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虽然最后只剩下个刘理,但也足够了。

陈通判非常信任刘理,这些年来,刘理就像是陈通判的影子般的存在。整个通判府对于刘理来说,都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有刘理在,不仅祁镇外围已经全部换人的匪寨,还能按照之前的模式正常运行,陈通判和游商们的药皂生意也完全不受影响。

只要匪寨依旧存在,‘药丸子’供应不出问题,根本就没人会注意到祁镇的变故。

‘赵国富商’因为急着交货,误入祁镇土匪圈,最后无一人生还的惨案,也只能让听见消息的人晒然一笑,叹息赵国富商的脑子不太好,然后就忘在脑后。

殊不知‘赵国富商’的货物却不是金银珠宝、锦缎纱绢,而是大量的粮食。

彻底掌握祁镇,也处理了通判府,将通判府牌匾砸了,换成城主府的牌匾后,宋佩瑜没急着马上建城。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给祁镇镇民发一年的粮食,然后通知祁镇镇民,今年所有人都不得春耕,新城主府有任务下达,但凡祁镇镇民都要服役。

这事在祁镇掀起了极大的波澜,最后在粮食真真切切的发到每户人家后,悄无声息的平息了下来。

宋佩瑜从来都没想瞒着祁镇镇民,代替通判府的城主府背后是谁。

发放粮食的时候,也是告诉祁镇镇民,给他们发放的粮食与去年赵国蔚县百姓秋收交过税后,平均每个人能剩下的数目相同。

祁镇镇民望着发放到手中的粮食纷纷陷入沉默,毫不夸张的说,他们从出生起,就从来没在自己家中见到过这么多的粮食。

换做往年,这些粮食都够他们吃五年了,竟然只是赵国蔚县百姓一年的收成,还是已经交过税的收成。

要知道他们尚未被城主府征税时,地里的纯产出平均到家中的每个人身上,也未必会有这么多。

这一刻,往日言语间总是对卫国和赵国恶语相向的祁镇镇民,心中都对赵国产生了微妙的向往。

这些祁镇镇民却不知道,各个国家都有保护优良种子不外泄的意识,能流通到祁镇的种子本就是最差的种子。

祁镇镇民没有以地养种的概念,种子越来越差也是必然。就算是付出相同的辛苦和努力,秋收的时候,祁镇镇民的收获也注定不如其他国家的百姓。

况且前年赵国喜得良种,永和帝曾两次下旨全国境减免赋税,一次是在春耕的时候,一次是在重奕失踪后。

赵国蔚县的百姓,也是头一次在忙碌了一年后有如此丰厚的收获。

用来安抚祁镇镇民情绪的时间,宋佩瑜也没闲着,他将已经完善了无数次的建城计划再次罗列出来,与众人进行最后一次完善。

新城的名字宋佩瑜已经想好了,就叫奇货城。

虽然这个名字遭到了吕纪和的百般嘲讽,但宋佩瑜丝毫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

用来做生意的城池,名字自然要越奇特越容易让人记住最好,要那么文雅做什么?

有重奕的无条件支持,就算吕纪和再怎么皱眉也只能捂住自己的耳朵,假装没听见这辣耳朵的名字。

奇货城虽然是用来做生意的城池,但它作为人造要塞,对于赵国来说还有不同寻常的战略意义。

所以慕容靖的意见就显得至关重要。

当然,商议这种大事,宋佩瑜绝对不会忘记拉着重奕旁听。

慕容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建议想要与宋佩瑜慢慢说,却被宋佩瑜展开的未来奇货城效果图吸走了所有目光。

宋佩瑜思来想去后,决定按照他穿越前听过的一个小故事建城。

先划分出准备用来建城的土地,然后在这些土地的范围外就地挖土取建城材料,等城池建造完,围绕着城池被挖空的地方,就是天然的护城河。

这样既节省人力物力和时间,也能建造出现阶段配置最全面的城池。

除此之外,宋佩瑜还参考了许多古籍和他尚且还没彻底忘记的现代知识,抱着建造个顶级乌龟壳的想法,费尽心机的设置了奇货城的外表。

十米深的护城河、十五米高的城墙。

城墙宽达五十米,内外都要抹上厚厚的水泥,这样就算是有人想要以火箭攻城,也不会给奇货城带来太大的影响。

宋佩瑜甚至打算在奇货城建成后,烧制一批琉璃砖,在奇货城高达十五米的城墙外全都贴上琉璃砖。

如此一来,在阳光灿烂的日子,奇货城岂不是整座城池都在闪闪发光?

