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使臣尚且没有折返,卫国的最新消息先传到了蔚县。
卫国决定封闭北边和西边的要塞,从即日起,只许出不许进。
吕纪和弹了弹手中的书信,轻笑道,“这是在防备我们和梁州睿王。”
不得不说卫国这道命令下的极有远见,在不影响国内的前提下,最大程度的防备可能入侵的外敌。
南方的荆州楚国向来与世无争,和外族都能和平交流,甚至有稳定的互市,与卫、黎、陈也多年相安无事,几乎没有动手的可能。
东边的黎国在曾镇的损失比卫国还大,况且黎国位于九州中心,与翼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都接壤,在本身虚弱的情况下,根本就不敢轻举妄动。
防赵、梁,继续与楚、黎来往。
算是从老卫皇驾崩后,卫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宋佩瑜让金宝立刻前往奇货城,看正在奇货城的卫国商人是什么反应。
卫国的封城令来的猝不及防,就连宋佩瑜他们,也仅仅早了半天收到消息,根本就来不及做更多部署。
金宝刚出门,副指挥使与骆勇就来了,他们负责调查那些突然出现在奇货城与蔚县之间的土匪。
自从打开了口子后,每天都能有新进展。
骆勇的脸色仍旧是那么的难看,他抱着剑坐到吕纪和身侧,看上去是脸色冷漠,其实上是眼神呆滞。
吕纪和看他这样怪可怜的,也能想象得到骆勇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连忙吩咐春芽去给骆勇上热茶。
相比骆勇,副指挥使却满脸的容光焕发,比他头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那副畏缩的模样相比,看起来顺眼多了。
想到副指挥使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容光焕发,吕纪和不由陷入沉默,更觉得骆勇可怜了。
副指挥使在骆勇身侧坐下,从怀中掏出一沓供词放到桌子上,“有了新突破口后,我又去审问那些土匪,又问出些新东西。”
宋佩瑜与吕纪和分别拿起些供词翻看,宋佩瑜还顺便拿了几张,给坐在他身侧的重奕看。
副指挥使见状,不由多看了重奕几眼。
他早就听说过这个叫宋缺的人,在宋佩瑜与吕纪和在蔚县外遇到土匪时的勇武之举,那些土匪更是对宋缺怕到了骨子里。
没想到宋大人竟然肯将如此机密的事,也让宋缺帮他参谋,难不成这个壮汉不仅有勇,谋略也不俗?
可惜了,若是面容稍微正常点,就算原本只是宋氏的奴仆,这次与宋大人办好了差,也能安排个好去处。
偏偏是这么一副罗刹鬼的模样。
副指挥使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重奕抬头看了他一眼。
眼中不见戾色,只有深不见底的深沉。
副指挥使突然觉得有点冷,老实的移开视线,捧起面前的热茶。
宋佩瑜与吕纪和花了些时间,将所有供词都浏览了一遍,还初步做了分类。
“林指挥使觉得哪些人说了真话,哪些人说了假话?”宋佩瑜先问副指挥使,这个人在刑讯方面很有本事,起码能吊打已经被软禁的蔚卫指挥使。
副指挥使已经习惯了宋佩瑜直来直往的说话方式,闻言也是张嘴就来,“可惜活着的土匪不多,不然还能问出更多的内情,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些人必定是梁州睿王手下的人,目的是千金镜无疑,会攻击宋大人的马车……”
副指挥使歪头想了想,嘴边闪过‘有病’、‘痴人说梦’等词语,又觉得都不太妥当,最后实在没词了,就说了个‘临时起意’。
“会攻击宋大人的马车,不过是临时起意。”
“贪婪!”吕纪和摇了摇头,状似在为那些土匪可惜,“他们若没盯上宋佩瑜,只是抢了银镜就跑,也没想要将所有银镜都抢走,只要一座,说不准就成功了。”副指挥使干巴巴的笑了笑,没敢接吕纪和这句话,继续说他审讯的结果,“领头的人都死在了琉璃路上,这些活着的人都是只管听命的小兵,知道的内情不多。他们绕过奇货城后,一路毫无规矩的走走停停,时常正午睡觉,晚上反而赶路,或者只赶路一个时辰,就要休息两三个时辰,但从来都没遇到蔚卫的巡逻兵。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说不出来。”
宋佩瑜发出声轻笑。
怎么会有如此巧妙的事?
