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城墙下斑驳的血迹、东梁军留下的尸体、已经咽气的白马和整齐摆放在一起的九面大鼓与二十七面小鼓都还没来得及清理。

这是宋佩瑜距离真正的战场最近的一次。

他站在城墙上,满脸木然的听着身侧的士兵,用难掩兴奋的语气与他说重奕有多英勇。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宋佩瑜按在城墙上的五根手指尖因为过于用力,不知不觉间血色尽失。

随宋佩瑜上城墙的金宝,发现宋佩瑜的情绪有些不对,连忙小声劝道,“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您不如先回下面清点运送来的辎重。”

宋佩瑜苦笑着摆了摆手,语气沙哑的道,“去拿千里镜。”

他腿软,哪都不想去。

只想站在这,做第一个看到重奕带领三千骑兵追击五万步兵凯旋的人。

宋佩瑜从太阳高照等到橘红色在地平线蔓延晕染,终于看到了远处马蹄踏在大地上扬起的飞尘。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迎风飘扬的赵旗和仿佛乘风而起的火鸟。

宋佩瑜第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重奕。

短短几日不见,重奕眉目间的肃杀凌厉更盛,茂密的黑发绑成马尾高高的束在头顶,单手持着宋佩瑜从未见过银色长枪背在身后。

也许是透过千里镜看人的缘故,宋佩瑜突然觉得这样的重奕陌生至极。

策马飞奔的人突然抬头,正好与透过千里镜看他的宋佩瑜对上视线。

明知道重奕看不见他,宋佩瑜还是抬起手挥了下。

重奕脸上忽然扬起灿烂到让宋佩瑜也忍不住跟着勾起嘴角的笑容,双腿夹紧马腹,一骑当先的从队伍中冲了出来,直奔城墙。

宋佩瑜顿时将什么陌生,什么另一面,统统忘在脑后,放下千里镜就往城墙下跑。

金宝伺候了宋佩瑜快十年,从未见过宋佩瑜这么‘不稳重’的模样,竟然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宋佩瑜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才慌忙的追上去。

宋佩瑜跑到门前的时候,城门的赵军仍旧沉浸在,亲眼看着重奕将五万东梁军吓得屁滚尿流只能慌忙逃跑的畅快情绪中。

他们只看了宋佩瑜一眼,就继续双眼放空。

宋佩瑜半弯着腰,将手支撑在腿上,边喘着粗气边迫不及待的道,“开门,殿下回来了。”

守门的赵军狐疑的看着宋佩瑜,他们不认识宋佩瑜,自然不会听宋佩瑜的命令,没直接将宋佩瑜绑起来,是因为他们看到宋佩瑜是从城墙上下来的。

仍旧处在难以言喻的情绪中的宋佩瑜却难得不见平时的周全,完全没注意到守门赵军对他的怀疑。

他还以为是因为他喘息的声音太大,这些人没听见他的声音。

“开门!”

金宝和城墙上的千户及时追上宋佩瑜,千户立刻小跑到城门边上,大声呼喊,“快快快!殿下马上到城门!”

守门的赵军这才动起来,二十名壮汉分别立在大门左右,瞪着眼睛闷声怒吼,沉重斑驳的大门才只露出个缝隙。

宋佩瑜觉得他似乎听见了马蹄声,又觉得重奕就算快马加鞭也不该这么快,是他太想立刻见到重奕,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城门中间的缝隙越来越大,耳边的马蹄声也越来越急促。

宋佩瑜甚至怀疑,他弄混了马蹄声和心跳声。

沉重的城门刚打开仅能通过两个人的宽度,重奕就连人带马犹如一道黑色闪电般的从中间穿过,速度丝毫未减,径直朝着傻傻立在城门前方的宋佩瑜冲去。

金宝的惊呼还没来得及出口,重奕身下的骏马已经以雷霆之势,朝着更远的地方奔驰而去。

宋佩瑜也从原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杆锃亮的银色长枪,插在宋佩瑜之前站着的位置。

