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钦此”

瑞祥公公抬起眼皮看向脸色惨白的昭和大长公主,“镇国大长公主,还不来领旨谢恩?”

昭和大长公主下意识的退后两步,眼角余光瞥见正面无表情望着她的太后,昭和大长公主脸上的慌张更甚,以至于口不择言,“瑞祥公公是不是念错了,先帝怎么可能留下这样的圣旨?”

瑞祥公公笑了笑,“镇国大长公主说笑,老奴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到连字都能记错的程度。先帝当年去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常常在病榻上念叨着对不起您,这封遗诏也是早就拟定,始终存放在先帝最喜欢的玉枕中。”

“拿来”尖锐又压抑的女声从上方传来。

同样为这封遗诏内容震惊的燕臣们,纷纷抬头看向高台。

太后不知何时甩开红琴的手,孤身走回高台的正中央,望着瑞祥公公……手中圣旨的目光满是猩红。

红琴提着裙子小跑到瑞祥公公身边,伸出手就去抢瑞祥公公手中的圣旨。

瑞祥公公却及时举起圣旨,让圣旨与红琴的手擦肩而过。

他先看了眼太后,然后才将目光放在仍旧紧紧盯着圣旨的红琴身上,阴阳怪气的道,“红琴姑娘别急,先让大司马与敬王验证遗诏的真假,再拿去给太后娘娘过目,免得太后娘娘一时激动,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

大司马和敬王从听到这封圣旨的内容后,就感觉到强烈的违和感。

且不说昭和大长公主无功无德,如何能配得上‘镇国’二字。

将福王过继给昭和大长公主,更是毫无道理可言。

被瑞祥公公点名后,他们却不得不打断思绪,按照瑞祥公公的话,先去看圣旨的真假。

两人走向瑞祥公公的时,脚步莫名的沉重,不约而同的想到当年三皇子薨逝时,太后的种种疯狂举动。

红琴抢夺圣旨不成,抬头看向太后。

太后却没再给红琴指使,她像是被钉在原地似的,甚至连眼睛都不眨动,乌黑的眼珠始终都盯在瑞祥公公手中的圣旨上,随着圣旨的移动而移动。

红琴在太后身边伺候多年,也曾经历过不少次太后发怒的场景,却从来没见过太后如此渗人的模样。

她甚至觉得,太后随时都可能从高台上跳下来,亲自将这份遗诏撕得粉碎。

将遗诏交给敬王和大司马后,瑞祥公公先将始终大敞的衣袍整理好,然后走向正满脸茫然复杂的昭和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先帝还有口谕留给您。”瑞祥公公对着昭和大长公主弯下腰。

听见瑞祥公公的声音,昭和大长公主才回过神来,惊觉瑞祥公公就在她面前。

“你要做什么?”昭和大长公主退后半步,警惕的望着瑞祥公公。

瑞祥公公丝毫不介意昭和大长公主对他的排斥,他再次弯下腰,好脾气的重复,“先帝还有口谕留给您。”

昭和大长公主咬了下嘴唇,抬头看向太后的位置,目光接触到太后的瞬间像是被灼伤似的立刻低下头。

瑞祥公公全当昭和大长公主的反应是终于听清了他的话。

他直勾勾的望着昭和大长公主,为了让明显心不在焉的昭和大长公主能听清他的话,瑞祥公公刻意放缓语速,“陛下从欢谊姑姑处得知您总是梦到福王殿下,以至于夜不能眠,特意嘱咐老奴去长公主府宽慰您,‘人死不能复生,您还有其他孩子。’”

‘福王’两个字仿佛能随时随地触动太后的开关。

太后缓缓转头,将始终放在遗诏上的目光移动到瑞祥公公和昭和大长公主的身上。

瑞祥公公像是感觉不到后背上犹如针刺的目光,对双眼已经沾染上惊恐的昭和大长公主歉意的弯下腰,继续道,“可惜老奴被逆王软禁,始终没再见到大长公主,不知大长公主近些年,是否还会因为梦到福王殿下而夜半惊醒?”感受到身上越来越多的各色目光,昭和大长公主的脸色越来越慌张,忽然扬起手狠狠的朝着瑞祥公公发面馒头似的脸扇过去,“先帝怎么可能将福王过继给本宫?一定是你伪造遗诏,想挑拨我与皇嫂的关系。”

