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奕根本不理会吕纪和的问题,十分无情的开口,“你不知道,就去叫知道的人来。”
吕纪和眸光冷了下来,言语中却仍旧含着笑意,“和十分愿意为殿下解惑,也希望殿下能有耐心些。”
“嗯”
重奕的敷衍让吕纪和的不满如同打在了棉花上,非但没有让心口的气顺畅起来,反而更憋屈了。
偏生重奕不是个需要看人脸色、猜人心思的人,他见吕纪和再次沉默下来,补了句让吕纪和更进退不得的话,“说的好有赏,去库房随便挑。”
吕纪和闻言看向宋佩瑜,能从重奕的库房自己挑东西,在今天之前都是宋佩瑜一个人的殊荣。
宋佩瑜感受到吕纪和的目光,幽幽的看过来,他到要看看吕纪和能说出什么鬼话来。
吕纪和却错把宋佩瑜身上若有若无的敌意归结到了自己身上,顿时整个人都从内而外的充盈着淡淡的满足感,将从进入书房就察觉到的不对劲暂时放下。
“陛下不将良种分给世家,又能分给谁呢?”吕纪和晒然一笑,毫不吝啬的对重奕和宋佩瑜透露来自吕氏的内部消息,“陛下分给世家良种,世家自然也要有所回馈给陛下。世家从陛下那里拿走了多少良种,接下来五年内,每逢秋收,世家都要以分走良种的二百倍送入国库。”
宋佩瑜眸光微动,他已经与良种打了好几年的交道,可谓是除了农户之外最了解良种的人。
以重奕庄子的上好良田为例,每亩地需要大概六斤种子,收获的时候大概有六百斤到八百斤的菽。
也就是说世家拿走了重奕庄子上的良种,前两年却要倒赔给永和帝粮食。
等到五年之期过去,世家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有些道理宋佩瑜不是自己想不明白,只是他从刚得到良种的时候,最大的期盼就是让百姓都能种植良种,起码不必再于冬日挨饿。
去年因为反季粮食的效果远远不如反季蔬菜,为求稳妥,宋佩瑜不得不将推广良种的计划推迟。就曾为了这件事郁结在心,小病了一场。
从永和帝的寿宴后,宋佩瑜几乎将所有闲暇时间都用来想要怎么推广良种,连怎么说服百姓相信良种的收成会更好,宋佩瑜都做出了许多条计划。
突然听闻永和帝将良种都分给了世家,百姓一点都见不到,宋佩瑜积累已久的期盼一朝落空,才会突然失去了理智。
如今听了吕纪和的话,宋佩瑜骤然发昏的脑袋清醒过来,已经能想到永和帝和重臣们更多的考虑。他垂下眼皮,哑声问吕纪和,“五年后呢?”
吕纪和睨了宋佩瑜一眼,语气满不在乎,“五年后的事,谁能知道?”
是啊,五年后的事谁能知道?
也许那时,他国会出现比幽州良种产量更高的粮食种子。
但至少在五年之内,分到幽州良种的大小世家,除非已经做好了面对永和帝雷霆之怒的准备,否则绝不会让他们手中的良种流向他国。
重奕目光在宋佩瑜身上打了个转,对吕纪和摆了摆手,开口道,“让安公公带你去库房。”
浓重的违和感再次涌上心头,吕纪和出了重奕的书房后,目光定定的望着书房的大门许久,突然脸色大变,狠狠的啐了一口。
正好安公公被小太监叫过来,还以为吕纪和是被冷风吹得打喷嚏,连忙将手里捧着的暖炉塞给吕纪和,语气满是心疼,“吕公子怎么在寒风里等老奴,您好歹找个避风的地方。”
吕纪和接过手炉,似笑非笑的道,“看到有双水鸭子闹别扭,却将天鹅叫来戏耍取乐的荒唐事。觉得那天鹅可怜,就多看了一会。”
说罢,不等安公公反应过来,吕纪和已经大步走远了。
竹色的斗篷随着寒风上下翻涌,将主人的心情体现的淋漓尽致。
安公公皱眉站在原地,半晌都没想通吕纪和是什么意思。
水鸭子?
