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佩瑜和宋瑾瑜匆匆用湿帕子擦了下脸,立刻赶往后殿,却被拦在了殿外,同样被拦在殿外的还有尚书令和穆侍中。
宋佩瑜站在宋瑾瑜身侧,垂下眼皮盯着脚下的影子。
殿外的宫人们跪了一地,到处都是小声的抽噎声,最为明显的却还是寝殿内的哀哭,是琢贵妃和盛贵妃的声音。
可惜宋佩瑜努力辨认了半晌,都没能听见重奕的声音。
虽然是盛夏,但正处于半夜温度最凉的时候,没过多久,宋佩瑜就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吹透了。
不仅宋佩瑜觉得心焦,院子里的其他三个人的表情也越来越烦躁。
院子之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紧接着是陆续的问安声。
脚下健步如飞却赤红着双目,看上去精神就不太正常的肃王和全靠大公主和惠阳县主扶着才没倒下的长公主到了。
明知道肃王此时摇摇欲坠的模样,八成是在假装,或者根本就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兴奋。宋佩瑜还是主动走到肃王身侧,想要扶着肃王些,免得肃王摔倒。
肃王却拒绝了宋佩瑜的好意,他主动绕开宋佩瑜,径直往紧闭的大门走去。
守门的孟公公拦住肃王,轻声道,“娘娘们与殿下正在给陛下整理仪容,王爷不妨等一会。”
肃王毫不犹豫的伸出双手将孟公公推了踉跄,“那是我大哥!他什么样子我没看过?滚!”
话音未落,肃王一脚踹开寝殿大门。
等候已久的众人动了动脚步,门已经开了,他们是进还是不进?
没等他们彻底下定决心,房内突然传出肃王的怒吼,“是谁毒杀了大哥?啊?!”
石破天惊的一吼,让院子里因为肃王与长公主到来而稍微松动些的氛围再次彻底凝滞。
长公主猛的挥开大公主与惠阳县主,以不符合她此时身体状态该有的灵敏,提着宽大的裙子跑进寝殿。
“姑母?”
“母亲!”
被肃王的怒吼吓懵的大公主与惠阳县主立刻回神,小跑追进寝殿。
仍在院子里的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是差不多的震惊与茫然,眼底深处却皆是含义不明的深沉。
没等里面里面的人发话,他们也跟在大公主和惠阳县主之后进入寝殿。
宋佩瑜进入寝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目光寻找重奕的身影。
重奕已经将因为赶路而风尘仆仆的衣服换掉,正穿着太子常服站在窗口的位置,面无表情的望着床的方向。
发现重奕身上没有悲伤、低落的情绪后,宋佩瑜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方才肃王进入寝殿后的呼喊过于凄厉,长公主的反应也很大,很难让人不担心是不是出现难以预料的变故。
宋佩瑜垂下头调整了下情绪,才悄悄看向床铺的位置。
肃王、长公主、琢贵妃、盛贵妃、大公主、惠阳县主、还有屋内仅有的两名太医都在那边。
肃王和长公主正在质问太医,永和帝为何会中毒,中的是什么毒。
跪在地上的太医都不愿意先开口,同时抬头悄悄看向对方,想让对方开口的意思不言而喻。
坐在永和帝床边正用帕子抹泪的长公主见到两个太医的小动作,立刻将手中的帕子朝着仍旧在做眉眼官司的两个太医扔了过去,怒道,“有什么就说什么!你们还想串口供?”
两个太医被吓了一跳,连忙跪下给长公主磕头,“长公主息怒,臣不敢。”
“少说这些废话。”肃王目光恶狠狠的望着太医们漆黑的脑瓜顶。
两名太医真切的感受到长公主和肃王的怒火后,立刻将他们发现的端倪仔细道来。
琢贵妃与盛贵妃也在肃王和长公主像是要吃人似的目光下,将她们知晓的事情经过事无巨细的说出来。
今晚留在永和帝寝殿的人除了重奕,还有琢贵妃和盛贵妃。
早些时候,永和帝的情况其实是在好转,具体表现为永和帝的呼吸越来越平稳,脸色也由灰败逐渐变得红润起来。
因此琢贵妃与盛贵妃还特意劝重奕去换了身衣服,简单洗漱下再回来,她们也分别离开过。
直到后半夜,盛贵妃让人打了水来,想给永和帝擦擦身子,才发现永和帝的身体早就凉透了。
虽然盛氏始终不被世家承认,但盛贵妃也是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姑娘,什么时候与死人靠的这么近过?