重奕带着宋佩瑜在廉县外城与内城之间无人的地方停下,翻身下马后,对着宋佩瑜扬起双臂。

宋佩瑜双眼亮晶晶的望着重奕,本想矜持一下,奈何身下好不容易能休息的良驹却不肯配合,不管身上还坐着个人,追着嘴边细嫩的青草就往前跑。

颠簸之下,宋佩瑜顺水推舟的扑了下去。

淡淡的鲜血味和干燥的尘土气息,是战场的味道。

此时此刻,被重奕抱在怀里,宋佩瑜从赶到廉县起就升起的不真实感终于慢慢退散。

昔年整日穿着寝袍倚靠在软塌上,眯着眼睛听书饮酒的少年,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变成了让手下士兵心悦诚服的将军。

宋佩瑜抬手在重奕脸侧的血痕上轻轻抹过,暗自松了口气,没有伤口,是别人的血。

重奕松开宋佩瑜,却抓住了宋佩瑜仍旧举在他脸侧的手。

他盯了宋佩瑜一会后,突然将宋佩瑜的手拿到嘴边亲了一下,没等宋佩瑜反应过来质问,他先发制人,“你说能拿下易县,就有奖励给我。”

宋佩瑜的手蜷缩成拳又松开,终究没有主动挣脱。

奖励就在银宝那,宋佩瑜着人给重奕赶制了身极华丽的礼服,除了在规制上不如皇帝的龙袍,无论是用料还是上面的配饰,都是世面不流通的好东西。

宋佩瑜还特意让人将礼服的款式结合骑装,袖口和裤腿都极窄,等到去卫京外叫阵的时候,重奕正好能穿着这身礼服,以显赵国之威。

但此时此刻,宋佩瑜却突然觉得,他准备的奖励似乎有些敷衍。

见宋佩瑜始终不说话,重奕眼中极快的闪过暗色,低声嘱咐宋佩瑜‘别忘了’,转而问宋佩瑜是什么时候到的廉县,怎么没让人先快马加鞭的来送信。

宋佩瑜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小声道,“我准备了。”

只是有点缺乏诚意。

重奕怀疑的望着宋佩瑜,他自然是知道宋佩瑜没有说谎,但也感觉到了宋佩瑜浓浓的心虚。

宋佩瑜努力保持脸上的笑容,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如此多嘴。

假装还没准备好,他还能再重新准备。

如今却是躲不过去了。

“忘记带来了?”重奕挑起半边眉毛,嘴角逐渐蔓延起笑意,“等到回奇货城再给我也……”

宋佩瑜被重奕的善解人意感动的一塌糊涂,心中涌起的念头完全没过脑子便付诸行动。

他抬起脚,主动在重奕唇上贴了下。

然后若无其事的退开,连带着始终被重奕握着的手腕也主动挣脱出来,顶着重奕越来越深沉的目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带了套衣服给你,正放在银宝那,等会你……唔。”

宋佩瑜随着腰间的巨力,身体狠狠前倾。下巴也被不属于他的力道强行抬了起来,方才只是一触即分,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分辨的温热触感再次贴了上来。

宋佩瑜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就放松了下来,微微闭上眼睛躲开近在咫尺的漂亮眼睛,却没做出挣扎的动作。

可惜宋佩瑜等了半晌,贴在唇上的温热都纹丝不动。

他试探着去推重奕的胸腹,却换来腰上更紧的束缚。

宋佩瑜也沉默了下来,他觉得他与重奕现在的姿势,仿佛是被工匠强行拼凑在一起的假山,僵硬又突兀。

最终还是宋佩瑜的定力不如重奕,他突然张嘴,速度极快的在重奕唇上舔了下,然后立刻用浑身的力气去推重奕,想要打重奕个猝不及防,趁着重奕愣神的瞬间逃跑。

垫脚塌腰的站着是什么非人的姿势?

他受不住了!

