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花厅内,宋佩瑜已经简单洗漱过,也换了身衣服,脸色比之前在琉璃路上时还要差。

宋佩瑜洗漱的时候才发现,重奕手心已经干涸的鲜血是他自己的,想来是用长剑让马车停下的时候,剐破了手心。

虽然将血迹清理后,留下的伤口并不算严重。

但宋佩瑜只要想到重奕在已经受伤的情况下,又在短时间内连续拉弓数百次,就觉得替重奕手疼。

疼痛转化为怒火,一部分冲着土匪背后的人,一部分冲着蔚卫指挥使。

吕纪和与骆勇进门后,径直找椅子坐下。

蔚卫指挥使犹豫了下,坐在了吕纪和的对面。

没过多久,除了八皇子之外的人就都到了。

八皇子身边的仆人来告诉宋佩瑜,八皇子受到惊吓,已经喝了安神汤睡下了。

宋佩瑜捏了捏眉心,吩咐仆人好生照顾八皇子,发现八皇子有发热的迹象就赶紧用药。

打发走了伺候八皇子的仆人,宋佩瑜看看已经落座的吕纪和、骆勇等人,轻声问道,“之前在外面也没注意,你们可有受伤?”

“皮外伤罢了,不值一提。”骆勇掀起衣袖给众人看,手臂上已经包扎上了白布。

吕纪和头晕,但是他不想说,神色恹恹的摇了摇头。

其他人也都说没什么大碍。

骆勇迫不及待的看向蔚卫指挥使,问道,“土匪身上可发现了什么线索?”

蔚卫指挥使被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意识的想要站起来回话。

眼角余光看到同样正将视线放在他身上的宋佩瑜后,蔚卫指挥使又坐了回去,他低着头闷声道,“被带回来的土匪招供,他们都是卫国的人。在卫国活不下去,才会逃到三不管地带。期间听闻了‘千金镜’的名头,得知宋大人随身携带了七面完美无瑕的千金镜,便动了心思。想要抢走千金镜,然后去黎国或者燕国生活。”

骆勇立刻道,“他们在卫国是什么身份?”

蔚卫指挥使低声道,“是镖局的人。”

“主家得罪了卫国的世家,心有不服之下,将各地镖局的人都汇聚到了身边,想要与世家抗衡。最后还是世家赢了,镖局的主家已经没了,这些人也在本地活不下去,便只能逃出卫国。”

魏致远骇笑,“卫国已经乱到能让镖局和世家兵戈相向?官府不管?”

“原本的县令突然生了场急病过世,已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卫京都没再派新县令去,当地便越来越乱。不仅如此,如今在卫国,来往各县镇,已经不再需要路引。运气好还能遇到守城的门卫,只要给够钱财就行。如果城门没有守卫,也能入城。可能入城后就会被当地世家的人带走充作奴仆或苦力。”

盛泰然与柏杨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是相同的震惊。

卫国这种情况,还有何王法可言?

宋佩瑜转了下手上的蓝宝石串子,问道,“指挥使觉得他们是什么人?”

蔚卫指挥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觉得他们没有说谎。”

宋佩瑜坐在首位,居高临下的望着始终低着头说话的蔚卫指挥使,眉目间的风雨更盛,语气却并不急迫,“然后呢?”

蔚卫指挥使抬头看了宋佩瑜一眼,没明白宋佩瑜这个‘然后’是什么意思。

他又低下头去,沉思了半天,才满是犹豫的开口,“我已经让人对比了那些土匪所用的武器,大多都是卫国人惯用的武器制式,还有少部分赵、燕制式的武器。能有二百多人的镖局……”

说到这里的蔚卫指挥使突然停顿了下,脸上闪过几不可见的慌张,再开口时,声音却比之前大了不少,“镖局惯常走南闯北,有些他国制式的武器也很常见,也许是他们逃到三不管地带后,从其他土匪那黑吃黑得来的武器也说不准。”

宋佩瑜不用回头看正依靠在墙边的重奕,就知道蔚卫指挥使在撒谎。

他从未见过如此无能且愚蠢,还将别人都当成傻子的废物。

明明说到‘二百多人的镖局’时,已经发现了不对,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的继续往下编。