她当时就被吓傻了,整个人都僵在原地,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过了好几个呼吸,才突然回过神来,边后退边大声呼喊。
正坐在炕桌边的重奕、在软塌上小憩的琢贵妃、坐在房间角落小板凳上的孟公公同时被盛贵妃吓了一跳,立刻来查看永和帝的情况。
自从永和帝开始缠绵病榻,勤政殿就每天都有太医守夜。
今天永和帝刚用过虎狼之药,守在勤政殿的太医更是太医院公认医术最好的两个。
两位太医从隔壁过过来后,马上断定永和帝不是没熬过虎狼之药,而是中毒身亡。
原本他们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个骇人听闻的结论说出来,却在发现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因为太过惊诧而说漏了嘴,被琢贵妃听出了端倪。
导致永和帝悄无声息死亡的毒名为‘凝息’和‘睡美人’,分别是从西域和高丽传来的毒药。
‘凝息’嗅之无味,吃到嘴里却巨苦,会让人先被‘冻住’即使再怎么痛苦,也没法做出任何反应,然后再悄无声息的停止呼吸。
‘睡美人’嗅之微苦,吃到嘴里却是奇怪的腥臭味。
正常情况下,几乎没法作为毒药来用。所以这种药在高丽,通常都是给已经病入膏肓每天都遭受巨大痛苦的人用。
服下‘睡美人’的人,不仅会悄无声息的停止呼吸,还会应‘美人’二字,脸色红润,面容平静,让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如同枯骨的人一下子变得好看许多。
肃王冷笑,“下毒之人竟然如此歹毒,生怕一种药不够,费尽心机的弄到两种奇药,生怕不能将皇兄彻底毒死。”
长公主闻言又狠狠抹了把眼泪,抬头环视周围人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恨意,“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在自己的寝殿被毒杀?立刻去查!”
屋子内的朝臣们沉默不语,奴才们也不敢应声,一时之间竟然没人肯接长公主的话。
长公主见状,怒上加悲,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穆侍中主动走到永和帝的床前,劝长公主和肃王,“陛下突然驾崩,本就会引起朝堂动荡,尤其是去年刚收入赵国的卫郡和野心勃勃随时打算卷土重来的燕国。若是这个时候,再传出消息,让人知道陛下是被毒杀,恐怕会彻底乱起来。”
肃王与长公主同时看向穆侍中,眼中皆无赞同之意,反而怒火越来越盛。
穆侍中却完全都不在意肃王和长公主的态度,自顾自的道,“所谓国不能一日无君,不如让太子殿下先登基,再暗中调查陛下被毒杀的事。”
房间内安静了一会后,肃王突然暴起,对着穆侍中胸前就是一脚,直接将穆侍中踹飞。
‘哐’的一声,穆侍中狠狠的倒在地上。
肃王看都没看被他踹出去的人,他喘着粗气看向守在门口的孟公公,“让人去将咸阳正三品以上的大员都叫来做个见证,无论是谁害了兄长,我都要诛他的九族!”
说着话的时候,肃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目光格外复杂的停留在重奕身上许久。
孟公公犹豫了一下,也看向重奕。
看到重奕点头之后,孟公公才悄无声息的退出寝殿,吩咐人去做肃王交代的事。
发现这点后,肃王的神色越发复杂,狠狠的撇开头。
肃王的所有反应,都被似乎被肃王突然动脚的举动吓到,傻站在原地的琢贵妃看入眼中。
“父亲!”琢贵妃又愣了一会,才大梦初醒似的跑向穆侍中,然后焦急的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两位太医,“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来看看?”
太医们无声打了个哆嗦,恨不得能穿上话本子里才有的隐身衣,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肃王的目光立刻看了过来,太医们更不敢动了。
琢贵妃也发现太医们更惧怕肃王,她犹豫了下,将目光投向仍旧站在窗边的重奕,眼中皆是急切和祈求。
重奕还没说话,眼角余光看见琢贵妃动作的肃王已经闷声闷气的开口,“去给穆侍中看看,调查清楚是谁下毒之前,不许他离开!”
