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佩瑜与重奕等人离开洛阳后就没再进城,连吃食都是在路过的林子里现抓。
从仟县到洛阳,赵国使臣用了半个月。
从洛阳到仟县,一行人只用了六天。
这还是因为每人只有一匹马,不仅人要休息,马比人更需要休息。
如果能每人三骑,日夜不休,从洛阳到仟县的时间甚至能缩短到两天,
彻底离开仟县范围到达三不管地带前,宋佩瑜远远的就能看到仟县驻军等在赵国使臣队伍的必经之路上。
神骏非凡的黑色高马疾驰到仟县驻军面前才猛地扬起上半身,飞溅的尘土和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冲仟县驻军身下的军马,逼得它们连连后退。
仟县驻军严阵以待的气势,随着躁动不安的军马七零八落。
相比赵国使臣上一次路过仟县时,直到赵国使臣到达仟县城墙下,才慢吞吞走出城池的陈言舟。
正挡在赵国使臣前面的驻军首领,面对重奕时的态度要谦卑得多。
仟县驻军首领陶云如的马也被墨将激得下意识的后退,继而恼羞成怒,张嘴就要去咬墨将。
陶将军连忙安抚好爱驹,立刻翻身下马,对重奕单膝跪下。
他是在两天前,突然接到来自洛阳的八百里加急,密信上盖着大司马、大司空和大司徒的官印,却没有玉玺印记。
命他在此处拦截赵国使臣,至少要将赵国太子和宋佩瑜其中之一暂时留在燕国,还不能因此惹怒赵国使臣。
陶将军放下信后,立刻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距离陛下寿辰刚过去六天,算算日子,岂不是陛下寿辰当天,赵国使臣就从庆山行宫出发,还要日夜兼程风餐露宿才行。
赵国使臣怎么会这么早离开洛阳?
难道赵国使臣又与洛阳的人产生矛盾,在陛下寿辰之前就从洛阳跑了出来?
尽管满头雾水,陶将军仍旧按照八百里加急上的命令立刻点兵,前来拦截赵国使臣。
早就见识过赵国太子的排场,陶将军的准备异常充分,他直接带了五千驻军来堵路。
洛阳可真会给他出难题。
在不能惹怒赵国使臣的情况下留住赵国使臣,至少留下主使赵国太子,或者副使宋佩瑜。
既然不能动手,那就只能先声夺人,在气势上震慑赵国使臣。
可惜这个计划好像还没开始施行,就发生了意外。
陶将军单膝跪地,昂着头看向重奕。
他不知道洛阳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会自作聪明的去揣测。
陶将军完全按照那封八百里加急上的内容,劝阻赵国使臣,“司徒大人让某提醒殿下和宋大人,你们答应燕国的事还没做到。”
宋佩瑜不敢在前方有人拦截的情况下,还让赤风像墨将似的狂冲,甚至还离得老远,就开始控制赤风逐渐减速。
所以宋佩瑜比紧跟着重奕的平彰还要晚些来到仟县驻军面前,却刚好将陶将军的话停在耳中。
难为这些老大人们还记得,重奕曾经承诺要在燕国和兖州、青州交界处建新奇货城的事。
宋佩瑜主动下马扶起陶将军,三言两语间便套出陶将军的意图和陶将军所知道的信息。
陶将军对咸阳的变故一无所知。
他还以为洛阳皇位上的人是孝帝。
宋佩瑜嘴角的笑容越发让人如沐春风。
他不仅没纠正陶将军话中的错处,还特意顺着陶将军的话往下说,让陶将军以为自己猜测的没错,‘赵国使臣又与孝帝赌气,才会突然出现在仟县’。
被宋佩瑜瞪了数次,重奕才不情不愿的收回放在宋佩瑜脸上的目光,顺势在陶将军的劝阻下回心转意,勉为其难的答应陶将军,不立刻离开燕国,暂时在仟县停留。
