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从杨业与向云的哭诉中,宋佩瑜大概能推测出卫国的情况。

曾镇的所有事都尘埃落定后,再回首看那两年发生的一切。

燕、黎、卫都是输家,在两年内投入大量人力物力。

数次征兵,引得国内百姓哀声道怨,最后已经是骑虎难下,只能指望曾镇金矿回血,最后却在曾镇的又一次大地震中赔了个血本无归。

其中最惨的无疑还是卫国,卫国本就是燕、黎、卫三国中,国力最弱的国家。

在曾镇的损失,对燕国和黎国来说是元气大伤,对卫国来说,用灭顶之灾来形容都不为过。

全国人口都没超过四十万的国家,一下子损失的七万壮劳力,对卫国的打击可想而知。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老卫皇居然驾崩了。

关于老卫皇驾崩的细节,宋佩瑜收到了好几个版本的消息,他也无法推测出究竟是谁害了老卫皇,却能肯定,老卫皇绝对不是正常死亡,最好的结果,也是被气死的。

后面‘九子夺嫡’,却始终没人能真正坐稳皇位,更是进一步加剧了卫国的乱象。

直到已经对皇位心生畏惧,明明掌握大局,却甘愿退步摄政王的卫国二皇子也被毒杀,连带着掌握卫国仅剩兵力的骠骑大将军也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摄政王的后院。

卫国才算是彻底崩盘。

听杨业话中的意思,他逃离卫京的时候,卫京已经混乱的不成样子。

老卫皇的儿子、孙子已经全军覆灭,只剩下远在赵国的八皇子。

卫京中的人正在商议是从皇族旁支中找人顶上,还是让老卫皇的女儿顶上。

随着杨业一路远离卫京,入目所见的各县镇情况也越来越糟糕。

卫京虽然混乱,却没耽误附近百姓春耕。

距离卫京稍远些的县镇,田地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因着卫京自身尚且不能稳定,更没有空理会地方官府里的官司,地方官府中的夺权篡位比卫京还甚。

在卫京夺权,还要考虑权力变更后,是否能将权力始终握在手中,会不会步了老卫皇儿子们的后尘。

地方官府完全没有这个烦恼,只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其他世家斩草除根,他们就是‘土皇帝’。

等卫京回过神来,也不能将已经完全将权力掌握在手中的他们怎么样。

县镇中的大小世家为了更大的利益,就差打出狗脑子了,又怎么有余力顾得上安抚惶惶不安的百姓?

百姓家中的青壮,早就在一茬又一茬的征兵中离家,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来的机会。

没了家中的壮劳力,春耕也变得格外艰难起来。

前两年为了战事,农税一年比一年过分,家中男人们走时,官府贴补的银钱,他们半分都没能留下,全都交税了。

自从曾镇第二次大地震后,坊间粮钱就翻了一倍,卫京换的皇帝越多,粮钱涨得越快。

好在农村百姓家中都有地和存粮,虽然日子没什么盼头,但短时间内自给自足却没什么问题。

可惜现实却远比想象中的残酷。

当初为了逃脱兵役,躲到山林中的人,经过一个冬天后,都变成了土匪。因为县镇衙门中的人也都在忙着争权,这些土匪便光明正大的活跃了起来。

土匪当初会逃兵役,大多都是无牵无挂,没有家人会被牵连。或者冷心冷肺,只管自己舒服,根本就不管他逃了兵役后家中会遭遇什么的黑心人。

就算尚且有些良心的人,也不会拒绝白来的东西,最多就是远离家乡的范围,去抢其他村子的人。

刚开始的时候,土匪们还专门挑村民出去耕种的时候,才悄悄地从山林中冲下来,直奔村民家中连吃带拿,俗称为偷。

等村民们发现这种情况,组织健壮的妇女在村中巡逻后,这些土匪还消停了些日子。

但这些土匪又没有土地可以耕种,就算是开荒,他们也弄不到种子,等到将从村子里抢到的粮食吃完后,他们还是将目光放在了村子上。

偷变成了抢。

有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村民在土匪的逼迫下退无可退,甚至连春耕都进行不下去。

就算他们坚持春耕,等到秋收的时候,谁知道官府是不是又要继续加税?

