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怔愣中,反应最快的衙役立刻抽刀怒吼,“你们想做什么?!”
其他衙役被吼的回过神来,也纷纷抽刀逼近重奕。
陈蒙和宋佩瑜同时出声去拦。
陈蒙还惦记着要放长线钓大鱼,拧着眉毛对仍旧满脸不可置信的中年男子道,“好好说话,你非要动手做什么?还不让他们将刀收了。”
宋佩瑜则扒着重奕的左肩,将重奕往后拽,连声对中年男子解释,“对不住,我们兄弟从小相依为命,我哥最看不得别人要对我动手,并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
“至于这些用过的药材为什么还会好生收着……”宋佩瑜露出个苦笑,又去看陈蒙和中年男子的表情,分明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陈蒙眉梢一动,故意板下脸来,“你只管说,只要你能说出理由,就没人敢将你们如何。”
“我看你们就是存心想找我们的麻烦,什么倒卖药材都不过是借口罢了!”安静了半晌的吕纪和突然发难,看向陈蒙的目光中满是怒火,“你们要找的药材不都在这里?果然是想找麻烦,无论怎样都能找到借口。”
陈蒙是通判的长子,在祁镇就像是个土太子似的,什么时候被人如此指着鼻子发火过?顿时有些受不住吕纪和这番连消带打。
只是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对外界的了解也远比祁镇的普通镇民多,面对世家出身的盛氏兄弟,他笑对方沦落得如此狼狈的同时,却忍不住暗自比较自己和对方之间的区别。
他想从盛氏兄弟身上谋取更高的利益,也是真的想与对方结交。
犹豫之后,陈蒙非但没有因为吕纪和突然的发难生气,笑容反而比之前还要和善,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与我气什么,我都没来得及说什么。”
中年男子在陈蒙下句话出口前,抢着道,“属下也无意冒犯这位盛公子,只是通判大人的交代不得不完成。”
陈蒙闻言又陷入纠结,最终还是对老爹的惧怕占据了上风,低头专心的把玩起了扇子。
他心中也不满盛氏兄弟身上属于世家子的傲慢,尤其是盛行对他虽然有几分亲近却没有恭敬,还不盛誉对刘叔态度小心。
也该让盛氏兄弟明白,这里是祁镇,而不是蔚县。
等盛氏兄弟吃了苦头,他再出手搭救,他们总该明白应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了吧?
眼看着不给个说法是不行了,宋佩瑜脸上的笑容逐渐苦涩,挣扎了半晌后,才下定决心般的狠狠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后,整个人看上去都轻松了不少。
他对陈蒙道,“我特意留这些药材确实有自己的用处,只是这事关机密,恐怕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我只愿单独说给大公子听。”
“不行!”陈蒙还没说什么,中年男子就否决了宋佩瑜的话,还特意挡在了陈蒙身前,警惕的目光从宋佩瑜身后毫无存在感的重奕身上移动到宋佩瑜身上,分毫都不肯退让。
陈蒙发现中年男子的目光落点后,脸上刚扬起的笑容僵住,老实闭上了嘴。
他小时候,刘叔就是家里的护卫,如今也是通判府以一挡十不在话下的好手,却毫无反抗之力的被那个叫盛晟的人制住。
他确实不敢和盛晟单独相处。
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也委实没必要冒这个险。
宋佩瑜闻言主动往前走了两步,对中年男人道,“只有我与大公子密谈,你若是不放心,也可以来听着。但最多只能说给你们两个人听,否则我是不会说的。”
“盛誉!”柏杨忍不住叫住宋佩瑜,他听宋佩瑜的意思,怎么是想将他们的身份透露给通判府的意思。
他们之前商量的结果,不是暂时先瞒着吗?