宋佩瑜气的不愿意再与蔚卫指挥使废话,招手让银宝来给他续茶,动作隐秘的从袖口里掏出个手指节大小的玉雕给银宝。

重奕的目光随之看来,正好看到一闪而过的‘靖’字。

这是他从咸阳出发前,慕容靖交给他的东西,被他随手抛给了宋佩瑜。

吕纪和的头更晕了,自从在奇货城再次遇到地震后,他就落下了些毛病,每次生气的时候都会头晕。

因此他一直在很努力的修身养性,还勉为其难的每天抄写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莫生气’。

终于从每天看到‘莫生气’就头晕,到现在轻易不会觉得晕。

虽然宋佩瑜和柏杨都认为,他头晕好转是养回来了,但吕纪和坚定的认为,是他的修养越来越好了。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蔚卫指挥使,吕纪和却觉得,他那些‘莫生气’都白抄了!

抬头看了眼宋佩瑜怒形于色的模样,吕纪和不得不扬起笑脸,他对蔚卫指挥使道,“那些土匪是什么离开卫国,期间都是在哪落脚,为何会知道我们今天经过琉璃路前往奇货城?”

蔚卫指挥使被吕纪和这串问题问懵了,满脸茫然的望着吕纪和。

吕纪和深吸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捂住额头。

他不行,他头晕。

蔚卫指挥使已经慌了。

他刚才与宋佩瑜回话的时候,已经发现他审问土匪,得出的结论也许有点小问题。

稍作犹豫后,蔚卫指挥使选择坚持他原本的观点。

那些土匪没撒谎,他们就算不是镖局的人,也必然是卫国的人。

说不定是从卫国跑出来的逃兵。

在他没有大错的情况下,宋佩瑜就百般看他不顺眼,若是他在宋佩瑜面前临时改口,岂不是主动将把柄送到宋佩瑜面前?

蔚卫指挥使本以为宋佩瑜没马上发现问题,他这关就算过去了。却没想到吕纪和竟然又问出这么多,他根本就没想到的问题。

蔚卫指挥使怕这些从咸阳来的贵人着急,确认了那些土匪的身份后,就立刻赶来,根本就没问那么细致。

吕纪和的这些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感受到身上越来越多的目光,蔚卫指挥使慌忙之下,竟然开口说了些与吕纪和的问话毫不相关的话。

说是毫不相关也不恰当,他将从土匪们口中知道的消息,全都说出来了。

蔚卫指挥使也没傻到极致,土匪们与他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他分别审问过活着的土匪,然后结合土匪们的招供和现场留下的证据,才总结出‘大部分土匪没有说谎’的结论。

这些土匪的口径并不统一,除了大部分人说他们原本是卫国镖局的人,还有些人说他们本就是三不管地带的土匪,或者说他们是燕国人、黎国人、梁州睿王的手下……说什么的都有。

蔚卫指挥使之所以相信,这些土匪原本是卫国镖局的人,除了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卫国口音,所用的武器也大多都是卫国的制式,还因为那些称自己原本是卫国镖师的人,所说的卫国状况,与蔚卫指挥使收到的消息都能对上。

反倒是那些说自己是燕国人、黎国人、梁州睿王手下……的人。

一旦被问起来到三不管地带之前的生活,不是一问三不知就是前言不搭后语,破绽明显到让蔚卫指挥使完全没法忽略。

听了蔚卫指挥使推论的过程后,宋佩瑜改变了原本对蔚卫指挥使的想法。

他以为蔚卫指挥使只是蠢笨,没想到蔚卫指挥使不仅蠢笨,还擅长自作聪明。

明知道活着的土匪口径不一,八成是在说谎,却轻易相信了其中一些骗子的话。

只因为这些骗子的话听起来更可信?

宋佩瑜与吕纪和已经被气得不想说话,其他人却没有宋佩瑜与吕纪和这般敏锐。

他们虽然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一时之间想不通不对劲的地方在哪,纷纷陷入沉思。

只有骆勇丝毫都不在意蔚卫指挥使前言后语间的破绽,他现在更关心其他事。

“这些……”骆勇犹豫了下,还是将这些人称作土匪,“这些土匪为什么能毫无预兆的冲到车队面前?”