明摆着是这些土匪早就知道了蔚卫巡逻兵的活动时间,才会刻意避开。
也许是宋佩瑜与吕纪和脸上的冰冷、奚落过于明显,副指挥使的神情也有些讪讪。
虽然能保证,蔚卫巡逻兵的巡逻时间和轨迹不是他透露出去的,甚至目前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但毕竟是蔚卫犯的错,指挥使已经‘病倒’,自然要他这个副指挥使顶在最前面。
副指挥使将始终拎在手上的小箱子放在桌子上,开箱之前,先告诉众人这个箱子的来历,“我让人给已经死了的土匪验尸,发现了些有用的线索,都装在这个箱子里。”
说话间,副指挥使只是将手放在箱子上,却没有马上打开箱子。
毕竟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东西,谁知道这些咸阳来的贵人是不是有忌讳。
直到看见宋佩瑜点头,副指挥使才露出个憨厚的笑容,打开了小木箱。
谁都没有注意到,看到副指挥憨厚的笑容后,骆勇的脸皮突然抽出了下,满脸复杂的低下头。
箱子最上面放着的是个巴掌大的羊皮地图。
副指挥使先从怀中掏出块干净的黑布平铺在小箱子旁边,然后才将羊皮地图展开,放到黑布上面。
第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重奕。
羊皮地图正中间破了个两指宽的洞,正好贴合羽箭箭头的宽度。
重奕环视一周,视线落到宋佩瑜含着笑意的眼睛时,勉为其难的解释的了一句,“擒贼先擒王。”
“自然是这番道理,当时场面那般混乱,这些土匪的着装也极度相似,你居然还能一眼就认出首领是谁。”宋佩瑜扬起嘴角,竖起大拇指,“这等眼力和反应速度,当真非凡人可及。”
骆勇与副指挥使连连点头,他们比宋佩瑜的感受更深刻些。
土匪来袭的时候,骆勇并没有一味的躲在护卫身后,也有亲自与土匪对打。
他与土匪对打的时候,只能保证短时间内不落下风,最后谁输谁赢却要看哪一方的爆发力与耐力更胜一筹。
凭借着宋缺的天外飞箭,原本只能与土匪不相上下的骆勇,竟然‘连斩’五个土匪。
这让骆勇热血沸腾的同时,也认识到了宋缺的可怕。
如果当时宋缺瞄的不是土匪……
算了,不想了。
副指挥使无缘亲眼见到宋缺的勇武,却在调查土匪来历的时候与宋佩瑜车队中的护卫有许多交流,几乎没有人不对宋缺赞不绝口。
另外,副指挥使找人给土匪们验尸的时候,本人也在现场。
绝大部分土匪致死的原因,都是胸前或脑袋上的羽箭。
百米开外,一击毙命。
这份羊皮地图也是从某个土匪胸前找到的,上面的缺口,正是被羽箭贯穿留下的痕迹。
吕纪和举着扇子挡住半张脸,暗道骆勇和副指挥使没眼色。
宋佩瑜夸一句,人家喜笑颜开。
你们夸了那么久,人家脸上有半分荣光吗?
还不如快点说正事。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副指挥使才意犹未尽的闭上嘴,看向平铺在黑布上的羊皮地图,脸上的雀跃和赞赏顿时收敛,变成了难以启齿。
“这是从奇货城到蔚县的地图,上面标注着蔚卫巡逻兵的巡逻路线和时间。”副指挥使咬紧牙关,挣扎了半晌,才说出后半句话,“制作这份地图的人就在蔚县,是蔚卫的人。”
吕纪和手中的扇子摇的更快了。
也就是说,基本可以肯定,这些土匪能毫无预兆的冲到车队脸上,就是因为蔚县里面有内鬼。
内鬼的人选差不多已经锁定在蔚卫内。
宋佩瑜沉吟了下,追问道,“然后呢?”
