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佩瑜不出意外的又病倒了,这次不像以往那么凶险,至少没发高热,却难免病恹恹的没精神,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己的院子里窝着。
期间众人都有来探病。
大公主和惠阳县主只在房间外让小厮传了几句话,知道宋佩瑜没有大碍就走了。
柏杨和盛泰然一起来的,他竟然能将宋佩瑜的症状和用药说的头头是道,还给宋佩瑜留下了他自己搓的药丸子。
药丸子被银宝拿走仔细研究,确实是固本培元的好东西,银宝按照药丸子的里的用药重新给宋佩瑜搓了一模一样的带在身上。
柏杨送的那些便束之高阁了。
吕纪和与平彰、骆勇来看望宋佩瑜的时候,宋佩瑜犹豫了良久,各种不见的借口在嘴边打了个转儿,最后还是大义凛然的面对了这早晚都要来的一刀。
四个半大的少年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个……”平彰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哑声道,“你们注意点,别每次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呵”吕纪和冷笑。
骆勇双眼发直,呆愣愣的看了看说话的平彰,过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似的看向宋佩瑜,然后十分用力的点头。
宋佩瑜的神色复杂极了,他知道这些人在误会什么,他却没法解释。
经过前几天的事,他进一步的感受到了噩梦对重奕的影响,在重奕能摆脱噩梦的影响之前,他都不能让更多的人知晓这件事。
因此宋佩瑜只能勉强露出个笑容,苍白无力的解释,“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你们别瞎想,也别出去乱说。”
另外三个人表情千变万幻,最后定格在一模一样的敷衍上,“我们知道了。”
不,你们不知道。
宋佩瑜看着他们满脸的‘我懂’,就觉得身心俱疲,恨不得能亲自拿着笤帚送他们出门。
好在这三个人也正处于自以为戳破秘密的诡异尴尬期中,没说两句话就火烧屁股似的走了。
宋佩瑜本以为他终于能安心养病了,没想到傍晚的时候,重奕竟然亲自来看望他。
深知重奕有多懒的宋佩瑜受宠若惊,却莫名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危机感。
没想到重奕说是探病就真是探病,全程都没和宋佩瑜说话。知道银宝通医术,宋佩瑜的身体向来都是银宝调理后,重奕就只与银宝问话。
重奕虽然不通医术,但他总是能问在要点上,冷漠的眉眼望着银宝,给银宝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连宋佩瑜这个对医术七窍通了六窍的人,都能感觉得到重奕的问题有多犀利,更不用说直面问题的银宝了,没坚持一会就开始磕磕巴巴满头冷汗。
“既然如此,那就半个月后再回咸阳,你好生卧床休养,不要管庄子上的事了。”重奕得出结论,起身就要走。
“不至于吧?”宋佩瑜骇笑。
永和帝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让他们出来给重奕过生辰,如果他们在重奕生辰后还迟迟不回咸阳,宋佩瑜已经能想象得出,咸阳会传开多少风言风语了。
况且他这次病的不重,最多就是小感冒,真不至于要卧床半个月。
重奕垂目望向宋佩瑜,“你身子太弱。”
明明重奕的语气十分平淡,宋佩瑜却从中听出了嫌弃的意味,忍不住为自己辩驳,“我吹风受凉才是正常,是殿下身体素质异于常人。”
“嗯”重奕懒得反驳,留下句话就走了,“好好养病。”
宋佩瑜只当重奕已经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也没在意。
等宋佩瑜养了三天,头不昏脑不胀,又开始活蹦乱跳,正要准备回咸阳的时候,他才从安公公那知道,重奕生辰第二日,咸阳就有人来催重奕回宫,重奕已经将那个人打发回去,告诉永和帝要十五日后再回宫。