蔚卫指挥使闻言,刚干爽些的后背再次潮湿起来。

他还不算傻的彻底,他知道,无论土匪突然出现在琉璃路的原因是什么,他都逃不了失查的罪名。

焦急之下,蔚卫指挥使再出昏招,下意识的道,“我这就是派人去问奇货城,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些土匪都是从卫国来的,应该是先经过奇货城,才到的蔚县附近。”

说罢,蔚卫指挥使不仅没觉得在宋佩瑜面前,将锅扣到奇货城上有什么不对,还露出了逃过一劫的满意笑容。

满脸‘我可真聪明’的模样。

骆勇本想继续追问,却不像蔚卫指挥使这般没眼色。

他看了眼正在低头研究茶盏的宋佩瑜,总觉得气氛越来越古怪,也就失去了继续追问的兴致,抱着长剑坐在原地。

花厅的氛围逐渐凝滞下来。

蔚卫指挥使将众人的沉默,当成了对他的认同。

他看向宋佩瑜,主动问道,“不知宋大人想怎么处理那些土匪?”

宋佩瑜瞟了眼空荡的门口,意味深长的看向蔚卫指挥使,“指挥使有何意见?”

“这些人冲撞了诸位大人,还让卫国八皇子受到惊吓,实乃罪不可赦。依我看,不如直接送去官矿做矿奴。”蔚卫指挥使毫不犹豫。

因为人口不足,除非谋反,否则死刑很少,最严重的惩罚莫过于去官矿做矿奴。

这些被罚去的矿奴,一辈子都无法离开官矿,生活完全没有指望,就算没有被苛待,也大多坚持不了几年。

宋佩瑜没答话,靠在椅子上,定定的望着蔚卫指挥使。

蔚卫指挥使以为宋佩瑜还觉得不解气,心中抱怨宋佩瑜暴戾的同时,嘴上却丝毫都没犹豫,“只是这些人本就是穷凶极恶之辈,若是去了官矿后欺负在那里做工的平民也有可能,不如本官直接为民除害,将他们……”

蔚卫指挥使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到时候与琉璃路上的那些尸体都作为杀敌上报,还能算是他的军功,可谓是一举两得。

从头到尾都在发呆的柏杨,听了蔚卫指挥使的话,目光终于聚集了起来。

他环顾四周,发现除了满脸自得的蔚卫指挥使,大家的表情都很微妙。

吕纪和从袖口拿出个瓷瓶,昂头往嘴里倒。

那瓷瓶柏杨认识,就是他给吕纪和的东西,里面是专门去火的药。

银宝悄无声息的从门口进来,远远的对宋佩瑜点了下头,走到正靠在墙边打哈欠的重奕身边站好。

上一秒脸上还带着笑意的宋佩瑜,下一秒突然端起身侧的茶盏,往蔚卫指挥使脸上砸。

‘啪’的一声。

上好的琉璃茶盏在蔚卫指挥使脚边碎成好几块。

蔚卫指挥使毫发无伤,脸上却满是惊怒,不可置信的道,“宋佩瑜,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这话该问指挥使才是,你是什么意思?”宋佩瑜冷笑,“要将那些土匪送去官矿,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灭口?你在怕什么!”

蔚卫指挥使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声音完全盖住了宋佩瑜,“我听闻宋大人遭遇土匪,好心好意的调集兵马去救你,又主动帮你调查此事,你却如此想我?”

蔚卫指挥使涨红着脸站着,宋佩瑜安稳的坐着。

宋佩瑜身上的气势非但没有被蔚卫指挥使压住,反而比虚张声势的蔚卫指挥使更从容镇定。

他已经下定主意要给咸阳传信,换个人来做蔚卫指挥使。

既然如此,也不必再与眼前的人多说废话。

宋佩瑜看向顶着背后清晰脚印痕迹,站在蔚卫指挥使身后的金宝,“此事不劳烦指挥使,副指挥使与左右同知何在?请他们来,我有事要劳烦他们。”

金宝响亮的应声,转身就要往门口去。

蔚卫指挥使下意识的去扯金宝的手臂,金宝却不会像在外面时那样,任由蔚卫指挥使欺负。

两人快速过了两招,竟然是金宝站了上风,一脚踹在蔚卫指挥使的肚子上,让蔚卫指挥使狠狠的摔在了吕纪和身侧。

蔚卫指挥使晃着摔得有些晕的脑袋爬起来,心中又羞又怒,几乎要失去理智。

宋佩瑜他怎么敢?