副指挥使比蔚卫指挥使有眼色的多,“我已经去问过制作地图的人了,他说这份地图就是他亲手制作的地图,地图后面有他习惯性留下的特殊印记。”
“一模一样的地图,他总共制作了七份,其中指挥使、我与左右同知各一份,另外三份存放在蔚卫。”
“我带着他分别去查看过剩下的地图,我与左右同知手中的地图都没有问题,放在蔚卫的三份地图中,有一份是仿制,没有特殊印记。”
“蔚卫指挥使手中的那份呢?”宋佩瑜问道。
副指挥使愣了下,面露尴尬,呐呐道,“已经查到了有问题的地图,就没再去叨扰指挥使。”
宋佩瑜摇了摇头,嘴角扬起冰冷的弧度,“等会劳烦你带着制作地图的人去看看,若是地图没问题最好。”
但是宋佩瑜觉得,有问题的可能性更大,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吕兄正在调查蔚卫指挥使府近五个月与外界的往来,如果有需要审问人的地方,还要劳烦副指挥使搭把手。”
副指挥使点了点头,神色间却不怎么情愿。
他还是不愿意将蔚卫指挥使得罪的太死,就算蔚卫指挥使出事了,李氏仍旧是蔚县的世家,他现在参与太多,族内其他人与李氏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会徒生尴尬。
几乎从头安静到尾的重奕突然开口,“为什么蔚卫巡逻路线和时间的地图会有这么多?”
宋佩瑜与吕纪和纷纷面露惊讶,七份地图而已,多了?
脸色终于变得正常了些的骆勇听了这话,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怪不得他从昨天下午就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可惜,始终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太对劲后,他就将原因归结到了恶梦做多了的缘故上。
重奕眼角余光见到宋佩瑜脸上的惊讶,侧过头给宋佩瑜解释,“这种地图,蔚卫指挥使一份,副指挥使与左右同知中主要负责这件事的人一份,蔚卫留下一份存底,三份就足够了。”
七份,是怕对地图起心思的人不好动手吗?
宋佩瑜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心情大好。
自从决定要对卫国出兵开始,慕容靖就总是给重奕开小灶,宋佩瑜还担心重奕八成是将慕容靖的话当成故事听,最后什么都记不住。
没想到重奕非但记住了,还能融会贯通。
可见不是重奕过于咸鱼,而是他们曾经的老师不能让重奕对学习产生兴趣。
等回到咸阳,他一定要说动大哥和尚书令大人,抽出时间去给重奕上课。
今天能明白军中要务,明日就能学会治理朝政。
长此以往,明君还会远吗?
副指挥使扬起个苦笑,低着头道,“原本是打算制作三份地图,但指挥使却觉得三份不够,让制作地图的人多做。制作地图的人接到命令后,便多做了一份。总共四份地图送到指挥使面前后,指挥使大怒,以为制作地图的人不将他放在眼中,才会如此糊弄他,狠狠的训斥了制作地图的人。于是制作地图的人就又做了三份。”
吕纪和抬手捂住脑袋。
不行,他又开始晕了。
说过了地图的事,副指挥使又一一与众人介绍箱子里的其他东西有什么问题,大多都是梁州才有的小东西,能证明这些土匪都是出自梁州。
副指挥使满脸纠结的拿出最后一件东西,是个造型比较奇特的玉佩。
“这是在打扫战场的时候,与那些断剑、箭矢一起捡回来的东西。”副指挥使觑着众人的脸色,小声道,“这是姜同知的玉佩,许多人都看见他佩戴过这个玉佩。”
然而那天蔚卫指挥使带着人,慌忙赶到宋佩瑜遇袭的地点时,根本就没带着姜同知。