宋佩瑜想了想,反正他们除了上学也没其他事可做,就觉得问题不大,转而将注意力放在宫中,忍不住向安公公打听林德妃的消息。
安公公果然对宫中的消息了如指掌,他小声对宋佩瑜道,“自从林德妃有孕后,陛下对林德妃百依百顺,连最得圣宠的盛贵妃都因为林德妃随口的抱怨被陛下训斥。”
说到这里,安公公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贴着宋佩瑜的耳朵道,“大家都说,林德妃若是平安生下个公主,顺贵妃和盛贵妃恐怕要腾出个贵妃位给她。若是林德妃这胎是个男孩,连皇后之位都能收入囊中。”
宋佩瑜突然觉得,他们晚点回宫也不错。
最好等上十个月,知晓林德妃怀的究竟是人还是鬼后,再回宫也不迟。
安公公却将宋佩瑜的沉默也当成了对重奕的担忧,自从来了庄子后,安公公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踏实,时时刻刻的注意着宫中的动向,生怕重奕的地位受到威胁。
担心受怕的同时,安公公还要做出风轻云淡的样子给重奕的同学们和下面的小太监看,如今好不容易能和宋佩瑜说说心里话,安公公开口就有些停不下来的意思。
他言语间倒是没对林德妃没有什么恶意,在他老人家眼中,林德妃只是个开始,她的风光终究还是会出现在别人身上。
安公公更在乎的是往日里属于重奕独一无二的荣宠,被林德妃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孩子分走了,说到底,还是在心疼重奕。
宋佩瑜不好与安公公透露更多,越听安公公举例出永和帝对林德妃的‘荣宠’,心情就越是复杂。他总觉得永和帝的给林德妃的宠爱,就像是养猪人对小猪的宠爱,分明是打算养肥了再杀。
等宋佩瑜吃完了大半个凉瓜,安公公终于将心中的烦闷都倾诉了出来,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不少。
宋佩瑜将最后一块瓜皮扔进椅子下的木筐里,终于找到机会问安公公他如今最关心的问题。
“殿下的噩梦究竟是怎么回事?”宋佩瑜回想前几日与重奕对峙的画面,仍觉得背脊发凉。
安公公正觉得桌子上剩下的水果不对,想弯腰看椅子下面的动作顿住,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没瞒着宋佩瑜,“老奴是陛下打算称帝后专门去行宫寻老太监,才跟在殿下身边,那个时候殿下已经有噩梦惊醒后不认人的症状了。”
“殿下刚从噩梦惊醒的时候,来福从来不肯让我们轻易靠近殿下身边,告诉我们只要远远的跟在殿下身后就可以。等殿下有吩咐,什么都别问,也别管吩咐有多离谱,立刻照做,不要惹殿下生气。”安公公顺便解释,“前几日殿下噩梦惊醒时,我特意交代小太监让您晚些再过来,没想到那小东西如此不中用,平白让您担心还跟着病了一场。”
宋佩瑜无暇再与安公公计较这些,问道,“来福呢?怎么觉得好几日都没看到他了。”
“他失手将大半盏茶倒在了殿下没看完的话本子上,被殿下罚了板子打发回咸阳了,等我们回宫才能再看见他。”安公公竖起眉毛,忍不住又和宋佩瑜数落来福粗心。
宋佩瑜知晓不能再从安公公这里得到更多关于重奕噩梦的信息,就有些心不在焉,又陪着安公公说了会话,等安公公去忙差事了,宋佩瑜转而去找平彰。
平彰和重奕一起长大,想来能知晓更多。
宋佩瑜来得巧,恰好与平彰同住的骆勇不在。
没想到平彰看着憨傻,被套话的时候竟然非常警觉。宋佩瑜只能先告诉平彰,他那天会和重奕穿着寝衣在院子里做出那般扭曲的姿势,全都是因为安公公着人告诉他重奕做了噩梦,让他去看看。
平彰‘啊’了声,看向宋佩瑜的目光充满意外,“你们不是在……”
“不是”宋佩瑜利落的打断平彰的话。
他一点都不好奇后面的内容是什么。
宋佩瑜没细说重奕噩梦后六亲不认仿佛杀神的吓人模样,只说那日的重奕似乎不同往日,追问平彰是否知道重奕为什么会噩梦。
平彰思索了良久,却没法回答宋佩瑜的问题。
他也不知道重奕为什么会噩梦,因为他到重奕身边做玩伴的时候,重奕已经开始做噩梦了。
“那时候殿下做噩梦后的场景才吓人呢,尤其是他刚开始习武的那段日子。”平彰似乎回忆起让他感受很不好的事,五官都皱成了一团,然后神色逐渐复杂起来,“好在殿下的症状始终都在减轻,想来也快痊愈了。”
宋佩瑜亲自给平彰倒了杯热茶,脸上写着‘细说’两个大字。