妥妥的标志性建筑!

可惜现阶段也只能是想想。

宣纸空白处,宋佩瑜还画了些用来守城的武器概念图,这些也是需要慕容靖帮他完善的东西之一。

宋佩瑜亲自给慕容靖和重奕倒上热茶,虚心请教,“将军觉得这样一座城池,想在被他国突然围攻的情况下,坚守到援军到来,日常需要多少士兵在奇货城中驻守?”

慕容靖被宋佩瑜的话唤的回过神来,眼中的惊艳才稍稍收敛了些,沉吟了会,开口道,“如果建成的奇货城当真能像宋宾客计划的这般,那只需要一万人驻守,无论敌军有多少人,奇货城都能抵挡围攻十天。”

就算路上再有埋伏,也足够蔚县的援军赶来了。

虽然现在蔚县并没有大量驻军,但只要奇货城建成,以奇货城能带来的利益,蔚县必然会增加驻军,成为赵国新的边界要塞。

“一万人……”宋佩瑜想了下一万人需要的生活物资,缓缓的摇了摇头,“人太多了。”

按照他的计划,奇货城不是做生意的人就是守军,不会有农民存在。

这样奇货城所有的补给就都需要从蔚县运送过来。

一万驻军,再加上工匠、管事等人,至少也要一万五千人左右。

慕容靖闻言,看向宋佩瑜的目光变得诡异起来,也跟着摇头,不肯退让半步,“真的不能再少了。”

奇货城越是重要,驻军越不能少。

若是千辛万苦给他国做了嫁衣,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在慕容靖原本的想象中,如果在祁镇建造要塞,至少要驻军五万,才能保证足够稳妥。如今直接将驻军缩减了五倍,已经是意外之喜。

宋佩瑜笑了笑,没有说话,端起茶壶将慕容靖面前空了一半的茶盏填满。

他自知在排兵布阵上绝对比不过慕容靖,委实没有在这方面与慕容靖争论的必要。

既然慕容靖说一万守军不能少,那就一万守军不能少。

只是奇货城内的规划要重新排布一下了。

也许奇货城还需要个养殖场才行。

宋佩瑜暂时将究竟要多少人驻守在奇货城的问题先放在一边,问慕容靖士兵平日里需要操练多久,是否会有假期,假期通常会做些什么。

慕容靖看了眼杵着脸不太有精神的重奕,似笑非笑的看了宋佩瑜一眼,终究是没有拒绝回答这些堪称军营机密的问题。

“每个军营如何带兵都看主将的习惯,朝廷不会过多要求。我便与宋宾客说说我营中的规矩。”

宋佩瑜连忙拿了根自制铅笔,将慕容靖话中的重点都记下来。

每旬只有一日假期,整个军营毫无规律的串休,具体哪天休息,全看慕容靖的心情。慕容靖没空顾及的时候,就由副官替慕容靖下达休假的命令。

不休息的日子,士兵分为骑兵、步兵,四天单独训练,五天混合在一起排兵布阵,每天大概会用上三个时辰。

宋佩瑜双眼一亮,“才三个时辰?”