他看通判府这些人也不是真的想要将他们如何,通判府大公子陈蒙的表现也是想护着他们。
既然如此,就算承认了留着药材就是等通判府来查看,以此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也没什么。
原本还有几分犹豫的中年男人看到柏杨脸上的不赞同后,立刻应了宋佩瑜的话,“可以,你的兄弟也要和我的下属一样等在门外。”
始终默不作声的重奕闻言忽然抬头,让人难以忽略的目光精准锁定在中年男人身上。明明重奕的目光没什么压力,中年男人却下意识的捂住了红肿的手腕。即便这样,他不肯在这件事上有半分退让。
宋佩瑜应了中年男人的要求,转身对已经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的重奕道,“我与他们说说那件事,你们在门外等我,一会就好。”
重奕与宋佩瑜对视半晌,无声撇开视线。
宋佩瑜转头对陈蒙和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你们跟我来。”
宋佩瑜与陈蒙和中年男子刚走出房间,重奕就抬脚跟了上去。他迈步的动作吓了留在这里的衙役一跳,刚回刀鞘的白刃又‘刷’‘刷’‘刷’的抽了出来。
前面的三个人听见动静纷纷回头,将剑拔弩张的氛围尽收眼底。
别说陈蒙,连中年男子都有些看不下去眼,怒道,“你们做什么?”
“他动了!”距离重奕最近的衙役满脸惊恐的用手指着重奕。
吕纪和冷笑,“我们花银子租的院子,我哥在院子里愿意怎么动就怎么动,犯了祁镇的那条律法?”
举着刀的衙役们闻言面面相觑,脸上皆是一模一样的茫然,最后纷纷看向中年男人,按照中年男人的手势将刀收了起来,还主动往后退了好几步。
“让您见笑了。”中年男子对宋佩瑜点了点头,示意宋佩瑜继续往前走。脸上的表情与口中说出的话极度不符合,满脸‘你敢笑试试’。
宋佩瑜向来没有在别人雷点上反复横跳的作死习惯,他带着陈蒙和中年男子回到正房,关门的时候,视线停在与正房门口只有三步距离的重奕身上。
这个距离,重奕肯定能听见他们在屋内的对话,他想要进入正房,也没人能拦得住他。
其余衙役既不放心,又不敢在贸然靠近。
站在距离重奕十多步之外的地方,时刻注意着重奕的动作。
重奕只是抬个头,就将他们吓得纷纷露出丑态,有拔刀的、又往后退的、还有往前走的……看着还挺滑稽。
因为看到这滑稽的一幕,宋佩瑜彻底关上门后,面对陈蒙和中年男子的笑容又真诚了不少。
他没急着回答为什么会将那些已经没用的药材存起来,反而开口提问,“不知道位是否听说过赵国国都有个芬芳庭,专门卖名为香皂与肥皂的东西。香皂与肥皂在赵国非常受欢迎,哪怕是在咸阳,依旧是捧着钱财也难以买到。”
“没听过”中年男子毫不犹豫的道。
陈蒙也跟着摇头,“祁镇已经很久没听过外面的消息了,最近还是曾镇金矿的事闹得太大才会传过来。赵国国都距离祁镇实在过于遥远,又不是打仗这种声势浩大到瞒不住的消息,恐怕要隔个两三年才能传过来。”
从陈蒙乱转的眼珠和他毫不惊讶的神情,宋佩瑜就能断定,陈蒙是知道芬芳庭的,至少知道的比他原本预想的多。
看来他与吕纪和原本的估计有误,祁镇通判府与外面的联系,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密切。
如此正中宋佩瑜的下怀,让他对临时想到的主意更有信心。
宋佩瑜只当没发现陈蒙露出的破绽,以边远县城世家子的角度,仔细为陈蒙和中年男人介绍了芬芳庭和香皂是什么东西。
就算宋佩瑜始终都没在咸阳之外的地方开芬芳庭,香皂还是会流传到咸阳之外的地方。在他现编的故事中,盛誉就是个在机缘巧合下,花了大价钱,有幸拿到半块香皂的人。
不得不说宋佩瑜讲故事确实很有一套,或者说已经被重奕磨炼出来了。
起码无论是本就对他们态度不错的陈蒙,还是铁面无私的中年男子,听宋佩瑜说了许久毫不相关的事,都没有打断他的意思。
宋佩瑜忽然压低声音,“我仔细研究过那半块香皂,发现香皂的原料可能是药材。”
陈蒙和中年男子同时愣住。
“你能做出香皂?!”陈蒙失声,颤抖着手指着宋佩瑜的脸,完全无法掩饰激动。
中年男子似乎被陈蒙激烈的反应弄懵了,脸色透着茫然。
宋佩瑜将两个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叹了口气,苦笑道,“做不出来,我还在家的时候已经试过了无数次,从来都没做出来和香皂一样的东西。”
“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吗?”陈蒙身体前倾,视线紧紧锁定宋佩瑜的眼睛,成功捕捉到了宋佩瑜眼中几不可见的迟疑,立刻道,“你与我说实话!”