竟然纵着刁奴如此羞辱他!

蔚卫指挥使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却将金宝的说的每个字都听进耳中。

“小的无意冲撞了吕大人,还请吕大人恕罪。”金宝对吕纪和恭敬的弯下腰,看都没看正四仰八叉的倒在吕纪和脚边,脸已经涨红成猪肝色的蔚卫指挥使。

吕纪和摆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去吧。”

金宝应了声,目光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在蔚卫指挥使身上停留了两秒,才若无其事的转身,一路小跑的走了。

怒火直冲蔚卫指挥使的脑门。

他还以为吕纪和与宋佩瑜不一样,没想到都是一路货色。

宋氏的奴仆敢在大庭广众下对他动手,还不是什么大事?

正坐在吕纪和身侧的骆勇,见到蔚卫指挥使面目狰狞愤恨的望着吕纪和的模样,站起来走到吕纪和身侧,防备的望着蔚卫指挥使,“你想做什么?”

他想杀了宋佩瑜与吕纪和,再将那个叫金宝的东西抽皮剥骨!

蔚卫指挥使目光闪烁,眼中隐隐带着泪光,悲愤开口,“您也是武将之后,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宋佩瑜与吕纪和如此欺辱我?今日他们能在蔚县如此欺辱我,来日他们手握大权,就会再如此对待咸阳武将,对待您和令尊。”

“放你娘的狗屁!”骆勇抄起手中的长剑就往蔚卫指挥使背上抽,“你去撒泡尿看看,也配和小爷比?自己办事不妥当,倒是会找借口!”

自从遇到土匪,骆勇心中就憋着一大口气。

其中大半对着土匪,小半对着蔚卫指挥使。

蔚卫指挥使还敢当着他面说让他不痛快的话,这不就是在找抽?

蔚卫指挥使已经得罪了宋佩瑜与吕纪和,怎么敢再得罪骆勇?

骆勇他爹不仅任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还是五军都督府同知,在赵国武官中,地位仅次于慕容靖。

蔚卫指挥使也是武官,以后再想升迁,就要看永和帝和五军都督府的脸色。在蔚卫指挥使心中,这群从咸阳来的公子中,骆勇才是最得罪不得的人。

吕纪和嘴角含笑的望着蔚卫指挥使抱着头被骆勇猛抽,连躲避都不敢,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头一点都不晕了。

最后还是魏致远看不下去,也怕骆勇真的将蔚卫指挥使打出个好歹来,恐怕不好收场,主动站出来打了个圆场。

魏致远半蹲在蔚卫指挥使身侧,劝道,“李大人莫要动怒,早些回府休息,改日骆勇消气了,让他去给您陪不是。”

蔚卫指挥使不肯走。

他不敢与骆勇计较,却想要和宋佩瑜、吕纪和计较到底。

他刚才可是听见了,宋佩瑜让金宝去叫副指挥使和左右同知,分明是想要架空他。

他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蔚卫指挥使脑海中刚转过这个念头,就见到金宝去而复返,身后果然跟着副指挥使和左右同知。

副指挥使和左右同知,见蔚卫指挥使正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坐在地上,纷纷露出吃惊的神色,连忙去搀扶蔚卫指挥使。

“指挥使身体不适,恐怕要休养一段时间。”宋佩瑜的将目光放在后进来的三个人当中,体型最健壮的那个人身上,“劳烦副指挥使继续调查突然出现在城外的土匪是什么来路,左同知亲自出去巡视几次,务必保证从奇货城到蔚县之间,不会再有人埋伏。蔚县内的事,劳烦右同知多操心些。”

副指挥使和左右同知闻言皆大惊,面面相觑后谁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放在了蔚卫指挥使的身上。

蔚卫指挥使借着三个人搀扶他的力道,从地上站起来,犹如利刃般锋利的目光像是要将宋佩瑜穿透似的,“宋大人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你身为鸿胪寺少卿,管好卫国八皇子就够了,蔚县的事不用你来操心!”

