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佩瑜等人到达蔚县后,暂时停在蔚县修整。
永和帝虽然已经同意让卫国八皇子返回卫国,却不会白做善人。
具体要卫国付出怎样的代价,还需要宋佩瑜与卫国使臣慢慢商议。
到了蔚县后,宋佩瑜就安排人将已经在赵国停留许久的卫国使臣送出了蔚县。
希望下次见到的卫国使臣,还能是这个人。
简单修整后,宋佩瑜主动去拜访八皇子。
见到八皇子的时候,宋佩瑜险些没敢认人。
明明从咸阳出发的时候,已经为卫国先帝守孝将近三个多月,期间还不停叠孝的八皇子也没瘦多少。
怎么从咸阳到蔚县,短短十多天的路程后,八皇子就瘦的脱形了。
如果卫国再派使臣来赵国,见到现在的八皇子,绝对会怀疑赵国虐待八皇子。
宋佩瑜纳闷的看着八皇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可是路上有水土不服?”
八皇子犹如行尸走肉般的在宋佩瑜身侧落座,叹息道,“你不懂。”
宋佩瑜确实不懂,但八皇子现在的精神面貌,却严重影响了宋佩瑜的下一步计划,所以他绝对不能让八皇子再这样下去。
眼见八皇子始终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不怎么愿意答话,宋佩瑜干脆去问伺候八皇子的仆人。
当初八皇子是随着重奕回到咸阳,最开始的时候就是在东宫安置,所以伺候八皇子的人也是东宫的宫人,自然对宋佩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八皇子在东宫的时候还好好的,自从坐上前往蔚县的马车后,就开始郁郁寡欢,往日一天五顿带点心都不够吃,路上却一天一顿饭都吃不下去。
“晕车?”宋佩瑜狐疑的看向始终默不作声的八皇子,他怎么不记得八皇子还有晕车的毛病?
八皇子突然抬起头,昔日里傻乎乎的双眼里满是疲惫和担忧,“宋佩瑜,我是不是快死了?”
宋佩瑜都要被八皇子气笑了。
这还没诊脉,怎么就要死了?
宋佩瑜不理会八皇子,继续问伺候八皇子的仆人,“怎么没给八皇子找个大夫看看?”
就算八皇子身份尴尬,也不至于病了一路,连个像样的大夫都没看见。
仆人听出宋佩瑜言语间似有责怪的意思,本就弯着的腰弧度更加明显,却没因此而面露惊惧之色。
整个东宫都知道,宋大人是最讲理的。
“回大人的话,小的曾请柏公子来看望过八皇子。”仆人轻声道,“柏公子说八皇子这是郁气下沉导致的症状,虽然可以用药调理,但最主要的还是要八皇子自己想得开,不然就算吃再多的药也没什么用。”
所以八皇子拒绝吃药的时候,柏杨也没强求。
宋佩瑜觉得仆人的话似乎有些耳熟,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听过,只能暂时放下。
他又问了仆人些细节,推算出卫国八皇子开始变化的日子,顿时有了大致的猜测,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知道八皇子不想回卫国,甚至是惧怕回卫国。
却没想到这还没回卫国呢,八皇子就一副要提前愁死的模样。
看上去还怪可怜的。
“昨日卫国使者已经离开蔚县,想来再过几日,你的家人就会来接你了。”明知道八皇子不可能喜欢听这样的话,宋佩瑜却不得不说。
果然,八皇子肉眼可见的更萎靡了些,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知道了。”
宋佩瑜端着桌子上的热茶润了润嗓子,劝慰了八皇子几句,“原本卫国一点都不在乎你在赵国如何,如今却一心一意的想要迎你回国。你回卫国后说不定会有大造化,为何不将情况想的好一点?”