去年的时候,他们就将整年收成的十分之八和男人们服兵役留下的铜板都给了官府,再加税,他们辛苦一年后,岂不是还要倒找官府钱?

土匪如此猖狂,官府却丝毫不作为。

等到秋收的时候,粮食堆积在地里等着晒干,就是土匪最方便下手的时候,他们又能留下多少?

最后村民都选择保护已有的东西,整日留在家中,时刻防备着土匪来抢劫。

村子里的地便都荒芜了。

向云本想打断杨业的哭诉。

他虽然心疼杨业,却知道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若是惹得宋佩瑜与吕纪和不耐烦,反倒对杨业不好。

宋佩瑜却以目光制止了向云。

向云能因为不甘心,从一无所有的世家旁支白手起家,组起个商队,还能搭上卫国二皇子,自然是个聪明人。

他马上想到,宋佩瑜是想从杨业口中知晓卫国如今的情况,话语间安慰杨业的同时,也在暗自引导,让杨业说的更细致。

听到杨业更细致的诉说后,向云却觉得心中酸涩难挡,忍不住红了眼睛。

眼见着杨业已经累了,不仅要向云搀扶着才能站好,连带着嗓子都异常沙哑,神情也满是疲惫,再也说不出来更多的东西。

宋佩瑜便温声叫向云将杨业带下去。

等向云与杨业都走了,盛旺也按照宋佩瑜吩咐,去安抚正在奇货城落脚的三千蔚卫。

吕纪和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回他的住处。

送往咸阳的折子已经送走,他还要写份正式声讨梁州睿王的诏书。

宋佩瑜叫住吕纪和,示意金宝和春芽去外面守着,附在吕纪和耳边低声轻语几句。

至于重奕……他肯定能听见,不用管他。

吕纪和面露诧异,将玉扇敲在手心,沉思了片刻,缓声道,“如今说这些还为之过早,但以你的面子,只要修书一封,多讨些军粮却不成问题。”

宋佩瑜得了肯定的答案,却没面露喜色,还想再与吕纪和细语几句,却被吕纪和的玉扇贴在了脸上。

吕纪和面色稍显的古怪,语气也比之前急促许多,“我突然想起有份文书急着处理,这些事我们过后再说。”

说罢,吕纪和转身就走,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再追他似的。

宋佩瑜何时见过吕纪和这般火烧眉毛的模样?

他在心中想了几轮,也没想到有什么事能急成这样,最后只能猜测是吕氏的私事,吕纪和不方便对他透露。

直到吕纪和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重奕才将猛兽狩猎般的目光收回,转而放在宋佩瑜身上时,又变成了另一种含义。

可惜宋佩瑜已经对重奕的目光习惯了,又正在专心思索卫国的事,根本就没注意到重奕的目光变化。

七座千金镜,只剩下三座。

对宋佩瑜来说不算什么,对已经在奇货城翘首以盼许久的富商们来说,却是个天大的噩耗。

他们从听说了宋佩瑜在从蔚县赶往奇货城的路上遇袭后,就暗自祈祷宋佩瑜带着的那七座千金镜可千万别有事。

就算听闻千金镜碎了四座,也将其当成谣言,说什么都不肯相信。

别说七座千金镜,就是七十座千金镜都不够他们这些人分。

再碎了四座,只剩下三座,是想看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人,为了千金镜大打出手吗?

奇货城很贴心,为了避免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大打出手,失了风度,仅剩的三座千金镜,不同于之前奇货城无论售卖什么都是先到先得的规矩,而是以咸阳售卖微瑕千金镜的方式。

公开拍卖,价高者得。拍卖会就在宋佩瑜设宴款待众人的当天进行。

为了不让拍卖的过程过于无聊,宋佩瑜还另外添加了些尚且没在奇货城公开售卖的小玩意。

比如在奇货城随处可见的一代、二代自行车、完全透明的玻璃首饰和小摆件……最后还有十刀赵纸。

“赵纸?”正在看帖子的富商诧异的抬起头,“可是如同宣纸和金叶纸那般的珍贵纸张?”

“倒也不至于珍贵到那种程度。”金宝笑着摆了摆手,“是我们主子闲暇时候,自己捣鼓出来的东西,虽然没有宣纸和金叶纸珍贵,却与如今市面上的纸都不太一样,便拿出来凑个数。”

富商却不信金宝的话。

奇货城的东西,什么时候能和‘普通’贴上边?