瑞祥公公及时退后两步,躲开昭和大长公主的手,对神色狰狞的昭和大长公主道,“老奴确实不知道先帝为什么会将福王过继给您,毕竟有关于您的事,陛下都是交给欢谊姑姑去处理,可惜欢谊姑姑已经被太后娘娘处置了。”

瑞祥公公的这句话没撒谎。

他在庆帝身边伺候将近二十年,都不知道庆帝与昭和大长公主的苟且,更不知道庆帝将昭和大长公主的孩子和太后的孩子互换。

昭和大长公主的儿子变成太后的三皇子。

太后生下的女儿则成为长公主府的延庆郡主。

直到宋瑾瑜将宋良辞留下的信告诉宋佩瑜,宋佩瑜知晓三皇子其实是庆帝和昭和大长公主的孩子后,去质问瑞祥公公。

瑞祥公公才知道这件事。

他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从来都没觉得庆帝对昭和长公主和延庆郡主非同寻常的宠爱有哪里不对,只以为庆帝是爱屋及乌,宠爱贵妃,才会格外照顾与贵妃投缘的昭和长公主。

知道三皇子其实是庆帝与昭和长公主的孩子后,已经被逐渐遗忘的蛛丝马迹才纷纷冒头。

瑞祥公公恍然大悟,他之所以不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庆帝每次与昭和长公主联系的时候,都是用欢谊姑姑。

亏得他当年发现欢谊姑姑总是想尽办法的将他支开时,还以为欢谊姑姑是想扶持其他太监与他争权。

原来是为庆帝和昭和长公主遮丑。

太后也因为瑞祥公公的话想起欢谊姑姑。

她连瑞祥公公都没放在眼中,又怎么会在意区区一个女官?

太后根本就不在乎欢谊姑姑什么时候死,怎么死。

但太后记得,那个老婆子是吞金自杀。

太后突然想起当年她站在孝帝那边,控制庆帝寝殿时,欢谊姑姑格外与众不同的反应。

其他庆帝心腹,包括瑞祥公公在内的所有人都在骂她蛇蝎心肠,唯有欢谊姑姑失神后忽而大笑,高呼‘报应’。

报应?

在所有人眼中,她远嫁到燕国后就深得庆帝宠爱,她的儿子活着的时候,庆帝从来都没想过要立其他皇子为太子。

庆帝甚至为她废后,再也没想过要立继后。

为什么在其他庆帝心腹都疯狂咒骂她‘白眼狼’、‘不得好死’的时候,唯有欢谊姑姑感叹报应?

欢谊姑姑也是庆帝心腹中,唯一选择自杀的人。

那么迫不及待的自杀,就像是想刻意掩盖什么。

当年完全没有在意的插曲在太后脑海中不停翻涌,她望着昭和大长公主的目光也逐渐变得猩红。

昭和大长公主却没注意到太后正从高台上走下来。

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瑞祥公公身上,竭尽全力的压下,猝不及防的听到瑞祥公公宣读的遗诏后,所产生的种种复杂情绪。

昭和大长公主心中只剩下最强烈的那个念头。

她要瑞祥公公死!

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福王其实是她的孩子。

也不能让福王真的过继到她膝下。

否则整个大长公主府都活不下去。

昭和大长公主眼中闪过疯狂之色,忽然捡起不久前从恭王手中掉到地上的长剑,朝瑞祥公公身上砍过去。

“你竟然敢妖言惑众,假传先帝遗诏,蓄意挑拨本宫与皇嫂!”