太医们立刻应是,没敢起身,直接膝行去看穆侍中的情况。
过了许久后,稍胖些的太医有些尴尬的擦了擦头上虚汗,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侍中大人没有大碍,吃粒去痛丸就没事了。”
琢贵妃横眉倒竖的看向说话的太医。
什么叫没有大碍,吃粒去痛丸就没事?
她父亲额头上全是冷汗,别说是从地上爬起来,连将腰伸直都做不到!
偏偏稍瘦些的太医也开口,结论与之前说话的太医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没等琢贵妃再发难,肃王冷冽的声音已经响起,“太医都说没事,穆侍中做出这个样子是在给谁看?你目无君上,本王赏你一脚,难道还赏错了?”
话音未落,肃王已经大步走到穆侍中身侧,抬腿就要再踹一脚。
穆侍中连滚带爬的离开肃王的范围,双手撑着地半坐起来,目光恨毒的望着肃王。
肃王不怒反笑,“原来你真是装的,发现要挨揍,就马上好了。”
穆侍中十指死死抓着地面,勉强冷静下来,忍气吞声的道,“老夫为陛下担惊受怕,从昨日起就没再入眠,方才被肃王惊吓,迷糊间差点睡过去。”
等大业得成,他必要将今日之辱,数倍还给肃王。
肃王此时的态度再嚣张又怎么样?
还不是依照他设想的那样,发了狠的要查给永和帝下毒的人是谁?
肃王自以为掌握全局,不过是在他的算计之下罢了。
如此一想,穆侍中翻涌的心情逐渐平静,甚至连肚子都没之前那么痛。
因为他知道,他方才那番话已经在肃王心中埋下了钉子。
肃王不仅恨他,还会因此而迁怒重奕。
穆侍中的忍辱退让却没换来肃王的见好就收,“那你岂不是还要感谢本王,让你避免神志不清说出更多胡话。”
穆侍中面无表情的低下头,“多谢王爷。”
肃王冷哼一声,终于不再说话,转头望着永和帝红润又僵硬的脸发呆。
房间内又安静了下来,连琢贵妃和盛贵妃都不敢再哭,脸上露出不同程度的茫然和慌张。
宋佩瑜趁着众人都注意不到他,悄悄走到重奕身后不远的位置。
他立刻明白了重奕为什么喜欢这个位置,还专门用目光示意他也过来。
站在这个位置,去看屋内的其他人,就像是在茗客楼的台下看台上,仿佛正置身事外的看情景剧。
没过多久,穿着凌乱的朝服,脸色慌张又茫然的朝臣们逐渐赶到。
他们进门后立刻跪在地上哭嚎,刚出一个音节,就被肃王不耐烦的打断。
朝臣们虽然慌张,但也都是有眼色的人,立刻发现寝殿内堪称诡异的气氛。
永和帝驾崩,没人去敲丧钟也没人哭丧,他们在睡梦中被叫醒的时候,还以为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用这种事开玩笑。
等人都到齐后,肃王让两位太医对刚来的朝臣说永和帝中毒的详细情况。
众人闻言,顿时脸色巨变。
好在肃王叫这些朝臣来,并不是想要征求朝臣的意见,或者是想要这些朝臣做什么,只是想让他们做个见证。
太医们说完永和帝中毒的情况后,没等朝臣们彻底反应过来,肃王已经自顾自的开始盘问调查。
首先被盘问的仍旧是两名太医,两名太医口供一致。
无论是‘凝息’还是‘睡美人’,都是剧毒之药,按照时间来推断,永和帝是在十个时辰之内服下的毒药。
肃王目光似箭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孟公公,十个时辰之内,兄长都吃过什么?
孟公公仔细想了一会儿,突然脸色大变,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正靠在大公主怀中的长公主勃然大怒,“你还想替罪魁祸首隐瞒?”