早知道除了银镜之外还有这么多稀奇东西,他就再多带些金银了。

看到请帖和请帖后面附带的拍卖品后,大部分富商都在后悔,为什么没多带些金银。

尤其是自认财力不及许多人,必然与千金镜无缘,抱着看热闹而来的心思,根本就没专门筹备金银的富商,更是悔不当初。

买不起千金镜,难道他还买不起自行车吗?

可惜宋佩瑜却不会为了他们,调整拍卖的时间。

三天后,位于城主府的小宴结束后,拍卖正式开始。

这些富商也许是存着想要讨好宋佩瑜的心思,不仅那些从没见过小东西,最后都以宋佩瑜预估价位的数倍成交,连在奇货城随处可见的自行车都卖出了一百两银子的天价。

赵纸拿出来后,更是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最后却是让众人大失所望。

论稀奇不如金叶纸,论细腻不如宣纸,只比市面上普遍流通的白麻纸好用一些……

不是不好,是好的程度还不够。

如果在其他地方见到新纸,他们自然会大为新奇。

但这是奇货城,在这些富商眼中,奇货城的东西理所应当该是最好的。

赵纸未免过于平庸了些。

现场的气氛几不可见的凝滞住,大多数人脸上都露出索然无味的意思,等到出价的时候,这些人却都没客气。

十刀赵纸,都以远超宣纸的价格成交。

宋佩瑜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特意给每刀赵纸都添了份全套的文房四宝,其中镇纸和毛笔杆,都是琉璃所制作。文房四宝的价值已经超过的赵纸本身的价值。

拍得赵纸的人大喜过望,没拍赵纸的人悔不当初,众生百态,不过如此。

最后被拍卖的是万众瞩目的等身银镜。

三座一模一样的等身银镜摆在一处,等到在场的富商们都观赏过了,再开始拍卖。

第一座等身银镜,以两千五百两黄金的价格成交。

第二座等身银镜,以两千两黄金的价格成交。

最后一座等身银镜,以三千五百两黄金的价格成交。

三座等身银镜,卖了八千两黄金。

别说是参加拍卖会的富商,就连宋佩瑜都惊讶不已。

他原本只想以高于千两黄金的价格出售,也找了人帮忙叫价,却没想到这三座等身银镜,竟然能以如此夸张的价格交易成功。

宋佩瑜的目光在三个将等身银镜拍走的豪商身上打了个转,两个陈国商人,一个楚国商人。

两千五百两黄金和三千五百两黄金的等身银镜,都是陈国商人叫出的天价。

花了两千两金子的楚国豪商脸上带着些许心疼,两个陈国的商人脸上却只有畅快和得意。

都说陈国坐拥徐州、扬州,繁华之象让人难以言喻。

从陈国豪商一掷千金的势头来看,果然名不虚传。

奇货城的人还沉浸在拍卖会的余韵时,又一则八卦迅速在富商中流传开。

蔚县派兵两千,连夜赶到梁州竭县外,将一封声讨书射在了城门上,又在城外叫骂了半个时辰。

声讨书的内容大致是梁州睿王心怀不轨,派人潜伏到奇货城与蔚县附近,伏击宋佩瑜,不仅毁坏了四座千金镜,还胆大包天想将宋佩瑜也掳走。

富商们并不关心梁州睿王与赵国的纠葛,但他们关心千金镜。

那可是.....至少八千两金子!

从一开始就与奇货城有来往的富商在人群中摇了摇头,慢悠悠的开口道,“你们知晓什么?梁州睿王与奇货城,这都是旧日里攒下的官司。”

正在热烈讨论的富商们闻言,纷纷回头看向说话的人,“杨业!我记得你是来奇货城的第一批商队来着,还在行宫内有住处。”

此话一出,看热闹的富商们再看杨业的目光,都带上了些微的嫉妒。

看杨业平日里的行事,也不像是能一掷千金的大豪商,能在行宫内有住处,全凭着来奇货城的时候比他们都早。

杨业脸色几经转换,最后定格在得意上。

有行宫住处的是向云,当初向云随着宋大人去咸阳的时候,将住在行宫的资格转赠给了他,这也是杨业后面几次来奇货城进货,几乎没遇到波折的主要原因。

这些话自然不必与这些富商多说。

杨业在富商们的恳求下,与他们说起梁州睿王与奇货城的官司。

“你们想想奇货城是在什么地方,当初奇货城建成的时候,曾镇那边正发生什么?”杨业的目光在每位富商脸上划过,声音蓦得压低,“其他人忙着曾镇战场的事,无暇顾及这里,还情有可原,梁州那位还有什么借口?”