这次,八皇子总算是没继续无动于衷,他抬起眼皮,两只眼睛像是死鱼眼似的瞪着宋佩瑜的方向,语气更丧了,“穿着龙袍下葬,就是我最好大造化了吧。”
宋佩瑜放下茶盏,笑而不语。
以目前卫国的情况分析,八皇子的自我认知十分清晰明确。
“但是我不想死啊!”八皇子突然一巴掌拍在身侧的雕花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宋佩瑜跟着八皇子沉默了一会,正想要出言试探八皇子,究竟在生死危机下清醒到什么程度,还没来得及张嘴,就看到八皇子突然将停留在木桌上的手掌拿到嘴边,呼噜呼噜的吹着气。
力气太大,拍疼了。
宋佩瑜无声扶额,他觉得,他想和八皇子深入谈心的过程,可能会不太顺利。
现在知难而退换吕纪和来,也许还来得及。
宋佩瑜还没在犹豫中拿定主意,八皇子的眼泪已经淌下来了。
半个月前,八皇子还是个圆润的小胖子,连说话的速度太快,小肚子都会跟着颤忽。
如今的八皇子,和曾经的他相比,瘦到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
也唯有哭起来的时候,还能让宋佩瑜见到几分从前的影子。
八皇子哭起来像个小孩子似的,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边哭边大声控诉。却完全不管听他哭诉的人,到底能不能听清他都说了什么。
不像是哭诉,倒像是单纯的发泄情绪。
重奕等的不耐烦,穿着他的全套伪装行头找来的时候,宋佩瑜已经喝了三盏茶,左右双眼写着无欲无求四个大字。
宋佩瑜就没见过比八皇子还能哭的人。
从还没开始记事,仅是从奶妈口中得知的往事开始说起。
一直说到他父皇临死前都没想将他赎回卫国,可见眼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儿子。
如今卫国想要将他接回去,就是为了给卫国皇陵凑个人头。
重奕面露嫌弃的从坐在地上哭嚎的八皇子身边经过,谨记他宋缺的身份,径直走到宋佩瑜的身后站定,以目光询问宋佩瑜发生了什么。
宋佩瑜缓慢而坚定的摇头。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咸鱼太难懂了。
尤其是身份为皇子的咸鱼。
不仅重奕看上去是个花瓶,实际上触及割手。
连八皇子都这么难缠。
宋佩瑜只是想试探一下,八皇子对回到卫国的看法。
如果八皇子是个野心勃勃的蠢货,想要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翻身农奴把歌唱,回去继承皇位,走上人生巅峰。
这是宋佩瑜最希望看到的情况,也没什么特殊原因,能让他省些口舌罢了。
八皇子要什么没什么,甚至为了保命,不得不主动逃离卫国。
这样的八皇子,再怎么没脑子,也能意识到他在争取皇位上没有任何筹码吧?
就算八皇子真的没脑子到极致,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也没关系,宋佩瑜可以引导八皇子往这方面想。
保证能让八皇子主动求着赵国,助他拿下卫国皇位。
如此一来,赵国出兵卫国就有了正当的理由。
卫国八皇子仍旧坚持咸鱼到底也没关系。
众所周知,最容易控制的傀儡就是咸鱼,只要让咸鱼的日子过得舒服,咸鱼根本就不会介意身后拴着多少根绳子。
宋佩瑜以与八皇子短暂相处过的经验判断,觉得八皇子会是个很好的傀儡人选。
总之,东宫好吃好喝的供着八皇子这么久,现在要开始收利息了。
八皇子愿意配合赵国拿下卫国最好,他要是不愿意配合,宋佩瑜也有的是办法让他改变主意。
但宋佩瑜万万没想到,他和八皇子的谈话,竟然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宋佩瑜脾气好,能在八皇子根本就听不清的哭诉中等两个时辰,听得脑子嗡嗡作响都不发火,重奕却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和耐心。
重奕来了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无声走到正哭得异常投入的八皇子身后,垂下目光‘和善’的望着八皇子的乌黑的脑瓜顶。
卫国八皇子正在细数,上学堂的时候,不仅异母所出的哥哥弟弟都欺负他,甚至连其他皇子的伴读都欺负他。
想起那些年的窝囊,八皇子再次悲从心来,哭得更用力了。
他就着这件事又想起被异母兄弟身边的太监欺负的事,正要继续哭诉,突然觉得背脊发凉,无声打了个哆嗦。
八皇子似乎感觉到了不对劲,他顶着红肿的眼睛抬起头,正对上张狰狞可怖,可止小儿夜啼的脸。
重奕冷漠的望着像是只红眼小兔子似的八皇子,低声道,“别吵,懂?”
