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给永和帝验毒的两位太医都是永和帝的心腹。

会说出‘凝息’和‘睡美人’这两种毒的具体名字,是因为在永和帝换下去的东西上,检验出了这两种毒。

该是重奕喂给永和帝的那碗药,都被重奕倒在永和帝身侧的软枕上,里面查出了‘凝息’。

‘睡美人’则是在永和帝的枕头上发现。

永和帝服用了特殊熬制的药,身体确实虚弱了下去,大多数时间都处于‘假昏睡’的状态。

别人都以为永和帝正在昏迷,永和帝却对外界发生的事十分清楚。

即使这样,永和帝摇头不知道是谁给他下了‘睡美人’的毒,他又是如何躲过去。

同为能让人悄无声息死亡的剧毒之药,‘凝息’与‘睡美人’的不同,不仅是起源的地方不同。

‘凝息’能放在永和帝的药中,会马上破坏那碗药原本的药性,只留下‘凝息’的药性。

‘睡美人’却不同,这是种格外不稳定药,与任何药混合后,都会同时改变双方的药性。

而且‘睡美人’必须是在粉末状的情况下服用,才能达到该有的效果。

太医从永和帝的枕头上发现的‘睡美人’也是粉末。

两位太医低着头,将他们知晓的内容一一道来。

朝臣们的头比太医还低,已经数不清是进宫后第多少次暗自祈求可以早些回家。

永和帝却容不得重奕身上有任何污点,明知道既然琢贵妃如此说,就必然在重奕换下来的旧衣上做了手脚,还是让人将重奕的旧衣拿来。

永和帝心情不爽,就要让琢贵妃心情更差。

他低头看向倒在地上满脸潮红,透着紧闭的眼皮能看到下面的眼珠正在疯狂打转,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的穆侍中。

“穆氏胆大包天,意在造反,去将咸阳穆府围起来,穆氏嫡枝带入宫,旁支下刑部,世仆也下刑部。”

以为服毒自杀,就看不到穆氏一夕坍塌?

做梦!

当年重宗妻子的家族,就是目光短浅又受到穆氏的蛊惑,才会坚定的以为还是建威大将军的永和帝已经坚持不下去,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燕军打回来。

为了不被永和帝牵连,他们才会让重宗的妻子隐瞒遗腹子,等到重宗妻子回家后,迫不及待的打了那个孩子。

这件事不仅让肃王伤透了心,永和帝与长公主同样心痛难忍。

尤其是永和帝。

如果那个孩子能留下来……哪怕是个姑娘,让他曾经投入心血最多的孩子能留下血脉也好。

那还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永和帝头晕目眩的坐在孟公公搬来的软塌上,看向穆侍中与琢贵妃的目光越发憎恨。

琢贵妃握紧双手,眼中的慌张越来越明显。

她不怕永和帝和肃王暴怒,他们的情绪越控制不住,她留越是觉得畅快安心,如果能在一气之下给她个痛快更好。

她怕永和帝与肃王能在暴怒下依旧保持理智。

穆侍中都怕亲眼看到穆氏衰败,宁愿服毒,她更怕。

结局已经注定,死在前面的人才能早些解脱。

一片寂静中,门口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明显。

琢贵妃立刻看过去,生怕会看到母亲和哥哥的脸。

是去取重奕衣服的宫人回来了。

衣服如同琢贵妃说说的那样已经下过水,拿过来的时候却有的地方潮湿有的地方干燥。

去取衣服的宫人低声道,“奴才去的时候,两仪宫的宫人正打算将这件衣服下水,奴才及时拦了下来。”

永和帝闻言非但没有高兴,脸色反而更加难看。

他才不信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

本以为穆氏贱妇是见事情败露,穆侍中又突然服毒自杀才发疯攀咬重奕,如今看来,竟然是早有准备。

两名太医收到永和帝的眼色,愁眉苦脸的去检验衣服,突然脸色大变齐刷刷的跪在地上。

虽然他们还什么都没说,但这等反应,与明说衣服上确实有‘睡美人’也没有差别。

琢贵妃再次发出短促的笑声,“你们查出什么了?是不是不敢说?”