宋佩瑜闻言,脸上的神情反而更犹豫,忽然改口,“我也只是猜测,而且从来都没成功……”
“盛誉!”陈蒙气急败坏的打断宋佩瑜,“我将你们当朋友,还愿意孤身涉险和你密谈,你就不能与我说实话?”
宋佩瑜似乎是被陈蒙吓住了,呆滞的望着陈蒙,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陈蒙见到宋佩瑜的反应也知道自己失态了,他整理了下情绪,语气变得温和起来,“你难道不知道祁镇是什么地方?这鬼地方连我都出不去,更何况是你们兄弟。你就算与我说实话,我也不会惦记香皂的方子,我只是太好奇外面的世界了。”
宋佩瑜眼中闪过狐疑,陈蒙毫不退让的和宋佩瑜对视。
良久后,宋佩瑜脸上先出现动容,语气蓦得低落下来,“我当然知道祁镇是什么地方,不然也不会在随便租的院子里继续试香皂的方子,我必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陈蒙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能着急,才勉强将催促的话语咽了下去,伸手拍在宋佩瑜的肩膀上,又是安慰又是保证,“你们兄弟放心在这里住下去,香皂的事我也不逼你。你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就尽管与我说,不必再费事去药店买,我直接从通判府给你送来。”
“陈大哥”宋佩瑜脸上的动容之色更甚,眼中布满了星星点点的愧疚。
陈蒙抬起手,示意宋佩瑜不用再多说,满是惆怅的开口,“我只希望你做出香皂后,能考虑在祁镇售卖,让镇子上的人都开开眼界。”
说罢,陈蒙已经站了起来,缓步走向门口,“今日多有叨扰,本就算不上是客就不多留了。来日我给你们下帖子,你们定要来通判府赴宴。”
宋佩瑜低下头,等听到门的声音,才突然开口,“陈大哥,其实也没什么不能与你说的,毕竟我做出来的东西实在不能称之为香皂。”
“你愿意告诉我?!”陈蒙满是惊喜的回头,两大步便走回宋佩瑜面前,紧紧抓着宋佩瑜的肩膀,表情狰狞恐怖而不自知。
宋佩瑜眼皮抽搐了下,差点也跟着破功,艰难开口,“我之前也没骗陈大哥,我在家中的时候只是有了思路,却没来得及做出成品。如今还要做些准备工作,也不能保证一次就能成功,估计要等段时间才会有成品。到时必然会第一时间送帖子去通判府,邀请陈大哥同赏。”
短暂的密谈以陈蒙的‘好!我等你的请帖!’为结束。
不用宋佩瑜再多话,已经惦记上香皂的陈蒙就态度强势的将仍旧满头雾水的中年男子和其他衙役都带走了。
而且他说话算话,第天就亲自送了四个带着卖身契的小厮来,说要送给盛氏兄弟跑腿,免得他们还要被凡物所累。
就连柏杨都知道,这四个小厮他们根本就不能拒绝。
吕纪和守着满厨房的药材随意给四个小厮改了名字,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四个小厮指使的团团转,根本就没有精力碍他们眼。
吕纪和甚至都不必故意找小厮们的麻烦。
以他的眼光,早就看临时租的院子不顺眼了,如今确定他们短时间内都无法离开祁镇,吕纪和自然要将住处变得顺心一些。
要他说,四个小厮还是太少了,通判府未免过于小气。
宋佩瑜早就想好要用什么样的‘香皂’糊弄陈蒙,因此丝毫不慌。
第天一早,他就拉着柏杨泡在厨房煮药,大部分都是按照固本培元的方子来,吃了未必有用,却肯定吃不坏的药。
只过了半天,柏杨就发现通判府派来的小厮中有一个认识草药的,甚至能称得上精通,起码比宋佩瑜和吕纪和强。
吕纪和火速将那个被他取名的当归的小厮列入迫害名单首位,每天带着当归和另外一个看着就贼眉鼠眼的黄芪在外面闲逛。
剩下的白素和白芷留在家中干活,宋佩瑜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将他们支开,给柏杨留下煎药的时间。
好在重奕的祛毒药连续吃半个月后,就不必再每天三顿,只要每隔五天喝一碗就可以。