虽然瑞祥公公也在赵国东宫养尊处优多年,但他年轻的时候却弓马娴熟,甚至能与庆帝的护卫交手不落下风。

只是躲避昭和大长公主的追杀,对他来说能称得上是轻而易举。

已经反复查看遗诏数十次,就差将遗诏完全拆开找违和之处的大司马和敬王终于在骚乱声中抬起头。

两个人数次交换眼色后,敬王咬着牙抓着圣旨往前走半步,刚要说话,身侧突然撞过来个黑影,手上的圣旨也被黑影毫不客气的夺走。

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高台上走下来的太后。

太后的目光锁定在‘福王’和‘过继’两个词语上,眼中的血色越来越浓郁,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甚至将圣旨扯得发出布料裂开的声音。

护在太后身侧的红琴忽然发出声惊呼,“娘娘,圣旨里有东西!”

太后的目光顺着红琴的手指看过去。

圣旨背面的绸缎已经被撕扯出明显的裂纹,裂纹中央正露出个纸边。

太后毫不犹豫的顺着圣旨绸缎的裂痕撕扯,将里面写着字迹的纸抽出来。

红琴手忙脚乱的去接被太后随意扔出去的圣旨,眼角余光却将太后手中那张纸上的内容看得清清楚楚。

只有短短两行字。

今生有负卿与福儿,唯愿来生不负。

红琴蓦得瞪大眼睛,抬手捂住嘴中的惊呼。

这句话本身没有问题,存在的地点却……

红琴快速展开手中的圣旨,没错,是给昭和大长公主的圣旨。

她咽了下口水,以只有她和太后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奴婢记得福王殿下与延庆郡主是同天出生。”

自从福王薨逝后,太后就不许延庆郡主再过寿辰。

“呵呵”太后突然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低沉笑声,将信纸上的褶皱仔细捋平,收在袖袋中。

红琴看着太后慢条斯理的动作,从背脊升起的凉意直冲脑门,忍不住往赵国使臣的位置处看了眼。

只是转瞬的功夫,红琴回神时却发现太后正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猩红可怖的双眼已经恢复往日的灵动。

红琴觉得此时看似已经正常的太后,比刚才神色狰狞恐怖的太后还要可怕。

她压抑住想转身逃跑的冲动,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小心翼翼的开口,“娘娘?”

太后‘嗯’了声,“去将昭和叫来,哀家有话与她说。”

红琴死死的掐着手心,勉强记起平日里在太后身边伺候的谨慎。

她是太后的贴身女官,必须事事以太后为先。

“娘娘”红琴小心翼翼的去扶太后的手臂,小声劝道,“今日还有陛下的丧仪和恭王府小王爷进宫的事需要您操持,您不如先去歇歇,恢复了精神,再来处理其他事。”

太后冰凉又湿滑的手覆上红琴的手,声音中带着轻柔的笑意,“好孩子,去将昭和叫来。”

不远处就有大司马和敬王,再远些还有更多的人,红琴却只能感受到太后给她带来的压迫感。

红琴深吸了口气,提着裙子去追昭和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太后娘娘要与您说话。”

昭和大长公主杵着长剑气喘吁吁的回头,正好看到孤零零站着的太后。

太后正在扶簪子,发现昭和大长公主的目光后,对着昭和大长公主招了招手,就像是平日里在安宁宫见到昭和大长公主,让昭和大长公主快些去与她说话似的,连嘴角笑容的弧度都与平日无异。

昭和大长公主的心抖了抖,猛得回头,再度举起剑,咬牙道,“等我杀了这个奸佞,再提着他的头去与皇嫂解释!”

敬王轻咳一声,闷声道,“大长公主不妨先去与太后娘娘说话,劝太后娘娘去歇歇,等下的丧仪和恭王府的小王爷都要继续劳烦太后娘娘费心。我等自会仔细辨认遗诏的真假,不会让有心之人得逞。”