两位太医哪敢答这句话,只能将脑门贴在手背上,半点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

他们想让永和帝先开口。

永和帝要保太子,这件衣服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永和帝想立刻知道真相,他们才敢在大庭广众下,将真相说出来。

没等永和帝开口,从宫人带着他换下的脏衣服回来,就开始在身上新衣服的袖口和腰间摩挲的重奕,已经从腰间的金色荷包中摸出了个拇指大小的白色玉瓶。

不少人表面上看上去老老实实的低着头,实际上却始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立刻发现了重奕的动作。

重奕将堵在玉瓶上的木塞拿下来扔在一边,直接将玉瓶放到鼻子下面去闻。

“哎!”将重奕的动作都看在眼中的宋佩瑜下意识的想要拦住重奕,却慢了半步,他刚抬起手,重奕已经重新抬头,也将手上拇指大的白玉瓶拿开了。

重奕的目光依次扫过房间内的所有人,最后落在身侧满眼担心的宋佩瑜脸上,低声道,“苦的。”

方才太医就说了‘睡美人’的特性,闻起来苦,吃到嘴里却腥臭难忍,不仅因为味道委实难以处理,无法消无声息的混在吃食中,还容易被其他食物或者药物改变药性。

此时重奕突然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个小玉瓶,然后说里面的东西是苦的……

即使还没看到玉瓶里的药粉,殿内的人也都有所猜测。

重奕立刻向众人证明,他们的猜测没有错。

他伸出左手,将白玉瓶倒扣在左手上,用力的磕了两下,白玉瓶彻底拿开后,重奕的左手手心上已经有了一小堆小山似的白色粉末。

自从重奕在随身的荷包中拿出拇指大的白玉瓶后,琢贵妃便与众人一样,始终将目光放在重奕身上。

她不仅敢光明正大的看重奕,双眼深处也满是与众人不同的复杂。

那个金色的荷包,是她亲自系在重奕腰间的。

然而这点几不可查的复杂,只存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琢贵妃便再次满脸嘲讽的看向永和帝,“你的好儿子都将证物拿出来了,你还舍不得给他定罪。”

“哈哈哈”琢贵妃突然大笑着在地上拍打了几下,白嫩的手上立刻满是灰黑色的痕迹,她却毫不在意,“难不成你是想等着他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将证据毁了,然后当成无事发……”

“重奕!”

宋佩瑜满是惊恐的呼呵声打断了琢贵妃的话,刚将注意力放在琢贵妃身上的众人立刻看向重奕。

他们正好见到重奕闭嘴,然后将放在嘴边的手拿开。

那只手上仿佛小山似堆积的白色粉末已经缺了个尖。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顿时脑子一片空白。

刚才重奕闭嘴之前,他们好像看到重奕舌尖上有白色?

自从永和帝醒来后就像是累了,坐在床中央靠在大公主和惠阳县主身上的长公主,立刻唤着重奕的小名大步走向朱雀。

与长公主反应相同的还有醒了后反而满脸疲惫虚弱的永和帝,与靠在墙上的肃王。

在他们走到重奕身边之前,重奕已经将拿着玉瓶的手搭在宋佩瑜肩上,然后重新抬起满是白色药粉的那只手放在满脸泪水的宋佩瑜嘴边。

宋佩瑜听见重奕低沉的声音,“别哭,甜的,你尝尝。”

重奕将白色玉瓶中的药粉倒在手上后,离重奕最近的宋佩瑜就闻到了苦味。

见到重奕竟然毫无预兆的去吃手心上的白色粉末,毫不夸张的说,宋佩瑜甚至有种灵魂脱离躯体的幻觉,甚至都不知道他立刻泪流满面。

重奕搭上他的肩膀后说了什么,宋佩瑜也根本就没听清,他只看到了重奕捧着剩余白色粉末的手。没有任何反应的空间和余地,什么都没听清的宋佩瑜双手分别抓住重奕的手腕和手指尖,毫不犹豫的将重奕手上的白色粉末往自己嘴里倒。

宋佩瑜给人的印象一直是从容有礼且滴水不漏,如今这副模样,却比方才重奕从白色粉末中抬头还要吓人。

舌尖没感受到预想中的腥臭,反而是清凉带着微甜的味道顺着味蕾传递到脑袋。

宋佩瑜脸上的狠色变成茫然,歪头看向重奕,仍旧没回过神,“甜的?”