八皇子被吓得‘嗷’了一声,由坐在地上的姿势变成仰躺在地上的姿势,瑟瑟发抖的望着重奕,“您,您怎么在这啊?!”
无事可做只能继续喝茶的宋佩瑜,听了八皇子这句话,立刻抬起眼皮看去过去。
这是认出重奕了?
果然,虽然总是被欺负,却平安长到这么大,还能曾镇战场逃出来,怎么可能真的是废物。
八皇子隐藏的不错,差点将他也骗过去了。
八皇子立刻感觉到身上‘和善’的目光,从一道变成了两道。
他很慌,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做错事了,但他不知道要怎么补救,只能双手抱着肩膀,将自己缩成一个球,眼巴巴的望着重奕与宋佩瑜。
宋佩瑜竖起食指,放在嘴边。
八皇子立刻举起双手紧紧的捂住嘴,先是疯狂摇头,然后又疯狂点头,从头到尾都没发出任何声音。
乖巧的让人心疼。
沉默半晌后,宋佩瑜将剩下的半盏茶喝完,将谈话地点从花厅改为他的房间。
转移谈话地点的时候,正巧遇上拎着长剑的吕纪和,便将吕纪和也叫上了。
吕纪和走在最后,正在关门,突然听见‘扑通’一声。
八皇子毫不犹豫的给重奕跪下,顶着红肿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重奕,半句话都不敢说。
宋佩瑜已经彻底放弃揣测咸鱼的想法,他直接问,“你跪下做什么?”
八皇子半分犹豫都没有,呐呐道,“求饶。”
宋佩瑜再次为八皇子的耿直而无语。
他觉得他错了,他为什么会在八皇子认出重奕的瞬间,以为八皇子还有隐藏面存在。
吕纪和抱着佩剑走过来,没落座,就站在八皇子身侧,以目光询问宋佩瑜发生了什么。
宋佩瑜叹了口气,指着八皇子,“他一眼就认出了殿下。”
吕纪和垂下眼皮去看八皇子,笑意不达眼底,“没想到八皇子竟然有如此眼力。”
即使咸鱼如八皇子,也能听出来吕纪和这番话不是在夸奖他。
八皇子无声打了个哆嗦,环顾四周后,默默加大抱紧自己的力度。
他怎么如此命苦,才逃离卫国那个狼窝,又进了赵国的虎穴。
“坐”重奕指着唯一还空闲的椅子。
八皇子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站在他身侧的吕纪和,头差点摇成拨浪鼓,哆哆嗦嗦的开口,“不,不了,我跪着就行,让吕大人坐!”
“呵”吕纪和轻笑一声,语气不冷不淡的道,“殿下让你坐。”
八皇子愣了一下,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先将椅子拽的离吕纪和远些了,才小心翼翼的坐下。
‘啪’
吕纪和将手中的长剑按在桌子上。
宋佩瑜亲眼看着八皇子原地蹦起来,屁股彻底离开椅子后又落下去,反而将椅子坐实了。
不像是之前整个椅子只坐四分之一,看上去那么难受。
吕纪和眼角余光也看到了八皇子的反应,他眼角抽搐了下,不动声色的缓了口气,才继续道,“殿下来蔚县乃是辛秘之事,从头到尾只有我们两个人知晓。八皇子即将返回卫国,别人随便吓吓他,他就会将殿下出现在蔚县的事说出去以求保命,不如我们……”
长剑出鞘,剑身折射的冷光正好照在吕纪和嘴角的冷笑上。
“我不敢!”八皇子的屁股刚从椅子上抬起来,就再次感受到重奕‘和善’的目光,只能再坐回去。
他带着哭腔的道,“我一定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求你们放过我吧。”
宋佩瑜揉了揉又开始跳动的眉心,低声道,“别哭了”
八皇子也是够厉害了,哭了两个多时辰,嗓子还是如此清亮。
“我……忍,忍不……嗝!”八皇子伸手捂住嘴,边默默流泪,边闷声道,“我能忍住!”
