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重奕等人回到咸阳那天,咸阳早就开始落雪了。

再过十天,就是新的一年。

肃王亲自在城外迎接重奕,同行的还有大公主和惠阳县主。

因着天寒地冻,不仅大公主与惠阳县主是在马车里等待,肃王也没骑在马上硬挺着。

肃王不让重奕出马车,他自己进到了重奕的马车中,直接在重奕身侧落座,单手揽着重奕的肩膀,恨不得能一寸一寸的检查重奕身上都添了什么新伤。

膀大腰圆的壮汉,开口就是哽咽。

重奕像个乖巧的木偶人似的,任由肃王摆弄,只有稍显的凝固的目光,才能显露重奕的真实情绪。

宋佩瑜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重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肃王自己见到重奕,放心了,也没忘记他的宝贝女儿,特意告诉重奕,大公主在另外的马车中。

重奕闻言伸手掀开马车的窗帘向外面看去,几乎将半个身体都探出马车窗户的大公主立刻兴奋的挥舞双手,“皇兄!”

重奕立刻将马车窗帘放了下来,低声道,“胡闹!”

那般姿态,稍不留意就会从马车里倒栽下来,还不如直接下马车来找他。

肃王的脸色也不好看,却说什么都不许重奕下马车。

他自己下马车教训大公主去了。

宋佩瑜等人都能听见肃王色厉内荏的‘训斥’,和大公主委屈的辩驳声,顿时脸色微妙,纷纷低下头去,只是肩膀都有些发抖。

窗帘外突然响起他们熟悉的声音。

不仅肃王在,骆勇、平彰、魏致远、盛泰然等人也在。

他们不能像是肃王似的,大大咧咧的往重奕的车架中钻,重奕的车架也没法容纳这么多人,就只能在马车外问候重奕了。

车队在咸阳城外停留了许久,才继续朝着咸阳前进。

宋佩瑜忍不住掀开他那边的马车窗帘往外看去,将近两年的时间过去,咸阳竟然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首先,变化最大的地方无疑是水泥路。

从车队进入到咸阳范围内后,宋佩瑜晕车的症状就不治而愈,不仅不会脑袋发沉时时刻刻都想吐,还能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去看外面的风景。

虽然这个时节也没什么风景可看,但不晕车,尤其是在他曾经晕车过无数次的地段保持绝对清醒,对宋佩瑜来说,还是个颇为新奇的体验。

等到进入咸阳后,车队再次暂停下来,慕容靖、吕纪和与柏杨来与重奕请辞。

慕容靖要述职,但不是今天,会另外再寻个日子进宫。

吕纪和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了。

柏杨虽然在咸阳没有家人,却也有自己的宅子,不会与重奕回东宫。

等这些人都散去了,宋佩瑜也与重奕请辞。

他也很想念家人,尤其是看到周围的景色越来越熟悉后。

重奕却没像放慕容靖、吕纪和他们似的痛快。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了宋佩瑜一会才开口“你不与我回东宫?”

“我当然是要回家,在路上时曾收到咸阳的信,大哥特意空出了今日整天的时间在家等我。”宋佩瑜不自觉的露出个兄控胜利的笑容。

重奕眯起眼睛,宋佩瑜的这个笑容有些刺眼,他不喜欢。

可惜没等重奕想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肃王已经掀开了马车帘子,“你们都黏糊快两年了,还没黏糊够?快点放狸奴回家去,云阳伯都要等急了!”

宋佩瑜闻言心头一跳,突然就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匆匆的对肃王拱了下手,再也没看重奕,径直跳下马车跑了。

宋景珏与他的妻子和儿子也在车队中,宋佩瑜径直去寻宋景珏的马车。

一刻钟的时间都没用上,他们就到了宋府的大门口。

这个速度在已经习惯了奇货城内宽敞平整的水泥路的宋佩瑜和宋景珏眼中,不算什么稀奇,却也因此稍稍放下了久未归家的紧张。

宋景珏与妻儿直接坐在马车中入府,宋佩瑜被拦了下来。

他的兄长们都等在大门口,亲自拿着火盆、艾叶……还有宋佩瑜都说不上来是什么的东西,在宋佩瑜进门前先给他去晦气。

折腾了这一通后,宋佩瑜久别重逢的激动情绪所剩无几。

家中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总给宋佩瑜一种错觉,他陪重奕顺利祭祀华山之后就顺利回到咸阳,没有遇到华山行刺,也没遇到后面的地震、土匪……

可惜这种平淡的幸福感只维持到宋佩瑜见到女眷。

被三个女人搂着哭是什么感受?