因为方才宋佩瑜的动作过于生猛,不仅大部分白色粉末都被宋佩瑜倒进嘴里,还有许多白色粉末黏在了宋佩瑜湿润的鼻尖和嘴角。

重奕掏出帕子,没管手上残余的粉末,先去给宋佩瑜擦脸,“嗯,甜的。”

已经冲到重奕面前的长公主、永和帝与肃王听见两个人的对话,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才落回去些。

永和帝虎着张脸,蒲扇般的大掌狠狠的拍在重奕背上,然后抢过重奕始终握在手心的白色瓷瓶,让太医再来验里面剩下的药粉。

肃王比永和帝还狠,在重奕崭新的太子常服上留下个异常清晰的灰色脚印,可惜重奕纹丝不动,反而是踹人的肃王倒退几步,还要才跑过来的大公主扶,才稳住身形。

长公主以手扶额,低声道,“孽障,你就看不得我好过……是不是?”话音未落,长公主已经蹲在地上开始低声呜咽,比知道永和帝‘驾崩’赶过来的时候伤心多了。

挨了永和帝和肃王打都面不改色的重奕见到长公主的反应,脸上闪过无措,下意识的看向身侧的宋佩瑜。

晚了永和帝姐弟三人一步,恰好落在后面的宋瑾瑜脸色从放松到复杂,目光终于从重奕搭在宋佩瑜的肩上,移动到宋佩瑜的脸上。

竟然是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没人注意到,在发现重奕去吃手上的白色粉末时,琢贵妃的脸上顿时失去所有血色,也立刻想从地上爬起来去看重奕怎么样,却在被长公主撞了一下后停顿在原地半晌,又失魂落魄的坐了回去。

突如其来的闹剧平息下来后,殿内的气氛反而好了起来,至少朝臣们不再觉得时间难熬,恨不得能找个砖缝藏起来。

永和帝姐弟方才的反应已经证明,无论‘睡美人’是否与太子有关,他们都不会马上放弃太子。

只要太子不是今天被牵连,继而被永和帝姐弟憎恨处罚,将来再有什么波折导致永和帝姐弟的想法改变时,他们这些倒霉的池鱼就没有理由被波及。

两名太医却没法与朝臣们一样放松下去,反而脑门上的冷汗越来越多。

白色玉瓶中的粉末分明与太子旧衣、永和帝换下的枕头上的粉末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

‘睡美人’是当世毒性最剧烈、霸道的药之一,甚至比‘凝息’还霸道,‘睡美人’一旦被吃进肚子里后,就会疯狂蚕食身体内部所有的生机,将生机都体现在脸上。

不至于入口毙命,却会在咽下去后,就能感受到麻木。

然而过了这么久,他们甚至将白色玉瓶、太子旧衣和永和帝换下来的枕头上的粉末反复验查了两次。

太子和宋大人仍旧好好的站在那里,没表现出半点不适。

永和帝却早就开始等得不耐烦,他锋利的目光依次在两个太医身上转过,语气不冷不淡的道,“两位卿家可是有些精神不济?可要让人给你们熬煮些醒神的药来。”

两位太医就算再怎么疑惑,也不敢再拖延下去,只能忍着惧怕和懊恼开口,“白色玉瓶中的药粉与太子殿下旧衣和您换下来的枕头上的药粉相同,都……不是睡美人,是臣见识短浅,认错了。”

“不可能!”还没等永和帝说话,自从发现重奕无事,就满脸焦躁的琢贵妃就立刻开口,她情绪激动的指着重奕,嘶吼道,“是他将白玉瓶中的药换了!或者你们被他收买,知道他是太子不敢不帮他脱罪!”

‘啪!’

随着响亮的巴掌声,琢贵妃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已经将散落的头发编在一起,整齐束在头上的盛贵妃面无表情的望着琢贵妃,眼中不见快意反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她冷声道,“罪人穆氏,陛下没问你话。”

琢贵妃被这一下打蒙了,伸手捂着脸呆滞了半晌,才不可置信的看向盛贵妃,“你敢打我?”

盛贵妃低下头错开琢贵妃的视线。

她打的是罪人穆氏,不是太子生母琢贵妃,为什么不敢?