可惜宋佩瑜又一次在重奕身上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

重奕确实因为宋佩瑜的动作愣住,却没给宋佩瑜逃跑的机会,擅自发起进攻的宋佩瑜,根本就没有撤退这个选项。

反而是让宋佩瑜最受不了的非人站姿,最先得到解决。

当他浑身无力到只能靠在重奕身上,任由重奕肆意掠夺的时候,宋佩瑜才发现,其实他根本就不必为难自己,直接将重心放在重奕身上就好。

已经互相帮助了许久,负距离接触却是头一次。

宋佩瑜刚开始的时候还扭捏在羞涩中,最后还是沉迷在本能,竟然在鬼迷心窍之下,半推半就的被重奕抱去不远处的巨树后面。

夕阳彻底落下后,宋佩瑜率先从树后出来,徒劳的用手帕反复擦拭灼热的手心,却觉得鼻尖始终充盈着那股味道。

善后的重奕大步追上来,将宋佩瑜微热的手掌握住。宋佩瑜甩了两下都没甩开重奕的手,便由着重奕去了。

金宝和银宝早就想到,宋佩瑜不会住在内城,专门在外城给宋佩瑜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

虽然因为手头没有合适的东西,肯定不会有宋佩瑜在奇货城的住处舒服,但起码干净整洁,已经是外城最讲究的地方了。

金宝与银宝的一番苦心,不仅自家主子享受到了,另一个让他们敢怒不敢言的人也理所当然的跟着享受,金宝和银宝心中有苦难言,只能干看着。

重奕带着三千骑兵追出廉县后,专门挑东梁为数不多的骑兵下手,为了逃命自断小腿的睿王就混在骑兵中。

可惜在步兵的拼命掩护下,就算重奕带着赵军冲了个三进三出,仍旧没有找到睿王的位置,还是让睿王跑了。

但廉县的赵军却半点不亏。

除了在正面战场斩杀的东梁军,重奕还带回来将近三万人的俘虏。

宋佩瑜亲自去见过那三万东梁军。

他原本还十分奇怪,为什么三千人能抓住三万俘虏。

见到那三万东梁军脸上的惶恐和惧怕后,宋佩瑜就不奇怪了。

一只牧羊犬能管理三百只羊,人心溃散的三万东梁军,会被士气正值顶峰的三千赵军抓回来,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如今摆在宋佩瑜面前的难题是这三万人要怎么处理。

首先,三万人每天要消耗的粮食就是不小的数目。

其次,虽然睿王这次攻打廉县只能用惨败来形容,但仍旧不排除睿王不服气,或者被打出了火气,不管不顾的继续朝廉县继续增兵的可能。

若是东梁军再次对廉县出手,廉县内的这三万东梁军就会成为赵军最大的隐患。

重奕□□着仍旧在滴水的肩膀坐在宋佩瑜对面,听到宋佩瑜对三万东梁军迟疑后,想也不想的道,“普通士兵都送到慕容靖那边,军官直接杀了。”

宋佩瑜双眼一亮。

边起身去找细软的汗巾给重奕擦头,边快速整理心中涌起的新想法。

只要将这三万东梁军彻底与东梁隔绝,就不必担心他们闹出大乱子。

重奕对军官下手的方法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又好用。

不过这些军官倒也不必直接杀了,不如放回东梁。

在这个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时代,只有军中小头目才可能是寒门出身,重奕抓回来的那些俘虏中却不止有小头目。

他不想与这些东梁军斗智斗勇,也是为了避免阴差阳错的激发了东梁军的斗志,让已经人心涣散的东梁军再拧成一股绳。

不如巧思妙计,让东梁军内的军官抓住‘机会’逃跑。

这些军官回到梁州,既能让睿王窝火,也有可能引起军官背后的世家与睿王产生矛盾。

普通士兵见到军官偷跑后,不仅会更绝望,也会对梁州睿王失去信心,到时候就好管理多了。

宋佩瑜与重奕一起,在廉县逗留了八天。

期间他顺利导演东梁军俘中,被分别关押的军官,找到机会,偷偷逃出廉县的戏份。

宋佩瑜还故意误导那些成功逃走的军官,让他们以为其他的普通兵俘已经全都被坑杀。

等宋佩瑜与重奕离开廉县的时候,重奕坑杀三万东梁兵俘的消息已经传遍诸国。

被死亡的东梁兵俘果然更加沮丧,完全升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

宋佩瑜告诉这些东梁兵俘,他们如今有两个选择。

一是去赵国官矿上做工,只要做足五年,就会将他们放回东梁州。

二是随着赵军朝卫京出发,他们能在攻下卫京的过程中,累积到晋升小旗的军功。等到赵国彻底占据卫国后,赵国不仅会立刻将他们放回梁州,还会给他们在赵军效力期间的兵饷和人头钱。