“就算你是正三品的太子宾客,也管不到本官头上。本官也是正三品的卫指挥使!”蔚卫指挥使越说底气越足,伸手挥开副指挥使的手臂后,大步走到宋佩瑜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宋佩瑜,嗤笑道,“你不会是在太子的东宫待久了,就以为自己能代替太子发号施令了吧?”

“传令下去,让钱百户带人将此处围上,宋大人与吕大人在城外受到了惊吓,要安心休养,不许任何人来打扰他们。”蔚卫指挥使特意将‘任何人’三个字说的特别重。

宋佩瑜与吕纪和还没做出反应,骆勇先握紧了长剑,指着蔚卫指挥使道,“你什么意思?”

蔚卫指挥使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冷声道,“我没什么意思,这也是为了宋大人和吕大人好,只有这样,才能将他们保护的滴水不漏,省得他们整日胡思乱想。”

骆勇还要再说话,却被吕纪和拽了下手臂。

蔚卫指挥使也看到了吕纪和的动作。

他以为这是吕纪和怕了的表现,看向吕纪和的时候,却发现吕纪和脸上非但没有惧意,反而用‘你要完了’的目光看着他。

蔚卫指挥使气得立刻要继续限制宋佩瑜与吕纪和。

反正他已经将宋佩瑜与吕纪和得罪死了。

他一个正三品的大员,怎么也不至于怕两个只靠家中耀武扬威的小子。

回头他就应了府上贵客的话,接受穆氏的招揽。

宋佩瑜与吕纪和与太子再亲近,难道还能比得上太子的母族?

没等蔚卫指挥使张嘴,宋佩瑜的声音已经响起,“指挥使不仅身体不适,脑子也烧糊涂了,既然如此,就回咸阳养病去吧。”

原本宋佩瑜只是想让蔚卫指挥使病上几个月,别在这个节骨眼上耽误了出兵卫国的事。

如今看来,竟是不能再留在蔚县了。

蔚卫指挥使转过身,对宋佩瑜扬起个嘲讽的笑,暗含警告的目光看向身侧仍旧没回过神来的副指挥使与左右同知,低声道,“我是陛下亲自下旨封的蔚卫指挥使,主管蔚县军情,宋佩瑜只是来送卫国八皇子回卫国,然后就要去奇货城。”

副指挥使给左右同知使了个眼色,然后低下头躲开蔚卫指挥使的目光催促。

如果必须要选择,他只能选择得罪咸阳来的人,顺着蔚卫指挥使。

他虽然名义是副指挥使,却只是仗着出身世家,在蔚卫还是蔚所的时候,就进去混资历。正好赶上好时候,蔚所扩充为蔚卫后,所有人都跟着官升一级。

副指挥使能成为副指挥使,也是多亏了他既有身份,又是真的对军情一无所知。

蔚卫指挥使想着副指挥使不会与他争权,才会全力支持副指挥使成为副指挥使。

左右同知在蔚卫指挥使的注视下面面相觑,右同知先低下头。

他也是原本蔚所的人,家中在本地很有根基,早就不服气左同知作为外来人能压他半头,正好将这个麻烦事推到左同知身上。

果然,蔚卫指挥使看到右同知也低下头后,虽然不是很满意,却也没执意逼迫,而是将目光转到了左同知身上,语气暗含催促,“姜同知”姜同知摸了下鼻子,露出个苦笑,“其实我真的不想这样。”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极小,只有在他身边的蔚卫指挥使、副指挥使和右同知能听见。

副指挥使与右同知眼皮都没抖一下,仍旧死死的低着头。

蔚卫指挥使却露出了笑容,“我们也是为了宋大人和吕大人的安全着想,若是有人怪罪,你只管说是奉命行事,别怕……!”