如果不是这个蠢货在最后还妄想将太子拉下水,亲手推开最后的筹码,她确实不敢打。

穆贵妃还想再闹,被盛贵妃换了只手又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发现永和帝始终专心盘问太医关于白色粉末和‘睡美人’的事,半个眼神都没给盛贵妃与琢贵妃,重奕也正侧头目光专注的望着宋佩瑜,与宋佩瑜小声说话。

孟公公给殿内仅有的几个宫女使了个颜色。

宫女们立刻悄无声息的走到穆贵妃的身侧,死死的压住琢贵妃的手臂和腿,阻止她起身与盛贵妃撕打。

连续挨了六七个巴掌后,穆贵妃终于认清现实,目光狠毒的望着盛贵妃,却不再轻易开口。

盛贵妃眼中闪过遗憾,老实的垂下头,再次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整个后宫,她最羡慕的人就是琢贵妃。

她羡慕的不是琢贵妃的家世。

她家中虽然没有琢贵妃得势,但族中也肯全力支持她,也能偶尔在宫中与爹娘弟弟相见。

盛贵妃羡慕琢贵妃有孩子。

其实她也很羡慕抚养丹琼公主的三个老贵人。

因为这份羡慕,盛贵妃即使知晓当年林德妃的死也许另有内情,也会在协助长公主处理六宫事的时候,悄悄给丹琼公主和三个老贵妃行些便利。

对琢贵妃,盛贵妃更是没有半分敌意,她也不敢。

但琢贵妃却深恨她。

盛贵妃一退再退,直到穆贵妃给她据说能让男人格外兴奋,有女人助于生子的熏香给她,让她给永和帝换上的时候,盛贵妃知道她不能再退了。

她进宫前,父亲曾将她与已经在东宫做伴读的弟弟都叫到书房殷切嘱咐。

盛氏能有今天,都是因为永和帝信守承诺。

无论他们盛氏是豪商还是世家,都要明白不侍二主的道理。

盛贵妃明白,父亲是在告诉她和弟弟,若是有一天永和帝与东宫太子发生矛盾,无论弟弟做何选择,盛氏都会站在陛下这边。

而且她进宫五年,肃王府都又添了两个小郡主,永和帝的后宫却除了林德妃所出的丹琼公主别无所出。

盛贵妃本就是有内秀的人,又涉及她想要的孩子,日思夜想下也看出了些苗头,否则她也不至于在发现永和帝厌恶穆氏更痛恨琢贵妃后,还对琢贵妃一再退让。

盛贵妃面对琢贵妃逼迫的结果,与之前无数次没有任何不同。

她又一次被琢贵妃步步紧逼,最后不得不答应琢贵妃的要求。

等到琢贵妃离开后,盛贵妃紧紧握着手中的熏香,脸上的纠结痛苦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转头就将熏香和穆贵妃的交代说给了永和帝听。

即使已经下定决心与琢贵妃站在对立面,盛贵妃仍旧无法安眠。

她怕。

不是怕永和帝在明知道穆氏要害他的情况下,还是会踩进穆氏的圈套或者对穆氏心慈手软。

而是怕穆氏被清算后,永和帝会因为太子对琢贵妃心软。

盛贵妃没有生养过孩子,也不知道琢贵妃与太子之间的旧日恩怨,她所见所闻都是母慈子孝。

所以才会怕琢贵妃活下来影响太子。

早在愁得掉了一把又一把的头发后,盛贵妃就下定决心,绝不能让琢贵妃活下来。

在此之前,能狠狠的出口气,简直是意外之喜。

两位太医认错了药,永和帝却大度的没怪罪,只是轻描淡写的让更多太医辨别这种白色粉末,并让人去找对‘睡美人’熟知的人来。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不少从凌晨就被叫起来的老臣都开始站不住脚,要身侧年轻些的人扶着才行。