吕纪和看着八皇子又蠢又可怜的模样,忽然觉得良心有点痛。
只有一点点,完全不会阻碍他继续逼问。
“你现在是在我们面前,自然这么说。如果站在你面前的是拿着刑具的卫国人,你能瞒住什么?”
八皇子羞愧的低下头。
他竟然完全没法反驳吕纪和这番话。
“所以能不能别让我回卫国?”八皇子抠着交缠在一起的手指,鼓足了勇气去看重奕的脸。
这是八皇子傻乎乎的直接道破重奕的身份后,第一次敢用正眼睛看重奕。
重奕没马上拒绝,“理由”
八皇子愣住,满脸‘你居然理会我’的诧异。
本来就不怎么聪明的人,看上去更蠢了。
“我……”
八皇子开口数次,每次都是以我开头,然后完全进行不下去,脸上焦急与慌乱交织在一起,指甲周围被自己抠得流血都没发现。
重奕等的耐心尽失,冷声开口,“想活着?”
八皇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重奕大方的给八皇子提供选择的余地,“你肯听话,孤就让你活着。”
八皇子喜形于色,右手举过头顶,连声保证,“我肯定听话,太子殿下叫我往东我就绝不往西!”
吕纪和冷不丁的插嘴,“如果殿下命令你回卫国,为我们传递消息呢?”
八皇子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住,逐渐变成比哭还难看的笑。
良久后,低着头的八皇子才小声道,“我什么都听太子的。”
其实这对八皇子来说,并不是个太让人难以抉择的问题。
他人生十几年中,短短几个月的赵国生活,是他最开心放松的日子。
在赵国,不会有‘兄弟’欺负他,也不会有‘兄弟’的伴读欺负他,更不会有‘兄弟’身前的奴仆欺负他。
他只要哄着重奕,让重奕开心,就能让重奕身边的人对他格外照顾,这是八皇子还在卫国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事。
八皇子内心深处甚至觉得,在赵国,他才活的像是个皇子。
至于卫国……
因为从小到大的经历,八皇子很难对卫国产生好感和流连。
以他在赵国为父皇守丧时,卫国频繁报来的丧信和身上越来越后厚重的丧服推测,他的父亲,他的兄弟们,差不多已经在地府团聚了。
就算他回到卫国,也未必能见到熟悉的面孔。
既然如此,赵国是否对卫国动手,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永远生活在赵国东宫的角落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闲暇无聊就去找安公公或者向公公说会话。
逼着八皇子说出了他们想听的话后,宋佩瑜与吕纪和不约而同的看向重奕。
如果重奕还不满意八皇子的态度,他们还能再逼一逼八皇子。
在重奕的目光中,大部分人脑门上都贴着鲜明的标签。
‘与我无关’、‘与我有关’
‘能用’、‘不能用’
……
从此之后,八皇子就是‘与我有关’且‘有用’的人。
可惜重奕正穿着属于‘宋缺’的衣物,从袖口摸到腰间,都没有能拿来给八皇子做见面礼的东西。
宋佩瑜的手无声搭在重奕腿上,手心朝上摊开。
半个巴掌大的琉璃卧在宋佩瑜手心,是朵五颜六色的祥云。
重奕拿过祥云琉璃,小心翼翼的放进袖袋,然后抬起眼皮看向八皇子,“去吧,等卫国事毕,你想去哪都可以。”
八皇子闻言,惴惴不安的脸上立刻扬起轻松的笑意,无声对重奕行了个礼,欢快的退了出去。