相比于前两封遗诏,瑞祥公公最后拿出来的遗诏简直是芝麻大小的事。

如果昭和大长公主和太后都不愿意。

这就是封‘假’遗诏。

刚好宗室与朝臣们也不希望朝堂上继摄政太后,又出现镇国大长公主。

敬王说话的功夫,大司马已经让角落的护卫将瑞祥公公堵住嘴按住,显然也是站在昭和大长公主和太后这边。

昭和大长公主的神色几经变换,握着剑的手松开又握紧,眉目间都是深深的纠结。

她能理解敬王话中的深意,但还是想立刻解决瑞祥公公永绝后患,却怕她依依不饶的态度会让人更怀疑。

一时之间,左右两难。

红琴在昭和大长公主沉默的时候,试探着将昭和大长公主手中的剑夺下来,轻轻将昭和大长公主推向太后的方向。

拿不定主意的昭和大长公主顺着红琴的力道往前走,眼中快速溢出泪水,脚步越来越快,小跑到太后面前时,泪水已经能顺着圆润的下巴不停的滴到衣襟上。

昭和大长公主顶着满是泪水的脸,低头看向比她矮许多的太后,“皇嫂,先帝必然不会糊涂到留下这等遗诏,肯定是有小人想要挑拨我们的关系,您千万不要上当。”

太后继续对昭和大长公主招手,示意昭和大长公主再走得进些,“你附耳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昭和大长公主满心狐疑,却不敢在这个时候不听太后的话。

太后单手搭在昭和大长公主的肩膀上,垫起脚靠近昭和大长公主的耳畔,“延庆身上有与我一模一样的胎记,是不是?”

多年前太后身边的宫人去照顾延庆郡主后,特意说过在延庆郡主身上看到与太后身上相似的印记。

太后还特意留延庆郡主在她宫中洗澡,亲自去看过一眼。

延庆郡主背上确实有个印记,也与太后身上胎记的位置相同,却不是蝴蝶形状的胎记,而是烫伤。

太后想起延庆刚出生不久,长公主府确实以郡主被烫伤处置过几个乳母,就没将这件事再放在心上,也没与任何人说。

如今再想起来这件往事,却觉得五脏六腑没有一处不疼。

昭和大长公主眼中闪过慌乱,嘴却比脑子快,“怎么可能?皇嫂可以叫延庆脱衣给你看。”

太后将昭和大长公主的神色变化全部收入眼底,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依稀间能窥得出年轻时的甜美。

她手上用力,柔声哄着昭和大长公主,“好好好,都是别有用心的小人想要挑拨我们,我还有话与你说。”

昭和大长公主闭上嘴,眉宇间的愠怒却没消散,好像真的因为太后的误会心寒。

即使面露不满,昭和大长公主也不忘扶着太后的腰,免得太后垫脚后站不稳。

“昭和”太后温热的呼吸吐在昭和大长公主耳畔,“其实当年捂死先帝的人不是逆王,是我啊,因为我发现他动了心思,想要立年轻貌美又有孕的丽妃为继后。”

昭和大长公主眼中先闪过茫然,然后才是惊怒,她抓着太后的肩膀推开太后,“你怎么……”敢!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昭和大长公主的话戛然而止,她呆滞的低下头。

大红色的华丽朝服上正插着枝雕工精美的九尾凤簪,握着凤簪的双手白嫩小巧,就像是豆蔻年华小女孩的手。

太后松开握住凤簪的手,重重的推在昭和大长公主的肩膀上,顺便将手上的血渍也都擦在昭和大长公主的衣服上,声音却是与动作截然相反的轻柔,“你放心,你的家人立刻就会去陪你。”

除了少部分武将,大部分人都是看到昭和大长公主胸口插着凤簪倒在地上后,才发现太后做了什么。

没等朝臣们开口质问,太后已经边掏出帕子继续擦手边开口,“昭和伙同瑞祥公公伪造先帝遗诏,乃是牵连九族之罪,念在昭和身为皇族的份上只夷三族,诛其母族、夫族、长子妻族。”

带着笑意的目光停顿在脸色惨白跌坐在地上的延庆郡主身上,太后眯起眼睛,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字字铿锵,“即刻行刑。”

沾染这大片血迹的白色手帕轻轻飘落,不偏不倚的盖住昭和大长公主充满急切和痛恨的眼睛。

“薛氏!”敬王捂着胸口,目光狠戾的瞪着太后,“遗诏真假之事还没定论,你怎么敢……”一句话没说完,敬王已经翻了数次白眼,多亏大司马及时搀扶,才没倒在地上。

“你怎么敢随意残害皇亲?!”敬王单手撑在地面上,这句话说到最后几乎只剩下气音。

随着敬王的话,众人才终于敢相信,太后竟然因为一时之气,当场杀了昭和大长公主。

昭和大长公主府的人也从呆滞中回过神来,连滚带爬的奔向脸上搭着染血帕子的昭和大长公主。

可惜为时已晚。

昭和大长公主已经彻底咽气。

陈言舟转身就往太后的方向扑,“我杀了你!”