在这些东梁兵俘犹豫的夜晚,宋佩瑜在廉县内城找了会说梁州话的百姓,让百姓夜晚时,在距离东梁军兵俘住处不远的地方唱梁州小调。

第二天,就开始有人做出决定。

最后三万东梁军一分为二,只有两千人选择去赵国官矿上做工,其他人都选择随赵军去攻打卫京。

从廉县出发两日后,宋佩瑜与重奕率领重新整合的一万赵军骑兵和两万七千多人的东梁军赶到卫京城墙外二十里处,和带领八千骑兵,三万步兵的慕容靖汇合。

同时赶到的还有裴统领和郝石。

最快从咸阳赶到边线的援军就是郝石率领的太子十率。

他们共带了两万五千人来,其中裴统领带了五千奇货城驻军,郝石将咸阳太子十率的所有人都带来了。

如此,在卫京城墙外,共有赵军七万三千人和梁军两万七千人。

通过对其他已攻破县城的了解,卫京至少会有五万驻军,加上卫京本就占据地利,易守难攻,在兵力多了一倍的情况下,仍旧是卫京更占优势。

然而众人碰面后,重奕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东梁军日日去卫京叫阵,慕容靖先随我去将卫国剩下的三个县拿下。’

对沙场行兵通了六窍的宋佩瑜默默扶额。

他不知道重奕的这个决策是否正确,却想到了尚在易县时,被每天一封捷报支配的恐惧。

慕容靖十分赞同重奕的决定。

他是最先建议重奕对卫国出兵的人,作为一个优秀的将领,慕容靖的大脑静到极致,他从未被轻而易举的胜利迷惑,始终牢记发动这场战争的初衷。

赵国不想与楚国联姻,但是想要楚国的西域商路和出海口,想通过与楚国接壤,让楚国放下顾虑与赵国联盟。

如今他们距离达成最初的目的只差最后一步。

不是攻下卫京,而是攻下卫国南边要塞徒县。

他们必须在楚国有动作之前拿下徒县。

虽然最终目的是达成联盟,但这种能长驱直入卫国的要塞,必须握在赵国手中,否则就会成为极大的隐患。

慕容靖目光深深的看向重奕。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在重奕身上看到诸多惊喜。

如今提出不攻打卫京,而是绕路直接攻打徒县,是重奕反复思考后的定夺还是灵光一闪的想法?

前者证明重奕思维缜密,已经胜过许多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

后者更可怕……战场军情瞬息万变,重奕却每次都能用最短的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这是多么可怕的直觉?

光是重奕在做决定时,省下的时间。就足够一场漂亮的以少胜多的战役诞生。

慕容靖同意后,本就属于重奕私兵的郝石和裴统领自然也不会反对。

东宫十率与裴统领带来的人与东梁军俘留下,慕容靖带来的人也留下了部分,其他人都被重奕和慕容靖带走,直奔徒县。

宋佩瑜有幸近距离见识重奕的跑图能力。

卫国总共只有十三个县城,之前重奕与慕容靖已经连下九县,只剩下卫京、徒县,和位于卫京和徒县之间的两个县城。

重奕与慕容靖一致同意,先去将卫国最南方的徒县拿下,将卫国彻底握在手中。

重奕带着随他从廉县来的一万骑兵,根本就不等慕容靖手下的步兵,大军刚从卫京外出发,打着赵旗和朱雀旗的骑兵已经只剩下个小小的背影。

重奕有问过宋佩瑜,是否要与他一共赶往徒县。

宋佩瑜短暂的心动后,选择拒绝。

他会从易县追到廉县,确实抱着想要看重奕在战场英姿的隐秘想法。

但这个想法有个前提,就是不会影响到重奕。

宋佩瑜对自己有很清晰的认知,他绝对受不了重奕手下骑兵的行军速度,总不能让重奕去打仗还在马前带个人。

那像什么话。

他不要面子吗?