宋佩瑜表示根本就不想回想,他不仅被三个女人搂着哭,还要被兄长们和侄子们甚至是孙子辈围观。

所幸女眷们都心疼宋佩瑜舟车劳顿才回到咸阳,哭过一阵,将心中憋闷已久的担心后怕发泄出来后,就自己停了下来。

宋佩瑜在家人们的陪同下吃过晚饭,很快就被放回了天虎居。

天虎居与去年四月份他离开时别无二致,进屋便有他惯用的竹香与热气扑面而来,所见之处都纤尘不染,连宋佩瑜离开咸阳前,随手扣在床头上的书都还是他离开前的模样。

回咸阳的路途中基本没觉得疲惫的宋佩瑜,忽然困顿的眼皮都睁不开。

宋佩瑜在金宝和银宝的服侍下,勉强将自己清理干净,换了身崭新的寝衣,一头扎进了他熟悉的被窝里。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宋佩瑜最后一个念头,是在想今晚的重奕会经历什么。

事实上,重奕的经历与宋佩瑜别无二致。

只不过宋佩瑜是被三个女人搂着哭,重奕是被一个女人搂着哭后,晚上还要面临左右为男的困境。

反正勤政殿的床够大,就算被永和帝与肃王夹在中间,重奕也不会觉得拥挤。

但是……永和帝与肃王都打呼,声音犹如惊雷的那种。

坚持了半个时辰,重奕忍无可忍,穿着鞋披上披风,连夜溜回东宫。

回到咸阳,对于东宫来说,头等大事就是永和帝在重奕回到咸阳的第二天,就在大朝会上下旨,要在正月十五正式册封重奕为皇太子,并昭告天下。

虽然是影响巨大的要事,却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

事实上,就算这道圣旨早个两三年宣读,也没人会觉得意外。

谁让永和帝只有这一名皇子,根本就别无选择。

只是旨意下的如此让人猝不及防,除了礼部需要加班加点的大小官员,最忙碌的莫过于东宫。

还有重组了两年多的詹事府,还与它未来的主人重奕基本没有交集,就更谈不上默契了。

宋佩瑜回到咸阳后,只享受了一个懒觉就开始忙得脚不沾地。

他要将向公公和向云,还有卫国八皇子在东宫安置下来,另外还有詹事府与东宫的接洽,礼部与东宫的接洽……永和帝还下旨,将重奕的份例提升三倍。

永和帝只是随便动了动嘴皮子,具体内容却要东宫自己人拿着圣旨去相应的部门接洽。

就算是有吕纪和的帮忙,宋佩瑜仍旧觉得焦头烂额。

况且宋佩瑜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比如他在京郊的各种庄子,无论是制作琉璃的庄子,还是制作香皂的庄子,都还有人留在咸阳,维持琉璃坊和芬芳庭的正常运营。

在宋佩瑜离开的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庄子里也有不少最新的‘发明’,等待宋佩瑜过目。

还有宋佩瑜当初离开咸阳前,刚组成的自行车庄子和银镜庄子,都有各种千奇百怪的半成品,等待宋佩瑜指出继续实验的方向。

……

最后不仅宋佩瑜与吕纪和肉眼可见的消瘦暴躁了许多,连带着被抓壮丁的柏杨、骆勇、平彰等人,嘴角也纷纷冒起了火泡。

唯有册封太子的绝对主角重奕,竟然胖了好几斤,连带着脸都有从瓜子脸变成鹅蛋脸的趋势,身上冷清感都褪去了不少。

好不容易赶在年前最后一天,将册封太子的流程敲定了七七八八,不仅东宫、礼部和詹事府松了口气,连已经重组的钦天监都松了口气。

赶在年节前一天才封笔已经是闻所未闻,再往后面拖,他们真的做不到!

熟悉的大年夜,宋佩瑜满脸‘已被掏空,勿扰’。

周围的人提醒宋佩瑜要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像是只即将被挼秃的小猫儿似的,看上去还挺可怜。

于是宋佩瑜收获了补汤*3,加老母亲的关爱*3。

三碗不同人熬制的补汤摆放在面前,且那三个人都在对面,应该喝哪碗?