平彰刚开始的时候还有所保留,似乎是想说一半留一半。然而他完全没法招架宋佩瑜的套话,不知不觉就将想说的不想说的全都透露给了宋佩瑜。
父亲战死后,平彰和祖母相依为命。可惜他祖母本身就缠绵病榻,又惊闻儿子战死的噩耗,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没过两个月人就没了。
永和帝念平彰父亲的救命之恩,派人帮平彰安葬他祖母,然后将平彰接到了身边,说是给重奕做个玩伴。
那年平彰八岁,重奕六岁。
说是让平彰给重奕做玩伴,实际上平彰住在前院,重奕住在后院。
穆贵妃将重奕拘在身边,轻易不肯让外人接近重奕,连同样养在将军府前院的穆清都不行,就更不用说平彰了。
可以说刚到将军府的那几年,若不是重奕的脸过于出众让人见之不忘,平彰可能都认不出重奕是谁,那段时间他记忆中最深的人反而是如同兄长般照顾他的重宗。
直到平彰十四岁,重奕十二岁那年。
重宗战死,肃王也倒了,永和帝独木难支,终于想起了他娇养在后院的小儿子,却发现重奕已经被穆贵妃养废了。
平彰第一次见到永和帝发那么大火。
重宗永远回不来的时候,永和帝虽然哀痛却仍旧能彻夜不眠的与其他人商议战场下一步的部署,肃王倒下了,永和帝也没倒下。
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躲在人群外的平彰却发现永和帝的脊背弯曲了下来。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重奕那么狼狈。
在平彰的印象中,重奕是将军府的小公子,走到哪里都锦衣华服、奴仆成群,只要淡淡的一眼,就能让他自行惭愧,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他甚至觉得重宗和穆清肯那般照顾他,都是因为他是重奕的玩伴,虽然他从来都没陪重奕玩过。
平彰至今都不愿意再回忆那个雨夜。
永和帝和穆贵妃如同仇人般的争吵,重奕穿着单衣站在泥土里,冷漠的看着一切,仿佛事不关己。
后来重奕就搬到了前院,平彰也终于成为了重奕真正的玩伴,虽然重奕并不会理会他,但他仍旧会准时准点的出现在重奕的视线里。
平彰看着重奕被逼着改掉在穆贵妃身边养成的坏习惯,连吃正常的食物都会夹杂着血丝和血块再吐出来。
永和帝请云阳伯亲自给已经十二岁高龄的重奕启蒙,只求重奕能认字再知道些典故,比他本人强就行。
却没想到重奕竟然过目不忘。
可惜重奕对学问并不感兴趣,永和帝也不想培养个能成为当代文学大家的儿子。
重奕的天赋并没有让欣喜的永和帝改变目标,他仍旧只要重奕认字,知道些典故就可以。
永和帝还亲自教重奕习武,平彰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主动去给重奕做陪练,然后被勉强才能提起剑的重奕暴揍。
平彰原地自闭的同时,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重宗。
他想如果重宗有重奕的天赋,也许就不会去了战场就再也回不来。
这么一想,平彰竟然不觉得被刚能拿得起剑的重奕暴揍难受了。
宋佩瑜安静的听着平彰总结自从他去了将军府后,和重奕的交集,时不时恰到好处的插话,让平彰透露出更多内容。
然而等平彰说完了后,宋佩瑜才突然发现,平彰说了一堆,却都没说到重点上。
最主要的是他刚才听得津津有味,居然也被带偏了,丝毫都没觉得不对。
“所以殿下的噩梦究竟是怎么回事?”宋佩瑜忍不住扶额。
平彰也傻了,他也没想到他居然不知不觉的说了这么多。就算他性格粗犷,也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看着宋佩瑜的目光都警惕了不少。
但说都说了,也不差再说噩梦的事了,平彰组织下语言,缓声道,“殿下从搬到前院起就有会噩梦的毛病,第一次噩梦的时候,照顾殿下的小厮是新到殿下身边,不知道殿下的习惯,直接去摸殿下的额头看有没有出汗,结果……”
平彰喉结动了动,目光放在宋佩瑜的脖子上,“他被殿下扭断了脖子,那个时候殿下刚搬到前院,还没开始习武,拧断小厮的脖子后,殿下的虎口青紫了半个月。”