慕容靖也跟着扬起嘴角,眼中却没有笑意,“我的军营已经是规矩最严苛的地方了。当初陛下尚未登基的时候,因为我营中规矩过于严苛,手下的不少兵都被其他人抢走了。”

可惜那些抢走他手下兵的人还是没争过他,大多数已经销声匿迹了,最有出息的魏忠,也屡次犯错,已经在家闭门思过将近三年了。

宋佩瑜立刻发现了慕容靖微妙的不快,奉上无数好话哄人。

他是真的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个时代的士兵不仅是兵也是农,除了守卫咸阳的京军,大多数卫所都有自己的军田。

在不打仗的时候,边训练边种田才是这个时代军人的日常。

如此一来,困扰宋佩瑜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宋佩瑜边在纸上写写画画,边做出新计划。

为了能更好的守城,奇货城外不会有农田,但可以在春耕的时候,随便在城外撒点种子,有收获就喂猪,没收获就没收获,反正没付出辛苦也称不上失望。

士兵在训练的间隙不用种田了,正好可以轮番去养殖场。

猪、鸡、鸭子、鹅都是不错的选择。

养猪甚至用不上那些需要操练的士兵,光是炊事兵就足够了。

需要操练的士兵只要能放鸡、鸭、鹅,定时去外面给鸡、鸭、鹅找食物就行。

城外的护城河里正好还能投入些鱼苗,养点莲藕,这样鸭子和鹅会更好养。

……

食物变得充足起来,别说是一万五,就算是两万人也不成问题。

宋佩瑜快速整理好思绪,将要在奇货城内开养殖场,解决粮食压力的新想法讲给慕容靖听。

慕容靖第一次觉得他跟不上别人的思路,等宋佩瑜话都说完了,他还要再思考一会,才完全理解宋佩瑜的话。

“可是这么多畜生都在一起,万一生病,岂不是损失巨大?”慕容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

宋佩瑜骄傲的抬起下巴,“将军只管放心,我有给家禽治病的偏方,也有大量饲养家禽的经验,奇货城养殖场肯定不会出现家禽大规模死亡的情况。”

眼见着慕容靖只是看着他不说话,脸上却仍旧带着迟疑,宋佩瑜就知道慕容靖没信他的话。

宋佩瑜转头去看已经快要睡着的重奕,“殿下还记不记得臣在梨花村养的那群鸡?”

重奕终于睁开的眼睛中满是茫然,“不……”

宋佩瑜的目光突然变得凶狠起来,“五十多只养在一起,个个都精神抖擞,半点病气都没有。为了迎接殿下,直接杀了六只。”

重奕嘴边的话拐了个弯,稀里糊涂的变成了,“啊,记得。”

眼中却满是‘原来你还养过鸡’的惊奇。

宋佩瑜转头躲开重奕的目光,看向慕容靖。

他不心虚,他说的都是实话。

慕容靖也没怀疑重奕会说假话,虽然还是对奇货城是否能开得起来‘养殖场’心生怀疑,却没再否定宋佩瑜的提议。

在他看来,宋佩瑜终究还是太年轻,又是第一次做这种大事,才会想将所有事都做的尽善尽美。

就算没有养殖场,单单是建造出宋佩瑜图纸上的奇货城,也足够了。

既然宋佩瑜想试,那就试吧。

期间蔚县又数次运送建城需要的铁矿石和其他东西到祁镇,每次都伪装成各国的商队被祁镇外的土匪打劫。

在其他人眼中,就是因为曾镇的战火越来越大,许多原本走那边的商人不得不改变道路,才让祁镇外的土匪找到可乘之机。

找到合适的理由后,关注到这件事的人竟然也没觉得奇怪,只是让守城门的人提醒来往的商人,祁镇附近的土匪在发疯,尽量不要去那边。

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宋佩瑜找吕纪和测算个良辰吉日动土,曾镇那边突然传来消息,卫国皇子被燕国将军在战场上射中,从马上摔下去,当场就没气了。

听到消息的吕纪和闻言将龟甲放下,看向宋佩瑜,“不算了,今天就是个好日子。”

宋佩瑜点了点头,对吕纪和拱手,“吕兄神机妙算,我也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

柏杨抹了把脸,忍不住小声嘟囔,“你们也太能糊弄了。”