宋佩瑜表示哪碗都不能喝,除非他已经做好了喝三碗的打算。

奈何胳膊终究没能拧不过大腿,最后他还是含泪喝了三碗补汤。

由于补的太过,初一祭祖后回房间补眠,还梦到了不可描述的事情。

梦中的具体内容宋佩瑜已经不记得了,但……他知道与他不可描述之事的人是谁。

真是要命。

这让已经答应重奕,初二就入宫的宋佩瑜产生了迟疑。

最近还是不要与重奕见面为好,起码得让他将那三碗满是精华的补汤熬过去。

打定了主意,宋佩瑜立刻在床上躺平,低声叫金宝进来,吩咐金宝去东宫给他告假,就说他身体不适恐怕是染上了风寒,怕传染给重奕,过几日再进宫。

难得多了一天假期,当然是要在床上睡的昏天暗地。

初二整天,宋佩瑜除了吃喝与更衣,就是睡觉。

当天夜里,宋佩瑜半睡半醒之间被重奕堵在了床上,险些没分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多亏了他喝了一整天的水,估计已经将补汤都消化了。

不然……宋佩瑜拒绝去想可能会发生什么。

“你为什么会在这?”宋佩瑜抱着被子往墙边缩了缩,总觉得不太对劲。

重奕的穿着倒是很正常,黑色为底,绣着祥云纹路的皇子常服,八成是年前赶制出来的,袖口上还盘旋着一条金色的五爪龙。

重奕毫不客气的在宋佩瑜让出来的地方坐下,边打量宋佩瑜边道,“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又撒谎。”

宋佩瑜的脸色顿时变得微妙起来,他目光莫名的看了眼重奕,拒绝回答这个送命题。

吃了无数次亏后,宋佩瑜早就学聪明了。

只要他不开口,重奕就没法说他撒谎!

房间内安静了半晌,最后还是重奕先有动作,他单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伸向缩在墙角的宋佩瑜。

自从宋佩瑜养成了随时随地的查看重奕是否在发热的习惯后,不知不觉之中,重奕也养成了这个习惯。

而且双方对这个习惯都适应的非常良好,抱着被子缩在墙角的宋佩瑜甚至主动伸长脖子,让重奕能更容易的触碰到他的脑门。

随着重奕的靠近,宋佩瑜忽然动了动鼻子,他好像闻到了异香味。

宋佩瑜迟疑的目光顺着重奕宽大的袖子一路往下,最后落在重奕腰间绣着蝶戏花图案的荷包上,突然伸手抓住重奕即将收回的袖子,问道,“这个荷包是怎么回事?”

重奕经常带着的那几个荷包,宋佩瑜都熟悉的很,不是龙纹就是朱雀,花样单一且用料华丽,从来就没变化过。

宋佩瑜能断定,重奕腰间的荷包绝对不是出自东宫。

这种粉粉嫩嫩的颜色,八成是哪个姑娘送的。

想到此处,宋佩瑜像是被突然烫了爪子的猫儿似的猛的撒开手,默不作声的往被子里又缩了缩,抢在重奕前面道,“算了,不用特意说给我听。我只是觉得这个荷包还挺别致的,呵呵。”

重奕挑了下眉毛,将与黑色锦袍格格不入的粉嫩荷包握在手心,仿佛是才发现他身上有这个荷包似的,仔细的研究了起来。

宋佩瑜眼角余光见到重奕的动作,还没分辨清楚自己此时的心情,眉心先浮现了暗影,“你回东宫看……”你的荷包去。

宋佩瑜后半句话没能说完,被金宝的打断了。

金宝力道均匀且轻缓的在门上敲了两下,低声道,“主子房里怎么有声音,可是醒了想要热水热茶?”

宋佩瑜听了金宝的话,短暂的懵住了。

他房里突然多了个人,能没有声音吗?

金宝怎么明知故问……?

宋佩瑜顿时顾不得之前都在别扭什么,裹着被子从墙角主动爬出来,压低声音对还在打量荷包的重奕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重奕的目光飘忽了下,“这重要吗?”