宋佩瑜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现还十分牢固的长在那里才松了口气。
“陛下对这件事十分重视,派人去穆贵妃的院子抓仆人来审问,还特意去寻长公主问是否知晓殿下梦魇的事。”平彰嘴角露出苦笑,“陛下是真的慌了,才让我顺便听了一耳朵。”
“怎么了?”宋佩瑜身体微微前倾,眼睛睁成圆润的弧度,当真像一只好奇的猫似的,就差给卖关子的平彰一爪子催促。
“长公主和穆贵妃大打出手。”平彰垂下眼皮,干脆伸手挡住了眼睛,才闷声道,“殿下出生就有会被噩梦魇住的症状,原本已经快要被长公主调养好了,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越来越严重。”
这件事,无论宋佩瑜如何威逼利诱,他都不会说的更详细了。
长公主连钗环都没带就急匆匆的赶来将军府,与永和帝说她确实知晓重奕会梦魇的毛病。
重奕尚且在襁褓的时候,除了无论如何都不肯喝奶,非要人用勺子将奶送到嘴边才肯张嘴之外,乖巧的不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所以当重奕一觉醒来满身戾气的时候,反常就越发的明显。
长公主发现这个时候,越是靠近重奕,重奕身上的攻击性就越强,若是没人理会重奕,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重奕反而能自己平静下来。
等到重奕能走路说话后,梦魇反而比在襁褓中时更严重了。
他梦魇后不认人,若是有人和他搭话,偶尔会回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如果有人非要靠近他,重奕就会展现出极强的攻击性。
才三岁,重奕就险些用金簪将长公主的侍女穿喉。
好在那个侍女不是普通侍女,曾经是骆氏镖局少见的女镖师,身手比大部分男镖师还要好,才只在脖子上留下一道长长的伤疤。
当时永和帝正与燕国庆帝剑拔弩张,连关心养在长姐处儿子的时间都没有,长公主就没和永和帝提起这件事。
三岁的重奕被关在屋子里自己平静下来后,已经不能像尚在襁褓时那样,睡一觉就自己恢复正常,他茫然的走在长公主府,最后在厨房外停下了脚步。
厨房里正有两个婆子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互不相让,声音尖锐嘈杂,嘴皮子还溜,两个人吵架的喧闹程度能赶得上一群人。
三岁的重奕原地坐下,听婆子吵完,站起来看向始终站在不远处等他的长公主,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至此长公主就找到了规律,每当重奕噩梦惊醒,她先给重奕足够的空间自己冷静,然后让人在重奕的院子里弄些格外响亮嘈杂的动静,或是找些街头卖艺的来表演,或是让歌姬在院子里唱曲……
长公主对永和帝哭诉,她将五岁的重奕送回穆贵妃身边的时候,重奕的梦魇已经快好了,从原本三个月会梦魇一次,变成半年才会梦魇一次,只要给重奕一盏茶的时间,他就能自己回过神来,再听半个时辰的热闹就彻底恢复正常了。
她也让丫鬟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穆贵妃,只是重奕刚回到穆贵妃身边,穆贵妃就将她安排的丫鬟全都撵了出去。
她念在穆贵妃是重奕生母的份上没有计较。却没想到,穆贵妃养了重奕七年,非但没将重奕的毛病养好,反而越养越重。
平彰记得很清楚,长公主和永和帝哭诉的时候,仍旧处于梦魇中的重奕安静的站在院子里古树下,目光定定的望着长公主,双眼中充满了冷漠和嘲讽,显然不是正常状态。
穆贵妃仍旧不肯承认是她养坏了重奕,反而说是长公主将重奕养出了梦魇的毛病,梦魇的怪物根本就不是她的儿子,是长公主用秘法将她早年流掉了孩子引到了重奕身上,才让重奕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长公主如何听得了这番话,扬起手就去扇穆贵妃耳光。
两人虽然都养尊处优多年,但长公主曾经作为农女,下地砍柴都不在话下,收拾个穆贵妃毫不费力。
再加上在永和帝的院子,没人敢对长公主动手,拉架的人都只敢去拉穆贵妃。
最后穆贵妃两边脸都被差点被打烂了,长公主却只是发丝凌乱了些。
