰然是故意做出这副样子。
宋佩瑜终究是个体面又厚道的人,他没当着盛泰然的面说要将猫转送给大公主,而是去与重奕说用铺子换猫。
虽然结果都没差别,却让大公主更加高兴,也没让盛泰然里外不是人。
握着刚到手的房契,宋佩瑜也十分满意。
盛泰然给重奕做寿礼的铺子,竟然比芬芳庭和茗客楼地理位置还好。
正好宋佩瑜近期打算开个新铺子,正发愁上哪找好地方。
宋佩瑜将地契叠好放进袖子里,回头将金宝捧着的木箱放在桌上,抬头看向重奕,暗示性极强的道,“臣已经收到八份生辰礼物,如今只差最后一份。”
重奕穿着安公公提前好些日子就让绣娘准备好的华服,闻言看向宋佩瑜亲自捧着的盒子,开口道,“私库随便去挑。”
宋佩瑜脸上的笑意垮了下,总觉得这个生日似乎过的有点亏,为了没那么亏,他讨价还价道,“三件?”
“五件”重奕大方道。
宋佩瑜从重奕的私库拿东西都要拿习惯了,闻言已经想到了他要拿什么,完全没注意到其他人听了他们的对话后,表情越来越怪异。
“臣也有礼物要送给殿下,是臣自己的庄子上烧制出来的琉璃茶盏。”宋佩瑜说着,掀开了木盒,拿出里面半透明的琉璃茶盏摆在盒子里的黑色绸布上。
说是茶盏,其实比酒壶也没大到哪去,通体呈淡淡的乳白色,表面光滑温润,其状如玉,最难得的是壶嘴处正立着只鲜红的朱雀,茶盏盖的表面也有朱雀纹路。
这个时代还没出现过琉璃,茶盏拿出来,连盛泰然和吕纪和都面露诧异,忍不住走近了来看。
“这可是用整快玉雕制而成?”平彰小心翼翼的伸手在茶壶上摸了下,忍不住低头细看壶嘴上立着的朱雀。
盛泰然第一次在人多的时候挤在最前面,迫不及待的对宋佩瑜道,“宋兄定要将能雕刻出这等巧夺天工之物的工匠告诉我,我家中收藏了几块上好的玉石,早就想雕制成首饰摆件,却怕找不到好工匠浪费了料子,没想到天下还有手艺如此高超的人。”
宋佩瑜捧着个茶盏拿给重奕细看,转而对众人道,“并不是玉石,而是和瓷器一样,在窑中烧制出来的东西”
“什么?!”平彰大惊失色,“你是说一模一样的茶盏,你想烧制出来多少就能有多少?”
重奕闻言抬起眼皮,意味不明的看了平彰一眼。
平彰突然打了个喷嚏,却没往心里去,仍旧目光灼灼的望着宋佩瑜。
宋佩瑜笑了笑,指着装茶盏的盒子道,“这套茶盏已经送给殿下做生辰贺礼,就不会再给殿下以外的人再烧制,其他款式却如同平骁骑所说的那样,只要模具还在,多少一模一样的都能烧制出来。”
盛泰然特意拿了个白瓷茶盏放到琉璃茶盏的旁边做对比。
能给他们用的茶盏自然都是上好的东西,放在琉璃茶盏边却黯然失色。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自然而然的越过白瓷茶盏,放在琉璃茶盏上面。
“你可是要效仿芬芳庭,开个专门卖琉璃的铺子?”骆勇搓了搓手掌,闷声道,“能不能先卖我一套,下个月我爷过寿,正好我还没想好送什么。”
“我确实是要开新铺子,却不是卖琉璃的铺子,等卖琉璃的铺子开起来,恐怕要等到下半年了。”宋佩瑜眼含歉意的看向骆勇。
骆勇瞪大眼睛,一句‘你是不是傻’险些脱口而出,“还有什么铺子比琉璃铺子更重要?你的琉璃铺子开起来,肯定比芬芳庭客人还多!”
宋佩瑜苦笑,“我也想早点开琉璃铺子,只是如今能烧制出的花样太少,而且很难成功。我送与殿下的茶盏,足足失败了几十次,才拼凑出这么一套没有任何瑕疵的一壶六盏。”
“那些瑕疵品呢?”骆勇下意识的道。
宋佩瑜轻描淡写的道,“当然是砸了。”
“砸了?!”骆勇‘嗷’了声,五官心疼的皱成一团。
吕纪和捂着耳朵嗤笑,“大惊小怪什么?”