很好,宋佩瑜知道答案了。

重奕肯定不是正常走进他的房间,否则始终都守在他门外的金宝绝对不会问他房中为什么会有声音。

“这不重要,什么重要?”宋佩瑜从牙缝中挤出反问。

重奕举起手中粉嫩的荷包,语气莫名冷淡了许多,“这个荷包从走针到样式都很普通,根本就谈不上别致。”

门外的金宝没听见宋佩瑜的回应,却还是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便又在门外询问了一声,这次不仅询问的声音比刚才大,宋佩瑜还听见了金宝准备推门的声音。

此时的宋佩瑜满脑子都是,他不能在金宝面前大变活人。

于是毫不犹豫的高声道,“我没事!还想再睡一会,你先去隔壁屋子歇着吧。”

推门的声音停了下来,天虎居的人都知道,宋佩瑜最讨厌睡觉的时候房间里有人,还会因此而失眠。

因此每当宋佩瑜睡觉的时候,他屋里都不会留人。

春夏的时候,奴仆们都守在门外,稍微有些动静就能马上推门而入。

秋冬时节,宋佩瑜体恤他们,便叫他们没事的时候在旁边的小屋里休息。他想叫人的时候,只要摇动床头的金铃,小屋里的人就能听见。

听着脚步声逐渐走远的声音,宋佩瑜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然而对上重奕堪称执着的目光后,宋佩瑜马上就后悔了。

他慌什么?!

居然错过了唯一能光明正大的告诉所有人,重奕来看望他的机会。

忠心能干的臣子生病后,‘贤明宽厚’的君主前来看望,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就算是这位‘贤明宽厚’的君主不走寻常路,连爬树带翻墙的来看望忠心能干的臣子,也可以将重奕的行为归结为任性。

反正重奕已经前科累累。

他居然将发现端倪的金宝打发走了?

若是宫中发现重奕丢了,然后再从他这里找到重奕。

他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宋佩瑜抓着重奕衣袖的力道更有用力了,咬牙道,“不许让别人知道你今晚来看望我了,任何人都不行!”

重奕听了这话,心中莫名有些不快,却没浮现在脸上。

他打量了下宋佩瑜的脸色,忽然道,“我看你挺精神的,一点都不像是生病的模样。”

刚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宋佩瑜丝毫不慌,他松开重奕的袖子,随口胡说,“喝了三大碗补汤,想要不好都难。”

“行了,我什么样你也看过了,快点回东宫吧。”宋佩瑜催促道。

重奕在他这儿待的越久,东宫那边越容易出现乱子,万一出现全城搜救准太子的乱象,可就没法收场了。

重奕半趴在床上以手杵着脸,昂着头望着宋佩瑜,语气笃定,“你撵我走,为什么?”

没等宋佩瑜回话,重奕忽然举起另一手中捏了半天的荷包,又道,“因为你不喜欢这个荷包?那为什么还要夸它别致。”

宋佩瑜恨不得能整个人都缩到被子里,假装这个房间只有重奕一个人在。

不是万事都不关心吗?

哪来这么多的问题!

重奕也很茫然,他感觉到宋佩瑜又生气了,却不知道宋佩瑜为什么生气。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先处理他知道的原因了。“这是青鸾送我的新年礼物,你不喜欢,我就不带了,回头让安公公好生收起来。”说罢,重奕果然没将粉嫩的荷包系回腰间,而是放在了袖袋中。

然后原地不动,目光灼灼的盯着宋佩瑜。

明明重奕没说话,宋佩瑜却觉得他仿佛已经听见了声音。

重奕在问他,还生气吗?

宋佩瑜忍不住露出个苦笑,他倒是宁愿看到重奕绝情冷酷的一面,也不想看到重奕这样淳朴笨拙的模样。

重奕为什么非要对他这么好呢?

重奕越是对他好,他就越没法下定决心抛下重奕回奇货城。

他也不敢那么做,以重奕现在这般表现,宋佩瑜觉得重奕绝对不会允许他离开咸阳。

就算事先瞒着重奕,也可能发生他前脚刚离开咸阳,就发现身后跟了个甩不掉的尾巴的情况。

尾巴后面再跟着格外急切,仿佛是无头苍蝇般的尾巴。

救命,想象力太好,他脑中已经有具体画面了。

话说出口,宋佩瑜才发现说的却是,“你怎么这么傻啊。”

重奕敏感的察觉到宋佩瑜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

他将腰间另一个荷包拿下来,拉着宋佩瑜的手,将黑底绣龙纹的荷包塞到宋佩瑜手上,“这是新年礼物,我走了,明日别忘了进宫。”

说罢,重奕深深的望了宋佩瑜一眼,转身直奔窗户。

宋佩瑜立刻决定,他要将所有窗户都堵死!