祁镇镇民听闻赵军要挖他们在城外的良田,果然大怒,抄着农具就要往城主府冲。

宋佩瑜对此早有准备,直接告诉他们,赵国皇子就在祁镇,只要他们愿意发誓效忠赵国,皇子就会许他们赵国户籍,允许他们迁移到赵国生活。

早就对赵国升起向往之心的镇民犹豫了,然而他们犹豫,赵军却不会犹豫,还没等祁镇镇民考虑好,祁镇外面的良田已经被挖的千疮百孔了。

期间也有真的在拼死抵抗城主府的人,这些人都被抓了起来。

宋佩瑜却没将这些人怎么样,反而好吃好喝的供着,还允许祁镇镇民看望。

然后宋佩瑜见了刘理一面,他明确的告诉刘理,其他祁镇镇民可以离开祁镇,去赵国开始新的生活,但刘理不行,刘理只能留在祁镇。

刘理闻言露出个苦笑,竟然没觉得意外。

事实上,能从赵军手中活下来,他已经很知足了。

宋佩瑜很满意刘理的识趣,让刘理与拼死抵抗城主府的人谈心,对刘理承诺,如果他能说服祁镇镇民不再阻挠建城,等到奇货城建成后,会给刘理赵国军籍。

什么时候刘理能升到千户,就能随着军中调度离开祁镇。

这个要求对刘理百利而无一害,刘理自然不会拒绝。

仅仅一次谈话,刘理就弄明白了那些拼死抵抗城主府的人的想法。

他们只是单纯的不想离开祁镇。

宋佩瑜没想到答案竟然会如此简单,仔细思考后却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些人不肯离开祁镇未必是舍不得祁镇,也可能是单纯的惧怕生活改变,没勇气去陌生的地方面对陌生的人。

城主府派人挨家挨户的统计了镇民们的意愿。

大多数人在得到赵国良籍和三年不收税随意开荒的承诺后,都同意了要去赵国生活。

却仍有一部分人,说什么都不肯离开祁镇。

宋佩瑜不愿意勉强这些人,让人告诉他们,就算他们留在祁镇,也没办法再种地为生,只能做工,类似祁镇原本的药皂院。

于是,打算死守祁镇的人又少了许多,最后只剩下二十多个。

食香楼的向掌柜正在其中。

在所有人都做好决定后,城主府告诉镇民们,等到奇货城彻底建成,才会将决定去赵国的人送走。然后发布了建城公告,招镇民建城,按天发工钱。

祁镇镇民多年被通判府剥削,基本没有攒下任何东西,可以说城主府给他们发放一年的粮食,就是他们有史以来‘攒下来’最多的东西。

他们听见城主府许诺的工钱后,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然后纷纷争抢着报名,险些将负责记录的人都挤没了。

不仅是正要去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的人想攒点铜板安家,决定留下来的人也不会觉得铜板咬手。

如此,整个祁镇开始全民建城。

真正开始建城,宋佩瑜反而闲下来了。

除了每日给重奕讲励志故事雷打不动,唯有去药皂院打发时间,或者与食香楼的大掌柜打机锋。

第一次见面,宋佩瑜就觉得食香楼的大掌柜是个阉人。

不是意外至阉或者普通的天阉,而是从皇宫里出来,在正经主子身边伺候过,见过世面的阉人。

但宋佩瑜不能肯定这点,才会在重奕腿上写字,向重奕求证。

后来食香楼的大掌柜自己承认了他从前长时间在翼州生活。已经从重奕那里得到肯定答案的宋佩瑜断定,食香楼大掌柜曾经是燕国的太监。

若不是宋佩瑜打听出来,食香楼大掌柜已经在祁镇生活了五年多,宋佩瑜都要怀疑这个太监是不是专门来找他们的了。

就算不是来找他们的人,祁镇出现个燕国太监也不同寻常。

因此宋佩瑜格外注意食香楼的动向,还在清明当天,将暂时躲避的地方设在了食香楼。实际上就是为了看住食香楼大掌柜,免得食香楼大掌柜趁乱跑了,将祁镇的变故泄露出去。

食香楼的大掌柜,也是态度坚决要留在祁镇的人之一。

他已经知道了‘盛氏兄弟’的身份,却不知道,‘盛氏兄弟’已经知道了他是燕国太监。

不仅宋佩瑜,吕纪和也十分喜欢找食香楼大掌柜说话。

越是深入接触,他们越是能感觉到食香楼大掌柜的不一般。

食香楼大掌柜在燕国皇宫的时候,必然不会是平庸之辈。

是什么原因,才会让这样的人才流落到祁镇。

宋佩瑜与吕纪和十分好奇。

重奕也很喜欢食香楼大掌柜,他喜欢的是食香楼大掌柜的手艺。

从前通判府还在的时候没有办法,等到慕容靖来了,整个祁镇都被赵军控制,食香楼大掌柜就成了重奕的御厨。

弄得柏杨如临大敌,每天都对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揪头发,生怕食香楼大掌柜在重奕的饭菜中下毒。