蔚卫指挥使眼睛发直的低下头,却只能看到姜同知握着匕首的手,和一小截刺目的银光。

“你要做什么?!”蔚卫指挥使不可置信的道。

姜同知几乎比蔚卫指挥使高整个头,他以肩膀压着蔚卫指挥使的肩膀,匕首毫不费力的卡在蔚卫指挥使的脖子上,憨厚的脸上满是无奈,“既然大人病了,就回咸阳养病吧。您这样的三品大员,就算是告老,也能在咸阳颐养天年,至少半生富贵衣食无忧。”

“你们算计我?”蔚卫指挥使环顾四周,除了副指挥使和右同知满脸诧异与茫然,其余人皆满脸漠然,他立刻‘明白’了。

一定是宋佩瑜与吕纪和早就看他不顺眼,才故意设套等着他钻。

说不定所谓的土匪,也是宋佩瑜自导自演的出来的东西。目的就是让他陷入慌张,然后独自来这边,这些人就能借机发难,甚至直接杀了他,然后再推给子虚乌有的刺客。

蔚卫指挥使被自己的脑补惊出了满身的冷汗。

姜同知耸了下肩膀,老实答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宋佩瑜再也不想在蔚卫指挥使身上浪费半点时间,立刻让姜同知将蔚卫指挥使带走,安排人连夜送回咸阳。

在蔚卫指挥使耳中,‘送回咸阳’就等于‘送他上路’。

他立刻开始疯狂挣扎。

不行,他必须要反抗。

在这里反抗,他还有活着的希望。

若是被悄悄带走了,他就必死无疑!

蔚卫指挥使看向仍旧满脸惊疑的副指挥使和右同知,厉声道,“你们还看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去叫人?今日他们对我下手,明天就能对你们下手。”

右同知犹豫了下,没动。

副指挥使却觉得脖子有点凉。

蔚卫指挥使下去了,肯定要有人上来,姜同知已经投奔了咸阳来的宋大人,那他岂不是刚好挡在姜同知前面,下一个就会轮到他?

想到这里,副指挥使猛得扑向近在咫尺的姜同知。

他不敢直接出去叫人,彻底得罪来自咸阳的宋大人。

只能试着能不能将蔚卫指挥使解救出来,让蔚卫指挥使自己去叫人。

姜同知急忙将匕首拿开,还推了蔚卫指挥使一把。

他只是想吓唬指挥使,让指挥使听话,副指挥使是想要了指挥使的命!

蔚卫指挥使愣了一下,立刻手忙脚乱的往外面跑,却在门口狠狠的摔一跤。

他忍着疼爬起来,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嘴角的笑容还没扯开,突然感觉到脖子一紧,紧接着双脚离地,竟然被人提着领子拎起来了。

宋佩瑜看着重奕和重奕手中四肢疯狂滑动的蔚卫指挥使,眼皮子狠狠的跳了下,大步走到重奕和蔚卫指挥使身侧,正要开口让重奕将蔚卫指挥使扔了,别让手上的伤口挣开。

蔚卫指挥使已经软软的滑倒在地上。

重奕低头看着正望着他的宋佩瑜,“只是昏了,不会有事。”

宋佩瑜看清重奕的手掌后,发现没渗血才放心下来。

他目光冰冷的望着倒在地上的蔚卫指挥使,突然抬脚在蔚卫指挥使格外突出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不想回咸阳?

三品大员做腻了?

好,他成全蔚卫指挥使!

眼见着副指挥使和右同知似乎还想说话,宋佩瑜从袖口里翻出个手指粗的小印,拿给副指挥使和右同知看,“蔚卫指挥使玩忽职守,连他国军队出现在蔚县范围内,都毫无察觉,导致卫国八皇子重伤,严重影响赵国与卫国的谈判。本官怀疑他已经被敌国收买,劳烦……”

宋佩瑜回头看了眼,目光在魏致远和骆勇间犹豫了下,最后落在骆勇身上,“劳烦骆兄与副指挥使详查此事,就从狱中的土匪开始查起。”

“另外劳烦吕兄与魏兄,详查蔚卫指挥使是否有做出通敌之事,蔚卫指挥使的府邸与近日往来的人开始查。”

以蔚卫指挥使的脑子,不知不觉被人利用的可能性,不说百分之百,起码能有九成。

骆勇痛快的点头,应下了这件事。

他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这么大的憋屈,一定要将‘土匪’后面的人查出来。

副指挥使目光发直的盯着宋佩瑜手中的小印,满脸欲言又止。

他当然听说过东宫令,与皇帝的尚方宝剑一样,皇帝的尚方宝剑是见之如见陛下,东宫令则是见之如见太子。

但……

看热闹看得身心舒畅的吕纪和似笑非笑的望着副指挥使,“他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拿出东宫令,自然不会是假的。难不成你也听说了太子被禁足的事,以为东宫马上就要失势,所以不想遵从太子殿下的旨意?”

