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佩瑜克制住了想要问惠阳县主,为什么这么肯定自己能嫁给重奕的冲动,仔细回想惠阳县主刚才所说的那番话。
发现惠阳县主不仅笃定自己会嫁给重奕,还潜意识的将太子妃视为囊中之物,不然也不会在话语间透露出将正妃‘让’给灵云公主的意思。
见到宋佩瑜不肯接话,还用颇为奇妙的目光望着她。
惠阳县主更觉得着急,她咬牙道,“殿下真的不能再拒婚了,他若是再拒婚,不仅陛下不会原谅他,他还会因此而铸成大错!”
说着,惠阳县主突然想起来,她还要回长公主府封锁消息,千万不能让重奕因为拒婚不惜被永和帝惩罚的事传入灵云公主的耳中,再造成梦中的悲剧。
惠阳县主想要离开的时候,却被宋佩瑜拦住了。
宋佩瑜极有分寸的站在距离惠阳县主三步远的位置,目光温和又疑惑的望着惠阳县主,“县主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殿下被陛下惩罚是因为拒婚?”
县主又是从何处知道内情?
这句话宋佩瑜没有问出口,惠阳县主却能感受到宋佩瑜无声的疑问。
她攥紧手中因为擦眼泪而潮湿的帕子,突然警醒起来,下意识的退后的好几步,与宋佩瑜拉开距离。
惠阳县主刚才悄悄躲在窗户下面,听见屋子里说话的声音。
她不敢离得太近,里面的声音也又闷又短促,所以她听到的内容不多。
只依稀听到类似‘成婚’、‘不’、‘再也不逼他’……等字眼,完全没法拼凑成完整的对话。
但她是有预知梦的人,她立刻结合梦境,推测出‘事实’。
虽然重奕册封皇太子的时间变了,楚国使者与灵云公主来赵国的时间也发生了改变,但楚国想与赵国联姻,永和帝也愿意支持的事却没变。
惠阳县主推测,是永和帝与重奕说了关于赵楚联姻的事,提出要让灵云公主成为重奕的正妃或者侧妃,然后重奕像她梦中那样,坚定的拒绝了永和帝。也许重奕还会同时表示非她不娶,并为她拒绝所有出身世家的侧妃。
永和帝愤怒之下,才会将重奕软禁起来,打算慢慢逼迫重奕改变主意。
听到有人往窗边走来,惠阳县主死死咬着拳头,小跑离开重奕寝殿的范围,直接跑到了正殿外面。
她既感动又害怕,感动重奕对她的心意和感情一如梦中那样深刻,又害怕重奕会因此而走上梦中的结局。
最慌乱无助的时候,惠阳县主见到了处理过脚腕上的伤口,回来的宋佩瑜。
惠阳县主觉得她肯定也会如同梦中的那样,被禁足在长公主府一段时间。
起码在重奕与永和帝,有一方妥协之前,她肯定见不到重奕。
但宋佩瑜可以,宋佩瑜可以帮她带话。
她只要重奕好好的,他们能长长久久的相伴,无论是正妃还是侧妃她都愿意。
被宋佩瑜询问后,惠阳县主却发现,虽然她知道很多事,却没办法与别人提起,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证据,能证明她说的是事实。
找不到说服别人的理由,就贸然预知未来,说不定还会给自己引来无数麻烦。
惠阳县主苍白着脸,勉强露出抹笑意,轻声道,“我刚才最后从房中出来,听到了一言片语,才知道殿下是因为拒婚才被陛下责罚。”
宋佩瑜点了点头。
惠阳县主撒谎。
刚才最后从房间出来的人明明是他,而且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宋佩瑜无意拆穿惠阳县主,惠阳县主越是慌乱,越方便他套话。
“原来陛下早就属意县主做太子妃。”宋佩瑜将视线落在惠阳县主身后的桃花树上,只用眼角余光观察惠阳县主的脸色,故意道,“县主不仅是殿下的表妹,还与殿下有同窗的情谊,确实与其他咸阳贵女不同。”
惠阳县主轻轻抿起嘴角,有被宋佩瑜误会的心虚,更多的却是听到宋佩瑜说她与其他人不同的喜悦。
她权衡之后,默认了宋佩瑜话中‘是永和帝属意她成为太子妃’的意思。多说多错,她不能再露出更多破绽了。