看八皇子的表现,仿佛一点都没怀疑重奕可能会出尔反尔,在达成目的后杀人灭口。
宋佩瑜摇了摇头,也不是笑还是骂,“傻子。”
吕纪和将长剑入鞘,意味不明的道,“傻人有傻福。”
卫国八皇子已经被‘说通’。
在慕容靖那边准备就绪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收集卫国的消息。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宋佩瑜找了好几个人商量后,还是决定要去奇货城。
不仅因为奇货城距离卫国更近,还因为在奇货城能接触的人更多。
因着有琉璃路的存在,从蔚县去奇货城不用起早。
车队从蔚县出发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宋佩瑜晕车的症状已经不药而愈,他向来都是闲不住的性格,就算是在赶路,马车的桌子上都平铺着卫国的地图。
宋佩瑜的手点在卫国距离赵国最近的地点,易县,不仅是卫国最北边的县城,还是出了名易守难攻的天险之地。
二十多年前,正值春秋鼎盛且坐拥幽州、翼州的庆帝尚未失了雄心壮志,想要更进一步的扩大地盘,头一个盯上的,就是卫国。
庆帝派了二十五万大军攻打卫国。
卫国东拼西凑后,只能派出五万军队防守。
像是卫国这种被其他国家四面包围的国家,一旦被邻居攻打,最怕的就是有其他邻居趁火打劫。
所以卫国不仅要对易县增兵,还要向其他四个方向增兵,说是将卫京掏空了完全算不上夸张。
如此悬殊的国力和兵力,几乎所有人都看好燕国会赢下战争,并吞卫国。
梁、楚、黎甚至已经做好了跟着喝汤的准备。
结果却让梁、楚、黎大失所望。
二十五万燕军在易县外面,一天一次小冲锋,三天一次大冲锋,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都没能攻破易县。
卫国尚且还能支撑住,反倒是燕国耗费不起二十五万大军的辎重,借着北方突厥卷土重来,悄无声息的退兵了。
这段往事在当时不知道引起了多大的笑话,同时也让卫国扬眉吐气,彻底在夹缝之地站稳了脚跟。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想要并吞卫国的变成了赵国,易县仍旧是个绕不过去坎。
卫国的国土只有弹丸大小,最强盛的时候,全国兵力也只有十二万,全国人口始终没有突破过四十万。
能在诸多强国与老牌势力中夹缝生存,靠的就是四方边镇都是天险。
这也是卫国已经乱成这样,环伺的虎狼哈喇子都流了满地,却仍旧没有动手的原因之一。
万一卫国因为外敌而团结下来,不仅借着天险守住国土,连带着朝堂也稳定下来。
最先动手的人岂不是与曾经的燕国一样,成了笑话?
宋佩瑜的目光顺着地图上的易县,看向易县周围。
易县就像是个分水岭,易县以北,大多都是平缓地势,直到赵燕边境,除了赵国奇货城之外都是三不管的镇子和村子。
易县突然比北面高出将近二十米的天然高度,左右皆是人迹罕至的高山和蔓延看不见尽头的树林,原地建城就是天然要塞。
想要攻打卫国,就必须踏平易县,因为根本就没路可绕。
已知骠骑大将军生前,手中掌握六万大军。
也就是说卫国还剩下的军队肯定大于六万。
虽然国内冲突不断,但目前来说对卫国最重要的,无疑还是四个要塞。
“要是能知道易县如今有多少守卫就好了。”宋佩瑜以手杵脸,看向重奕,“如果殿下有八万兵马,想要护卫国周全,会派多少人守卫在易县?”