万一他没注意,没发现食香楼大掌柜在饭菜中下的毒,重奕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久而久之,柏杨的头发明显少了一些,看得不明所以的食香楼大掌柜心生怜爱,还专门给柏杨煲了生发的补汤。

“二爷,有人自称是你府上的大管家,给您送了家中的信来,正在门外候着。”大壮做贼似的从门口探出脑袋,声音小的几乎让人听不见。

没等宋佩瑜开口,大壮突然想到他话还没说完,连忙补充,“啊,还有两个小厮,叫金宝和银块?”

宋佩瑜险些将嘴里剩下的半口茶喷出来。

银块?!

重奕都多看了大壮一眼。

吕纪和明白宋佩瑜家里的人到了,必定是有私密话要与宋佩瑜说,摇着头从椅子上起来,将满脸茫然的大壮也带走了。

这人也就是出现的时机太讨喜,不然别说是伺候他们了,就算是伺候外面等着的金宝银宝,都会被嫌蠢笨。

前几日安公公、来福和东宫十率已经到达祁镇。

宋佩瑜估摸着宋府来人也就是这几天,却没想到领头的人居然是宋府大管家。

老管家比宋瑾瑜还大了十多岁,也算是看着宋佩瑜长大的人了。

老管家和金宝银宝还没进来,食香楼的大掌柜先送来了今日的糕点。

食香楼大掌柜按照往日的习惯介绍过糕点后,慈和的目光看向宋佩瑜,“您今日心情不错,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确实是喜事。”宋佩瑜毫不吝啬的扬起嘴角,“有忠仆从咸阳赶来,还带着家里人的信。”

食香楼大掌柜闻言,脸色稍稍凝滞了下。

宋佩瑜太过高兴,没有注意到食香楼大掌柜的异样,重奕却注意到了,但他并不关心厨子想什么,自然的移开的目光,伸手去拿糕点。

“那就恭喜七爷了。”食香楼大掌柜朝着宋佩瑜拱了拱手,转而看向重奕,“我灶上还有给柏小爷的补汤,恐怕时间错了药效就会改变,先回厨房了。您晚上想吃什么,随便差人来厨房知会一声就行。”

说罢,食香楼大掌柜转身就走,急切的态度不仅让重奕又看了过来,连宋佩瑜都发现了不对劲。

急匆匆的食香楼大掌柜终究还是没来得及出门,他被满脸喜气的老管家和金宝、银宝堵了个正着。

食香楼大掌柜下意识的抬起袖子挡住脸,殊不知这样欲盖弥彰的动作只会让他看起来更奇怪。

老管家怔怔的望着以袖盖脸的食香楼大掌柜,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瑞公公?”

食香楼大掌柜才放下手,僵硬的扯了下嘴角,“老人家,你认错人了。”

“瑞公公!”老管家视线聚集在食香楼大掌柜脖颈的伤疤上,“您将脖子上的七星痣挖了啊。”

“我真的不是你说的瑞公公!”食香楼大掌柜忽然冷下脸来,推开宋府大管家就要走,却被金宝、银宝拦了下来。

宋佩瑜被这个变故惊呆了,表情呆滞的喃喃,“瑞公公?”

重奕皱起眉毛,他不关心瑞公公是谁,却不喜欢这种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被排除在外的感觉,难得主动追问,“谁?”