所以宋佩瑜选择与慕容靖一同前往徒县。

慕容靖除了带六千骑兵,还带了一万步兵。

慕容靖已经是目前九州对骑兵最为重视的将军之一,帐下骑兵营的数量几乎与步兵营没差别,却远远比不上重奕只要骑兵那么极端。

安平王也留在了卫京外,宋佩瑜只带着金宝和银宝出发,驭马跟在骑兵后面步兵前面,不必慕容靖刻意照顾,就能游刃有余的赶往徒县。

还距离徒县很远,宋佩瑜就能通过千里镜看到徒县上赵旗和朱雀旗。

徒县已经被重奕拿下了。

慕容靖也看到了徒县城墙上的赵旗和朱雀旗,他立刻让大军停下原地修整。

宋佩瑜有些不理解,慕容靖为什么会在立刻到达徒县的时候,命令大军修整,便驭马去前方查看情况。

慕容靖正与手下商议接下来的计划,见到宋佩瑜前来,招了招手,将宋佩瑜叫到身前,却没马上理会宋佩瑜,而是继续吩咐手下。

宋佩瑜越是听慕容靖与手下的对话,表情就越是奇异。

慕容靖打算过徒县而不入,直接将大军一分为二,去攻打卫国除了卫京之外紧剩的两个县城。

将手下打发下去做事后,慕容靖对面色古怪的宋佩瑜耸了下肩膀,主动问道,“你知道殿下在攻打卫国的过程中,攻下多少县城吗?”

“七个”宋佩瑜不假思索的答道。

这还没算不远处已经立起赵旗和朱雀旗的徒县,否则就该是八个。

慕容靖扬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淡淡的道,“卫国十三县,我只拿下了两个。”

一个是久经沙场还曾被永和帝委以重任,与燕军抗衡的老将。

一个是第一次亲自征战,从前以暴躁的性格和花瓶似的美貌闻名的皇太子。

这么一想,慕容靖确实被对比的很惨。

宋佩瑜能理解慕容靖的郁闷,但归根究底他还是站在重奕这边,因此除了宽慰慕容靖几句,也说不出别的话。

慕容靖打算去攻打另外两个卫县,宋佩瑜不打算继续跟着。

虽然来到一线战场的时间尚短,但宋佩瑜已经确定,他并不喜欢这种急切的奔波,也不喜欢战场上避无可避的血腥。

如果今后还会与重奕一起出现在前线,他大概会在安全的后方统筹军备,不会再刻意的追着战场跑。

慕容靖也只是不甘心,并没有因为重奕连下八县而不满。

因此与宋佩瑜闲话的时候,他还有心情说几句玩笑,“老夫还有件事想求宋大人。”

宋佩瑜嘴角重重的抽搐了下,在重奕出现在战场之前,慕容靖绝对是九州诸国容貌最具有欺骗性的将领。

就算如今已经抱上了外孙,也绝对与‘老’字没有关系。

“慕容兄直说就是。”宋佩瑜语气加重在‘兄’上。

宋景珏是慕容靖的女婿,他的侄子,他和慕容靖本就是同辈人。

慕容靖笑了笑,从善如流的改变称呼,“那就劳烦老弟进入徒县后,千万要拖住太子殿下,别让太子殿下点兵追上来。”

慕容靖说着,还双手抱拳,顺势要给宋佩瑜行礼。

宋佩瑜哂笑着与慕容靖做推辞,突然发现,赵军已经连下卫国十县,慕容靖虽然只占两县,却没真的因此产生不快,反而有些顺其自然的意思。

两人正说着话,慕容靖突然脸色大变朝着徒县的方向望去。

宋佩瑜的心也跟着抖了下,立刻举起望远镜看向那边。

弥漫的飞尘中,重奕穿着大红色骑装,带领身后穿着轻甲的骑兵呼啸而来。

宋佩瑜很快就有了猜测。

重奕手中也有千里镜,他在城墙上看到了原地休息的慕容靖大军,猜到慕容靖的打算,先从徒县出兵了。

重奕经过宋佩瑜的时候,深深的望了宋佩瑜一眼。

宋佩瑜连忙摆手,他不去,他在徒县等重奕凯旋的消息就好。

重奕身下已经慢下来的骏马吃痛,嘶吼着加快速度。

等到这些骑兵呼啸着经过后,被溅得满身尘土的慕容靖立刻大喊,“骑兵!立刻与太子殿下去攻城!”