陪着重奕喝了半个月劣质补药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这半个月的时间,吕纪和几乎逛遍了祁镇所有正在营业的店铺,花钱如流水,买回来一堆根本就用不上的东西,大部分都顺手赏给了通判府送来的四个小厮。
仅仅半个月的时间过去,四个小厮就开始为了争夺陪吕纪和出门逛的资格,明里暗里的勾心斗角。
殊不知他们那些过于直白的手段,只会让吕纪和觉得不忍直视。
只有认得草药的当归对宋佩瑜比较上心,总是明里暗里的打听宋佩瑜在煮什么药。
宋佩瑜每次都是随便抓的药,怎么可能记得住,于是便叫当归自己去扒拉药渣,结果当归就真去了,完全忘记自己不该认识草药,蠢得让宋佩瑜没有任何成就感。
期间陈蒙每次明里暗里的催促宋佩瑜,宋佩瑜就会通过小厮向通判府要些东西。
陈蒙说话算话,无论宋佩瑜要什么,陈蒙都话不说的应下来。
吕纪和找遍祁镇都找不到的东西,最迟五天,就能送到青玉巷的盛宅。
如此试了三次,宋佩瑜断定,通判府肯定有不受祁镇外土匪圈影响与外界交流的方式。
时间匆匆走过五月来到六月,重奕一行人已经来到祁镇足有月余。
除了重奕还要定时吃解毒的汤药,其他人身上的伤都好全了,也唯有重奕身上留下了伤疤。
通判府送来的四个小厮向来不被允许随意进入主人的房间,稳妥起见,吕纪和还弄了四个拔步床来,分别放在他们的房间。
这样只要他们在床上交谈的时候声音够低,就算小厮突然推门进屋,也不可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宋佩瑜每次给重奕换药,都是在帘子放下来的拔步床上。
除了右背上最严重的那道伤变成了狰狞的疤痕,重奕身上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疤,从肩膀细碎的向下蔓延一直到腰线也看不到尽头。
重奕好像根本都不在乎这些伤,更是从来都没提过留下的疤痕,宋佩瑜却看着就觉得心里不舒服,特意让柏杨调制了祛疤的伤药来,天天给重奕换药。
宋佩瑜先用湿帕子将昨日抹上的药膏擦干净,才用玉片刮了新药膏,仔细的抹在重奕的伤疤上,随口抱怨,“可惜这里只有最基础的药材。稍微名贵些的药材,就算是通判府也不肯拿出来,调制出来的药膏也就是个心里安慰,根本就看不出效果。”
重奕‘嗯’了声,又道,“那明天开始就不上药了。”
宋佩瑜却反过来劝重奕,“别,万一有效果呢?也许是我每天都给你上药,才看不出来变化,改天叫柏杨和吕纪和来看看,说不定就能看到效果了。”
重奕垂下眼睫,他本就不是擅长言语争辩的人。
身上是否有伤疤,对他来说并不是困扰,只是宋佩瑜关心,还整日抓着他要上药,他才会每日都上药。
“你身上的伤疤消了么?”重奕忽然问。
宋佩瑜除了手腕上的伤最严重,身上也有不少在山里剐蹭出来的细小伤痕,其中大部分都来自土匪。
宋佩瑜还真让重奕问住了。
他能闭着眼睛找到重奕身上的每道伤痕,却不知道自己身上哪里有疤,犹豫了下,随口道,“都消了。”
重奕抬起眼皮,直勾勾的看向宋佩瑜,“撒谎”
宋佩瑜手抖了下,半透明的药膏全都糊到了重奕堪称漂亮的蝴蝶骨上,半点都没沾上伤疤。
无论发生过多少次,每次被重奕简单粗暴的拆穿,他心中都会升起难以抑制的心虚,随着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近,这种心虚也越来越难以忽略。
宋佩瑜掩饰性的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的重新蘸取药膏给下个伤疤涂药,以哄孩子般的口吻道,“真不是骗你,我从小就是不留疤的体质,不信等我给你上完药你看看,要是看见疤了,就顺便给我也抹点药膏。”
重奕脑海中忽然闪过曾经见到宋佩瑜身上伤疤的画面。
橙红的夕阳下,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被逼到退无可退,目光却仍旧灼热坚定的人。
“咦?”宋佩瑜的手熟练的贴上重奕的额头,怕这么测温度不保准,拿开手后,宋佩瑜又将脑门贴了上来。
站直身体后,宋佩瑜看着重奕的目光满是奇怪,“没发烧啊,怎么耳朵后面这么红,是碰到什么东西过敏了吗?”