永和帝却对此视而不见,目光冰冷的在琢贵妃红肿的脸上划过,冷声叫孟公公将已经被压入宫的穆氏嫡枝都带进来。

已经安静许多的琢贵妃闻言再次激动起来,可惜她刚开口,就又被等候已久的盛贵妃抽了一巴掌。

因为不确定能不能抽下一次,盛贵妃这一下毫不留情,连自己的手都肿了起来。

正在与宋佩瑜低声说话的重奕被这声吸引,转头看了眼,正对上琢贵妃的心如死灰的目光。

发现重奕在看她后,琢贵妃已经彻底暗下去的目光突然迸发出强烈的色彩,眼中满是期待。

重奕侧方向突然伸出只拿着帕子的手。

宋佩瑜沉着脸举着帕子在重奕脸上一顿乱糊,语气暗含威胁,“殿下的脸上怎么沾上了污渍,是不是看了什么脏东西。”

仗着体力好,在永和帝、肃王与长公主确认重奕无事后,去一边找地方或坐或靠后,终于站在了宋佩瑜与重奕身侧的宋瑾瑜,听见宋佩瑜的话,眼皮子狠狠地跳了下。

宋瑾瑜什么时候见过宋佩瑜这副蛮不讲理的模样?

宋佩瑜不仅满口胡言乱语,还将帕子上刚从他脸上擦下来的白色粉末,又擦到了重奕脸上。

重奕也知道宋佩瑜是在胡言乱语,却觉得这个样子的宋佩瑜十分可爱,干脆转过身面对宋佩瑜,更方便宋佩瑜下手。

观察到后续情况的宋瑾瑜放心的同时,却觉得眼睛有点疼。

宋佩瑜与重奕的互动,也被倒在地上抓着最后稻草的琢贵妃和盛贵妃看到。

见到重奕彻底转身面向宋佩瑜,盛贵妃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下,立刻移动脚步挡在琢贵妃和重奕之间,走动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踩在了穆贵妃的手上。

琢贵妃却半点反应都没有,躲着身后宫人们来抓她的手,目光死死的盯着大门。

从穆老夫人到琢贵妃的叔叔们,兄弟们,再到穆清与穆和、穆贵妃尚未出嫁的侄女们,甚至是孕育过子嗣的妾室都在里面。

其中最为狼狈的莫过于任京卫副指挥使的穆五,他正穿着甲衣,小腹插着柄匕首,已经出气多入气少,却始终不肯闭眼,甚至为了保持清醒将手都抓烂了。

望着穆氏众人狼狈的模样,永和帝与肃王脸上都浮现畅快。

永和帝让人将眼珠转的更快,却已经没法做出任何反应的穆侍中,和被宫人牢牢压制住的穆贵妃也带去穆氏众人中间。

穆侍中的弟弟还想以取舍保全家族,起码让穆氏不至于就此被连根拔起,却在刚张口的时候就被打断。

谁说话,朝臣中都有人站出来细数那人的罪名。

穆老夫人勉强维持的镇定被朝臣们显然早有准备的质问彻底打破。

“陛下!”穆老夫人将头紧紧贴着手背上,目光含着泪水和难以掩饰的悲伤,“穆氏纵然有错,我儿也为您生下太子殿下,您真的要如此绝情吗?”

可惜朝臣们都站在穆老夫人身后,穆老夫人没能看见她说这话的时候,朝臣们难掩奇怪的脸色。

她也万万想不到,她的女儿方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了什么蠢事。

琢贵妃默默打了个哆嗦,颤抖着手去拽穆老夫人的袖子。

发现穆侍中服毒时,她便觉得天塌地陷,大不了就是死,只想让所有人都和她一样不痛快,却没想过父亲死了,母亲却还活着。

如果她刚才没冲动……

永和帝听了穆老夫人的话,怒气更盛,面容和语气却平静的可怕。

“你的好女儿?如果不是看在她生下朱雀的份上,穆氏的坟头草早就比祖先牌位摞在一起还高!”

穆老夫人目光中的哀求越发恳切,她知道永和帝说这话是想连旧账也一起算的意思,却没有任何阻止永和帝的办法。

只能尽可能的祈求永和帝,希望永和帝能看在重奕的份上心软。

赵国的未来皇帝,不该有个大逆不道的母家。

肃王从贴身的衣服里拿出张皱巴巴的宣纸,颤抖着手将其打开,从第一行开始念,“燕庆四十二年,穆氏企图在穆婉生子时偷梁换柱,以……”