半晌后,宋佩瑜才将目光放在手心的黑底绣龙纹荷包上。

抬起手轻轻嗅了下,是龙涎香的味道。

永和帝与肃王都不喜欢熏香,长公主更喜欢各种花香,整个赵国的龙涎香都只拱给对香没什么感觉也不拒绝的重奕。

宋佩瑜定定的看了黑底绣龙纹荷包许久,抬手将荷包放进了床头柜中,整理好被子躺回床上。

半个时辰后,自从躺下后就纹丝不动的宋佩瑜猛得坐起来,气势汹汹的将他刚放进抽屉中的荷包又拿了出来,一气呵成的拆开。

然后小心翼翼的将荷包里的东西倒在腿上。

借着今日格外明亮的月色,宋佩瑜将腿上的两个小东西尽收眼底。

是两块玉雕。

一块黄玉,一块白玉。

重奕拿出来的东西,价值自然不用多说。

黄玉被雕刻成了小猫儿的样子,四脚着地走在路上,昂首阔步,一只眼睛眯着一只眼睛瞪圆的模样,得意极了。

宋佩瑜在黄猫的后脚上,摸到了不同于其他三只脚上肉垫的触感,凹凸不平的痕迹,仿佛是个字。

白玉则被雕刻成小老虎的模样,正将自己团在一起,舔着前臂上的毛发。

不得不说这块料子选的非常好,原本白玉上有黑纹应该是瑕疵才是,用来雕刻白虎,黑纹却正好能当成白虎的纹路,反而成了点睛之笔。

但相比黄猫儿,白虎就显得匠气有余而不够灵动。

宋佩瑜在白虎的后脚上同样摸到了凹凸不平的痕迹。

宋佩瑜将黄猫儿和白虎放回荷包里,蹑手蹑脚的下床,好不容易才寻到了印泥和白纸。

他没点蜡烛,而是拿着手里快要放不下的一堆东西走到了窗户边。

先将白纸平铺,然后掏出荷包里的黄猫儿和白虎,分别将黄猫儿和白虎触感凹凸不平的那只脚压在印泥上,然后在按在白纸上。

黄猫儿后脚上的凹凸不平是‘佩’字。

白虎后脚上凹凸不平的是‘冰’字。

那只被重奕单方面送给宋佩瑜的白虎,也被他们从奇货城带回了咸阳。

也许是自小就被重奕与宋佩瑜养大,也不缺吃喝的缘故,白虎从来都不会对没有招惹过它的人张嘴,而且十分亲近宋佩瑜和重奕。

在重奕的强烈要求下,宋佩瑜为白虎取名为‘冰王’。

月上中天,宋佩瑜站在窗口,几乎对着黄猫儿和白虎站了整晚。

越是细致的观察黄猫儿和白虎,越是能发现黄猫儿和白虎身上的缺陷。

虽然这些小缺陷都无伤大雅,甚至还为黄猫儿和白虎添了特色,但这绝对不是成熟的玉雕手艺人会做的事。

能拿着这么好的料子祸害,还被重奕当成送给他的新年礼物,这对玉雕是出自谁手,答案呼之欲出。

好在宋佩瑜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好,才没因为偷偷在窗前看了整晚的玉雕而真的病倒。

初三到了东宫,不仅宋佩瑜在,东宫小学堂的其他人也在。

册封皇太子的过程不容有任何差池,就算朝堂已经封笔,他们仍旧要有许多事要去做。

比如东宫大喜,该给前来庆贺的臣子和命妇什么样的赏赐,这些赏赐依照什么分出等级……

反正都是些鸡零狗碎,又不得不挨个敲定下来的事。

初三开始,宋佩瑜短暂的新年假期就结束了,再次回到了年前忙得脚不沾地的状态,甚至比年前还要疯魔一些。

无论站在什么角度,宋佩瑜都想给重奕一场盛大又完美的皇太子册封礼。

他希望正式册封皇太子,能成为重奕改变原本命运的转折点。

宋佩瑜等人抓紧一切时间抠细节的时候,大公主和惠阳县主也结伴来东宫询问有没有她们可以帮忙的地方,每次都会带些别致的点心或者提神醒脑的香囊来。

东宫小学堂就没有特别没有眼力见的人,就算心思粗犷如骆勇和平彰,都知道不能收大公主的和惠阳县主的香囊,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但他们也不好直接拂了姑娘们的心意,所幸安公公和向公公及时帮他们解决了这个难题。