宋佩瑜见到惠阳县主的反应,面色越发温和。
惠阳县主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告诉他,惠阳县主的底气,不是因为永和帝属意她做太子妃。
而且他提起惠阳县主是重奕表妹的时候,惠阳县主也没什么特殊表现,提起惠阳县主与重奕的同窗之谊时,惠阳县主才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似的,将头垂的更低。
也就是说,惠阳县主的底气也不是来自长公主。
除了永和帝与长公主,只可能是重奕。
宋佩瑜将刚才在重奕房中时,被重奕拉过的手蜷缩在一起。
如果不是重奕表面看着在感情方面憨傻老实,背地里却是时间管理大师,格外擅长脚踏几只船。
以目前的情况,宋佩瑜也只能想到,惠阳县主做了白日梦,这一种可能。
惠阳县主羞涩的劲头过去后,又抬头望了宋佩瑜一眼,发现宋佩瑜正站在让她觉得安全的距离外,安静的等待她回神。
这让惠阳县主觉得更不好意思的同时,刚刚对宋佩瑜升起的警惕心也降了下去,连带着被激动情绪影响的理智又恢复了不少。
除非有永和帝或者长公主的命令,否则她没办法单独回长公主府。
惠阳县主再次主动靠近宋佩瑜,低声道,“我现在没法出宫,能不能劳烦宋大人安排人去长公主府安抚灵云公主?”
还在想到底是重奕有问题,还是惠阳县主有问题的宋佩瑜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嗯?”
惠阳县主脸色苍白了许多,连带着声音也比之前更低沉,“我怕有风言风语传入灵云公主耳中,让她想不开,做了错事。”
说罢,惠阳县主深深的对宋佩瑜福下身,头也不回的迈着大步,往正殿院子里去。
除了请宋佩瑜帮忙,她也要回去继续想办法才行。
长公主这个时候不会有心情理会她,那她就只能设法说服青鸾,回长公主府取些东西。她记得长公主前几天刚收到孝敬,里面有两颗颇为稀奇的灵芝,正好能拿来给重奕补身体。
宋佩瑜在树荫下站了许久后,朝着与东宫正殿截然相反的方向离开。
东宫的暗卫平日就在东宫中鲜少有人知晓的宫殿中待命,宋佩瑜用手腕上蓝宝石串子上的玉牌,命令暗卫去长公主府查看情况,务必不能让楚国灵云公主受到任何惊扰。
回到东宫正殿门外后,宋佩瑜又吩咐银宝去找吕纪和。
让吕纪和传话回家,叫他妹妹去长公主府探望灵云公主,最好能将灵云公主带去吕府暂住几日。
他在想到底是重奕有问题,还是惠阳县主有问题的时候,因为灵光一闪的‘白日梦’三个字,突然抓住个极为荒谬的念头。
在这个极为荒谬的念头彻底从他脑海中消失之前,宋佩瑜觉得他有必要格外在意惠阳县主的话。
虽然惠阳县主的‘自说自话’极度不符合现实。
但是符合他穿越的这本小说,《君临天下》中的事实。
《君临天下》中的重奕,不就是一心一意只惦记着惠阳县主,哪怕惠阳县主在他最艰难的时刻坚决要另嫁他人,让书中的重奕成为整个赵国的笑柄。
书中重奕好不容易大权在握后,还是选择原谅惠阳县主,并给了惠阳县主第二次将他打入深渊的机会。
唯有这种半点都不顾自身,只惦记着对方的……感情?才能让惠阳县主坚定的相信与现实格格不入的‘事实’。
如此一来,惠阳县主的反常就能说得通了。
既然他能穿越,就代表别人也可能穿越,这个世界也许不止他一个穿越者。
他穿越之前,都流行小说火了之后各种扩写。
说不定作者又扩写了《君临天下》中赵国的细节,而惠阳县主,刚好是个看过更细节版《君临天下》的穿越者。
仔细想想,惠阳县主的反常似乎是从他们回到咸阳开始。
在此之前,他们一同经历过华山刺杀。
完全符合经历重大变故后,穿越、重生、奇遇……
但惠阳县主在与重奕无关的事上,表现得又很正常,连与惠阳县主形影不离的大公主都没发现任何异样。
作为胎穿,宋佩瑜不相信会有人能无声无息的完全代替另一个人。