那不就是民间说的鸳鸯。
没想到吕公子也会说粗俗的俚语。
可是水鸭子又和天鹅有什么关系?
安公公左思右想仍旧不能体会吕纪和话中的深意,经过身边小太监的提醒才发现吕纪和已经走远了,连忙提着斗篷大步追上去。
这个时节,东宫哪来的水鸭子和天鹅?
啧,世家小公子的心思可真难猜。
又过几日,永和帝突然下旨要减农税。
这让宋佩瑜心中仅剩的意难平散去了,同时反省自己是否矫枉过正。
重奕赏了他蓝宝石串子后,他就下意识的少去宋瑾瑜的书房,同时尽量避免和宋瑾瑜说起与永和帝相关的事。
他大哥那么敏锐,肯定早就发现了这点,才随了他的意。
当初宋佩瑜是觉得永和帝和重奕是父子也是君臣,现下看不出什么,将来永和帝却未必还能将重奕当成宝似的宠着。
他若是从宋瑾瑜那打听永和帝成了习惯,说不定会在永和帝态度变化后无意识的坑哥,不如从现在开始就早做打算。
若不是有这番计较,宋佩瑜又哪至于从吕纪和口中知晓永和帝和世家的五年之约。
除此之外,永和帝还下旨,命重奕在春耕时,代天子于华山祭祀,特赐太子仪仗。
自从雪化之后,赵国与燕国边境小摩擦不断。
永和帝如今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不会再轻易上战场。
华山位于临近赵国与燕国交界处的附近。
重奕作为永和帝唯一的皇子,代天子亲自去华山祭祀。无论是为重奕顺理成章的册封太子,还是鼓舞赵军士气,都是最好的选择。
永和帝没下旨让东宫小学堂的人随重奕走这趟,大家却都默契的叫家人开始收拾行囊。他们心中有隐隐有预感,这是东宫小学堂结束前,他们陪重奕走的最后一段路。
大公主使出了全身解数,在肃王府、皇宫与长公主府之间跑了数次,终于得到了长公主的支持,出现在此次去华山祭祀的队伍中。
许是考虑到大公主一个姑娘不太方便,就算惠阳县主没有像大公主那样,表达出强烈的想要去华山祭祀的意愿,长公主仍旧准了惠阳县主同行。
出发前一晚,宋瑾瑜亲自来天虎居寻宋佩瑜说话,晚上就宿在了宋佩瑜这里。自从宋佩瑜给重奕做伴读开始,他就将宋佩瑜当成了大人,已经鲜少事无巨细的嘱咐宋佩瑜什么事。
这是宋佩瑜长这么大,第二次要离开他身边很久去做一件事。
第一次的时候,宋瑾瑜亦被逼到了无路可走,况且宋佩瑜身边起码还有宋老夫人,遇到难以处理的事还能去问宋老夫人,求宋老夫人给他撑腰。
这次出门却是正儿八经的办差,雏鹰真的要自己展翅了。
不知不觉间,如小猫儿似孱弱的孩子就长大了。
尤其是这两年,宋佩瑜的个子长的极快,如今只比宋瑾瑜差半个头,宋瑾瑜已经不必再刻意低头与宋佩瑜说话,常常头已经低下去了,入眼的却是宋佩瑜的喉结。
“负责护卫的郝石曾经是骆氏镖局的镖师,陛下与他有救命之恩。他虽然没有战场应变的本事,身手却不差,最擅长做护卫之事,路上若是有难题你只管去找他。”此次华山祭祀的章程大多都是永和帝亲自拟定,宋瑾瑜也了如指掌,细细的说与宋佩瑜听。
宋佩瑜也是此时才有了要出门办差的感觉,忍不住往宋瑾瑜身边靠了靠,低声道,“燕国听闻殿下于华山祭祀,会不会借此机会发起强攻?”