从进门后就被穆清护在身后的穆和似有所感的抬头,看向正激动得脸侧青筋都清晰可见的肃王。

见到穆和后,就目光发直的望着穆和,再也没从穆和身上移开的惠阳县主拿着帕子捂住嘴,心跳得越来越快,全靠大公主扶着才能站稳。

“不!你不能……”穆老夫人发出声凄厉的哀鸣,无力跌倒在地上。

发现一年多未见,穆和的五官与重奕越发相像,宋佩瑜下意识的看向惠阳县主,立刻发现不同寻常。

又听见肃王还没说完的话,宋佩瑜也觉得心跳的越来越快,他有个非常疯狂的猜测。

“你与穆和是不是同一天出生?”宋佩瑜抓着重奕的衣袖小声道。

重奕与穆和除了气质不同,光看五官,说是亲兄弟也会有人信。

重奕抓住宋佩瑜的手,漫不经心的道,“他应该比我早一天,或者半天?”

肃王越来越响亮的声音像是扒着房间内所有人的耳朵喊出来的,“以穆侍中五孙穆和为替。诡计不成后,穆氏女毫无慈母之心,屡次任由宫人或亲自虐待建威大将军亲子……”

这些年穆氏所做的每一桩错事都在肃王手中的宣纸上。

肃王的声音从刚开始的嘹亮亢奋,到悲伤低哑,到最后几乎失声,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肃王的悲伤和对穆氏的痛恨。

肃王念完宣纸上的内容后,大步走到伏地流泪的穆老夫人面前,将宣纸扔在她的脸上,“这些罪,你们认还是不认,可要传证人来?”

穆老夫人颤抖着手脸上的宣纸拿下来,眼角余光瞥见满脸不可置信的穆和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穆清。

良久后,穆老夫人才再次挣扎的起身,端正的跪在地上,低声道,“老身一个妇道人家,哪知道穆老贼竟然在外面做了如此多搅弄风雨的事,亦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辩解,请陛下公允定夺。”

永和帝与肃王收集的罪名如此全面,其中有没有穆清的功劳,穆老夫人已经不想再深究。

她只知道,唯有在永和帝与肃王的怒火下绝对顺从,穆清才更有机会活下来。

只有穆清能活下来,穆氏其他免于斩首的人才会有人照顾。

永和帝目光定定的望着穆老夫人。

他终于在今天,朱雀二十一岁的这年,即将彻底拔除穆氏。

但他心中却没有畅快,只有深深的遗憾和悔恨。

如果他能早些下定决心,在发现穆氏试图换了他的朱雀的时候就动手该有多好?

要是没为大局忍辱负重,麒麟的孩子便能留下来。

最后,这场闹剧在黄昏时分悄悄散场。

穆氏嫡枝的所有人也都被关进刑部,等朝堂整合证据后,才会参考大赵律法宣判。

终究还是理智占据了永和帝的大脑。

他已经隐忍的那么久,失去了那么多,就更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让之前的隐忍和失去都白费。

他要将穆氏连根拔起,也不许穆氏连根拔起产生的动荡影响到赵国安定。

所有穆氏嫡枝都关到刑部后,穆侍中悄无声息的被送去了肃王府。

两个时辰后,肃王府的人又带走了穆侍中的长子与穆侍中长子最宠爱的儿子。

从此之后,这三个人就再也没出现在世人眼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没人敢找他们。

宋佩瑜没回宋府,而是与重奕去了东宫。

安公公心疼他们,让小厨房时刻给他们准备着随时能吃又好克化的东西,还将他们各自的房间都收拾了出来,与去年他们离开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重奕理所当然的想让宋佩瑜留在他的寝殿休息,宋佩瑜却要脸,对重奕百般躲避,趁着重奕去洗漱的功夫,溜回他自己的房间。

宋佩瑜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关好门窗,然后躺在床上安静等着。

果然,没过多久,重奕就找了过来。

发现门窗紧闭后,重奕虽然不痛快却也没强求,还特意压低了声音,怕吵醒宋佩瑜。

又过了一会,状似已经睡着的宋佩瑜突然睁开眼睛。

他从床上起来后,特意从衣柜中找了身从未穿过的浅黛色长袍,腰间只挂了个白色的羊脂玉做配饰,又让守在门外的银宝为他梳头,选了个白玉祥云的发簪带上。

然后径直离开东宫,朝着刑部而去。

穆婉见到衙役口中东宫来找她的人是宋佩瑜,眼中立刻闪过几不可见的失望,“你来做什么?”