那次重奕在古树下不吃不喝站了三天三夜,长公主就陪了三天三夜,除了吃饭,连晚上睡觉都让人将软塌抬到院子里,非要看着重奕才能睡着。
重奕刚恢复清醒就昏了过去,好在被灌了安神药和米粥后没什么大碍,只是醒来后看人的目光也十分奇怪,在平静淡然和满是攻击性之间反复横跳。
长公主当场掉下泪来,让人去给重奕找歌姬来,这次重奕好歹肯自己吃饭了,也允许人靠近他,歌姬又唱了三天三夜,重奕才恢复正常。
期间平彰都默默守在重奕的院子里,没人撵他,他就随意找个角落待着,时刻留意着重奕的情况,将重奕梦魇的全过程都看在了眼中。
永和帝不同意再将重奕送去长公主的府邸,也不让长公主每次都来陪重奕熬着,陪重奕熬梦魇的任务就自然而然的交给了平彰。
他真正给重奕做陪玩的第一年,重奕梦魇了二十四次。
第一次整整六天才恢复正常的样子。
第二十四次只用了三天,重奕就变正常了。
期间永和帝从来没犹豫过是否要让重奕习武,也没想过要将重奕住的地方移动到离他远些的地方。
每次重奕梦魇,他但凡有时间,总要到重奕的院子里坐坐,默默陪着重奕一段时间。
直到永和帝正式称帝,重奕梦魇后只用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能恢复正常,比起平彰刚开始知道重奕会梦魇时的杀伤力,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这段记忆注定要封存在心中,对谁都不能说,因此平彰仍旧死死的捂着眼睛,闷声对目光灼灼盯着他的宋佩瑜道,“殿下自小就有梦魇的毛病,现在已经比从前好多了,想来再过段时间就能彻底痊愈了。”
“真的会痊愈?”宋佩瑜狐疑的挑起半边眉毛,从平彰的反应判断,重奕的梦魇还有更深的故事。
平彰用力的点头,坚定道,“肯定会痊愈。”
既然平彰怎么都不肯和他透露更多,又信誓旦旦的说重奕会痊愈,宋佩瑜就暂时将重奕噩梦后的反常行为放在了一边。
只是他终究不是能轻易相信别人的性子,已经打定主意,要开始留心重奕接下来的每次梦魇,自行判断重奕的梦魇是否会痊愈。
平白又多出十多天的假期,宋佩瑜也加入了大公主仍旧没有散伙的每日团建队伍。
重奕的梦魇能不能逐渐痊愈还有待观察,他的天生不足肯定是在慢慢康复。
难得有这么段闲暇时光,不用来锻炼身体委实是浪费了。
宋佩瑜也开始陪大公主玩后,每日团建队伍的人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吕纪和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见到宋佩瑜天天出来玩,他也天天出来玩,却不肯主动与宋佩瑜说话,宋佩瑜主动递话的时候,他的反应也矜持的很。
索性吕纪和对谁都那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模样,就算是重奕和大公主都没法让他主动低头,宋佩瑜也懒得和他计较。
当除了重奕之外的所有人都天天在外面玩后,性格略有些自闭的柏杨和盛泰然为了合群,也不得不每天都出现。
宋佩瑜见状又屡次邀请重奕来一起玩,屡战屡败之下,终于成功说服了重奕,至此东宫小学堂所有人,头一次在相同的时间做相同的事情。
比他们在学堂上课的时候团结多了。
宋佩瑜心情不错之余,又想到了许多能快速拿出来的稀奇玩意儿。
白天户外运动,跳绳、踢毽子、打羽毛球、玩皮筋,晚上室内团建,打扑克、玩麻将、桌球、真心话与大冒险。
宋佩瑜还被激发了灵感,觉得完全可以拿出个庄子,在咸阳附近开个古代版的主题游乐园。
庄子上的日子越来越有趣,众人纷纷乐不思蜀,连打发人回咸阳与家人通消息的频率都低了下来。
反倒是咸阳那边着急了,在说好的十五天后,永和帝天天从宫中派人来催重奕回宫。重奕被催的烦了,随口说要直接在庄子上避暑。
第二天,肃王就亲自来庄子抓人。
肃王连收拾东西的时间都不给他们,带了三辆马车来,让他们直接上马车,留下仆人收拾东西,过两日再带回咸阳。
平彰和骆勇正在庄子上玩的开心,闻言试图和肃王讨价还价,却一人被拍了一巴掌。
“我看东西也不用收拾了,等你们来这避暑的时候正好接着用。”肃王冷笑着挥手,像是赶鸭子似的撵他们上马车。
“真的?”抱着白猫的大公主瞬间高兴了起来,扯着肃王的衣袖连声问道,“小暑我们还能再来?”