若是能刺杀重奕或者将重奕生擒,就等于抓住了永和帝的七寸。
宋佩瑜不止一次私下怀疑,让重奕去华山祭祀,本身就是永和帝下的鱼饵,为了逼迫燕国尽快动手。
宋瑾瑜半闭着眼睛,被子下温热的手极精准的握住了宋佩瑜的手,他道,“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在真正发生之前,所有猜测都只是猜测。殿下此行,除了明处郝石带领的东宫十率,还有陛下暗处安排的护卫。”
宋佩瑜眨了眨眼睛,紧紧抓着宋瑾瑜的手不放。
“狸奴,你害怕吗?”宋瑾瑜侧过头看向宋佩瑜,目光透着迟疑,仿佛下一秒就会找借口将宋佩瑜留在咸阳。
“不怕!”宋佩瑜想也不想的开口。他顿了下,仔细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其实有点兴奋的睡不着。也会有茫然,等从华山回来,学堂的人就要各奔东西了。”
宋瑾瑜轻笑,“没想到你们关系还不错,我还以为你必定会与吕公的幼子合不来。”
宋佩瑜轻哼一声,“与他各奔东西,我求之不得,可惜他恐怕是不肯离开东宫。”
宋瑾瑜被宋佩瑜难得孩子气的话逗得再也忍不住笑意,连肩膀都颤抖了起来。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他拿出块刻着平安纹的圆玉放进宋佩瑜手里,声音几不可闻,“虽然陛下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但世事难料不会尽如人意。若是有意外发生,千万要顾好自己。殿下武艺超绝,自保的手段远比你多。”
宋佩瑜手指慢慢摩挲着圆玉上的纹路,正色应了宋瑾瑜的话,又听着宋瑾瑜嘱咐了许多此行的细节,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等身侧的人彻底没了动静,宋瑾瑜小心的从床上坐了起来,静静的看着宋佩瑜的睡颜许久。翻身下床后,又给宋佩瑜掖了被子,才去隔间唤人来伺候他穿衣,免得惊扰了宋佩瑜安眠。
反正他也睡不着,不如再去看看宋佩瑜此行要带的东西。
走到门外,却发现屋内灯火通明。问了仆人,宋瑾瑜才知道,原来是宋老夫人、柳夫人和叶氏正在里面。
宋瑾瑜停在门外站了一会,哂笑着朝天虎居外走去。
虽然家中人从来都不会提起父亲的旧事,但那件事终究还是留在了所有人的心底。
刚才他塞给宋佩瑜那块玉也是十多年前的老物件了,当年父亲要陪皇子去恒山祭祀,母亲专门拿出她嫁妆中的好玉让能工巧匠赶制出平安扣,又送去祈福,让父亲戴在身上保平安。
一路上父亲为了护着皇子,屡次以身犯险,身上不知道添了多少伤口。
即使最后的结果差强人意,起码父亲活着回到咸阳与他们当面交代了遗言,连小弟的名字都是父亲亲自留下,女孩叫芳,男孩叫佩。
无论这次三皇子华山的祭祀结果如何,宋瑾瑜所求不过是宋佩瑜能平安归来。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太子仪仗就从东宫出发。
穿着太子冕袍的重奕于勤政殿外拜别君父,再受百官之礼,登上车架,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离开咸阳。
永和帝于城墙上望着太子仪仗彻底走远,忽而感叹,“这是朱雀第一次离开朕,独自出远门。”
宋瑾瑜同样久久不能收回视线,轻声道,“我总以为我早就将狸奴当成了大人,最近才知晓,无论怎样,他在我这里永远都是孩子。”
中书令闻言也叹了口气,难得露出几分真情实感来,“前几日还觉得纪和太过聪明也不好,难免会因为看得太透而小了气量。如今我倒是能盼望着他在外面能更警醒聪慧一些。”
穆侍中神色冷漠,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城墙上正值一片惆怅的时候,突然响起猛男痛哭的声音。