燕国前任皇帝,庆帝身边的掌事大公公。

因为脖颈上有七颗小痣,形状类似北斗七星而入了少年庆帝的眼,得赐名瑞祥,曾经也是燕国权力中心风光一时的人物。

可惜像是瑞公公这般的人,若是寿命比伺候的帝王还长,总是逃不脱人走茶凉的结局。

庆帝驾崩后,瑞公公就神秘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没想到竟然来了小小祁镇隐姓埋名。

怪不得食香楼大掌柜自称姓向,应该是取自瑞祥的祥的谐音。

眼见着瑞公公根本无法接受身份暴露的事实,回过神的宋佩瑜高声道,“别拦着向掌柜,让他先回去。”

向掌柜听见宋佩瑜的声音,身体肉眼可见的变得僵硬,却说什么都不肯回头,同手同脚的冲了出去。

宋佩瑜见状连忙给金宝使了个眼色。

金宝无声点头,悄无声息的追了上去。

经过向掌柜的打岔,倒是让宋佩瑜见到老管家的激动减轻了些。

他抓住老管家的手臂,不让老管家往地上跪,目光催促的看向坐着不动的重奕。

这是他的住处,重奕该走了。

可惜重奕能不能看得懂别人的眼色,完全由他想不想看别人的眼色决定。

重奕换了个方向,完美避开了宋佩瑜的视线。

宋府大管家先问宋佩瑜有没有受伤,像所有见到离家已久孩子的家长似的,细致的询问宋佩瑜在外面的吃穿住行,又与宋佩瑜说了府里的事。

老夫人与柳夫人从宋佩瑜失踪后,就重新修葺了小佛堂,每日都要进去拜拜。

大夫人打理府内庶务时,已经感觉到了力不从心,将许多事都交给了世子夫人。

宋瑾瑜宿在皇宫的日子越来越多,虽然还是那般风姿,没因公务繁忙而显出老态,白发却悄无声息的变多了。

宋景明得了恩旨,已经是云阳伯世子。

……

宋佩瑜听了管家的话,心中感触颇深,眼眶不知不觉变成了浅红色。

就算管家没说因为他的失踪,家里人变得怎样,他也能从管家的话中推测出他的失踪给家中带来了什么变化。

老管家打开手里捧着的木盒,里面摞着比手掌长度还高的信封,都是家里人写给宋佩瑜的信。

宋佩瑜早就顾不得一边默不作声的重奕了,他迫不及待的拆开上面的几封信,发现竟然是宋瑾瑜在他刚失踪不久的时候写给他的。

不知何时,重奕的身体已经转回来了,正将目光放在宋佩瑜仿佛被水洗过的眼睛上。

他突然觉得,宋佩瑜这个样子也很好看,是不同于意气风发笑容的好看

但还差点什么……

差点什么呢?

重奕放下手中的糕点,陷入冥思苦想。

听着耳畔几不可闻的抽噎声,重奕的面色突然古怪起来。

脑海中闪过宋佩瑜半趴在他身上掉眼泪的画面。

重奕觉得他应该住脑。

但为什么住脑?却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那就不必委屈自己。

于是重奕更肆无忌惮了。

他重新将目光放在宋佩瑜通红的眼眶上,等着看宋佩瑜的眼泪。

虽然与他记忆中的画面不同,但也只能将就了。

重奕遗憾的想。

可惜这天宋佩瑜眼眶红了一下午,却始终没如重奕所愿的那般留下泪来。

重奕做梦了。

其实他很少会做梦,除非是直接陷入梦中醒不过来。

但这次却不同,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在做梦,也明白自己随时都能从梦中挣脱。

他梦到了去年的事。

但与去年的场景却不太相同。

这次只有他、‘宋佩瑜’和满脸横肉的土匪,再也没有其他人。

他杀了满脸横肉的土匪后,没有其他土匪冲过来,也没因为身上的毒素突然蔓延而浑身不能动弹,低头就能看到‘宋佩瑜’的情况。

被杀的土匪凭空消失,梦中的重奕却无暇去计较这些小事。

他目光专注的望着‘宋佩瑜’,从‘宋佩瑜’线条漂亮的肩颈线顺着身上被摩擦出来的红痕与细小伤口一路向下,直到‘宋佩瑜’被撕出来的开裆裤。

重奕忽然想起来,小时候抱过他的嬷嬷说,有些人别看露出的脸和手白净,实际上不白的地方都只是被衣服挡住了而已。

宋佩瑜却不同,他是真的浑身都白。

“殿下”