孟公公立刻叩头,“老奴不敢,陛下从一日前就再也没醒过来,只……”孟公公又停顿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只用了太医熬的药。”
“让人去翻药渣,将捡药材,熬药的人都提上来!”长公主立刻道。
两位太医主动开口,“是臣亲自捡的药材,由臣等与贵妃娘娘熬煮,再由贵妃娘娘端去给陛下。”
长公主和肃王的目光投向琢贵妃和盛贵妃。
琢贵妃和盛贵妃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却谁都不肯先开口。
反倒是去厨房寻药渣的人先回来,两名太医验过药渣后,一致认为药渣没有问题,毒药是离开小厨房后,才出现在永和帝的药中。
肃王让人去太医院,寻更多的太医来验药渣,然后目光犀利的看向琢贵妃和盛贵妃。
琢贵妃丝毫不慌,她告诉肃王,“我只在小厨房帮太医熬药,后来听闻殿外闹了起来,便去查看情况。等我回来后,陛下已经吃过药了。”
相比琢贵妃得冷静从容,盛贵妃脸上的慌张连刚入宫的小宫女都能发现异常。
“盛氏,这药是你端给陛下的?”长公主紧紧盯着盛贵妃苍白了不止一点的脸,眼中的憎恨和厌恶几乎要化为实质。
在今日之前,长公主明明更喜欢盛贵妃。
盛贵妃在身上聚集越来越多的怀疑目光后,越来越慌张。
终于在长公主等得不耐烦,再次厉声催促的时候。
盛贵妃猛地打了个哆嗦,“我不知道,药是我端给陛下的没错,却是殿下亲自喂给陛下。”
话刚出口,盛贵妃脸上就闪过后悔。
撇清关系后就安静站在原地的琢贵妃听了盛贵妃的话后,立刻转身扬手,狠狠的打在盛贵妃的脸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竟然敢怀疑太子殿下?”
盛贵妃被打的跌坐在地上,低下头捂着脸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小声抽噎。
不仅肃王和长公主的脸色也深沉了下来,挤在寝殿门口的朝臣们也都脸色大变,同时觉得盛贵妃果然是盛氏的女儿,送进宫中的贵妃都如此愚蠢,盛氏居然还妄想成为世家?
肃王脸上屡次闪过挣扎,半晌都没说出话,长公主却先有了决断。
她吩咐身边的女官,带人去抄盛贵妃的寝宫,又派人去调查盛贵妃最近都与谁接触过,是否有召见娘家人进宫。
肃王看向仍旧安静站在窗下,无论别人说了什么,都不肯主动应声的重奕。
寝殿内的人越来越多,却都拥挤的站在一起,唯有重奕身侧空出一大片地方,只有宋佩瑜一人在。
肃王复杂的神色几经变换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去看看太子……”
“三蛋!”长公主侧头看向肃王,语气满含警告。
长公主决定只查盛贵妃,就是代表信任重奕的意思。
她不仅自己信任重奕,也不许肃王怀疑重奕,在众多朝臣面前降低重奕的威严。
肃王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劝说长公主改变主意,却在看清长公主脸上的苍白和疲惫后,低头将脸埋在手心里。
朝臣们都没想到,他们听见的消息竟然一个比一个劲爆。
按理说永和帝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太子说什么都没理由去谋害永和帝。
但涉及皇权的事,又怎么能用常理推断?
好在长公主足够冷静,及时阻止了想要刨根究底的肃王。
万一查出来永和帝被毒杀,真的与太子有关,岂不是所有人都尴尬。
此时此刻,朝臣们最迫切的念头,就是祈求这件事早点过去。
无论下毒的人是谁,都不能是赵国唯一的继承人。
穆侍中与琢贵妃在一片寂静中默默交换了个眼色,同样开始期待这件事早些过去。
等重奕登基,穆氏就会从太子的外家变成皇帝的外家。
只有两个字的差别,却是天壤之别。
自从琢贵妃与重弈修复关系,复位贵妃后,穆氏的处境就一再变化。
从被宋氏和吕氏压的抬不起头,到与宋氏和吕氏平分秋色。
再从重奕出现在赵卫边境,赵军连下卫国城池的捷报,一封又一封的传回咸阳,穆氏便开始在世家中一家独大,反压的宋氏和吕氏抬不起头。
重奕尚且是太子,穆氏便能尝到这样的甜头。等到重奕登基……
现在重奕是赵国唯一的继承人,没人敢将毒害永和帝的事算在重奕身上,哪怕是沾染上半分都不行。
就连肃王,也只能百般不愿的忍着脾气,放弃调查疑点。
等重奕不再是赵国唯一继承人的时候呢?
不知道在肃王眼中,是从小相依为命,骨血相连的兄长重要,还是已经到手的荣华富贵和权势更重要。
无论肃王想要什么,在拿到重奕毒杀永和帝的证据后,都不会选择沉默。
天边泛起蒙蒙亮光的时候,去搜查盛贵妃寝宫的女官和太医们回来了。
女官垫着手绢捧着个红玉制作的小瓶子,放到长公主面前,低声道,“这是从贵妃娘娘的妆奁中找到的,里面是太医所说的‘凝息’。”
长公主还未说话,始终沉着脸的盛贵妃就从地上爬起来,扑向说话的女官,“不可能,你诬陷我!”