宋佩瑜看向重奕,他觉得重奕看人比他准。
重奕点了点头,“让姜同知来。”
听着吕纪和叫春芽去叫姜同知来,副指挥使心中升起些许的不快,却没表现出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如此重要的事,宋佩瑜反而要去询问个护卫,连吕纪和也选择听护卫的话。
就算这个护卫有勇有谋,也不该以如此轻慢的态度说让姜同知来。
副指挥使对姜同知没什么好感,但作为同僚,他却看不得别人,尤其是身份远远低于他们的人,如此怠慢姜同知。
因为他知道,这种人会怠慢姜同知,必然也不会将他放在眼中。
没过多久,姜同知就到了。
姜同知负责亲自带人在奇货城到蔚县之间巡视,追捕逃脱土匪的同时,查看是否还有人藏在奇货城与蔚县之间。
如果姜同知不是慕容靖的人,宋佩瑜还不放心将如此要紧的事交给他。
短短几天的时间,姜同知就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
比如眼底清晰可见的黑眼圈和脸上、手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磨出的细小伤口。
虽然外表萎靡了许多,但姜同知的精神反而越发抖擞,双眼神采奕奕,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他给诸人问好后,在骆勇和副指挥使之间落座,马上就看到摆放在面前的玉佩。
“这……”姜同知面露迟疑,手放在玉佩上方却没立刻去拿玉佩,而是看向宋佩瑜,“这好像是我丢了许久的玉佩,怎么会在这里?”
副指挥使收到宋佩瑜的目光,三言两语间为姜同知解释了玉佩的来历。
姜同知沉思半晌后,脸上的神色不见慌张却越来越古怪,他认真的望着宋佩瑜,“我这枚玉佩是去蔚卫指挥使赴宴后,才发现不见了,因为是……赏我的东西,所以我找了许久,还特意麻烦指挥使替我找了几次,可惜始终没有结果,我就算是再不甘心,也没有办法。”
宋佩瑜手指扣在桌子上的速度无声加快。
他能肯定,姜同知话语间囫囵省略的字眼是将军。
竟然是慕容靖的东西?
如此一来,姜同知身上的嫌疑就更小了,反而是再次出现的蔚卫指挥使嫌疑更大。
当然,也不排除姜同知撒谎的可能性。
宋佩瑜隐晦瞟了身侧的重奕一眼,等重奕拿主意。
重奕抬起下巴,示意姜同知看玉佩,“你还要吗?”
姜同知没想到重奕会突然问他这么一句话,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他反应过来重奕说了什么后,也将目光放在已经缺了一个角的玉佩上,几经犹豫后,他小心翼翼的看向宋佩瑜,“这块玉佩,可以还给我?”
宋佩瑜笑着点头,不过是块玉佩罢了,在姜同知眼中才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重奕觉得姜同知没问题,宋佩瑜也不想让姜同知因为这件事,与他们生起隔阂。不仅让姜同知现在就能将玉佩拿走,还将手上与玉佩成色几乎一模一样的扳指送给了姜同知,让姜同知用扳指修补玉佩。
副指挥使满心的复杂再也没法藏住,纷纷显露在脸上。
他还以为这些人叫姜同知找来问话,是怀疑姜同知与蔚卫指挥使一样,为了利益给人行了方便,姜同知来了后,恐怕凶多吉少。
没想到他们非但没有难为姜同知,还轻易将能作为证据的玉佩还给了姜同知。
在姜同知来之前,还在心中给姜同知打抱不平的副指挥使,心中升起浓郁的嫉妒,并暗自将姜同知定为头号竞争者。
指挥使眼看着就要不行了,随着各种证据越来越多,别说是继续做指挥使,恐怕连保命都难。指挥使的位置空出来后……
如果能看得到希望,谁能不为升官争取?