惠阳县主还是本人的情况下,知道《君临天下》书中赵国详细情况的原因,其中的可能性可就太多了。
也许是有看过《君临天下》的异世魂魄住进了惠阳县主的脑子。
也许是《君临天下》这本书,阴差阳错的出现在惠阳县主的脑海中。
……
宋佩瑜将脑海中各种靠谱或者不靠谱的想法统统抛却。
有时候想象力太丰富,也很让人困扰。
东宫正殿的空气中满是浓郁的药味。
永和帝与肃王一直守到太阳彻底落下地平线后,重奕退了热,才回勤政殿。
长公主本还想继续守下去,却被重奕劝走了。
她却没回长公主府,而是去了盛贵妃的宫殿。
大公主与惠阳县主也被长公主带去了盛贵妃那。
偌大的东宫,终于只剩下宋佩瑜一个人守着。
宋佩瑜将长公主等人送到内宫门口才折返,刚进重奕的寝殿,目光就对上重奕乌黑的眼睛。
重奕趴在床上,单手支着下巴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朝着宋佩瑜招了招,“来。”
宋佩瑜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再让重奕不高兴,从善如流的走了过去,就坐在床铺侧面,正要说话,就感觉到重奕又将他的手拉了过去。
宋佩瑜垂目看去,重奕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罐药膏,正摊着他的右手,小心翼翼的蘸着膏药往他手上涂。
重奕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带着怒气,“手是怎么弄的?”
可惜宋佩瑜还从来没见过重奕发怒的模样,无从比较,就没法证实这个想法。他笑了笑,轻描淡写的道,“没事,不小心划到了。”
重奕下手的力道非常轻,轻到让宋佩瑜觉得有些痒,忍不住使力想将手抽出来,却被重奕牢牢抓着,根本就没法挣脱。
安公公给重奕端了碗清汤面来,想要喂给重奕,重奕却不肯让安公公喂,非要下床自己吃。
宋佩瑜将面碗接到手中,侧头看向重奕,“我喂你?”
重奕沉默了下,还是坚定的摇头,下床从宋佩瑜手中接过面碗,对安公公道,“给他拿个湿毛巾擦擦指尖。”
宋佩瑜下意识的看向手指,才发现他的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通红,若是重奕不说,他甚至完全没注意到指尖麻麻痒痒的感觉。
贴上冰凉的湿毛巾后,宋佩瑜的指尖不再麻麻痒痒,麻麻痒痒的变成了心。
等重奕喝完晚间的药,安公公端着许多瓶瓶罐罐来,要给重奕上药。
宋佩瑜拦住安公公,将上药的活接了过来。
安公公对宋佩瑜自然没有不放心的地方,仔细将每个罐子里的药膏或药粉是什么作用告诉宋佩瑜。
原来重奕不仅屁股上有鞭伤,背上也有鞭伤。背上的鞭上甚至更加严重,有些地方的结痂已经变得硬挺,有些地方的结痂甚至还是软的。
重奕好不容易养的平整了些的后背,伤疤再次纵横交错。
安公公本想留下给宋佩瑜打个下手,却见宋佩瑜与重奕皆是满脸严肃,他想了想,将金铃放在两个人手边,退出去亲自守在门边。
安公公也不懂外面的那些事,但他明白封宫养病对重奕的影响多大,就算他心疼重奕身上的伤,也不能耽误重奕处理正事。
宋佩瑜用玉片剜了膏药,轻柔的抹在重奕的伤口上,见重奕始终放松的趴在床上,没因为他的动作而变得紧绷,力道才稍微重了些。
“疼吗?”宋佩瑜下意识的问。
重奕毫不犹豫的回答,“不疼。”
不疼就怪了,宋佩瑜心头再次生气对永和帝怨恨,深吸了口气,问重奕,“你为什么会挨打。”
重奕沉默了会,将头埋在了手臂中央。
宋佩瑜面露失望,却不忍心对遍体鳞伤的重奕究根问底。
就在宋佩瑜准备随意将话题岔开的时候,重奕却毫无预兆的开口,“父皇要给我赐婚。”
宋佩瑜的手停在半空,明知故问,“然后呢?”