女官灵敏的转身,让盛贵妃扑了个空,因为来不及收敛力气,再次狠狠地扑倒在地上。
琢贵妃满脸痛恨夹杂着不可置信的望着盛贵妃,“陛下待你不薄,在你入宫的时候,就给你贵妃的份位。那么多出身教养比你好多少倍的姑娘进宫,都只能抬头仰望你。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
盛贵妃从地上爬起来,她望着琢贵妃的目光,比琢贵妃望着她的目光还震惊。
“你为什么这么说?”盛贵妃眼中都是茫然。
肃王昂头将茶盏中苦涩的参茶一言而尽,然后将茶盏狠狠砸在地上,冷声道,“盛氏毒妇谋害陛下,如今证据确凿。立刻将咸阳盛氏所有人关入大理寺,对咸阳外的盛氏族人发通缉令,等……”
“不是我,我真的不是我!”盛贵妃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呼喊,打断肃王。
“不是你是谁?”肃王冷漠的望着盛贵妃。
盛贵妃立刻伸手指向琢贵妃,“是她,是她指使我这么做的!”
琢贵妃扬起手便又要去打盛贵妃,“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事到如今证据确凿,居然还想污蔑本宫?”
盛贵妃牢牢抓住琢贵妃的手,扬起手想要打回去,却在最后一刻犹豫,变成去抓琢贵妃的头发。
琢贵妃拼命挣扎之下,好不容易挣脱了盛贵妃的束缚,却被硬生生的薅下去一大缕头发,顿时发出凄惨的哀嚎声。
盛贵妃居高临下的望着跌倒在地上的琢贵妃,满脸激动的道,“明明是你以将来太子登基后绝对不会放过我,放过盛氏作为要挟,逼着我听你的话!”
“陛下原本就不是风寒,而是在用了你让我点的熏香后,才开始身体不适!”
“你明明说,只要我肯乖乖的听你的话,等到太子登基后,你就放我回家,绝对不会为难我。如今竟想将所有罪名都推到我头上,然后安心做你的太后?”
可怜像是小鹌鹑似的挤在一起的朝臣们,根本就不想听如此劲爆的话,又不能捂住耳朵,只能拼命低头,恨不得头都比肩膀低。
就连云阳伯尚书令都不想参与其中,一个盯着桌子上的琉璃摆件发呆,一个盯着鞋面上的绣纹发呆,连眼神都不往其他地方看。
肃王和长公主却不会放过任何害永和帝的人,唯有涉及到重奕的时候,才不会立刻公开调查。
琢贵妃却不会有这种待遇。
长公主让人将对峙了几句后又开始撕打的琢贵妃和盛贵妃分开。
她神情冷漠的望着盛贵妃,“你说是琢贵妃指使你给陛下下毒,就是已经承认毒是你下的了?”