姜同知完全没感受到身侧副指挥使的情绪变化,他既高兴丢了许久的玉佩失而复得,又有些担心他会因此被怀疑。
只是他脑子里的想法向来没有那么多,宋佩瑜等人不主动质问他,他也想不到要主动解释。
眼看着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姜同知犹豫了下,开始说封锁奇货城与蔚县之间的范围后,地毯式搜寻的结果。
蔚卫与奇货城驻军的关系向来亲密,尤其是姜同知。
奇货城驻军都是慕容靖的亲兵,姜同知则是慕容靖的亲卫。
况且宋佩瑜如今就在蔚县,姜同知还是拿着宋佩瑜的私印去奇货城,让奇货城配合他锁定琉璃路的范围,奇货城的驻军就更好说话了。
逃跑的那些土匪,进来容易出去难,最后只有几个人顺利逃脱,大部分人都在奇货城驻军和蔚卫的前后夹击下被生擒。
人却没全都带回蔚县,而是被奇货城的人带走了。
宋佩瑜点了点头,他已经收到了奇货城城主盛旺的信件。
奇货城审问那些土匪后,也得出那些土匪是梁州军人的结论。
另外在奇货城的那些土匪还招供,有个长年停留在蔚县的卫国商人实际上是梁州商人,他们能那么快得到‘千金镜’的消息,也是因为那个商人就在赵国,本身就比奇货城的消息更快一些,才能让梁州睿王比奇货城的商人更早一步得到消息,做出部署。
宋佩瑜已经让人将那个商人抓了回来,他不打算让副指挥使审问那个商人,他要亲自来。
安全起见,在慕容靖带着大军到达蔚县之前,宋佩瑜不会让副指挥使或者左右同知中的任何一个人,知晓现有的所有消息。
毕竟蔚县就这么大的地方,谁知道蔚卫指挥使那个蠢货最后会将多少人都牵扯其中。
就算副指挥使和左右同知本身没有问题,他们的亲信下属,或者族人呢?
尤其是出身蔚县世家的副指挥使与右同知,不稳定因素太多了。
确定从奇货城到蔚县之间没有其他埋伏后,宋佩瑜将蔚县的事安排好,再次带人前往奇货城。
这次他带走了副指挥使和指挥使的三千亲兵。
连带着表面上还在蔚县养病的指挥使,也在宋佩瑜的车队里,就藏在八皇子的马车中。
不仅如此,宋佩瑜还提前传信,让奇货城出五千人来迎他。
将‘贪生怕死’表现的淋漓尽致。
如此周密的安排下,车队顺利进入奇货城。
宋佩瑜顺势将打算功成身退回蔚县的副指挥使,和只是护送他到奇货城的三千亲兵都留在了奇货城。
有东宫令和无条件听从宋佩瑜命令的奇货城一万驻军在,由不得副指挥使和三千亲兵说半个‘不’字。
无论心中如何做想,他们都没有老实听宋佩瑜安排之外的选择。
离开奇货城尚且不足半年,奇货城的变化却很大。
在奇货城,白天流光溢彩,月上中天仍是灯火通明。
路上也不是咸阳那样的水泥地,到处都奢侈的贴了青石地砖,在咸阳尚且看不到的自行车更是随处可见。
有的是一代自行车,没有脚蹬子,只能靠双脚。
有些是二代自行车,已经有脚蹬子和金属链条,却随时都有可能发生金属链条断了的状况。
一旦发生这种状况,往往会引起周围人的哄堂大笑。
骑自行车的人也不恼,将地上散落的链条放进自行车前面的木筐中,全当他骑的是一代自行车,靠着双脚继续接下来的路。
奇货城的自行车都是各个工厂统一分配,员工无需付钱,经过记录后,就能将自行车骑走,回工厂上工时再骑回来。
期间自行车只要没发生人为损坏,就不会叫员工赔。
二代自行车的链条断了,却要员工将破损的链条带回来,否则就要在员工的工钱里扣钱。只扣铜制链条的重量值多钱,不会扣工艺钱,对于员工来说虽然可惜,却也不至于肉疼。
因为二代自行车链条的不稳定,如今最受欢迎的仍旧是一代自行车。
工人们往往是抢不到一代自行车,才会无奈选择二代自行车。
宋佩瑜趴在马车窗口,好奇的看着外面骑着自行车的人。
奇货城的自行车研究速度比咸阳快得多,不仅已经有带着脚蹬子和金属链条的二代自行车,连自行车的外形,都十分符合送宋佩瑜的想象。
自从有了自行车后,奇货城的主要道路再次规划,分了马车路和自行车路,用显眼的白色线条分割开。
宋佩瑜亲眼看见,有个马车压了半个自行车路,被穿着软甲的驻军拦下,罚了五十两银子。
就算奇货城的外来人都是家底丰厚的富商,也难免露出肉痛之色。