肃王抬起手臂粗鲁的抹过眼角,利落的转身,“不行!我的青鸾吃不了舟车劳顿的苦,我这就将她追回来。”
宋瑾瑜顿时什么伤感都没了,哭笑不得的去抓肃王的衣角,却被带着踉跄的两步,直到永和帝亲自抓住肃王的手臂,宋瑾瑜才得以稳住身形。
“我看你比青鸾更不懂事!”永和帝恨铁不成钢似的在弟弟背后山锤了一掌,怒道,“今天老实跟在我身边,哪都不许去,晚上就睡在勤政殿。”
等彻底出了咸阳的范围,重奕才换下沉重的冕袍,改成骑马。
大公主和惠阳县主为了在外面方便,都穿着骑马装。见重奕、宋佩瑜等人都在外面骑马,也都嚷嚷着要出去骑马。
大公主得不到重奕的回应,就当是重奕同意了,连忙吩咐侍女将她的爱驹牵来,策马跟在重奕身侧。
此次出行,对于东宫小学堂的人,既可以说是办差事,也可以说是出门游玩。
从第一次陪重奕去庄子上过生日心就玩野了的众人,只要想到他们已经脱离了咸阳的范围,情绪就异常亢奋。
弄得负责护卫的郝石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没注意,这些身份贵重的小公子就跑丢了一个。
随着赶路的日子越来越长,东宫小学堂的人才逐渐发现这和他们想象中的游玩大不相同。
因为重奕怕麻烦,他们从来都不会在城内停留,大多是休息在驿站。
自从燕国将翼州的洛阳定为都城后,幽州许多地方就随着咸阳一同落败了下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些驿站,能不漏风漏雨的谢天谢地了,根本就没法苛求更多。
重奕对环境的要求不大,对他来说,锦袍华服、软垫金丝只是寻常,粗布麻衣、荒芜陋室亦无不可。也不能理解别人对环境挑三拣四。
除了大公主提出抗议,重奕会叫郝石和安公公想办法,其他人都只能得到重奕的冷眼。
为了不错过测算出来的吉日吉时,留给他们赶路的时间并不充裕。
往往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就要开始收拾行囊,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也未必能达到计划的地点,时常会发生需要宿在野外的情况。
没过几天,出发时兴致盎然的众人就都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
大公主和惠阳县主早就老老实实的回去坐马车,连带着柏杨、盛泰然几人也都开始坐马车,他们要趁着白天补觉。
否则夜晚若是又要伴随着狼嚎宿在野外,他们实在是难以入睡。
唯有宋佩瑜碍于晕车,就算晚上睡不着,白天也要骑马才能有精神。
他一旦开始晕车,就只能一路晕到华山。
这样又过了几天,宋佩瑜的精神尚且能坚持得住,他细嫩的大腿却受不了了。
正以异常笨拙的姿态上马的宋佩瑜回头,目光如电的盯着重奕抓着他腰带的手,连声道,“快放开,要摔下去了!”
重奕无动于衷,手上的力道甚至更大了,“去坐马车。”
“不行。”宋佩瑜想也不想的拒绝,解释道,“我晕车。”
“晕”重奕言简意赅。
宋佩瑜终于还是没能扛住腰上的力道,不得不从马背上下来,气愤的去拍重奕的手。
重奕怎么可能被宋佩瑜拍到,早在宋佩瑜抬手的时候,就施施然的将手收回来,背在了身后。
宋佩瑜实在没有精力与重奕争辩,双手抱胸静静的望着重奕,想着等重奕走过去了他再上马。
没想到重奕干脆不走了,顶着宋佩瑜越来越有压力的目光站在原地,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最后还是宋佩瑜先屈服,他苦笑道,“我真不能晕,这一路上咸阳和途径的各县都会送来文书,等着我去处理,不然就要你自己处理。”
重奕不为所动且张嘴就来,“让吕纪和去做。”
怎么可能?