安公公和向公公将大公主和惠阳县主送来的荷包,都挂在了东宫小学堂上方。

最近宋佩瑜等人处理这些杂事,都是在东宫小学堂里面。

小姑娘们的香囊单独出现在某个人身上不行,挂在所有人头顶就不成问题了。

“啊!”小学堂角落突然传出声惨叫,其他人正在伏案的人却充耳不闻,连笔都没抖一下。

这段时间,这种惨叫他们听得太多了。

不用去看他们就知道是谁,不是平彰就是骆勇,若是有第三个人发出惨叫,他们也不会觉得意外。

骆勇崩溃的捂住脑袋,他负责的账又对不上了。

他已经算了五次,每次的结果都不相同,唯一相同的就是每次都对不上。

这日子没发过了!

然而鬼哭狼嚎并不能解决问题,骆勇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他的好兄弟。

平彰怒而摔笔,墨汁溅了骆勇满袖子。

骆勇停下脚步,叹息着摇了摇头,转身寻找下一个目标,忽而双眼一亮,鬼鬼祟祟的摸了过去。

骆勇做贼似的绕到宋佩瑜身侧,低声开口,“宋哥哥?”

宋佩瑜握着笔的手猛的颤抖了一下,刚写了个开头的文书直接废了。

有那么个瞬间,宋佩瑜都怀疑东宫是不是进来了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他转头看向骆勇,艰难开口提醒对方,“你……比我大半岁。”

骆勇大大咧咧的挥了挥手,满脸‘那不重要’,特意弯腰低头的从下方往上看宋佩瑜,语气满是讨好,“宋哥哥,小弟的账目已经核算五次了,每次结果都不相同,您能不能帮帮小弟?”

难为骆勇比重奕还要高半头,却要做出如此扭曲的姿态求宋佩瑜。

宋佩瑜见了,都替骆勇腿酸。

他算是看出来了,骆勇是真的算不了账,为了不算账别说是面子,连尊严都不顾了。

宋佩瑜叹了口气,尽量将声音压到最小不影响别人,“那我们换?”

骆勇伸着脖子朝宋佩瑜的桌面看了眼,顿时目瞪口呆。

他知道宋佩瑜负责写文书,却没想到宋佩瑜要写这么多份,宋佩瑜桌子右上角那份密密麻麻写着不同名字的名单,给骆勇带来了巨大的视觉伤害和心理伤害,让他下意识的退后了半步。

宋佩瑜却不会退让,他也没法退让。

活就这么多,必须要干完,他去替骆勇算账,骆勇就得抄写文书。

这事没得商量。

读懂宋佩瑜眼中的坚定后,骆勇神色茫然的转头,视线交替落在他乱得像是狗窝的桌面和宋佩瑜面前整齐规整的桌面,脸上满是纠结。

往日里最有耐心的宋佩瑜这个时候却没耐心等骆勇慢慢考虑。

见骆勇半晌都做不出选择,宋佩瑜伸手去拿笔。

骆勇先想着,不耽误他利用骆勇想的时间,再抄写一份文书出来。

宋佩瑜的笔刚拿起来,骆勇就扑上来抱住了宋佩瑜的手臂,“哥!宋哥哥!我抄文书!”

抄文书只是伤心,算账能要命!

骆勇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伸手就要去搬宋佩瑜桌子上罗列整齐的文书。

宋佩瑜回头看了眼骆勇桌子上的惨状,直接将毛笔放到骆勇手里,“别收拾了,你就坐在这。”

他能肯定,等骆勇收拾完,一堆废墟会变成两堆废墟。

骆勇‘啊’了声,将毛笔放下,也有些不好意思,“那你先等等,我将我的桌子收拾一下。”

宋佩瑜再次摇头,站起来绕到骆勇身后。

抬手按着骆勇的肩膀,将骆勇按在了他原本的座位上。

骆勇回头看向宋佩瑜走向他桌子的背影,眼中满是感动。

宋佩瑜真是个好人!