“我与父皇说,他下圣旨,我就离开赵国。”重奕道。
宋佩瑜怔住。
以重奕的身手,若是他想离开赵国……
永和帝是要重奕做皇太子,做赵国的新君,而不是做牢笼中的囚犯。
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为不知道会不会存在的孙子,放弃已经长大的儿子。
沉默许久,宋佩瑜才继续动作轻柔的给重奕上药,“为什么?”
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的重奕,这次沉默的时间却比宋佩瑜还久。
重奕趴在床上,宋佩瑜坐在床边给重奕上药。
这个位置让宋佩瑜轻而易举的见到了重奕耳根后的颜色变化,刚才还一片苍白的地方,如今已经变成粉红色,看得宋佩瑜也心不在焉起来,差点将药膏抹到重奕的耳朵上。
即使宋佩瑜已经百般留意,药膏还是抹到了重奕的耳朵上,这却怨不得宋佩瑜,是因为重奕突然翻身坐起来,将耳朵主动送到宋佩瑜沾染着膏药的手上。
重奕乌黑的双眼中仿佛燃着熊熊烈火,语气听起来也比平时暴躁,“你忘了?”
宋佩瑜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满脸无辜茫然回想他刚才问了重奕什么。
他该记得什么?
重奕为什么拒绝永和帝的赐婚?
也许是重奕这副少见的模样过于骇人,宋佩瑜明明觉得不该回答这个问题,却没能顶住重奕冒着火光的眼睛,呐呐道,“你在奇货城的时候,说过不会娶妻。”
宋佩瑜在奇货城的时候,收到家中的书信,说是给他相看了人家,让他回到咸阳后就准备娶妻。
正好重奕抱着冰王来找他,问他信中的内容,宋佩瑜避无可避之下,只能将这件事告诉重奕。
重奕立刻说不许宋佩瑜娶妻,也告诉宋佩瑜,他不会娶妻。
从那之后,宋佩瑜才开始正视他与重奕之间的不正常。
重奕却不满意这个答案,突然伸长脖子,咬在了宋佩瑜的耳垂上。
唇齿与小巧饱满的耳垂一触即分,随即而来的是带着热气与恼怒的声音,“骗子!”
宋佩瑜人呆滞的坐在原地,整个人都傻了。
半晌后,宋佩瑜才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他伸手想要推开重奕,却如同将双手主动送上门似的,被重奕牢牢抓住。
宋佩瑜只能发出无奈又委屈的抗议,“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重奕保持歪头靠在宋佩瑜肩膀上的姿势,精准的说出个日期。
宋佩瑜不信邪的按照重奕说的日子算过去。
是重奕被册封为皇太子的第二天,他早上进宫后,短暂的停留了一会,就被通知回家等礼部的人。
换上刚到手的鸿胪寺卿朝服后,直奔楚国使臣的住处,当天夜里就住在茗客楼,根本就没再进宫。
宋佩瑜仔细回想他那天在东宫说过哪些话,斩钉截铁的道,“我没骗你。”
耳垂再次传来异样的感觉,重奕又咬他!