宋佩瑜都要被这个专门扯他后腿的人气笑了,伸手推着重奕转身,随口敷衍,“您别添乱了,早点出发,晚上才能到下一个驿站,不然又要宿在野外。我看这几天天色不好,万一正赶上下雨就不好了。”
宋佩瑜就差将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重奕仍旧纹丝不动,甚至还有闲心从宋佩瑜的肩膀上摘柳絮。
宋佩瑜没好气的将重奕特意递到他眼前的柳絮吹飞,无奈开口,“再不出发,今晚就真的又要宿在野外了。”
宋佩瑜话音刚落,郝石就走过来催促重奕出发。
重奕目光在宋佩瑜脸上打了个转,对郝石道,“让他去坐马车。”
郝石满脸懵逼的看了重奕一会,又转头去看宋佩瑜,没明白这是在闹哪出。
宋佩瑜更头疼了,他万万想不到重奕竟然也有心机的一天,一句话就将任性耽误车队进程的罪名转嫁到了他头上。
重奕向来都有任性的权利,在重奕的坚持之下,宋佩瑜就是再气也只能妥协,开始他的晕车之旅。
刚开始的时候,宋佩瑜还心存侥幸,毕竟他在咸阳也没少做马车,最近会晕车的情况已经越来越轻,接近于无。说不定他晕车的毛病也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状一样,随着年岁的增长自愈了呢?
半天后,宋佩瑜就被抬进了重奕的马车,彻底躺尸。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重奕的马车够大,底盘极稳,让宋佩瑜除了躺着,偶尔还能掀起帘子坐一会。
后来宋佩瑜才想明白,是什么让他产生自己晕车的毛病也随着年岁增长自愈的错觉。
自从永和帝见到东宫修葺的过程后,就格外重视红砖和水泥的存在,他学着东宫用十率修葺的方式,让五城兵马司专门出人轮班在咸阳修路,用的就是红砖和水泥。
宋府在距离皇宫最近的地方,也是最早修好路的地段之一。
地面平稳了,晕车的症状自然就减轻了。
暗自将‘修路’记在小本本上,宋佩瑜不再抗拒本能,开始睡了醒、醒了睡的晕车之行。
昏昏沉沉间宋佩瑜忽然闻到了催人作呕的土腥味,挣扎着想醒过来,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突然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朝软塌下面滚去。
宋佩瑜猛得睁开眼睛,胡乱的挥舞双手想要避免脸朝地惨况,同时感觉到有只手拦在他腰间,阻止了他往下滚的趋势。
“怎么了?”
开口说话后,宋佩瑜都不敢相信如此暗哑的声音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马车的重奕,一只手轻轻松松的把宋佩瑜举起来按回软塌上,任凭马车如何颠簸,他的手都没抖,“下雨了”
宋佩瑜彻底清醒了过来,许是刚才差点在半睡半醒间跌倒的惊吓太大,明明马车比平时还要颠簸,他却感觉不到除了土腥味恶心之外的难受,还能掀起马车帘子去看外面景象。
良久后,熟悉的眩晕感袭来,宋佩瑜老老实实的趴回软塌上,皱着眉道,“这场雨这么大,我们会不会被堵在野外?”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地方,就算是官道也和安全没什么关系。
重奕边拆刚快马加鞭从咸阳送来的火漆秘信,边分心回答宋佩瑜的问题,“不会,昨日吕纪和夜观天象,已经算到了今日有雨。就算车队现在停下,等雨停后再出发,最多半个时辰就能到下个驿站。”
自从宋佩瑜倒下后,原本要他处理的那些日常,理所当然的交给了吕纪和。
宋佩瑜翻了个白眼,拉长声音,“哦”
重奕似乎感觉到了宋佩瑜的不满,忽然伸手顺着宋佩瑜散落的黑发上摸了一下。
许是手感太好,摸了一下后,重奕又来摸第二下。
宋佩瑜满头黑线的抬手抓住扰乱他发型的罪魁祸首,不满的开口,“我不是宠物。”
重奕想到曾经见过的那些弱小能吃还掉毛的兽宠,皱起眉心,“我不养掉毛的东西。”顿了下,重奕又补充,“光溜溜的也不行。”
宋佩瑜因着重奕的话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一些爬行动物,因为想象力过于丰富,给自己恶心的够呛,无声打了个哆嗦,挣扎着往距离重奕更远的地方挪了挪。
说话间,重奕已经将信纸上的内容都收入眼底。
他转头看了眼仍旧半死不活的宋佩瑜,将满是字迹的信纸放在固定在马车里的蜡烛上方,直到手上只剩下一小块没有字迹的地方尚且是白色,重奕才掀开车帘,将手举在外面,由着大雨将信纸浇灭,留下遍地的黑灰。
宋佩瑜捏着鼻子发出不满的声音。
春日里的第一场雨,带起来的土腥味太冲了,恰逢他还在晕车,委实有些招架不住。
重奕将被火熏的微红的手从马车外收回来,顺手将腰间的香囊摘下来朝着宋佩瑜扔过去。香囊里面装着西域传来的异香,味道十分浓郁却不上头,宫中仅有的一点都被永和帝送到了东宫。
宋佩瑜拿着香囊凑到鼻子处,皱紧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身体没有那么难受,才能分得出精力去管正事,“信上说了什么?”