‘宋佩瑜’不知何时从地上半爬起来,瑟瑟发抖的往重奕怀里躲,“我好害怕,他为何那么凶……”

重奕抓住‘宋佩瑜’的肩膀,阻止‘宋佩瑜’继续往他身上贴,“闭嘴”

开口说话,就不像了。

‘宋佩瑜’听见重奕冷淡的话语,顿时红了眼眶,要哭不哭的望着重奕。

正准备从莫名其妙的梦中脱离的重奕顿住,推开‘宋佩瑜’后,仰躺在地上,对‘宋佩瑜’招手,“来”。

重奕明白这只是个普通的梦境,因此也没指望‘宋佩瑜’会听他的话,已经做好了将‘宋佩瑜’拖过来的准备。

只是还没等他动手,‘宋佩瑜’突然露出惊喜的表情,迫不及待的扑了上来,单手支撑在重奕脸侧,当真有些合欢宗弟子的架势。

重奕却不愿意了,他叹了口气,重新坐起来。

先将‘宋佩瑜’摆成坐在地上低着头的姿势,低声道,“别动”

然后马上躺在‘宋佩瑜’注视的地方,掰着‘宋佩瑜’的肩膀,让‘宋佩瑜’弯腰朝他靠近。

调整了好几次角度后,重奕对不知何时已经面无表情的‘宋佩瑜’满意的点了点头,低声道,“可以哭了。”

让他好好看看,宋佩瑜哭起来的样子,是不是比笑的时候还要好看。

奈何万事俱备,‘宋佩瑜’却罢工了。

又听见重奕让他哭,‘宋佩瑜’突然咧开嘴角,笑了。

叼横筷子的那种标准笑容,露着十二颗小白牙,怎么看怎么蠢。

重奕被‘宋佩瑜’的表情震住了,皱眉想了想,又道,“笑?”

‘宋佩瑜’直起身坐在地上,破坏了重奕努力好久才摆出来的造型。

重奕心生不满,正要再开口,突然听见一阵仰天长笑。

‘宋佩瑜’昂着脖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也许是笑得太开心了,‘宋佩瑜’开始边笑边拍手。

重奕默默坐起来,看向自己的手。

决定最后尝试一次。

既然不肯哭,那就打哭好了。

不是他印象中的眼泪,也总比没有强。

‘宋佩瑜’似乎感受到了重奕危险的想法,突然停下了笑,猛的从地上爬起来,跑了。

从重奕的角度,看得最清楚的就是被风吹得胡乱飞舞的开裆裤,和正对着他脸的那条白色。

既然决定要下手,‘宋佩瑜’跑不跑都不能让重奕改主意,他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

向来没什么浓烈情绪的重奕,突然觉得这个‘宋佩瑜’挺欠揍的。

既然如此,那就打屁股让他哭吧。

梦中重奕越过高山,游过深海,爬上直通云端的大树,终于在东宫寝殿中将‘宋佩瑜’摁到了床上。

重奕正想再给‘宋佩瑜’最后一次机会,让他自己哭。就看到‘宋佩瑜’又委屈巴巴的望着他,唤他“殿下”。

重奕顿时改了主意,这玩意儿又不是真的宋佩瑜,直接打就是了。

重奕被唤得睁开眼睛,难得双目中不是清醒而是恍惚。

宋佩瑜见状,下意识的摸上重奕的脑门,感觉到重奕没发热才松了口气,笑道,“我还以为殿下睡觉的时候也每时每刻都是清醒的,没想到你也……”

宋佩瑜忽然被肩膀上的巨力掀翻。

天旋地转后,人已经陷入柔软的床铺中,视线刚恢复焦点,就完全被重奕充满侵略性的脸占据。

宋佩瑜顿时忘了自己原本是要说什么,怔怔的望着重奕。

重奕脸上皆是宋佩瑜从没见过的凶狠,“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