虽然不会痛,但会刺激到宋佩瑜的羞耻心。
宋佩瑜猛得推了把重奕,听见重奕嗓子眼几不可闻的闷哼,才惊觉重奕竟然顶着满是鞭痕的屁股坐了许久。
他正想耐下心来,哄重奕先趴下去。
忽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后,人已经在重奕的床上,而重奕,正半趴在他身上,仍保持着将头埋在他肩膀的姿势。
宋佩瑜挣扎了下,没挣扎开,也就随着重奕了。
他不与被亲爹打到遍体鳞伤的人计较。
良久后,宋佩瑜眼皮子都有些打架了,突然听见重奕问他,“你醉酒后,有不记事的症状?”
“嗯?”宋佩瑜想了下,神色稍显犹豫,“没有吧……”
他没有酒后不记事的症状,酒后的记忆甚至会比平时更敏锐。
但必须醉酒醒来后马上想起来醉酒时都发生了什么,否则就需要别人提醒,才能想起来醉酒后的事。
耳垂第三次感受到刺痛,宋佩瑜却觉得他已经麻木了,唯一还清晰的念头,就是不得不佩服重奕这个人形测谎仪的精准程度。
明明他在‘没有’后面加了不确定的‘吧’,重奕却毫不犹豫的认定他是在说谎。
宋佩瑜只能将他醉酒后,少有的不记事情况也说给重奕听,末尾还信誓旦旦的保证,“自从十岁以后,我没再也没出现过醉酒后不记事的情况。”
“呵”又一口热气吹到耳膜。
宋佩瑜真的有些不高兴了。
他心疼重奕的伤一再退让,重奕却任性的让人招架不住。
没等宋佩瑜想好要从哪开始与重奕讲道理,重奕终于肯正常说话了,他贴着宋佩瑜的耳朵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宋佩瑜直觉不太对劲,却找不到拒绝重奕的理由,无声点了下头。
重奕的故事毫无诚意,却在开头就让宋佩瑜充满代入感,随之而来的还有脑海中接连浮现的陌生画面,“狸奴喝醉后将朱雀认成冰王,想亲亲抱抱未遂,于是承诺……”
被重奕按在床上后,就老实做人皮垫子的宋佩瑜一个鲤鱼打挺,挣扎着变成侧身躺在重奕身边的姿势,动作慌忙的去捂重奕的嘴,“别说了!”
重奕懒洋洋的抬起眼皮看宋佩瑜,“想起来了?”
宋佩瑜满脸恍惚的点头,随着脑海中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片段越来越完整,宋佩瑜眼中的恍惚逐渐变成复杂,他伸手盖住重奕的眼睛,轻声道,“睡觉”
重奕嗤笑一声,宋佩瑜感觉到手心有睫毛划过的触感,然后重奕就真的睡着了,乖巧到让宋佩瑜觉得不可思议。
良久后,宋佩瑜挪开挡在重奕眼前的手,翻身仰躺在重奕身侧,他想起来那天晚上发生过的事了。
重奕又翻窗来找他,却被他当成了冰王。
为了撸猫,神志极度不清醒的他,满嘴胡言乱语。
比如口口声声的说,‘重奕’本就是他的,就应该随便他亲亲抱抱,而且只能被他一个人亲亲抱抱。
或者满脑子聘猫的民间旧俗,自己都是一知半解,却非要与重奕掰扯清楚,还数着自己的家当说要给重奕下聘礼。
……
当这些记忆一桩桩、一件件,无比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中,宋佩瑜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装醉。
在宋佩瑜看来,这些醉话并不能被重奕当成抗拒永和帝赐婚的理由。
但他仍旧愿意相信,重奕为了他,才拒绝永和帝的赐婚。
别说重奕这么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就算重奕只是给他些这方面的暗示,他都愿意坚定不移的相信。
毕竟人天生就会趋吉避害,坚信让自己开心的事,他也不能免俗。
听着重奕的呼吸彻底平缓下来,宋佩瑜轻手轻脚的从床上爬起来,将瓶瓶罐罐都整齐的收进托盘,又给重奕掖好被角,沉默的立在原地许久,弯腰贴在重奕的额头上,一触即离。
宫门已经落锁,宋佩瑜今晚只能宿在东宫。
入睡前,宋佩瑜专门去找安公公,想从安公公口中知晓有关于重奕被永和帝责罚,更详细的内容。
安公公长长的舒了口气,其实他早就想找人说说那天的事了,却始终都没个合适的人选。
那天重奕走的太快,等安公公将大公主留下的荷包妥善收好,再追去勤政殿的时候,重奕已经跪在寝殿外面了。
永和帝拿着细长的马鞭,几乎要怼到重奕脸上,连声质问重奕。
安公公只听见最后一句话,永和帝问重奕,“先纳妾生子,你也不愿意?”