各自围坐在一起的骑兵闻言,立刻连滚带爬的奔向爱驹,顺着烟尘逐渐落下来的方向追去。

最后毫无意外,攻下最后连个县城的人也是重奕。

二十三天的时间过去,卫国十三县,只剩下卫京还在卫国手中。

宋佩瑜回到卫京外的时候,不仅见到臭着脸用如刀锋般的目光望着他的吕纪和,还见到了董大人。

董大人面对宋佩瑜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怂,两人刚打了个照面,董大人就毫不犹豫的跪在地上。

宋佩瑜笑眯眯的问候董大人,丝毫不提十万两黄金与八百人商队的事。

卫京宁愿闭门不出,垂死挣扎,也不愿意给赵国递降书,

赵军如果不想强冲,就要与卫京谈判,前不久前往奇货城想要迎安平王回卫国的卫国使臣,就是宋佩瑜心中最好的送信人选。

董大人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心理阴影,明明表现的很怕宋佩瑜,却轻易不肯与宋佩瑜搭话。

常常宋佩瑜说了句很简短的话,董大人也要想上许久,然后才战战兢兢的回宋佩瑜的话。

期间但凡宋佩瑜脸上出现半点表情变化,董大人都会马上闭嘴。

与卫京里的人谈判的过程很不顺利。

或许是破罐子破摔,卫国都到了十三县失十二,只能抱着卫京与赵国谈判的程度,卫皇和卫国大司空仍旧在勾心斗角。

他们给卫国开出的条件中,除了要保证他们后半生的荣华富贵,都是在暗示赵国将另一个人除掉。

每当看到卫皇和大司空派人送出来的信,宋佩瑜都会去看看每天吃好喝好又开始快乐肥的安平王。

他就不明白了,是什么给了卫皇和卫国大司空自信。

有这么省心的安平王在,他们凭什么以为自己还能与赵国谈条件?

然而卫京城门还没打开,就要继续敷衍着卫皇和卫国大司空。

这个过程不仅宋佩瑜熟,吕纪和也很熟。

只是从宋佩瑜敷衍卫皇,吕纪和敷衍卫国大司空,变成了宋佩瑜敷衍卫国大司空,吕纪和敷衍卫皇。

听宋佩瑜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重奕沉默半晌,突然说了一句,“他们是不是傻?”

宋佩瑜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

巧了,他也是怎么想的,卫皇和卫国大司空的脑子,八成是有什么问题。

卫京中的人仗着有天险,京城内有足够的驻军也有充足的粮食,短时间内还能运作下去,想要凭着卫京大门换取足够优越的条件,无论与外面通了多少封信都不肯松口开门。

赵国忙着安顿已经打下来的十二个县城,组织卫国百姓补耕,虽然效果肯定没有春耕好,也总比颗粒无收强。

另外赵国和楚国都急着达成两国联盟。

已经回到咸阳的襄王带着灵云公主朝着卫国赶来,他要经过卫国赶回楚国,路过奇货城的时候,襄王会将宋佩瑜忙里偷闲组织的船队带上。

等到安顿好船队后,襄王在楚国短暂停留一段时间,再顺着卫国回到赵国,履行楚国的第二个承诺,带着赵国的人去走西域商路。

对于赵国来说,卫国已经是囊中之物,无论有没有拿下卫京,都不耽误正事,反正卫京早晚跑不掉,他们完全没必要着急。

卫京与赵国竟然就此和平了两个月的时间,转眼就快到八月。

宋佩瑜本没有苦夏的毛病,却很不能适应卫京附近的气候,就算屋内冰盆没断过,大腿根也出现了热痱子。他向来娇气,什么时候受过这个罪?