副指挥使哪敢应这句话。

就算他再傻,也知道面前的这些人,全都是与太子殿下同窗过的人,也是因为给太子求情,才会一起出现在蔚县这种偏僻的地方。

副指挥使朝着宋佩瑜跪下去,低声道,“臣领旨。”

宋佩瑜举着手中的小印,侧身退让到一边。

吕纪和伸手去扶副指挥使,经过地上倒着的蔚卫指挥使时,狠狠的在蔚卫指挥使肚子上踹了两脚。

副指挥使低下头,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右同知顺风摇摆,默默的陪着副指挥使跪下,又默默起来。

姜同知则是宋佩瑜一开始让银宝叫来的人,他是慕容靖的亲信。

去年蔚卫扩张,慕容靖正好再此坐镇,便顺手安排了些手下,也是方便照顾奇货城。

慕容靖回咸阳后,到底还是蔚县本身的势力占据上风,姜同知就逐渐被边缘化了,竟然没人知道他不仅是慕容靖帐下的人,还曾给慕容靖做过亲卫。

只有姜同知在,再结合‘东宫令’,宋佩瑜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踢掉蔚卫指挥使,彻底掌握蔚县的军务。

除了蔚卫指挥使从养病,到送回咸’再到要被彻查。

宋佩瑜最开始安排副指挥使去查土匪,左同知整顿蔚卫、加强蔚县警戒,右同知安抚蔚卫指挥使的亲信还是不变。

吕纪和与魏致远,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住在了蔚卫指挥使府上,从库房和账册开始详查。

短短三天,就有了不菲的收获。

吕纪和顺着蔚卫指挥使府的账本,抓到了个穆氏的人,问出来不少东西。

蔚卫指挥使不仅借着临近奇货城的地利之便,做出不少故意卡着来往游商以求钱财的事,还早就与穆氏有联系,甚至故意将蔚县的巡逻哨兵路线和时间透露给穆氏,以表诚意。

虽然那个被抓住的人死不承认,但吕纪和还是怀疑,那些毫无预兆出现在蔚县外的土匪,就是因为得到了蔚卫巡逻哨兵路线和时间的计划表,才能悄无声息的摸到蔚县附近。

只是目前还不知道,蔚卫指挥使是不是只将蔚卫军情透露给穆氏,有没有将蔚县其他军备信息也暴露出去。

好在永和帝提前调兵的时候,动静都在慕容靖曾经驻守的赵燕边境漠县,并没有先从蔚县开始。

查到这些消息时,吕纪和当场晕的站不住脚,直接倒了下去。

另一边,副指挥使与骆勇的调查也有了结果。

不得不说副指挥使比蔚卫指挥使靠谱了不止一点,他起码知道找仵作去给土匪验尸,还找了许多曾经生活在各国的人来辨认这些土匪是哪里人。

最后得出结论,这些土匪不是卫国人,而是梁州人。

有了大致的方向后,审问活口的过程就变得容易了许多。

只是从开始审问活口开始,骆勇的精神就肉眼可见的萎靡了下去,见到红色的东西就面色古怪,甚至还在桌子上弯腰干呕,最后干脆回自己屋子里吃饭了。

最后,副指挥使得出结论。

这些土匪都是梁州睿王手下的军人,他们奉命来抢夺千金镜,若是能将宋佩瑜虏去梁州最好,如果不能,也不强求。

从这些人身上,也查到了蔚卫指挥使的影子。

这些土匪是远远绕过奇货城后,从蔚卫巡逻的范围内潜入蔚县附近,利用的就是蔚卫哨兵换班的空隙。

墨水沾染在还没写完的折子上,宋佩瑜干脆不写了。

与梁州睿王扯上关系,蔚卫指挥使就更不能送回咸阳,突然大张旗鼓的罢官或者调动也不太合适,还是要将他留在蔚县。

宋佩瑜觉得,蔚卫指挥使很可能做了许多自己都不知道蠢事。

好在他们在慕容靖的大军来到蔚县前,及时发现了蔚卫指挥使的愚蠢,才没坏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