陈国使臣立刻冲过去将太后护在身后,南阳郡王毫不客气的出剑,直接让陈言舟尸首分家。

满殿的燕臣都没想到,太后和陈国使臣竟然敢在燕国嚣张到这种程度。

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连大殿内角落中的护卫们都只是冲到人群外拔剑,拔剑后却满脸茫然。

南阳郡王的目光在满脸不可置信的燕臣们脸上依次划过,满不在意的开口,“姑母不是让你们对昭和大长公主府的人即刻行刑?小王帮你们一把,不必客气。”

燕臣们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南阳郡王嚣张的态度,当即大叫‘来人’,对南阳郡王破口大骂。

可惜燕臣们叫了半晌外面都没来人,反而传来比殿内更大的喧嚣声。

就连大殿内的侍卫都一分为二,分别站到太后和以大司马为首的燕臣后方。

燕臣们脸色骤变。

事到如今,他们哪里还不明白,太后与南阳郡王的嚣张是有恃无恐。

宋佩瑜早就从各种蛛丝马迹的线索中推断出,太后与陈国会在孝帝寿宴当日,动用陈国在燕国多年经营的所有力量。

所以赵国、西梁,以及楚国使臣,来大殿参加孝帝寿辰的所有人中,除了宋佩瑜之外,都能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平彰等人和梁王、襄王的护卫,已经在大殿内乱起来后,就悄无声息的来到重奕等人身后。

对峙没进行多久,就有满身血迹的燕国侍卫进门,领头的人却径直走向太后,“臣护驾来迟,请太后恕罪。”

太后勾起嘴角,涂着蔻丹的手指着燕臣聚集的方向,“昭和大长公主伙同瑞祥公公伪造先帝遗诏,夷三族,立刻行刑。但凡有阻拦者,皆视同罪,格杀勿论。”

大司马铁青着脸望着听了太后的命令就要冲过来侍卫,通过他们的衣服,认出他们是京郊大营的人。

“京郊大营向来都是只听帝王命令,你们要违背祖宗留下的规矩?”大司马厉声道。

大司马话音刚落,太后就从袖袋中抓出许多金属牌子甩在地上,正是京郊大营的信物。

太后嘴角含笑的望着神情恼怒的燕臣们,“帝王驾崩,新帝尚未登基,哀家既有先帝遗诏委托摄政,手中又能命令京郊大营的信物在,于情于理京郊大营都要听哀家的趋使。”

“您究竟是陈国的公主还是燕国的太皇太后?”被大司马护在身后的大司空冷笑。

太后却没被大司空问住,她根本就不理会大司空,“苏将军还不听令?”

因为大司马和太后的对话,暂时停下脚步的京郊大营将军无声点头,再次带人逼近燕国众臣。

大司马的脸色忽青忽白,却知道此时再怎么多费口舌都没用。

他刚才问太后究竟是陈国的公主还是燕国的太皇太后,就是在提醒京郊大营的人。

京郊大营的人却不为所动,想来是早就被太后收买,彻底效忠于太后。

大殿内很快便涌入第二批人,是随着南阳郡王入住庆山行宫的陈军,看人数有将近两千人,一下子就将原本很空荡的大殿挤得满满当当。

不必太后再多吩咐,进入大殿的陈军就一分为二,分别冲向燕臣和赵国使臣。

冲向燕臣的陈军目标是燕国宗室和燕国重臣,冲向赵国使臣的陈军目标不出宋佩瑜所料的是重奕。

宋佩瑜作为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反而被忽略的彻底,在平彰等人的保护下,看着重奕行云流水般的……砍头。