重奕目光古怪了一瞬,闷声道,“无事”
“等会让柏杨看看,他说没事我才能放心。”宋佩瑜说着,已经将重奕上半身所有的疤痕都涂抹完药膏,做了个手势,站在一边等重奕脱裤子。
相比惨不忍睹的上半身,重奕下半身只有大腿上有两道又长又浅的伤痕。
上药的同时,宋佩瑜再次羡慕了下重奕身上流畅的肌肉。
仿佛是紧密贴合在骨骼上的护甲,其中又蕴含着巨大的力量,与重奕的脸一样有欺骗性。
所有伤疤处理完毕,宋佩瑜自己将药罐子塞进了重奕手中,低头直接去扯腰带,光着上半身大大方方的转了一圈,“怎么样?留疤了吗?”
没,除了本就该有的东西,就像是暖玉似的光洁无暇。
“嗯?”没等到回答的宋佩瑜诧异的回过头看重奕,正撞进重奕深邃的目光中,突然觉得有些腿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却忘了他本是背对着重奕,腿刚好磕在了床沿上,顿时朝着地上倒了下去。
失重感让宋佩瑜惊慌失措的倒腾着手臂试图拯救自己,“重奕!”
已经将手放在门上的吕纪和又放下了手,面无表情的看向身后的人,“你来开门!”
最近逐渐意识到自己地位的柏杨冷笑,“开个门还能伤到你吕公子的手?”
话虽这么说,柏杨的行动却没拒绝,依言伸手去推门。
吕纪和却出乎预料的好脾气,沉默的看着柏杨开门进门,也没着急抬腿跟上去,而是默默在心中答话,‘不会伤手,可能会伤眼。’
“你们在干什么?”柏杨支零破碎的声音传到门外。
吕纪和回头警惕了看了一圈,确定四个小厮确实被他支使走了,没人偷偷回来,才进入房门,顺便用精巧的青铜锁将门锁死了。
若不是正房是唯一能在门内上锁的房间,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将通判府送来的四个小厮同时支使走,他刚才一定转身就走,才不会给自己伤眼的机会。
做好充足的心理建设,吕纪和才转身看向正房拔步床的位置。
‘哗啦’吕纪和隐约听见有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
他前面站着连背影都透着惊魂未定的柏杨。
再往前就是他亲自选的拔步床。
透过朦胧的帘子,吕纪和能清楚的看到,重奕和宋佩瑜都没穿衣服,在床上交叠在一起,结合进门前听见的那声呼喊,吕纪和还有什么不明白。
亏着宋佩瑜还天天找借口说要给重奕上药,原来都是这么上药的?
不枉他特意将最结实的床搬来重奕的屋子。
宋佩瑜轻而易举的看透了柏杨冷静外表下仿佛三观都要震碎的茫然,和吕纪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意味深长。
“你们为什么会直接进来?”宋佩瑜听见自己发自灵魂的质问。
“就算敲门,你们谁有空给我们开门?”吕纪和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继而大度的摆了摆手,“我好不容易才将四个小厮都支使走了,你们两个快点穿裤子,我们抓紧时间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刚将自己合上的柏杨闻言,狠狠的打了个哆嗦,脸上从夹杂着原来是这样、还可以这样,变成解脱中透着茫然,茫然中掺着解脱。
宋佩瑜被吕纪和毫无节操的话惊呆了,同时也找到了解释的方式。
他气势汹汹的从重奕身上爬起来,猛得拉开拔步床的帘子,“我们根本就没脱裤子!收起你肮脏的想法!”
柏杨也顺着宋佩瑜的目光看向吕纪和,吕纪和双手抱胸,不为所动,“没来得及脱裤子正好。”
???
宋佩瑜脸都要绿了,回头看向正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的重奕,“你来和他说!”