重奕坚定的摇头,与永和帝相比,他情绪和语气都十分平淡,话中的内容却吓得安公公原地跪下。
重奕说,如果永和帝非要在这方面逼他,他就离开赵国,再也不回来。
然后重奕就被抽的皮开肉绽。
期间肃王匆匆从外面赶来,也没能拦住永和帝。
永和帝可是在军中起家,虽然近些年已经不再亲自上战场,却没有因政务繁忙就荒废了武艺。
反倒是肃王为了护着重奕,也被抽了好几下。
可惜重奕非但不领肃王的情,反倒是说他忤逆了永和帝,要随便永和帝出气,让肃王别多管闲事。
肃王如何捶胸顿足暂时不提,永和帝听了重奕的话,就如同是在怒火中泼了滚油似的,让永和帝完全失去了理智,再下手时鞭鞭见血。
安公公提起这段事的时候,说话总是断断续续,他从来没见过永和帝如那般狂怒,也没想过重奕居然能那么……气人。
最后还是肃王死死抱着永和帝的腰,不让永和帝能靠近重奕,永和帝才恨恨的丢了鞭子。
见到重奕鲜血淋漓的后背时,永和帝也不是没有后悔,还主动与重奕说了软话,让重奕回东宫再好好想想。
可惜重奕就没有要看人脸色的认知,哪怕那个人是他亲爹和亲叔叔。
重奕保持着笔直跪在地上的姿势,反问永和帝,是不是以后再也不会与他提娶妻纳妾的事。
永和帝闻言,看清重奕伤口而软下来的心,再次硬了下来,回头就要找他刚扔的鞭子。
好在早就有人将鞭子藏起来了。
永和帝拂袖而去,让重奕跪在院子里继续想。
安公公在院子里陪了重奕整宿。
半夜时,外面下起的小雪,永和帝在屋子里砸了好几套瓶盏,碎裂声不绝于耳,连安公公都能看得出来,永和帝是在等重奕低头。
只要重奕愿意低头认错,甚至只是让人传话,永和帝都会立刻撵他回东宫
可惜重奕偏不。
翌日早上,天还蒙蒙亮,永和帝就穿戴整齐去前殿,路过重奕的时候,随意摆了摆手,“让这个孽障回东宫反省。”
永和帝说话间脚步未停,仿佛身后有恶鬼追着似的,反而越走越快,却没能快过重奕的声音。
重奕再次问永和帝,是不是以后再也不会与他提娶妻纳妾的事。
大有永和帝说‘不’,他就不起来的意思。
永和帝当即大怒,回头一巴掌打在重奕脸上,命重奕立刻回东宫反省,在重奕反省明白之前,每天都要被鞭打十下。
期间不许任何人踏出东宫半步,也不许任何人去东宫探望重奕。
安公公想着这些天发生的种种,忍不住拿着帕子捂住眼睛,“殿下如今正在用的这些药,都是肃王悄悄送来的,他还来劝过殿下数次,但殿下……”
最后,安公公深深的叹了口气,小声道,“若殿下不是独子就好了。”
哪怕肃王还能再有个儿子,以陛下与肃王之间的情谊,殿下也不至于被逼迫到如此程度。
宋佩瑜垂下眼睫,望着手心再次破裂的伤口,哑声附和安公公的话,“是啊,若殿下不是独子就好了。”
安公公侧身靠近宋佩瑜,语气中满是深深的疑惑,“宋大人,你说,殿下为什么会如此排斥娶妻纳妾?”