宋佩瑜对骆勇给他发的好人卡一无所知。

好在骆勇的狗窝乱归乱却与脏没有任何关系,他叫人去拿他常用的算盘来,先大致整理了下混乱铺在桌面上的各种账册。

头上悬挂的香囊突然掉了下来,不偏不倚的落在宋佩瑜的桌子上,还好宋佩瑜已经将砚台从桌子正中央拿走了,才避免了香囊落在砚台里的惨案。

宋佩瑜将香囊拿在手中,忽然觉得味道有些熟悉。

与那天晚上重奕偷偷来宋府看望他时,腰间系着的粉嫩香囊,味道一模一样。

是大公主的香囊。

恰好小太监拿了宋佩瑜惯用的算盘来,宋佩瑜顺手将香囊递给小太监,“香囊掉下来了,拿给安公公收好,别出岔子。”

这些香囊全都摘下来后,会一同封存起来,免得给小姑娘们惹来麻烦。

宋佩瑜话音刚落,安公公就亲自来了。

他带了些新茶和点心来,连声让众人先歇一歇。

既然如此,香囊便不用给小小太监了,直接给安公公就是。

安公公将香囊放在手中翻转了会,完全没将宋佩瑜当外人,小声道,“老奴得去长公主那走一趟,惠阳县主送来的香囊都掉的七七八八了,都是绳子从中间断的,恐怕是长公主府上的采买出了问题。”

安公公终究是要给别人留面子,没将话说的太直白。

以长公主与驸马对惠阳县主的纵容,能到惠阳县主手上的东西,都是长公主府上最好的东西。

负责采买的奴才除非是疯了,嫌弃好日子过得太久,否则怎么可能有胆子亏待惠阳县主。

八成是驸马又‘仗义疏财’,被奸商骗了。

驸马哪哪都好,就是不通俗物又多余了那些善心,已经不知道被奸商骗过多少次了。

只要奸商与驸马哭惨,驸马都愿意慷慨解囊,以比世面价稍稍贵些的价格,买下奸商的货物。

总结,每天上一当,当当不一样。

那些东西若只是比世面上的价格稍稍贵些,长公主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是她的驸马,一些银钱罢了,别说是买了东西,就算是舍出去了又怎样?

但这些奸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残次品糊弄驸马。

驸马第一次发现自己被骗,是他买的上古青铜器被他不小心滴上了墨水,丫鬟清理上古青铜器的时候,青铜器掉色了。

别说千年历史,连十年都没有。

驸马大怒,直接病倒了。

可惜卖给驸马青铜器的商人是个游商,早就不知所踪了。

此后,每当驸马发现自己被骗,都要郁郁寡欢好几日,偶尔还会因此缠绵病榻。

偏生驸马上当永远不会长记性,长公主也舍不得限制驸马的银钱。

安公公想着,若是惠阳县主做香囊的材料也是被驸马买回去的,他得去提醒长公主,快点将剩下的材料都藏起来,千万别让驸马知晓。

不然驸马若是病了,长公主也要跟着犯头疼。

宋佩瑜早就知道驸马总被奸商骗的事,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这是惠阳县主送来的香囊?”

安公公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还特意指着香囊上的蝴蝶给宋佩瑜看,“这是县主与苏州绣娘学的苏绣,您看这翅膀,多好看啊。可惜大公主怎么都学不会。”

宋佩瑜嘴角扬起抹假笑,心不在焉的与安公公又说了几句话。

正月十五,赵国正式册立皇三子为皇太子,并昭告九国。

为此,许多政令从咸阳发放到各县。

永和帝下旨大赦天下,非十恶不赦死刑者,皆可获减刑五年。

全国境之内停农税一年,与万民共贺东宫之喜。

……

正巧册立皇太子的前一天,有楚国使者来咸阳,将原本打算送给永和帝的礼物,当成了重奕被册封皇太子的贺礼,还说是专门为了庆贺此事而来。

无论是真是假,都给足了赵国和重奕面子,也让永和帝龙心大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