盛贵妃没想到长公主居然会这么说,脸上的激动瞬间褪去,变成惨白,半晌后,才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
长公主怒极反笑,“好,那你说说琢贵妃是怎么指使你给陛下下毒。”
“长公主!”琢贵妃满是不甘的开口,却在长公主犀利的目光中不得不低下头。
盛贵妃深吸了口气,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从头开始说琢贵妃威胁她的全过程。
自从琢贵妃复位后,盛贵妃的日子就开始不好过。
后宫的嫔妃虽多,但永和帝经常去的只有固定的那几个地方。
比如已经伺候他多年的三个老贵人处,去年丹琼公主生辰时,永和帝还给其中一位贵人升为嫔。
那是伺候永和帝的老人,还扶养了永和帝唯一的公主,而且整个后宫都知道,那三个老贵人就算份位升的再快,都不会成为威胁,最多就是个妃位,而且还只能有一个人到达妃位。
她们的敌人应该是一同进宫的世家贵女。
首当其冲的就是有协理六宫权利的盛贵妃,所以盛贵妃在后宫的人缘并不好。
这种人缘差的情况在琢贵妃复位后,到达了极致的程度。
随着穆氏在前朝地位的改变,和重奕的太子之位越来越稳固,琢贵妃的地位也越来越稳固,盛贵妃的日子就越发难过。
尤其是琢贵妃态度鲜明的表示她不喜欢盛贵妃后,后宫讨厌盛贵妃却不敢对盛贵妃怎么样的女人们,立刻开始疯狂对盛贵妃下手。
琢贵妃还屡次暗示盛贵妃,她们以后再算账,不仅盛贵妃跑不掉,盛贵妃背后的盛氏也跑不掉。
如果是后宫的其他妃子如此挑衅,盛贵妃也不会时刻记在心上,以至于夜不能寐。
但琢贵妃不是一般人,她是太子生母,未来的太后。
无论是家世,还是未来,盛贵妃都很清楚,她比不过琢贵妃。
畏惧之下,盛贵妃理所当然的开始被琢贵妃掌控。
从一开始给永和帝用特殊的香料,导致永和帝出现类似风寒的症状,却没想到永和帝的病情竟然会越来越严重,以至于引发旧伤一病不起。
这个时候,琢贵妃再次找上盛贵妃,但琢贵妃给盛贵妃的是个纸包,根本就不是红色玉瓶。
盛贵妃说,她根本就没见过红色玉瓶。
盛贵妃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她将琢贵妃给她的纸包中的药粉放到永和帝的药碗里后,留下了油纸。
她从贴身的衣服里拿出折叠整齐的油纸。
琢贵妃看到盛贵妃拿出油纸后,脸上立刻闪过不自在的神色,正好被盛贵妃捕捉到,越发的得理不饶人,更仔细的说琢贵妃都逼迫她做过什么。
过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否则查验油纸上是否有‘凝息’的太医面色古怪的站在肃王和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的目光在琢贵妃和盛贵妃身上打了个转,然后才放在太医身上,沉声问道,“如何?”
“臣已经与同僚仔细检查过油纸上残余的粉末,不是‘凝息’,只是普通香灰。”太医清晰的声音正好能让房间内每个人都能听见。
盛贵妃愣了下,立刻道,“不可能!”
太医无声弯腰,根本就不去看盛贵妃脸上的呆滞,也懒得与将死之人废话。
琢贵妃主动解释,“我担心陛下的情况,听说真心供奉西王母娘娘的香灰可以包治百病,才想要试试。自从长公主病倒后,后宫的事都是盛贵妃做主,我才特意麻烦她。”
“没想到……”琢贵妃眼中突然涌现泪水,“没想到她竟然借着这件事,如此陷害我。”
“不可能,她亲口与我说,这是西域来的秘药,赵国的太医都认不出来,让我放心将药粉撒在陛下的药中,肯定不会被发现!”盛贵妃立刻道。
没等长公主说话,琢贵妃就主动逼近盛贵妃,连声质问,“你口口声声说长公主的女官和太医院的太医从你的寝殿中搜出来的‘凝息’,你不知情。”
“我却要问你,你凭什么拿着包香灰的纸说里面曾经装着我给你的‘凝息’,还交代你毒杀陛下,谁能为你作证?”
“我能!”
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永和帝的床上传来。
拼命减少存在感,却始终将注意力都放在闹剧上的朝臣们立刻将眼角余光都放在肃王身上。
宋佩瑜却不一样,他看的是肃王身后。
在‘驾崩’后就被换上朝服的永和帝突然坐起来,从坐在床边的肃王身后探出头,目光幽幽的望着正在与盛贵妃对峙的琢贵妃。
“三日前,你知道肃王另外派人私下去给朱雀传信,催重奕回咸阳,便在孟武被云阳伯叫去前殿的时候,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逼迫盛兰谋害朕。”
琢贵妃猛的后退半步,转身就往穆侍中身后跑,“他来报仇了,他来报仇了!不是我下的毒,是春英!”