重奕认真的思考了一会才开口,“四万放在北方三县,保证能在三日内汇聚易县。”
他难得肯主动解释,“楚国无斗志,黎国无余力,睿王不敢轻易动手,卫国只需要防备赵国。”
宋佩瑜露出个苦笑,浑身放松的窝在马车角落的软垫上。
他刚才将自己代入卫国,觉得拨三万兵马到易县已经是极限,没想到重奕比他还狠。
宋佩瑜满脸放松窝在那里的模样,在重奕眼中委实乖巧可爱的很,重奕忍不住伸手在宋佩瑜头顶抚过。
宋佩瑜翻了个白眼,如果有一天他秃了,重奕一定是罪魁祸首。
他伸手将重奕蠢蠢欲动似乎还想再来一次的手握在手心,正想要说话,忽然重心不稳,猛得朝前方扑了过去,正好被重奕接在怀中。
马车也随之停下,从远到近响起嘈杂之声。
“有刺客!”
“快来保护宋大人!”
“不是刺客,是土匪,他们是奔着千金镜来的!”
……
宋佩瑜双手撑着固定在马车上的桌子,勉强稳住身形,听清外面的话后,立刻想去掀马车的帘子,却被重奕拦下来,“我去看,你在马车等着。”
宋佩瑜短暂的了犹豫了一瞬,立刻点头应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习武练剑也就是强身健体,当真遇到刺客,只有仓皇逃命的份。
宋佩瑜的马车位于车队的最后面,重奕站在车架上,能将所有乱象尽收眼底。
被称作土匪的那群人从两侧出现,如今大多都在车队的前方。
宋佩瑜在马车内等的心焦,听着外面的动静似乎都在远处,忍不住从马车内探出个头来,“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宋佩瑜已经出了马车,坐在重奕踩着的车架上,也想起身去看远处的情况。
重奕按着宋佩瑜的头,不让宋佩瑜也站起来,低声道,“不是土匪,是刺客。”
虽然这些突然出现的人都穿的粗布衣服,甚至大部分人身上的衣服还打着补丁。
但他们出手却极有章法,行动间有相互照应配合的意思,竟然能与车队中的护卫旗鼓相当。
宋佩瑜闻言,心中立刻有了几个猜测。
他对仍旧守在他马车附近的护卫道,“不用留这么多人在这,快去看看八皇子怎么样了。让守着银镜的人都去保护八皇子,别管这些身外之物。”
马车周围的护卫犹豫了下,离开了三分之二,只剩下三分之一。
这些护卫刚离开,无头苍蝇似的在车队中横冲直撞的土匪们,就突然找到了确切目标,一半的人冲向了装着等身银镜的马车,一半的人竟然径直朝着宋佩瑜的马车冲了过来。
护卫们毫无防备之下,当真让土匪们冲到了宋佩瑜的马车附近。
为首的土匪举着刀指着坐在车架上的宋佩瑜,“我看这个最好看,兄弟们!将他带回去给寨主做女婿!大小姐定然喜欢这样的俏郎君!”
土匪们齐齐应好,气势远超惊慌失措的护卫。
好在宋佩瑜的护卫都是宋氏的私兵,都随着宋氏儿郎上过战场,虽然暂时被土匪震住,但回神的速度也很快,立刻拔刀迎了上去。
只是在失去先机的情况下,慌忙间难免将一些土匪放到了宋佩瑜的马车前。
重奕单膝跪在宋佩瑜身侧,一只手捂着的宋佩瑜的眼睛,低声道,“闭眼,别怕。”
宋佩瑜眨了眨眼睛,感受到手上温热的液体后,立刻道,“我去马车里!”