宋佩瑜懒得与穆婉有任何废话,直接伸手指向房间内唯一的桌子。

桌子上正摆着个黑色的托盘,上面分别有绣着华丽纹路的白绫,雕琢着金凤的酒壶,和镶嵌满了各色宝石的匕首。

此时此刻,宋佩瑜让穆婉看这些东西。

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穆婉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好几步,碰到门后,却发现门正被人从外面死死推着,她根本就跑不出去。

“我要见重奕!我还有话与他说!”穆婉立刻道。

宋佩瑜以肯定口吻道,“但他没话与你说。”

穆婉却不肯相信宋佩瑜的话,“不可能,我是他母亲,你……”

“正是因为您是殿下的母亲,我才能将您单独请出来。”宋佩瑜稍显不耐的打断穆婉。

虽然他做的事肯定瞒不过重奕,他也没想瞒着重奕,却不想与重奕详说这件事。

他想早些送穆婉上路,立刻回东宫洗去晦气,等待重奕等得不耐烦,再来找他。

或者他回东宫后,亲自与小厨房给重奕下碗面,重奕很喜欢吃他亲手做的面,虽然味道不怎么样。

见穆婉还是不停后退,甚至去砸门还大声呼喊,宋佩瑜突然后悔想让穆婉体面的离开,没让银宝也留下。

“您可真是一如既往的愚蠢。”

宋佩瑜轻声感叹后,在桌子前的三样东西前犹豫了一会后,从袖袋中掏出个细长的青色瓷瓶,慢慢靠近穆婉。

重奕不该有品性不堪的母亲,今日肃王所念的穆氏数宗罪名中,唯有穆婉很少出现,甚至连穆氏试图换子的事里没提起她,只是轻描淡写的提了句穆氏女苛待建威大将军的亲子。

宋佩瑜能顺利进入刑部,将穆婉单独叫来,必定是永和帝提前交代过什么。

永和帝与肃王、长公主顾及着重奕,都不愿亲自处理穆婉,其他人未必敢冒着得罪未来君主的风险。

他愿意为重奕做这个恶人。

穆贵妃就算再疯,也只是个折腾了近整天,已经筋疲力尽的女人。

宋佩瑜却自小习武,偶尔还会与重奕习些剑法,手上的力道一日大过一日。

一瓶药粉,大半瓶都倒进了穆婉口中。

宋佩瑜将已经空了的玉瓶放在袖袋里,径直去角落的水盆处洗手,冷淡的对正跌坐在地上疯狂干呕的穆婉道,“这是‘睡美人’,我还专门找好了为您梳妆的人,您不必担心离开的时候不体面。”

被冰凉的水刺激,宋佩瑜双手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

过了好久,宋佩瑜才用帕子擦干手上的水珠,路过穆婉的时候,低头对穆婉道,“您有遗言吗?”

穆婉已经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正无力的倒在地上,被盛贵妃扇肿的脸却以神奇的速度消肿,而且越来越容光焕发,

“我要你和宋氏给我陪葬!”穆婉满脸不甘,用尽浑身的力气嘶吼。

可惜话说出口后,却还没宋佩瑜正常说话的声音大。

宋佩瑜遗憾的摇了摇头。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旧是蠢货。

他居然期待穆婉能给重奕留下好话。

宋佩瑜脸上仅有的温柔也褪去,他在穆婉身侧蹲下,将贴在穆婉脸上的头发拿开,动作多温柔,语气中的恶意就有多大。

“可是重奕正心心念念的想与我成亲,迫不及待的想给宋氏,穆氏做梦都想要的荣光。”

听清宋佩瑜的话后,穆婉的瞳孔蓦的扩大,开始疯狂摇头。

‘睡美人’的药效已经开始发作,穆婉连摇头的幅度都越来越小,说话的声音更是犹如耳语,不弯腰仔细听都听不到。

宋佩瑜在穆婉急切疯狂的目光中无情起身,轻而易举的推开穆婉曾疯狂想要逃离的房门。

院子里的重奕立刻映入宋佩瑜眼帘。

宋佩瑜却没法从重奕的表情判断出重奕是刚好找来,还是已经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听到多少他与穆婉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