与赵国使臣同行的梁王和襄王却在犹豫后提出不同的想法,他们委婉的表示不想继续留在燕国,想要尽快回国。
陶将军见重奕并不反对梁王和襄王先离开燕国,立刻做出抉择。
他转身对梁王和襄王抱拳,“某这就派人护送两位王爷出城。”
八百里加急的书信上,只要求他留下赵国太子或者宋大人,并没有提起梁王和襄王。
目送西梁使臣和楚国使臣在梁王和襄王的带领下离开。
已经决定暂时留在仟县的重奕,在陶将军的极力邀请下,暂时住进位于仟县正中央的将军府。
风平浪静的过了两天,仟县才收到孝帝驾崩和多位亲王薨逝的文书。
孝帝五皇子继承皇位,年号明正。
陶将军亲自拿着从洛阳送来的旨意给重奕与宋佩瑜过目。
听陶将军说‘孝帝在刺杀中驾崩,诸多亲王为了保护孝帝薨逝’,平彰脸上不由露出诡异之色,连忙低下头,死死的盯着脚尖。
好在陶将军的目光并没有放在平彰身上,也没注意到平彰的异常。
他将手中的诏书递向重奕,“先帝五皇子已于五天前继承皇位,年号‘明正’,希望您能去洛阳观新帝的登基大典。”
“哈”原本不打算理会陶将军的重奕改了主意。
他接过陶将军手中的圣旨,慢条斯理的展开,目光落在他刚才听见的那两个字上,“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陶将军脸上的笑容凝滞,眼带狐疑的觑向重奕的脸。
在他心中,‘明正’二字也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意思。
但这句话从赵国太子口中说出来,却让陶将军觉得十分违和。
他有种赵国太子说出这两个词语不是赞美,而是在嘲讽明正帝的错觉。
宋佩瑜慢吞吞的将手上的折扇合拢,笑着与神色凝滞的陶将军道,“请问陶将军,明正帝继位的文书是否已经通传全国?”
陶将军点了点头,将心头奇怪的想法压下去,认真回答宋佩瑜的话,“文书从洛阳发出后一路西行,仟县是最后一个宣读旨意的县城。通知赵国、西梁、楚国,燕国新帝即将登基的文书也已经通过仟县发往各国,想来不出十日,贵国永和帝就会知晓此事。”
宋佩瑜笑而不语。
十日?
有慕容靖养的海东青在,最多三日。
经过宋佩瑜的打岔后,陶将军又想起他一开始的任务,劝重奕回洛阳参加明正帝的登基大典。
作为一名武官,陶将军的口才比许多文官还要好。甚至能在劝说重奕返回洛阳的同时,试探重奕是否知晓孝帝驾崩和多位亲王薨逝的内情。
可惜他遇到的人是重奕。
重奕能听他说话,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怎么可能特意去回答他的问题。
最后还是宋佩瑜满脸难色的拉住陶将军,明示陶将军别打听不该知道的事,免得惹祸上身。
因为宋佩瑜的提醒,即使重奕答应陶将军会返回洛阳参加明正帝的登基大典,陶将军仍旧没能展颜,心事重重的离开赵国使臣暂住的地方,险些撞在迎面而来的人身上都没发觉。
金宝主动侧身,让陶将军先过去。
等陶将军彻底走远,金宝才大步走进门,从荷包里掏出个乌黑的药丸子放在手心给重奕和宋佩瑜看。
平彰从金宝手心拿起药丸子,仔细检查后,才用随身的匕首将药丸子削下去大半,然后放在来福捧来的蜡烛上。
经过诸多步骤,才取出里面的纸条。
平彰瞥了眼已经闭上眼睛打瞌睡的重奕,将好不容易取出来的纸条递给宋佩瑜。
宋佩瑜将放大镜悬空在纸条上面,米粒大的字立刻被放大好几倍。