奇货城是在梁州睿王眼皮子底下建起来的。

让赵国在三不管地带,狠狠的埋下了个让周围所有国家都觉得碍眼的钉子。

富商们听了这话,面色逐渐微妙,纷纷露出大家都懂的笑容。

他们是商人,只要有钱赚,并不会在乎奇货城是属于哪个国家,又坐落在什么地方。

正是因为奇货城坐落在三不管地带,才让他们少了许多顾虑。

对于梁州睿王却不同。

奇货城坐落在现在的位置,相当于捏住了梁州睿王的财路。

因为奇货城不仅卖东西,还会从来往的富商手中买东西。

从青州、兖州、徐州……等地来的商队在奇货城就能获得难以言喻的财富,为什么还要去梁州?

从此之后,梁州睿王再想与燕国、黎国甚至更东边的兖州、青州来往,岂不是都没法瞒过赵国?

梁州睿王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当年,那位就集结兵马,准备攻打奇货城。”杨业满脸感叹的摇了摇头,“可惜他运气不太好,还没到奇货城,就被曾镇的第二次大地震影响,不得不打道回府。”

听热闹的富商们也纷纷摇头。

他们听说是梁州睿王派人袭击宋佩瑜,才导致七座千金镜只剩下三座后,就先入为主的对梁州睿王产生了不好的印象。

若是能有七座千金镜,说不得昨日的拍卖就不会那般激烈,他们也有机会能拍得一座千金镜。

奇货城的这些富商,大多都是游商出身,走南闯北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常人想象不到的困难危险,才能积累到今日的财富。

也许是经历的稀奇事情太多,这些富商大多都愿意相信在许多人看来虚无缥缈的东西。

比如运势……

杨业喝了口茶,等富商们脸上的感慨都淡了下去,才再次开口,“这次失败后,那位仍旧不肯死心。去年十月,宋大人随着城里的龙王爷回咸阳。前脚刚走,后脚那位又派兵前来,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耳闻?”

角落里有人拍着大腿开口,“我知道那次,正好是我打算要离开奇货城回家过年的时候,被梁州的军队堵在了城内。”

有了这个人先开口,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开口。

仅仅是在座的不到二十人,就有四个人经历过那件事。

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让围观的人都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梁州睿王的军队突然兵临城下,可把当时正在奇货城内的商人吓坏了。

世家子都信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们这些格外有钱的富商,虽然没到‘君子’的程度,惜命的程度却不亚于‘君子’。

唯一能安慰这些富商的地方,就是奇货城格外巍峨的城墙,和个个壮硕彪悍的驻军。

第一天,有幸住在行宫的富商搬出来了大半,在客栈或者租住的小院中食不下咽,稍微听见些动静就像惊弓之鸟似的,立刻叫仆人出去查看情况。

第二天,富商们的心稍稍平稳了些,也习惯了城墙上时不时传来的各种声音,他们知道奇货城的驻军没有应战,而是选择守城。

富商们十分赞同奇货城驻军的这个决定,终于在精疲力尽之下眯了一会。

第三天,城墙外的声音与前两天无异,富商们却越来越淡定,他们甚至愿意出门去看看。

工厂暂时停工,部分工人被带去奇货城长年封闭的厂房,听说是去烧滚油和热水,还有部分工人被带去城墙下,负责给城墙上的士兵准备后勤,协助大夫照顾伤员。

城内的各种店铺都没歇业,只是小二变少了。

听掌柜们说,也都是去城墙下,做后勤照顾伤员去了。

店铺外仍旧挂着奇货城的统一指导价。

各项物品的价格非但没涨,反而更便宜了,从琉璃香皂香水等奇货城的畅销货,到米面蔬菜等生活必需品,都在降价。

富商满脸诧异的问掌柜,是不是贴错了价格。

掌柜认真的看了板子后,笑呵呵的摇了摇头。

他告诉富商,皇子殿下离开奇货城之前,就想到在他离开最后,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提前留下了命令。