奈何只要在奇货城内,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城主府就是道理。
富商就算再不愿意,只要他还想留在奇货城,就不得不拿这份罚款。
宋佩瑜还没看尽兴,就到了行宫门口。
行宫大开正门的动静,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事实上,宋佩瑜要蔚县派三千士兵护送,又要奇货城五千驻军接应,他们就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入城。
奇货城中的大部分人,都提前知道了宋佩瑜来奇货城的消息。
好奇心重的人,早早就到了从城门到行宫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看热闹。
可惜无论是三千蔚卫还是五千驻军,都在到达城门的时候。就与车队分开了。
若是在奇货城城内还能遇到危险,也不用再惦记卫国的地盘了,先管好自家的下金蛋的母鸡,再想其他吧。
军人们离开后,宋佩瑜的车队与来往奇货城的豪商的车队几乎没有区别,甚至还不如一些豪商张扬。
兴致勃勃前来围观的人,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行宫正门大开后,车队直接往里面走,根本就没人下车。
最后能看热闹的机会,也什么都没看见。
一大早就赶到能看到行宫大门的位置的酒楼,花费不菲的吃了一整天的豪商们面面相觑,都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亏。
盛旺早就吩咐人,将封闭已久的正殿收拾了出来。
当初重奕,宋佩瑜,吕纪和与柏杨,四个人住在正殿,再加上他们的仆人,还能算得上宽松。
如今又加上了骆勇,魏致远,盛泰然,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而且后面的这三个人还不知道宋缺就是重奕,若是大家长时间住在一处,难免会露馅。
柏杨主动开口,说他当初就觉得住得有些挤,想着行宫刚刚建成,他们也不会在奇货城停留多久,就没说出来。
如今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回咸阳,他可不想再和宋佩瑜与吕纪和挤了,他要与盛泰然去住偏殿。
骆勇和魏致远见状,主动说他们去住另一个偏殿,将正殿留给宋佩瑜与吕纪和。
如此,除了吕纪和,大家都非常满意。
简单洗漱修整后,柏杨主动带着盛泰然、魏致远和骆勇出去逛奇货城。
宋佩瑜准备在正殿暖阁见盛旺,和当初与向公公的侄子向云一起来奇货城,最后却坚持要回卫国的杨业。
重奕仍旧穿戴着他那身从脸到脚都重量惊人的行头,沉默的坐在宋佩瑜身侧。
随着天气逐渐暖和,身上再裹着细布缝制的垫子就有些遭罪,宋佩瑜特意让人将门窗都打开,让外面的风能吹进来。
吕纪和拿着他新到手不久的玉制折扇,先于盛旺进门,神色恹恹的坐在宋佩瑜的另一侧,看上去很没精神。
宋佩瑜见状,正想关心吕纪和是怎么了,就见盛旺与杨业一前一后的进门,只能先将这茬放下。
因为杨业在,盛旺便没说什么要紧的事,先问远在咸阳的东宫太子安好,然后再问宋佩瑜与吕纪和一路上是否有不顺之事。
吕纪和嗤笑,“盛大人这话也太虚了,谁不知道我们前些日子来奇货城的时候,在蔚县门口遭到土匪抢劫只能原路返回,将我们这两个咸阳公子哥的胆子都吓破了。再从蔚县来奇货城,不仅需要三千人送还要五千人接。”
盛旺闻言,脸色讪讪。
这事确实不是秘密,起码在宋佩瑜与吕纪和还没到奇货城的时候,就已经在奇货城的传遍了。
以奇货城的消息灵通,最晚三日之内,就能传到临近的国家。
“睿王老贼竟敢欺我至此?!”吕纪和将玉制的扇子拍在桌子上,脸上越发戾气横生,咬牙切齿的道,“我已经让人送了折子回咸阳,你们这些素日里就爱看热闹的人,等着看大热闹吧!”