重奕没有隐瞒宋佩瑜的意思,“燕国撤兵了,不仅给慕容靖递了和书,还将边境双方争夺中的两个小镇都让给了赵国。除了留下防备赵国突然发起猛攻的燕军,其他燕军都已经前往燕国、卫国和黎国交界的曾镇。”
宋佩瑜一下子来了精神,猛的从软塌上爬起来,连声道,“快将地图拿来我看看。”
重奕嗤笑一声,慢条斯理的将马车夹层里地图拿给宋佩瑜。
以南北来划分方位,赵国所在的幽州和燕国所在的翼州都处于北方,再往东去还有兖州和青州。
中部位置从西到东是梁州、豫州和上下紧挨着的徐州、扬州。
荆州处于最南方。
卫国处于梁州和豫州之间,所谓的皇室早年不过是一窝土匪。偏生让他们赶上了好时候,占领了五个县城。周围的大佬们或是在内乱腾不出手来,或是对其弹丸之地完全没兴趣,竟然让他们稳定了下来。
黎国占据剩下的豫州,明面上是听从黎皇命令,实际上黎皇早就被豫州的世家架空,黎国百姓只知世家而不知黎皇。
赵国北方是突厥,西边是吐谷浑,南边分别与梁州双王、卫国接壤,东边就是占据翼州的燕国。
燕国则同时与紧挨在一起的卫国和黎国接壤。
卫国和黎国因为位于九州中心,地理意义重大,反而多年未曾有过太大的动荡,与燕国更是相安无事。
宋佩瑜怎么也想不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燕国宁愿在赵燕边境吃亏,也要将燕军调往与卫国和黎国的边界处。
重奕微红的手指穿过宋佩瑜的视线,戳在地图上燕、卫、黎交界的位置,“这里,曾镇,发现了金矿。”
宋佩瑜恍然大悟,下意识的问,“多大的金矿?”
“父皇与我的信上写着,从那处传回来的消息说,曾镇郊外地动后到处都是裸金。”重奕可能是嫌宋佩瑜的问题太多,干脆原封不动的将已经变成灰飞的信中的内容说给宋佩瑜听。
半月前曾镇突然发生地动,没造成多大的伤亡,却毁了许多上好的良田。
国与国之间总是会有一些不可说的地方,曾镇就是。
曾镇因为太过贫穷,且没有任何遮拦算不上要塞,虽然位于燕国、卫国和黎国的正中央,却没被任何一个国家将曾镇划入版图。
说白了就是个三不管地方。
因此曾镇刚发生地动时,并没有国家发现曾镇的异样。
就连曾镇本地人,也因为没见过世面,没认出地动后随处可见的金色石头其实是金矿。
等曾镇的人对曾镇彻底失望,纷纷去其他地方头投奔亲人,金矿也随之流往各地。曾镇出现金矿的事才被燕、卫、黎国发现。
三国同时发现这件事,哪个国家都没来得及封锁消息,反而让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几乎整个九州都有所耳闻。
如今占领曾镇的是卫军,黎军正围在曾镇之外,燕军干脆将用来压赵的军队调动了过去,都对曾镇势在必得。
宋佩瑜仔细理顺其中的关系,盯着地图半晌,突然道,“这个位置,赵国和梁州睿王的军队是不是也能赶过去?”