来往的商人在奇货城受到了惊吓,奇货城要给他们补偿,所以才有琉璃香皂香水等纷纷降价的好事。

另外,考虑到一些商人已经在奇货城花费了大量银钱,又因为突如其来的事,不得不留在奇货城。

为了最大程度的降低意外对商人们正常生活的影响,米面粮油等,才会降价。

如果有商人实在坚持不下去,也可以去城主府寻求救助。

听了掌柜的话后,富商惊讶之余,心中充满了安全感。

他试探着买了大量米面粮油,掌柜果然没有阻止,还让店里的小二拉车,将富商连带着富商买的东西送回家。

期间但凡有富商去大肆购买奇货城的琉璃香皂香水等物,奇货城的掌柜们都不会说‘不’,他们甚至还给在梁州军队围城之前就采购完毕,但还没来得及出城的富商退了差价。

可惜,奇货城的限购仍旧存在。

琉璃香皂香水等物,还是按照老规矩限购。

米面粮油,也要按照人头限购。

即使有限购,富商们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连夜搬出行宫的富商,又连夜搬了回去。

仅仅过了五天,围在奇货城外的军队,就在蔚卫和奇货城驻军的夹击下退兵。

奇货城一夜之间的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只有门卫会特别提醒准备出城的商人,攻城的是梁州睿王的军队,如果商队打算去梁州,最好再斟酌一下。

后来奇货城的人都听闻,当时恰好去梁州的商人,但凡经过梁州睿王的地盘,都被扣住了。

虽然性命无碍,但随身携带的货物却再也没能看见。

对于商人来说,这比直接杀了他们还让他们难受。

在场的富商们闻言,纷纷感同身受,面露不忿。

若是当初奇货城刚刚建成的时候,梁州睿王就下手,倒也不与他们这些人相干。

如今奇货城建成已经将近一年的时间,齐聚奇货城的各国游商越来越多,已经形成了稳定的新商路,一直蔓延到各国富商走商的起点和终点。

梁州睿王还紧紧咬着奇货城不放,不仅是对赵国的挑衅,还会对这些游商,包括从这些游商身上获得利益的人造成妨碍。

大家都只从一个金饭碗中吃饭,总不能因为你没吃上大头,所以心里不痛快,就要将所有人吃饭的金饭碗砸了吧?

这日过后,奇货城各大食肆、酒楼中的话题逐渐从千金镜,变成赵国和梁州睿王之间的针锋相对。

蔚卫去梁州竭县叫骂后不久,梁州睿王怒火攻心下,选择以牙还牙。

可惜自从宋佩瑜在奇货城与蔚县之间遇袭后,无论是奇货城的守卫还是蔚卫,都比之前勤快了不止一点。

东梁军根本就没法再像之前那样,越过奇货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蔚县外。

东梁军中领头的人,干脆让东梁军在奇货城外停下,直接在奇货城外叫骂。

他们不仅不肯承认之前袭击宋佩瑜的土匪是东梁的军人假扮,还倒打一耙,说宋佩瑜自导自演了遇袭之事,就是为了将所带的千金镜毁去大半,好将剩下的千金镜卖出更高的价格。

宋佩瑜接到消息后,忍不住摇了摇头,“没想到睿王倒是个急性子。”

正巧在这边吃茶的骆勇面色古怪的道,“性子再慢,也抵不住吕纪和太会骂。”