肃王睨了眼宝贝女儿,终究是没能冷下脸,无奈道,“先上车,都出来快一个月了,居然也不想着回家,今日就算是我不来,你母亲和姑母也都坐不住了。”
大公主带着爱猫与惠阳县主坐在第一辆马车中。
剩下重奕、宋佩瑜、吕纪和、骆勇、平彰、盛泰然、柏杨与魏致远面面相觑。
唯一正常的马车被大公主和惠阳县主占用了,剩下两辆青布马车,还没头一辆马车三分之一大,委实让这群少爷们看不下去眼。
“要不我让人再收拾几辆马车出来?约莫着两炷香的时间就够用了。”宋佩瑜主动站出来打破僵局。
肃王对这些臭小子就没有对他宝贝女儿的和颜悦色了,冷笑道,“就这两个马车,不坐就骑马,现在就走。”
肃王话音刚落,已经有人牵着高头大马过来。
好家伙,正好八匹,按着他们的人头来的。
好在他们不是自小习武,就是世家公子讲究君子六艺,骑马还难不倒他们。
只是一路从庄子飞奔回咸阳,少不得要吃些风沙。
众人却越跑越觉得有趣,或者说他们越是见肃王恼怒,越是觉得有股莫名的兴奋夹杂着快乐在心头踊跃。
最先憋不住的是平彰和骆勇,两个人跑着跑着就开始莫名其妙的笑,比谁跑得快似的撒欢往前冲。魏致远下意识的追了上去,盛泰然和柏杨不明所以的追了上去。
吕纪和本没打算跟着他们犯蠢,只是他转头一看,只剩下他和重奕、宋佩瑜还在后面,他还正好在重奕与宋佩瑜中间。吕纪和顿时感觉到一股莫名其妙的紧迫感顺着他的脊背往上爬,他皱起眉头,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也跑了。
宋佩瑜亦是满脸的莫名其妙,他驭马靠近重奕,犹豫着开口,“不然我们也追上去?”
重奕睨了宋佩瑜一眼,宋佩瑜还以为重奕这就是拒绝了,没想到重奕紧接着点了点头,低声道,“走!”
肃王听见后面的动静,猛得回头,平彰和骆勇似刚出笼的猛兽般迎面而来,掀起漫天灰尘扬在他脸上。
他正要问这两个人是什么毛病,后面的人都到了,纷纷擦着他的马飞驰而过,最后是重奕和宋佩瑜,肃王还听见重奕问宋佩瑜是不是不会骑马。
肃王的马也是千里良驹,怎么能忍得下被频繁超过的委屈,不安的挪动蹄子,蠢蠢欲动的想要追上去,肃王连忙让侍卫跟上去,然后半趴下安抚他的马。
头一辆马车的帘子突然被掀开,露出大公主满是兴奋的脸,“父王,我也要下去和皇兄一起骑马!”
肃王脑壳生疼,虎着脸凶大公主,“不许!你看你都和朱雀野成什么样子了?正在外面呢,还想骑马?”