重奕抬起眼皮看了宋佩瑜一眼,顺便伸手将宋佩瑜挂在眼睫毛上的那缕发丝拿下来,“嗯”
吕纪和自顾自的拉开椅子坐下来,一声冷笑送给宋佩瑜。
柏杨满脸恍惚的转身,踉跄着在吕纪和身边落座,仍旧满脸不可置信,“他们……”
吕纪和瞟了眼正在艰难搜刮肚子里词汇的柏杨,大发慈悲的免去了柏杨的纠结,“睡了。”
“可……”柏杨的神色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更加纠结。好好的两个人怎么说睡就睡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被你打断了。”吕纪和又补上一击。
“我?”柏杨伸出手指颤抖的指着自己。
吕纪和满脸严肃的点头,给予柏杨肯定。
宋佩瑜知道能将四个小厮同时支使开不容易,抱着清者自清的想法,匆匆套上寝衣就大步走了过来。
重奕则在穿衣服的时候受到了宋佩瑜的阻止,说他身上的药膏还需要晾干,赤膊仅穿着条宽松的裤子。
吕纪和马上进入说正事的状态,三言两语将他最新观察祁镇的结果告诉另外三个人,“我觉得被封锁在祁镇的只有普通镇民,通判府不仅能与外面交流,还掌握了商路。”
吕纪会这么说,不仅因为之前宋佩瑜试探着管通判府要东西的事,他全程都在参与。知道通判府将祁镇能找到的东西送来后,一般会在五天后将祁镇买不到的东西也送来。
五天,如果快马加鞭,足够去赵国或者卫国采买了。
当然,这有个必要的前提,就是不会被祁镇外围的土匪拦截。
除此之外,吕纪和还特意观察了祁镇的人,尤其是祁镇的商铺。
三不管地区的镇子,大多会出现村子和镇子离得极近的情况,甚至有些镇子,只要出了大门,就是村子。
祁镇也是如此,或者说有些镇民就是村民。
他们在镇子外有土地,在镇子里面有房屋,依靠种地生存。
在祁镇,最多的就是这种人。
另外还有纯依靠商铺生存的镇民,也是吕纪和的重点观察对象。
如粮食、调料等东西,还能从祁镇获取原材料。
麻布绸缎又是从哪来的呢?
据吕纪和的套话,镇子外根本就没有种麻的人家。
还有糖块和只会长在赵国北部的果子。
祁镇外也没有种植能熬糖的农作物。
那种只会长在赵国北部的果子,虽然生长环境和条件苛刻,产量却远超其他果子,而且能在尚未成熟的时候就采摘下来。只要存放得当,就会慢慢成熟,远比其他果子能存放的时间长,是整个赵国县镇都会出现的果子。
因为价格低廉,十分受百姓的喜爱。
吕纪和在发现祁镇有许多家店都卖那些果子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他故意买了许多那些果子,特意找到机会和在小巷里玩耍的小孩子搭话,得知这种果子在祁镇十分常见。
那么是谁穿过了祁镇外的土匪圈,将麻布、绸缎、糖块、果子运入祁镇的呢?
答案不言而喻,吕纪和却不敢深究。
生怕打草惊蛇,反而给自己带来祸事。
宋佩瑜与吕纪和观点一致,他也认为通判府与外面的联系远比他们表现出来的还要深,那日他说起香皂的时候,陈蒙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实际上却漏洞百出的表现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如此一来,他们当初选择隐藏身份的决定,说不定刚好救了他们的命。
占据孤立无援的祁镇并不稀奇,难得的是通判府能将整个祁镇圈养起来,祁镇的镇民只能知道通判府让他们知道信息,背负着难以想象的重税和剥削,还将通判府当成了拯救他们的好人。
曾镇在发现金矿前与祁镇的情况基本相似,从曾镇传出来的消息却是曾镇镇民对曾镇彻底失望,宁愿背井离乡投奔异国。
至于曾镇外的土匪……他们跑的比曾镇镇民还快。
已经在祁镇传承五代的通判府能将祁镇牢牢掌握在手中,将镇民养成笼中鸟雀,背后肯定还有未知的势力作为依靠。
仅凭现有的信息,宋佩瑜他们完全没法判断,通判府背后的势力来源于哪国。
也有可能通判府背后的势力不是来自哪国,就是他们本身。
通过圈养祁镇外的土匪控制祁镇,既能将让百姓无论面对如何苛刻的赋税都生不出逃离的方法,还能打劫周围路过的富商。
就算富商刻意绕道,也不可能完全避过早有准备的土匪。
宋佩瑜和吕纪和将问题看得太过透彻,短短几句话就能明白对方的所有意思,不约而同的陷入深思。
柏杨早就发现了他脑子跟不上的事实,视线转了几圈后,忍不住在宋佩瑜和重奕身上游移。
他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两个人能突然搞到一起,在咸阳的时候,也没人传出好南风的传闻。
而且吕纪和完全都不惊讶,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
难道是他错过了什么?