因为重奕动手的画面过于血腥可怖,本来一往无前冲向赵国使臣位置的陈军瞬间凝滞,甚至主动后退好几步与后面的人撞在一起。

南阳郡王见状,立刻大吼,“谁能取重奕项上人头,赏金万两,封忠勇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不仅有退缩之意的陈军再次一拥而上,甚至有不少穿着燕国兵服的人试图靠近重奕。

宋佩瑜的目光穿过大殿内的刀光剑影,十分平静的与太后对视,眼中闪过怜悯,做了个清晰的口型‘可惜’。

他猜测,薛临应该是给太后两个目标,也是陈国全力支持太后的代价。

以太皇太后之尊把持燕国朝政,或者在今日将重奕永远留在燕国。

太后可以控制陈国动手的时间,却没有叫停的资格。

一旦刀剑相向,要不陈国将燕国重臣与宗室屠戮一空,太后凭着‘庆帝遗诏’粉饰太平,找个容易控制的小皇帝临朝摄政。

要不燕国元气大伤,各大世家自发讨伐太后。

但凡太后在燕国犯了众怒后,不能压制燕国世家接受她摄政,她都只有死路一条。

陈国会借着太后达成目的,却不会允许被‘休’的公主回国。

太后对昭和大长公主出手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无论是对太后还是对陈国来说,都出乎预料的顺利。

太后巧妙的设计了孝帝和恭王的死,也让燕臣们接受她成为太皇太后摄政之事。

最主要的是,太后是以一己之力完成这些事,没有让燕臣们生起她身后陈国的不满。

接下来,太后只要韬光养晦,等待那份庆帝要太后摄政的遗诏对民间公布,顺理成章的成为摄政太皇太后,太后就能轻而易举的将半个燕国掌握在手中。

可惜太后终究还是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她做出让燕国朝臣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无缘无故’残杀燕国宗室,还是在燕国既有辈分又有权势的昭和大长公主。

今日太后能对昭和大长公主毫无顾忌的动手,来日就能对其他宗室甚至燕国重臣动手。

如今借使臣之名来到燕国的陈军在燕国肆意动手,更是提醒所有人,太后除了是燕国太后,还是陈国公主。

燕国怎么可能容忍这么一个‘残暴’又‘非我族类’的摄政太皇太后。

太后捅在昭和大长公主胸口的凤簪,不仅要了昭和大长公主的命,还亲手断送了自己的未来。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盛,太后对京郊大营的控制终究是有限,能在拖住外面燕军的情况下,再分出不到千人进入大殿已经是极限,再加上赶来的陈军,一共才不到三千人。

最先倒霉的就是昭和大长公主府的人,立刻血溅当场。

就连刚好在大司马身侧的延庆郡主都没能逃掉追杀,被一刀砍在脖颈处,软软的倒了下去。

宋佩瑜的眼皮跳了下,下意识的看向太后。

太后还是在看他,以至于他刚转过头去就能与太后对视。

他无法从太后的表情或者双眼中看到任何情绪,唯独能肯定,太后此时望着他的表情,与对昭和大长公主出手前,望着昭和大长公主的表情一模一样。

宋佩瑜突然有些不能确定,太后放弃未来也要立刻杀了昭和大长公主。

究竟是因为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察觉到换子的事,还是单纯的不能忍受‘遗诏’上要将福王过继给昭和大长公主。

太后见到宋佩瑜又对她摇头,才从幻觉中清醒过来。

她看到宋佩瑜对她说‘可惜’的时候,忽然涌起几乎要将神志冲散的怒火,咬着舌尖忍住头昏的感觉后,忽然发现她的福儿活了过来,正站在刀光剑影后对她笑。

太后痴痴的望着她的福儿,正要不顾一切的飞奔过去,却看到福儿摇头,变成另外一张脸。想到她是将谁当成福儿,太后忍不住弯下腰干呕,用力抓住身侧的南阳郡王,沉声道,“别忘你答应哀家的事。”

南阳郡王眼中闪过焦急和不耐。

他远来燕国的目的是杀了赵国太子重奕,而不是抓住宋佩瑜交给太后撒气。

如果真的能抓住宋佩瑜,将宋佩瑜带回陈国,慢慢从宋佩瑜口中套东西,远远胜过将宋佩瑜交给太后。

早就听闻赵国太子重奕英勇不凡,但南阳郡王从来都没想过,‘以一敌百’竟然不是夸大之语。

才一刻钟的时间过去,在重奕手下尸首分家的人已经至少有百个。

不能再这样下去!