从突然出现在奇货城与蔚县之间的土匪,再到睿王两次想对奇货城下手,甚至当年老梁王还没薨逝的事都能拿出来说嘴。

简直是将睿王钉在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羞耻柱上。

别说是掌握半州之地的睿王,就算是个普通的庄稼汉听了那些话,都要挽着袖子与吕纪和搏命。

也不知道吕纪和是怎么说动了蔚卫,竟然让蔚卫跑去竭县大门口,拿着喇叭大喊声讨书。

蔚卫也是人才辈出,生怕那些燕军听不懂似的,两人同时举着比脑袋还大的木喇叭,一个念吕纪和写的声讨书,一个翻译成通俗易懂的民间俚语。

那个说民间俚语的人选贴心的很,专门选了个会说梁州方言的大嗓门。

多亏了蔚卫早有准备,虽然只去了两千人,却只有五百人去竭县附近叫骂,剩下的一千五百人始终在远处驭马狂奔,马尾还拴着茂密的树枝。

从竭县上面看,还以为蔚卫派了几万大军去,想要攻打竭县。

竭县的人在第一时间露了怯,紧封城门,在里面听着蔚卫叫骂了整天,又眼睁睁的看着蔚卫大摇大摆的离开。

骆勇都能想到,竭县的人发现蔚卫只有两千人时会有多么的懊悔恼怒。

宋佩瑜端起茶盏,挡住嘴角的笑意,扫了身侧正在发呆的重奕一眼,“梁州睿王性子急不急倒也不关我们的事,我却听不得有人在奇货城外如此无礼。世人都知道奇货城是太子殿下的封地。梁州睿王行事如此嚣张,岂曾将太子殿下放在眼中?”

骆勇听了宋佩瑜的话,险些被茶水呛到。

只许吕纪和让蔚卫去竭县叫骂,将睿王埋汰的不成样子,却不许睿王反击,这就是文人的可怕之处吗?

宋佩瑜似是看透了骆勇的想法,主动解释道,“是睿王先屡次三番的打奇货城的主意,又派人来抢夺千金镜,吕纪和正值气头上,才会写那份声讨书。这件事本该到此为止,睿王却再次派人来挑衅,本就是睿王的不是。”

骆勇怔住,宋佩瑜这么说……也非常有道理!

“前来挑衅的东梁军有多少?”宋佩瑜看向来报信的守卫。

守卫恭敬的低下头,以掩盖有些古怪的表情,“大概有两千人,除了在城门前叫骂的五百人,余下一千五百人都在远处虚张声势……”

听了守卫的话,连正在发呆的重奕都眨了眨眼睛。

“这算是现学现卖?”骆勇笑得捧腹。

可惜东梁军不知道,奇货城有望远镜这等神器。

他们在奇货城城下搞鬼,在奇货城的人眼中,与裸奔没什么差别。

宋佩瑜笑得稍稍矜持些,没至于像骆勇似的差点坐在地上,他看向重奕,“不如让蔚卫将功折罪,出去将失礼的东梁军都抓回来,去官矿服役三年以示惩戒,再放他们回梁州。”重奕点头,“可”

宋佩瑜含笑望着重奕。

重奕纹丝不动。

宋佩瑜只能安慰自己,如果重奕亲自出去抓城外的东梁军,一不小心将两千东梁军都抓回来了可怎么办?

岂不是没有人能回到梁州,绘声绘色的与睿王汇报,奇货城的赵军有多穷凶恶极。

嘴上抱怨吕纪气性太大,平白招惹麻烦,实际上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骆勇主动揽了这件事,接过宋佩瑜手中的东宫令,兴冲冲的去找暂时留在奇货城的那三千蔚卫。

可怜东梁军快马加鞭的赶到奇货城不久,还没将气彻底喘匀,话都还没喊几句。

突然见奇货城城门大开,乌压压的冲出一队身着轻甲的士兵。

东梁军顿时被吓呆住了。

仅仅是愣神的功夫,东梁军就被赵军冲到了脸上。

等东梁军的领头回过神后,距离奇货城最近的东梁军,已经全部被包围了起来。

后方制造动静,迷惑奇货城的东梁军已经落荒而逃,被赵军撵的嗷嗷叫。

短短两个时辰,奇货城就抓到了一千多个的俘虏。

宋佩瑜亲自写了封信。

先是与睿王问好,然后很歉意的告诉睿王,他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当初在奇货城与蔚卫之间袭击他的土匪是东梁军。

都怪下面的人话没说明白,才会让吕纪和产生误会,以为已经证据确凿,才写了那封声讨书,又做出其他不理智的行为。

请睿王大人有大量,能原谅吕纪和的冲动行为。

作为回报,奇货城愿意将东梁军俘虏还给睿王,请睿王派人来接这些俘虏。

虽然俘虏是无条件还给睿王,但睿王需要支付这些俘虏在奇货城期间吃穿住宿的花费。

宋佩瑜言明,他不想因为身外之物与睿王产生更多不必要的误会,所以这些俘虏的吃穿住宿费用也不必再详细计算。

只要睿王五百两金子。

整封信以‘想来在王爷心中,这么多东梁壮士,再怎么算,也要比半张微瑕等身银镜的价值高。’为结尾。

宋佩瑜放下毛笔后,从头到尾的浏览的一遍整封信,放弃了让吕纪和润笔的想法。

他怕睿王认出吕纪和的文风会生气。

为表诚意,宋佩瑜将那两千东梁军的首领放了,让他将这份信带给睿王。

睿王的回信尚且没个影子,卫国使臣终于去而复返。

这次的卫国使臣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而是长长的车队,虽然比不上楚国使臣进咸阳时的热闹,但也风光的紧。