盛旺也不知道他一句客套话,就能让吕纪和发这么大的火。
还当着杨业的面,暗示要与梁州睿王算账。
盛旺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求助的望向宋佩瑜。
宋佩瑜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将目光放在始终低着头的杨业身上,温声道,“我还记得你,是向云的兄弟?他也随我来了奇货城,一会让金宝带你去找他续话。”
杨业二话不说,先跪下给宋佩瑜磕了个头,速度快得盛旺想要拦他都没来得及。
提前给城主府递了拜帖,想要在今日拜访宋佩瑜的人很多,其中不乏动辄在奇货城一掷千金的豪商。
杨业回到卫国后,又来过奇货城几次,也能算上是奇货城的熟面孔,与那些豪商相比却算不得什么。
给城主府递帖子,除了心存妄想,指望着能见到向云,也是大家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听闻城主府接连给其他豪商回帖,过几日行宫设宴,宋佩瑜才会与这些人相见的时候,杨业就将所有期望都落在他也能收到请帖上。
万万没想到,宋佩瑜竟然愿意在今日见他。
直到听了宋佩瑜的话,杨业才找到理由。
原来是向大哥也随着宋大人回奇货城了。
必然是向大哥替他求情,宋大人才愿意给他这个面子。
想起昔年两人一同走南闯北时的光景,和分别的半年来所经历的事,杨业不由默默红了眼眶,连声音都比之前沙哑,隐约带着哭腔。
“谢宋大人”
宋佩瑜特意让盛旺将杨业带来,确实存着套话的意思,但是他没想到杨业的情绪竟然会来的这么快。
他顿了下,将嘴边要让金宝将人带下去的话转了个弯,变成让金宝将向云带来。
向云来的非常快,他的胡子自从剃光之后,就再也没有变长过,因为向公公不喜欢向云蓄须。
向云不蓄须的时候,任谁看到向公公与向云,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父子。
向公公格外喜欢这种猜测。
向云在赵国有宋佩瑜吩咐人格外关照,还有向公公这个亲叔叔操心,日子过得一帆风顺。无忧无虑的生活,让他看起来越发显得年幼。
杨业却与向云截然相反,区区半年的时间过去,杨业苍老了不止十岁,看上去与向云就像是两代人。
“你怎么……”向云怔怔的望着杨业,声音蓦得温和下来,“是不是在卫国吃苦了?”
杨业本想忍着情绪,等到只剩下他和向云的时候在哭诉,却架不住向云温声问他,始终紧绷着的情绪瞬间崩溃。
原来杨业一心一意的想要回卫国,是因为他与向云和其他兄弟在卫国无牵无挂不同,他在卫国还有年迈的父母。
如今他已经与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了。
当初回到卫国后,杨业与其他选择回卫国的人信守承诺撒了个谎,说向云与其他人已经死在土匪手中。
正是因为向云等人的拼死搏杀,他们才能将货物安全带回去。
卫国二皇子非但没怪罪他们,反而给了他们更丰厚的赏钱,想让他们继续在奇货城到卫国之间走商。
犹豫了几天后,这些人都答应了下来。
后来老卫皇驾崩,皇位更替屡次出现乱象,连带着整个卫国都陷入混乱。
杨业又一次从奇货城回到卫国,才知道他父母都被牵连到摄政王与骠骑大将军手下的互殴中,已经入土了。
杨业拒绝了其他人的招揽,整日在家中颓废,直到邻居家的小妹妹告诉他,他父母并没有当场断气,还留下了遗言。
他们希望杨业能好好活下去。
杨业痛哭了一宿后,盘点家产,带着邻居一家和商队中愿意与他离开的人,日夜不分的逃到了奇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