重奕同样不关心宋佩瑜与吕纪和说了什么,他等到身上的药膏差不多干了,就回到床边去穿衣服,回来时还顺便将宋佩瑜的外衣拿了过来,顺手搭在宋佩瑜身上。
看到重奕熟练的动作,柏杨心里又开始跑马,看向重奕和宋佩瑜的目光越来越怪异,突然对上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柏杨魂魄都差点被重奕吓散了,僵硬的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通判府又催你的香皂,恐怕能拖延的时间不多了。”吕纪和将大拇指的指节抵在下唇上,纠结的皱起眉毛,“你真的要将香皂方子给他们?”
虽然只要有人卖香皂,就会被赵国注意到。
但宋佩瑜肯定会先被通判府和通判府背后的势力怀疑。
毕竟香皂的难得就在于只有芬芳庭能做得出来。
宋佩瑜展开桌面的折扇,挡住嘴角神秘的笑容,“你猜?”
吕纪和望着宋佩瑜眼角的奸诈,不雅的翻了个白眼,起身拂袖而去,“你们继续。”
继续什么?
宋佩瑜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可惜还没等他发难,吕纪和已经连影子都没有了。
被扔下的柏杨傻眼了。
他开始怀疑为什么吕纪和叫他来商量事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的跟来。
正事基本没听懂,还知道了威胁生命的奸情。
陈蒙最近心情很不好,冲动易怒。
看见小妾养的猫在他靴子上尿了泡黄尿,毫不犹豫的踢了上去,厉声训斥了还有脸哭的小妾,怒气冲冲的回了书房。
他给了盛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期间无论盛誉想要什么,他都竭尽全力的满足盛誉。
结果呢?
这都六月十五了,对方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哗啦’陈蒙将桌子上的茶盏都扫到地上,高声叫人进来,“去衙门点人,跟爷走!”
好一个盛誉,好一个盛氏兄弟,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贱货,他这就成全他们!
陈蒙正要出门,整个上午都没见人影的贴身小厮忽然从外面小跑进来,“公子大喜,奴才给您报喜了!”
多亏了这小厮张嘴就是吉利话,陈蒙才没抬腿就踢出去,他皱着眉毛道,“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我看你就是板子挨少了!”
小厮没想到陈蒙居然如此大的火气,连忙跪在地上,原本用来讨赏的俏皮话也都说不出来了,老实道,“青玉巷盛宅有消息了,当归亲自来通知小的,盛誉昨日又开炉熬药,还没见到结果就喜笑颜开,说这次肯定会有成果,还说要第一时间送来给公子鉴赏。”
陈蒙挑起半边眉毛,“真的?”
小厮陪着笑道,“小的哪敢与公子说假话,当归说最迟今日下午就能有消息。”
曾经与陈蒙共同搜查过青玉巷盛宅的刘理大步从门外走进来,“听说公子叫我。”
陈蒙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想请刘叔吃酒来着,却想到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只能改天了。”
刘理还能不知道陈蒙是什么德行,却没有揭穿陈蒙的敷衍,随便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完全不在意陈蒙是发什么疯。
陈蒙匆匆吃了顿味同嚼蜡的午饭,就眼巴巴的等着青玉巷盛宅的消息,直到夕阳马上就要彻底落下,当归和黄芪才面色古怪的出现在陈蒙面前。
陈蒙却没发现当归和黄芪面色有异,伸着脖子道,“东西呢?”
当归嘴角动了动,不得不在陈蒙的催促下将手里捧着的木盒递向陈蒙。
陈蒙大喜,迫不及待打开盒子。
看清盒子里的东西后,陈蒙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一、、三、四、五、六、七。
盛誉居然送给他七个乌黑的药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