“马车太大,我顾不上你。”重奕捂着宋佩瑜眼睛的手挪到了宋佩瑜腰间,紧紧将宋佩瑜按在他怀中。
连斩五人后,重奕一剑斩断链接马与马车的绳子,狠狠踹在马屁股上。
本就焦躁不安的骏马又挨了让它疼痛不已的一脚,情绪彻底失控,嘶吼一声,不分敌我的将身边的土匪和守卫踢飞,随意找个方向跑了。
失去骏马的马车平稳后退且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颠簸,重奕低声喊宋佩瑜抱住他
然后弯下腰去,一手抓着马车边缘稳住身形,一手将长剑狠狠插入地面。
长剑崩成了几段,马车也停了下来。
宋佩瑜早就忍不住睁开眼睛,他和重奕还在马车上,和之前的位置有些距离,却没彻底离开车队的范围。
重奕竟然真的将已经断成几截的长剑插进了琉璃路,强行让马车固定在了原地。
反倒是土匪没想到重奕竟然会这么做,没跟上马车滑行的速度,被护卫拼死拦住。
宋佩瑜被血腥味熏的脸色惨白,心中却没多大的恐惧,或者说比那天突然踩到灰蛇吓得几乎什么都顾不上,好了不止百倍。
他甚至扒着马车顶站了起来,比较土匪和护卫的人数。
光凭肉眼来判断,土匪的人数与护卫不相上下。
护卫有三百人,土匪最多有二百二十人到二百四十人之间,绝对不会超过二百五十人。
只是车队中身份贵重,不容有失的人太多了。
宋佩瑜、吕纪和、卫国八皇子、骆勇等人。
还有七座价值不菲的千金镜和毫无还手之力的工匠。
护卫要保护贵人,要护着千金镜,还要护着那些工匠,又是在万万想不到的地方被突然袭击,才会在第一时间乱了阵脚。
重奕从马车内拿出弓箭来,速度极快的拉弦放箭,几乎连瞄准的时间都没有。
然而每次羽箭疾飞,都至少会有一个土匪倒下。
甚至有土匪因为背靠背站着,居然被重奕射穿了。
这等现象不仅被土匪注意到,也引起了车队中其他人的注意。
一时间无论是土匪还是护卫,动作都有些凝滞。
宋佩瑜没看几眼,就从站在重奕身后的姿势变成坐在重奕腿边。
还好他的马车够大,里面的东西也足够齐全,光是重弓就有两副,还有两副轻弓,适合的羽箭不下一千支。
以重奕的准确度和土匪的数量,足够了。
见识到重奕堪称一击致命的羽箭后,护卫们就找到了最高效的杀敌方法。
他们只需要缠住土匪,不让土匪有机会到处乱窜。
然后时不时的与土匪拉开距离,就会有飞箭来助。
这场突如其来的抢劫,以土匪惨败,仓皇而逃告终。
宋佩瑜短暂的犹豫后,还是没派人去抓已经逃了的土匪,而是让护卫们看倒下的土匪还有没有活口,先简单为他们处理下伤口。
若是能活下来,就带回去审问。
活不下来,也无需强求。
吕纪和与八皇子等人都没什么大碍,只有宋佩瑜的车架被土匪冲击,马被重奕放走了,厚实的车架也满是斑驳伤口。
就连宋佩瑜自己,虽然在重奕的保护下没有受伤,衣服上却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迹,头发也有些凌乱。
以至于宋佩瑜竟然是看起来最狼狈的那个。
没过多久,金宝就统计出了车队的损失。
等身银镜被摔碎了四座,车队的护卫死了十六个,重伤二十三个,轻伤者数不胜数。
会制作银镜的工匠死了一个,重伤一个,基本个个都有轻伤。
像是马车被毁坏或者马匹在乱象中跑了……这类的损失,都没算在里面。
宋佩瑜坐在车架上,面无表情的听着金宝的话,等待发软的腿脚恢复力气。
那么多每天都能看到的脸庞,以后永远都看不见了。
如果不是有重奕在,他们的伤亡还会更严重。
最可笑的是,这一切竟然发生在蔚县门口。
他们从蔚县出发,到遇见土匪,期间也就隔着一个时辰的路程。
半个时辰后,收到消息后匆匆调集兵马的蔚县守卫赶来。
蔚卫指挥使不顾他与宋佩瑜都是朝廷命官,直接跪下,战战兢兢的请罪。
宋佩瑜冷着张脸,自上而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蔚卫指挥使,“你是不是以为奇货城是太子殿下封地,进项到不了你的手上,其余的事便也与你没关系?竟然能让土匪突然出现在奇货城和蔚县之间?”