春英是盛贵妃的贴身宫女。
不仅琢贵妃心慌,朝臣们突然进见到永和帝‘诈尸’也心慌的很,好在永和帝没在‘诈尸’后第一时间与他们对峙,给了他们缓冲的时间。
再看肃王和长公主平静中带着嗤笑的表情,他们立刻明白过来,不是‘诈尸’,永和帝就没死过。
怪不得他们只听闻陛下驾崩,去府上叫他们进宫的太监却十分低调,宫中也始终没敲丧钟。
能站在这里的人,都是朝堂上三品以上的官员,就算缺乏处理政事的才能,也不会是个傻子。
简单回想下方发生的一切,再看脸色平静下来,同样没觉得意外的盛贵妃和惊慌失措的琢贵妃。
朝臣们立刻明白。
穆氏,恐怕要从此一蹶不振。
与穆氏无关,甚至因为穆氏近来越来越猖獗,以至于被打压的朝臣觉得大快人心,与穆氏密切相关的朝臣觉得背脊发凉。
双方不约而同的瞥向重奕的位置。
不知道太子殿下对陛下的计划知道多少,会不会再次为穆氏遮风挡雨。
穆侍中同样不是笨人,他的脑子只会比普通朝臣更快。
这件事如果在筹备的时候或者实施的时候暴露,他还有机会用手中的筹码与永和帝博弈。
永和帝却在察觉后,选择顺着他的计划演下去,闹得朝堂皆知。
虽然不甘心承认,但穆侍中心中非常清楚,他自以为聪明,却被永和帝狠狠的戏耍了。
琢贵妃冲到穆侍中面前,就被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穆侍中目光狠戾的望着跌倒在地上,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他的琢贵妃,不像是看着女儿,倒像是看着仇人。
多少年前的心结,竟然还没忘却。
但凡这个蠢货刚才能冷静些,没将具体下毒的人说出来,穆氏也不至于立刻一败涂地。
一片寂静之中,穆侍中突然浑身瘫软的委顿下去。
永和帝满脸冷笑的望着地上的穆侍中,讥讽道,“怎么,看到朕没驾崩,穆卿失望的昏过去了?”
没人愿意接这话,除了重奕。
“他服毒了。”重奕冷淡又平静的声音一片寂静中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肃王立刻脸色大变,第一个冲到穆侍中身边,大喊,“太医!”
他绝不能让这个老东西如此轻易的解脱。
他要看着这个老东西也承受失去儿子、失去孙子的痛苦。
太医连滚带爬的过去,又是把脉又是施针,却无计可施。
穆侍中服的是‘凝息’,只要咽下去,便是华佗在世,也没有任何办法。
跌坐在地上,已经众人遗忘的琢贵妃突然笑出声来。
先是低沉缓慢的笑声,然后越来越急促高昂,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她的身上,连正处于盛怒中的肃王都不例外。
“你笑什么?”长公主冷声道,毫不掩饰对琢贵妃的厌恶。
“我?”琢贵妃扶了下歪掉的发簪,满是恶意的看向永和帝,“我当然是笑陛下,您是不是忘了,您中了两种毒,‘凝息’是我为让我儿早日登基才买通盛贵妃的宫女下毒,又找好了盛贵妃做替死鬼,‘睡美人’……”
琢贵妃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依次从永和帝、长公主的脸上,移动到肃王和各位鹌鹑状的朝臣身上,最后与重奕平静的目光对上。
“‘睡美人’却是你的好儿子迫不及待想要登基,瞒着所有人偷偷下到你的药里的。”
肃王被穆氏父女气的几乎失去理智,拔剑就要将琢贵妃的头砍下来。
他方才做出犹豫的模样,怀疑重奕或者表现的想查重奕,都是顺着穆氏父女的意思来,好让穆氏父女放松警惕。
穆氏这个毒妇!
居然在这个时候,还想着要拉朱雀下水。
云阳伯和尚书令一人抱住肃王的腰,一人抱住肃王提着剑的手,阻止了肃王。
如果琢贵妃就这么死了,来日永和帝真的驾崩后,‘睡美人’就会成为朝臣试图与新皇抗争的流言。
永和帝不顾吃了假死药后仍在虚弱状态的身体,大步走到琢贵妃面前,先是夺下肃王手中的剑,然后指着琢贵妃的鼻子道,“毒妇!竟然见不得朱雀半分好?!”
琢贵妃眼中闪过失望,嘴角的笑容却越发讥讽,“你不信?那便去查查你的好儿子换下的旧衣。可惜我急着毁了证据,已经将人将衣服下水,还能不能查的出来,就要看太医的本事了。”
“云阳伯昨日离开前,是不是还给陛下擦了嘴?不如验一验帕子,那帕子上可没有‘睡美人’,陛下没有呼吸后,换了来的枕头上却有睡美人。”
“昨日云阳伯等人离开后,只有你的好儿子与你单独相处过,他有没有喂给你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