虽然不接壤,但距离却近得很。
国与国之间灰色地带的存在,刚好能给赵国和梁州睿王腾出一条通道来。重奕摇了摇头,“父皇不会去参与曾镇的乱子,他让我祭祀后等待慕容靖到华山,立刻与他一同返回咸阳。”
宋佩瑜也不懂打仗的事,闻言也不再深究。
现阶段能避免打仗,休养生息,对赵国来说才是好事。
宋佩瑜第一次注意到国与国之间的三不管地带,突然有了个绝妙的想法。
他一直想将香皂和琉璃卖到各国,换取更多的银子,却始终都没找到稳妥的办法。如今看来,国与国之间的缓冲地带似乎是个不错的地点。
既然没有自己的游商,那就开门做生意,八方来客都接待。价高者得,才是在商言商。
宋佩瑜边做规划,边对重奕念叨自己的想法。丝毫没注意到重奕看他的目光越来越无语,也没注意到自己在强烈的事业心驱使下,竟然克服了晕车的症状,越来越精神百倍。
车队在吉日吉时前到达华山范围内,宋佩瑜只休养了半天,就恢复了以往的精气神,甚至因为修路和销售香皂和琉璃的计划格外的容光焕发,一点都不像是躺了一路的人。
祭祀于东方日出时开始,正午阳光正烈的时候结束,
因是要做给天下人看,远比永和帝在太庙的祭祀还要盛大繁琐。
整套仪式下来,唯有天赋异禀的重奕,和从小习武的平彰、骆勇、魏致远还能挺住,其他人都不可避免的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惫。
无论过程有多艰辛,华山祭祀顺利完成都是件让人精神振奋的事。
有了从咸阳来华山路上的经历,大家都知道回去的路上他们还有得苦头吃。
因此在华山周围等待慕容靖的日子里,大家都格外放纵。
收到慕容靖已经从边境启程的消息后,骆勇突发奇想,闹着要去华山寻头祥瑞幼崽回去献给永和帝。
出于人与自然的角度,宋佩瑜极不赞同这种做法。
但出自给重奕这次祭祀加码的角度,宋佩瑜屈服了。他没阻拦骆勇的张罗,打算顺其自然,其他人却纷纷热情响应。
华山祭祀的三天后,他们再次进入华山。
宋佩瑜的腿伤已经在来时的路上养好了,甚至骑术也突飞猛进。
此行对他来说就是走个过场,既然是为了找祥瑞而来,华山就必有祥瑞。
早在出发之前宋佩瑜就准备好了几套说辞,因此并不着急。
最为兴奋的莫过于骆勇,树上的飞鸟都被他的大嗓门惊飞了一片又一片,“我听说去年有人在华山见到了白虎,说不定我们运气好,能找到头白虎幼崽回去献给姑父。”
盛泰然小声道,“没有白虎,白狐也不错。”
平彰一掌拍在盛泰然肩膀上,“别说这些丧气话,就算遇到了成年白虎也不怕,殿下一人就能击杀猛虎,白虎皮亦是难得的宝物。”
盛泰然闻言扯了下嘴角,小心翼翼的看向重奕,显然是不太相信平彰的话,却也不敢开口反驳。
昨夜与新事业计划奋斗到深夜的宋佩瑜打了个哈欠,见大公主始终跟在重奕身侧,就没再靠近,转而去找负责护卫的郝石。
华山临近赵燕边境,就算燕国已经退兵,他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郝石对宋佩瑜比了个放心的手势,贴着宋佩瑜耳朵小声道,“除了明面的东宫十率都在,暗地里的护卫也早就潜入华山深处,绝对不会有意外发生。”
宋佩瑜摸了下正在疯狂跳动的眼皮,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驱马赶去重奕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