日常处理公务之外的时间难免恹恹。

重奕就没这个烦恼,他是标准冬暖夏凉体质。

同一件衣服,既能穿着过寒冬不觉得冷,也能穿着过夏天不觉得热。

最主要的是,宋佩瑜抱着重奕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凉爽。

对卫国百姓的安抚和补耕都告一段落,卫京也始终没个动静,两个人都难得有闲。

天气如同下火似的,宋佩瑜根本就不想出门,只想窝在凉席上抱着假冰块纳凉。

假冰块丝毫没有自己只是替代品的自觉,还对宋佩瑜提出了收费的要求。

宋佩瑜原本不想答应,但委实受不住热,只能半推半就的从了。

可怜他被热的脑子发昏,只贪舌尖上的温凉,却没想过,运动量过大,也会导致出汗。

宋佩瑜的大腿根上已经满是热痱,重奕不忍心看那处伤上加伤,只能将目光放在其他地方。

比如大腿根上面,某个肉嘟嘟的位置。

反而食髓知味,越发沉迷。

宋佩瑜反复在抱着假冰块凉爽,和给假冰块付劳务费满身是汗,之间反复横跳。

连大致能猜得出房间内每日发生什么的金宝银宝都觉得不好意思,轻易不肯靠近房间门口,平日里都在院子里通风的凉亭中盯着门。

直到连下了好几场大雨,天气终于凉爽下来,宋佩瑜才想起来,他已经将近半个月都没出过院子。

宋佩瑜觉得他不能再这样下去,立刻将自己收拾妥当,打算出去逛逛,可惜前脚刚跨出门,就听金宝告诉他,卫京送来了最新的信件。

宋佩瑜看了眼信,甚至怀疑他还没睡醒。

卫京说城内物资匮乏,希望赵国能多送些东西去,还列了长长的单子。

宋佩瑜匆匆扫过单子上的东西。

要活着的牛羊,要细粮,要药材,甚至还要酒水和金银玉佩?

卫京该不会真的以为,赵军对卫京采取围而不攻的手段,是因为怕了卫京吧?

除此之外,卫京还充分的吸取了易县的教训,说这些东西都要放在大马车中送入卫京,车夫不能超过五十人。

宋佩瑜立刻去找吕纪和

刚走到门外,就听见了里面放肆的笑声和不可置信的惊呼。

原来除了宋佩瑜和重奕,东宫小学堂的其他人都在吕纪和这。

可惜里面的声音过于含糊,宋佩瑜没听清具体内容。

宋佩瑜猜测他们是在吕纪和这里,看到了卫京送来的信,正在嘲笑卫京人的异想天开。

他顺着春芽打的帘子进门,笑道,“在说什么事如此开心,也让我跟着乐乐。”

宋佩瑜没想到屋内的众人竟然因为他这句话脸色大变,本就东倒西歪的平彰和骆勇直接抱在一起摔在了地上。

盛泰然和魏致远的神色也很不自然,下意识的躲开宋佩瑜的目光。

柏杨默默捂住脸,转过身背对宋佩瑜。

唯有吕纪和似笑非笑的望着宋佩瑜,“你脖子上怎么有个手指肚大的红斑?”

听吕纪和这么一说,宋佩瑜还真觉得脖子右侧有些痒,

他微微侧头,不让觉得痒的那边对着众人,若无其事的道,“许是被蚊子咬了,今早银宝还说,要给我敷药来着,我嫌黏糊就没用。”

“啊”吕纪和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语气中却透着促狭,“这蚊子还挺毒,一下子咬了三个。”

宋佩瑜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却一时间想不清楚是哪不对,只能顺着吕纪和的话敷衍过去,希望这个话题能早点结束。

盛泰然轻咳一声,低下头研究手上的纹路。

柏杨对着宋佩瑜眨了眨眼睛,悄悄摇了摇头。

地上的平彰捂着脸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醉倒了。

只有骆勇,目瞪口呆的望着宋佩瑜,仿佛是第一天认识宋佩瑜这个人。

魏致远看了一圈后,伸手去端面前的茶盏。

宋佩瑜想了想,选择在距离吕纪和最远的地方落座。

他刚坐下就听进吕纪和说,“是我看错了,你脖子上其实一个红斑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