众人又围绕着琉璃茶盏问了许多问题,宋佩瑜好说话的很,除了琉璃茶盏是如何烧制而成,几乎有问必答。
重奕反倒成了被忽略的那个,他眯着眼睛望向被围在人群中的宋佩瑜,只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转而看向门外。
“什么味道这么奇怪?”正抱着小白猫的大公主突然开口。
其他人闻言也注意到了格外香浓辛辣的味道,好半晌才发现源头,纷纷朝门外看去。
小厮们端着小铜炉进门,依次放在圆桌的边上,刚好每个椅子前都有一个。
铜炉分为上下二层,上层是乳白的浓汤,下层依稀能看得到是正在燃烧的无烟炭。
小厮们退出去又进来,端着清洗好的青菜、薄得透明却没坍塌下去的牛羊肉、还有圆圆的丸子。
宋佩瑜指着桌子道,“我准备先开间吃食铺子,专门卖火锅。”
“锅子啊”平彰凑近一个小铜炉闻了闻,笑道,“我冬日在家也没少吃锅子,却都没有这个底汤香浓”
言语间众人纷纷入席,越吃越觉得宋佩瑜口中的‘火锅’与他们冬日里吃的锅子不同。
不仅肉片薄的不可思议还更加鲜嫩可口,最主要的是一点都不腻人,连饭量最小的大公主和惠阳县主都吃了好几锅。
重奕似乎也对火锅很感兴趣,坐在他身边的宋佩瑜眼睁睁的看着重奕接连不断的吃了二十二锅……
最后宋佩瑜直接不让小厮继续上菜了,重奕才意犹未尽的放下筷子。
看着这样的重奕,宋佩瑜忍不住陷入沉思,生日蛋糕还有上的必要吗?
没等宋佩瑜想明白,生日蛋糕已经被端上来了
三层蛋糕摆放在正中央,宋佩瑜没有让人搞吹蜡烛那套,直接让重奕给蛋糕来一刀,他紧跟着给蛋糕来了第二刀,就算是寿星的仪式了。
众人吃耍玩闹到半夜才各自散去,宋佩瑜在席间被哄着喝了不少酒,回屋子就觉得晕乎乎的,只来得及交代金宝将吕纪和送的古墨单独存放,就直接睡过去了。
这一觉却没能直接睡到天亮,宋佩瑜是半夜被金宝叫醒的,呆愣愣的在床上坐了会,才反应过来金宝与他说了什么。
重奕做恶梦惊醒,安公公请他过去看看。
来报信的小太监心理素质委实差了些,见宋佩瑜没反应竟然断断续续的哭了起来,将宋佩瑜本就没彻底清醒过来的脑子哭成了一团浆糊,迷迷糊糊的出了院子,被夜里的冷风一吹,才惊觉他穿着寝衣就出门了。
再回头去穿衣服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间,宋佩瑜干脆不管了,三步并成两步的往重奕的院子去。
刚一进门,宋佩瑜就看到了同样穿着寝衣站在紫藤下的重奕。
对上重奕冰冷的双眼,宋佩瑜下意识的停住脚步。
他有种强烈的直觉,重奕目光的落点是他的脖子。
“殿下?”宋佩瑜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双方刚好能看清彼此表情的距离。
重奕没应声,目光定定的看着宋佩瑜,就像是看着个……死人。
宋佩瑜觉得他有点顶不住,刚想退回安全距离,找安公公问应该怎么办,重奕却突然开口了,“天枢阁的人。”
宋佩瑜被这句话激起满身的白毛汗,他不知道什么是天枢阁,但他知道重奕一只手就能将他捏碎,还是毫不费力的那种。
因为太明白自己的弱小,以至于宋佩瑜连退都不敢退,生怕刺激到明显精神不太正常的重奕,直接血溅当场。
两个人沉默的站在原地,宋佩瑜十分后悔刚才发现没换衣服时,没赶紧回自己的院子加衣服,他要被夜里的冷风吹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雕塑似的重奕突然动了,他的目光不再似宋佩瑜刚进院子时的冰冷陌生,变得逐渐复杂起来,开口道,“让人去叫说书的来。”
说罢,重奕环视一圈,抬脚就要往凉亭走。
宋佩瑜憋着的那口气瞬间松垮了下去,两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倒,下意识的发出惊呼声,“唉?”
十丈开外的重奕瞬间出现在宋佩瑜身侧,抓住宋佩瑜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
宋佩瑜心神放松下来,原本已经适应的寒风又开始让他难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重奕眼中一冷,直接松手了。
好在宋佩瑜眼疾手快的抱住了重奕的手臂,才没在地上做个屁股蹲。
他正要问重奕突然松手是什么毛病,突然听见清晰的冷笑声。
宋佩瑜转头看去,吕纪和、平彰和骆勇正在院子门口站着。
平彰还用手捂住了脸,如果他没在眼睛处露出两条大缝,宋佩瑜也许会更自在些。
吕纪和满脸毫不掩饰的讥笑,目光正落在宋佩瑜的手上。
宋佩瑜顺着吕纪和的目光看过去,他刚才为了不掉在地上,双手抓重奕的时候很有求生欲。以至于用力过猛,将重奕本就松松垮垮的寝衣拽下来大半,让重奕只能坦胸露乳的站在夜风之中。
多亏了重奕底盘够稳,否则以宋佩瑜的拽法,非得将重奕也拽倒不可。
也正是因为重奕的底盘够稳,才让宋佩瑜以个极为扭曲的姿态挂在重奕身上。
重奕垂下眼皮去看宋佩瑜,冷声道,“还不松手?”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