宋佩瑜的语气只能说冷淡,绝对称不上愤怒,用词却让蔚卫指挥使完全无法承受。
蔚卫指挥使将头贴在地上,“请宋大人明鉴,臣万万不敢有这般心思!”
宋佩瑜冷笑着拂开蔚卫指挥使抓他袖子的手,转身往吕纪和的马车去,吩咐金宝,“派人去奇货城,告诉盛旺,我过几日再去奇货城,回蔚县!”
蔚卫指挥使还想再去抓宋佩瑜的袖子,眼前却突然出现一张极为可怖的脸,随之而来的是手腕上碎裂般的阵痛,疼的他眼前一黑,还以为手腕被废了。
他知道这个人,是宋氏给宋佩瑜派的私卫!
在蔚县外遭遇土匪抢劫之事,不仅让宋佩瑜气的大发雷霆,吕纪和比宋佩瑜的火气还大,回到蔚县后,立刻泼墨挥笔,写了份足有万字的折子弹劾蔚卫指挥使失职,立刻着人送去咸阳。
自从在华山刺杀流落在外,遭遇土匪后,吕纪和就对土匪深恶痛绝。
虽然知道在蔚县外的土匪,几乎没可能是真的土匪,但吕纪和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无论是真土匪还是假土匪,他都不可能在土匪手中受气两次。
‘土匪’的尸体和当场遗留的武器都被带回了蔚县,很快就有了线索。
还不知道吕纪和已经往咸阳递了折子的蔚卫指挥使,正脸色铁青的站在宋佩瑜暂住之处的院子里。
过了最初的慌乱后,蔚卫指挥使心中余下的情绪最多的是羞恼,其余才是悔恨。
他居然当着众多下属的面,对还没及冠的小崽子下跪求饶。
可恨宋佩瑜竟然仗着有中书令与太子撑腰,辱他至此!
他们都是朝廷命官,宋佩瑜不过是从五品的鸿胪寺少卿,他已经在去年永和帝决定扩充蔚县驻军后,升为正三品的卫指挥使。
宋佩瑜不仅受了他的跪拜,还敢训斥他,当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给他留。
蔚卫指挥使心里充满火气,他不敢将这火气对着宋佩瑜发,便恶狠狠的盯着请他进门的金宝。
不仅随意找理由训斥了金宝几句,还抬起腿想要踹金宝。
金宝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等着蔚卫指挥使踹他,立刻后退了一大步,让蔚卫指挥使险些闪了腰。
“你还敢躲?”蔚卫指挥使气的完全失去理智,捂着后腰大步走近跪在地上的金宝,抬脚就要往金宝背上踹。
吕纪和站在三步之外,脸上满是诧异,“这是做什么呢?”
蔚卫指挥使闻声犹豫了下,脚还是落在了金宝背上,却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
他转身对吕纪和拱手,恶人先告状,“我便是有什么不是,宋大人训斥我几句也就算了,这个奴才竟然也敢看不起我!”
吕纪和‘嗯’了声,正要说话,屋子里已经有人听见动静,主动迎出来,是满脸戾气的骆勇,他满是不耐烦的道,“都在门口了,怎么还不进去?”
“你急什么?就算那土匪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追到蔚县来。”话虽这么说,吕纪和的脚步却越来越快,眨眼间就越过蔚卫指挥使,到了骆勇身侧。
骆勇听了吕纪和的话后却愈发的不高兴,他将右手握着的长剑怼在地上,面色不善的看向蔚卫指挥使,阴阳怪气的道,“今天之前,我也没想过,平生第一次见到土匪居然是在家门口。谁知道那些土匪还有什么本事,说不定下次就能在蔚县内,看到土匪光明正大的抢千金镜。”
好话!
这不是明摆着怀疑蔚卫指挥使监守自盗,装成土匪来抢劫他们?
吕纪和忍不住多看了骆勇几眼,可惜只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愤怒,没看到半点智慧。
回头再看蔚卫指挥使,满脸憋屈却半句多余的解释都不敢说。
原来是个无能又欺软怕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