尤其是结合卫国如今的状况,更显得卫国想要迎回八皇子的诚意。

宋佩瑜与吕纪和换上官服,在行宫接待卫国使臣。

他们虽然被‘贬’到奇货城,永和帝却没罢他们鸿胪寺少卿的官,接待卫国使臣,正是他们的分内之事。

骆勇、魏致远等人却不想出现在这么正式的场合,也不愿意与卫国的人浪费时间,他们到了奇货城后,逐渐养成习惯,每天都要去有各种晚会的语声楼捧场。

刚从卫国离开不久的卫国使臣又回来了,这次他不再是主使。

主使是个生面孔,面对宋佩瑜的时候,远比之前的卫国使臣从容得多,他自称是卫国新皇的小舅子,姓董。

自从卫国封锁易县,只许出不许进后,宋佩瑜对卫国消息的掌握,就不如之前灵通,闻言也不好与这位新使臣多说。

总不能问他‘你姐夫是何方神圣?’,只能笑而不语,称呼一声董大人。

董大人却不在乎宋佩瑜的态度是否热情。

只要他够热情,就不愁宋佩瑜不搭话。

既然卫国使臣前来的目的,是为了迎八皇子回国,八皇子自然也在宴中,而且还是主位。

董大人见到八皇子,就像是终于找到从小养大,却意外走丢的狗子似的。

虽然哭声中充满了喜悦、心疼等复杂的情绪,配着八皇子满脸茫然震惊的神色,却让人觉得画面莫名可笑。

酒过三巡,宋佩瑜正想让人带董大人下去休息,等到来日,他们再商量八皇子回卫国的细节。

董大人却说,还有人心心念念等着见八皇子。

吕纪和眉梢一动,脸色骤变,突然将手中的酒杯摔了出去,脸色满是阴霾的望着周围,“哪个混账东西给小爷上的鹿酒,不知道小爷……想看小爷的笑话?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春芽立刻跪在地上抽了自己两下,“您消消气,小的这就去查。”

说罢,春芽马上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的跑了。

不像是去查事,像是单纯的逃跑。

宋佩瑜捏紧手中的酒杯,感觉到不对劲。

他们今日喝的都是低度数的果酒,哪来的鹿酒?

而且吕纪和往日里,也没有不喝鹿酒的忌讳。

没等宋佩瑜反应过来,卫国副使已经带着两个满头珠翠的姑娘从门外进来。

董大人目光隐晦的在低着头掩饰难堪的吕纪和脸上扫了眼,笑眯眯的走向宋佩瑜,“这是桃娇公主和素月公主,姐夫托我在赵国给她们找个好人家。我要尽快护送八皇子回去,无暇在卫国久留,两位公主就托付给宋大人了。”

宋佩瑜恍然大悟。

吕纪和这个狗贼,必然是早就发现了这两个人,才故意弄出刚才那一出!

两位姑娘缓缓放下遮面的团扇。

穿着红衣的那个面若牡丹,眼似春水,对上宋佩瑜的目光后,目光流转间露出个含蓄又轻佻的笑。

穿着湖蓝衣裳的女子亦皓齿明眸,皎如秋月,只是望了眼宋佩瑜,便羞涩的低下头,刚好将线条优美的肩颈线和耳后因羞涩而蔓延的绯红暴露出来。

宋佩瑜感受到从身后而来,几乎要将他穿透的视线,忍不住摸了摸发凉的脖颈。

董大人却误会了宋佩瑜满身僵硬,动都不敢动的原因,隐晦的给两个姑娘使了个眼色。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后,笑嘻嘻走近宋佩瑜,伸出白皙软嫩的柔荑,作势要挽上宋佩瑜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