问宋佩瑜之前,安公公在彻夜难眠的夜晚,已经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无数次,却毫无收获。
殿下没有喜欢的姑娘,更不像是好南风的模样。
难道当真是天生无欲无求?
还是幼年时,被穆贵妃影响太深,以至于完全不想与人有那方面的瓜葛。
宋佩瑜安静的听着安公公的自言自语,克制的咬紧牙关,将嘴边破碎的词语都咽了下去。
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我也不知道。”
分饮了一壶薄酒,宋佩瑜与安公公各自散去,一夜无眠。
东宫封宫的禁令已经无声解除,吕纪和等人纷纷进宫探望重奕。
无论他们是否知晓更多内情,都一口咬定是来探望重奕余毒复发,还各自带了些格外珍惜的药材来。
可惜这些药材还是不够,太医院重新拟定的祛毒方子中,始终缺一味西域的药材。
虽然没有那味天山雪莲,也能熬制祛毒汤。
但有那味天山雪莲,却能让重奕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摆脱余毒的影响。
吕纪和立刻将主意打到了襄王身上。
楚国使臣这次来赵国是有备而来。不仅已经献给永和帝和重奕许多珍宝,还有许多奇珍始终握在手中,似乎是想将其用在刀刃上。
长公主在盛贵妃处住了三日,见重奕已经没有大碍,拒绝了永和帝要在宫中给她修葺一座宫殿的提议,带着大公主与惠阳县主出宫了。
当日,坊间忽然开始有风言风语。
说重奕是因为拒绝娶灵云公主,才惹怒了永和帝,被迫‘病倒’。
宋佩瑜派去长公主府的东宫暗卫在第二日传回消息,灵云公主在长公主府被刺杀。
彼时,宋佩瑜正在给重奕换药。
好在重奕堪称逆天的恢复能力还在,屁股上的红肿当天就彻底消散了,连背上的伤都一天一个模样。
这让宋佩瑜很难不怀疑,长公主闯宫那天,重奕身上的伤看起来会那么严重,是因为重奕始终都没用过药。
前头刚听说坊间无头无脑的传闻,后面就有灵云公主被刺杀的消息。
宋佩瑜心中竟然有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感。
“灵云公主怎么样?”宋佩瑜连忙问回来报信的暗卫详情,丝毫没注意到,重奕望着他的目光逐渐不善。
暗卫将发生在长公主府的事仔细道来。
东宫的暗卫想要潜入长公主府,目的还是保护灵云公主。
她们直接去找长公主府的女官,女官丝毫没觉得奇怪,立刻给她们安排合适的位置接近灵云公主。
所以灵云公主被刺杀的全过程,都展现在暗卫眼中。
先是长公主府的丫鬟,消无声息的换了灵云公主的香料。
暗卫没察觉到新香料有问题,就没轻举妄动。
然后灵云公主从楚国带来的丫鬟,突然将坊间传闻‘重奕是因为不愿意娶灵云公主才会病倒的事。’当众说了出来。
长公主勃然变色,却不好处置灵云公主从楚国带来的丫鬟。
灵云公主反而主动开口,要将丫鬟送到襄王那边。
当天夜里,那丫鬟又去找灵云公主,说是要拜别灵云公主。
实际上还是与灵云公主说那些坊间传闻,甚至在言语间引导灵云公主,赵国借着她侮辱楚国,她若是最后没嫁给赵国太子就证实坊间传闻没错,到时候恐怕连赵国的百姓都要看不起她,看不起楚国皇室。
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灵云公主竟然真的因此升起上吊的念头,灵云公主从楚国带来的其他丫鬟,非但没有反对,反而开始准备绳子。
好在始终守在房顶的暗卫及时将这件事告诉了长公主。
长公主立刻带人冲到灵云公主的住处,叫太医给灵云公主诊脉,又将灵云公主从楚国带来的丫鬟全都控制起来。
太医在香炉中发现不对,说香炉中有让人致幻的香料。