不仅是因为重奕这副战神附体的模样,让陈军的士气越来越低。

如果杀了重奕要付出绝大部分的人手,他们怎么在燕国反应过来,调集周边兵马回防洛阳的时候,逃回陈国?

南阳郡王抓着太后几乎要抠到他手臂中的手甩掉,再次大吼,“杀了赵国太子重奕,赏金十万两,封万户侯!”

南阳郡王的话音还没彻底落下,忽然感觉到有冷白的光芒从眼前划过,继而头疼欲裂,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彻底闭上眼睛之前,南阳郡王看到大殿门口又涌入许多人。

这些人都穿着燕军的衣服,却不是京郊大营或者庆山行宫的守卫,他们的袖口上都绣着‘邨’字。

是邨县的驻军。

可是邨县距离庆山行宫至少要快马加鞭疾驰大半天,再加上调兵的过程,怎么也要整天的时间才能赶到庆山行宫。

邨县驻军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因为注意力在太后身上,宋佩瑜正巧将南阳郡王死亡的全过程看在眼中。

南阳郡王大声嘶吼后,重奕顺手掷过去柄长剑,不偏不倚的穿透南阳郡王的脑门。

看到从大殿门口处冲进来的邨县驻军,宋佩瑜就知道是燕国那几个老狐狸的手笔。

他双手放在嘴边呈喇叭状,大喊,“南阳郡王死了!兄弟们快撤!”

陈军的动作顿时没有刚才顺畅,纷纷回头去找南阳郡王的位置,连带着始终被人山人海淹没的重奕,身侧立刻空出大片的地方。

宋佩瑜跑过去抓住重奕的手,“我们走!”

重奕黑色的衣袍上已经满是粘腻,立刻在宋佩瑜整洁的红衣上蹭出来块暗红。

他垂目看了眼那块暗红,干脆将外袍丢在地上,只穿着干爽的中衣反握住宋佩瑜手,大步往外走。

赵国使臣与梁王、襄王等人立刻跟上,连带着瑞祥公公也早就被向云从燕臣中救出来换了身衣服,低头含胸的混在赵国使臣队伍中往外冲。

红琴拖拽着在南阳郡王喊完那句话后就气昏过去,正翻着白眼抽搐的太后跑到靠近门口的位置。

赵国使臣队伍经过她们的时候,分别将太后和红琴也带上。

一行人追随重奕,从格外偏僻的小路回到赵国使臣在庆山行宫落脚的地方,无论是赵国的人还是西梁和楚国的人都已经整装待发。

只待从大殿回来的人上马,立刻冲出庆山行宫,直奔赵燕边境的漠县。

赶路的过程中,银宝告诉宋佩瑜,太后已经气若游丝。

问宋佩瑜需不需要用药吊住太后的命。

宋佩瑜毫不犹豫的拒绝。

他们要立刻回到赵燕边境,不可能为太后耽误时间。

能吊命的药更是可遇不可求,怎么可能在太后身上浪费?

太后能活着到赵国,就压着她去宋良辞的牌位前,宽慰宋良辞的在天之灵,以解宋瑾瑜的心结。

太后就这么被气死,也能算得上是冥冥之中不错的安排。

日夜兼程赶回赵国的第二天,太后无声咽气。

宋佩瑜听闻这个消息后沉默半晌,命人将太后的尸体丢到官路附近的树林中。

红琴念在主仆一场,特意将太后身上的配饰都摘下来带走,免得有人见钱眼开,冒犯太后的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