“为什么不能?”大公主一点都不怕肃王的冷脸,“当年姑母还做过监军呢,将来皇兄若是也要上战场,我也去给皇兄做监军!”
肃王目瞪口呆,没明白他出咸阳之前还挺正常的女儿,怎么突然有了这么不正常的想法。正要苦口婆心的和大公主说当年长姐做监军是无奈之举,实在是家中无人可用,就听见女儿娇娇软软的喊他爹爹。
肃王抹了把脸,转头对侍卫道,“找两个人坐后面的马车,将他们的马给青鸾和惠阳牵来,一定要温顺的马。”
侍卫满脸茫然,王爷在说什么?他们哪有温顺的马?
众人疾行回咸阳,没等吃肃王的冷脸就四处散开,各回各家。
翌日众人在学堂上被抓去了勤政殿,永和帝和肃王冷着脸让老师们当着他们的面考较学生们的功课。
众人心中一个激灵,他们在庄子上的日子早就玩疯了,书本长什么样都快忘了,谁能想到永和帝会突然心血来潮考较他们功课?
抱着各种心思,众人纷纷将目光放在了重奕身上。
高处的永和帝冷笑,“朱雀和青鸾最后答,吕纪和、宋佩瑜,你们先。”
宋佩瑜和吕纪和对视一眼,眼中皆是相同的色彩。
死道友不死贫道。
若是重奕和大公主先答,他们说不定会做个人,毕竟人家的家长在上面坐着,他们多少要给重奕和大公主面子。
既然是他们先答……
那就只有祝在他们后面的人好运了,他们实在不想在这里挨了罚后回家还要挨罚。
宋佩瑜和吕纪和确实有从来不听课还疯玩的底气,熟读百家、精通算数对他们来说都是最基本的要求。
在老师有意放水,永和帝和肃王本身就不太有文化的情况下,宋佩瑜和吕纪和表现的堪称完美,没给后面的人留下半分活路。
众人都是将东宫小学堂当成了晋身之所,没一个认真听课的,这会儿全都被问懵了。
心态好些的如骆勇,仗着永和帝是他姑父,睁着眼睛就开始瞎扯,明明老师问的他大学,他却满嘴中庸和论语混合着说,偏生永和帝和肃王没听出不对来,听见骆勇尚且没被老师们问住,能答得上来,还以为骆勇表现的不错,冷凝的脸色逐渐缓和了下来。
以宋佩瑜站着的位置,正好能将老师们溢于言表的痛苦和狰狞都收入眼底。
大公主和惠阳县主向来是学堂少有的会听课的学生,老师对她们本就印象不错。他们对骆勇、平彰之流都放海了,又怎么会为难得意门生。
也难为这些老师了,净是问些轻而易举的问题,仍旧能让大公主和惠阳县主显现出来。
最后轮到重奕。
他根本就不理会老师们问的是什么问题。
老师说了中庸,他就从头开始背中庸,若是老师们提起了具体那篇,他就从哪篇开始背起。
老师说了大学,他就直接背大学。
反倒是最对答如流的那个。
若是老师们问重奕的看法。
他只有三个字,“我没有”
最后众人都从老师们手中拿到了评等。
宋佩瑜和吕纪和当之无愧的拿到了甲等,同在甲等的还有重奕。
大公主、惠阳县主、盛泰然、柏杨拿到了乙等。
平彰和魏致远、骆勇拿到丙等。
永和帝还特意提前打造了三十枚各个等级的金牌,分别按照大家的等级发放给他们十枚。
老师们无声行礼后退出大殿,宋佩瑜握着金牌的手指稍稍用力了些,若有所思的看向永和帝。永和帝坐在高位,目光依次在众人脸上划过,“转眼间你们来陪朱雀读书也快一年了。经过三省商议,重设詹事府已经提上议程,一个月之内就会有结果。你们可有意在此时入朝,刚好詹事府空余一众三品以下的官位,正适合你们历练。”
大公主和惠阳县主愣了下,眼中闪过羡慕,默默后退半步。
除了重奕之外的其他人整整齐齐的跪了下去,异口同声道,“全凭陛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