灵云公主与她的丫鬟会这么容易被控制,是因为早就与另一种香料长时间接触。
也正是因为如此,暗卫才没能在长公主府的丫鬟换新香料的时候就发现不对。
长公主府已经将事情经过告知襄王,并将长公主府擅自给灵云公主换香料的丫鬟,和灵云公主从楚国带来的那个当众提起坊间传闻的丫鬟,都送到宫中。
“灵玉公主只是恍惚了半天,喝了碗安神药就没有大碍,如今还在长公主府,襄王已经去长公主府探望灵云公主。”暗卫以平波无澜的语气收尾。
宋佩瑜心中设想如果灵云公主在这个关头,因为坊间传闻自杀会导致什么后果,顿时满心怒火。
“人在勤政殿?”说着,宋佩瑜已经从床边起身,打算去围观审问两个丫鬟的过程。
“是”暗卫恭敬答道。
宋佩瑜回头看向抓着他手臂不放的人,眼中满是无奈,“让安公公给你上药,我去勤政殿看看,回来好详细与你说是什么情况。”
重奕不为所动,“我不好奇。”
两人僵持间,安公公从门外进来。
他对重奕拉着宋佩瑜的手腕的行为视而不见,径直走到两人身侧。
也不是安公公天生迟钝,而是相同的场景,他这几日见的太多了。
刚开始的时候,安公公也觉得有些违和。
后来一想,殿下可不是得抓住宋大人嘛,无论是东宫还是殿下,都离不开宋大人。
“殿下,卫皇驾崩,卫国八皇子想要戴孝茹素,您看……”这话虽然是问重奕,安公公却是看向宋佩瑜。
卫国八皇子如今住在东宫,说好听了是客人,实际上就是俘虏,想要做什么都得获得重奕的准许。
宋佩瑜用另一只手掰开重奕拉着他手腕的手指,对安公公道,“让八皇子在院子里戴孝茹素,他院子里的其他人都要去了孝才能出门。不要短缺对八皇子的供应,再提两成。”
“我去勤政殿看看,劳烦您给殿下上药。”宋佩瑜扔了重奕的手,朝着安公公笑了笑,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宋佩瑜彻底出门,安公公才回头看向重奕。
重奕正趴在床上,将头埋在软枕中,被宋佩瑜丢下的手软软的顺着床边落下,搭在长毛地毯上。
安公公顿时被重奕的姿势逗笑了。
屋子里的暗卫已经趁着安公公进门的时候,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安公公正要去拿药膏,却见重奕已经坐起来了。
“叫慕容靖进宫,我在暖阁等他。”重奕边整理寝衣,边对安公公道。
安公公愣住,头一次怀疑自己听错了,忍不住与重奕确认了下,“慕容将军?”
重奕能记住朝堂上还有慕容靖这个人,就足够安公公欣喜异常,但安公公实在想不到,重奕找慕容将军能有什么事。
重奕‘嗯’了声,眨眼的功夫,已经整理好寝衣走到门前。
安公公回过神来,胡乱将药膏放在一边,拿着斗篷去追重奕。
慕容靖回到咸阳后,整日在五军都督府里逗鸟打发时间,突然听到东宫太子传唤,第一反应是抬头去看太阳今早是从哪边出来的。
安公公低头轻咳一声,假装没发现慕容靖的动作,笑眯眯的道,“慕容将军可有空?”
“有空!”慕容靖痛快的点头,将佩刀挂在腰间,抬脚就走。
他也听说了重奕‘病倒’,还封宫养病的事。
慕容靖比别人知道的内情更多。
他知道重奕不仅‘病倒’,身上还有许多外伤。
包括长公主怒闯东宫,他也有所耳闻。
虽然不知道坊间传闻,‘重奕病倒之事,是因为拒娶灵云公主。’是否有依据在。
但慕容靖能肯定,重奕与永和帝产生了矛盾。
向来对前朝所有事都漠不关心的太子殿下,居然会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传唤他。
远远望见东宫大门的慕容靖露出舒心的笑容,他还以为在回咸阳路途中,与重奕说的那些话都白说了。
没想到重奕虽然从未理会过他,却肯将他的话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