最前面的是红色的孝帝和恭王,接下来都是密密麻麻几乎贴在一起的红名,直到最后才有黑色的名字,最后是太后和红琴。
这是在孝帝寿辰的闹剧后,死亡和失踪的人。
平彰的目光从诸多红名上划过,不知是嘲讽还是感叹,“真是倒霉。”
当日陈军先于燕军冲入孝帝举办寿辰的大殿后,大部分陈军都冲向重奕,小部分陈军冲向燕国宗室与朝臣。
可怜庆帝与孝帝总共才活下来五个兄弟,竟然全军覆没。
除了敬王府只没了老王爷和世子,还有几位小王爷,其余王府都如同恭王那般,一个男丁都没留下。
反倒是被提前拖下冷静的五皇子躲过一劫,成为整个燕国宗室最为年长的男丁。
也许正是因为考虑到五皇子年长,燕国才会捏着鼻子掩盖孝帝的罪孽,编出孝帝是被刺杀而亡的谎话,还给五皇子选‘明正’作为年号。
大概是希望五皇子能成为与他父、祖不同,能做个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君王。
宋佩瑜摸了摸手臂上绑着的木盒,眼中闪过极亮的光芒,伸手去勾重奕的下巴。
他的手指还没碰到重奕,重奕就如有所感的睁开眼睛,却没做出任何躲避的动作,甚至主动配合着下巴上的手指,抬起脸去与宋佩瑜对视。
房间内的其他人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说动手就动手。
好在他们的反应速度早就经过无数次考验,立刻各自转身,或是研究墙面或是研究椅子,恨不得能将耳朵也堵上。
宋佩瑜将好不容易解开层层布绳,从手臂上解下来的木盒塞到重奕手中,语气中满是难以掩饰的愉悦,“今晚开张,如果速度够快,还能回咸阳过年。”
重奕眼中却闪过明晃晃的失望,忽然伸手压在宋佩瑜的脖子上,嘴唇在跌入他怀中的宋佩瑜脸上一触即离,哑声道,“我什么时候能开张?”
手掌不小心按到某个迅速变化的部位,宋佩瑜整个人都不好了,抬起头恶狠狠的瞪向重奕。
你昨晚才开过张,还想怎么样?
当天晚上,宋佩瑜就知道了重奕是想怎样。
五天后,洛阳皇宫
明正帝坐在御案后面,像是只还没成年就被赶离母兽身边的可怜幼兽,警惕又茫然的望着站在他对面的大司马、大司空和大司徒。
“朕已经按照你们的嘱咐,让人八百里加急给赵国太子送去数封亲笔信,邀请他来参与朕的登基大典。”明正帝双手捧住脑袋,垂下的眼皮中皆是被逼到无路可走的茫然和凶狠。
他还是成为了皇帝,但他失去了父皇和母妃,甚至连他的外公和舅舅们也没能从那场乱象中活下来。
他被通知要成为新帝,便成为了新帝。
不仅连自己的年号都不能决定,甚至登基已有整旬的时间,却连玉玺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这个皇帝做的与傀儡有什么区别?
世上再也不会有他这般窝囊的皇帝。
大司空不满的扣了扣桌子,苦口婆心的道,“陛下是否还记得老臣的提醒?写给赵国太子的信中,不要忘记提起太后和陈国。”
明正帝深深的吸了口气才冷静下来,满脸忍耐的看向大司空,喉结剧烈的抖动了下,发出沙哑的声音,“朕已经在信中告诉赵国太子,太后在乱象中被刺杀身亡。按旧例,她本该去与皇祖父合葬,但钦天监算出,三年之内太后都与皇祖父犯克,只能暂时将太后的灵柩停在寺庙中,等三年之后再议。”
“陈国使臣中突然蔓延瘟疫,以至于全部病倒,陈国已经对洛阳发来国书致歉,并愿意支付陈国使臣在燕国延医用药的费用五十万两黄金,请燕国代为照料陈国使臣。如果赵国使臣中也有出现瘟疫的情况,这些黄金就都送给赵……”
“够了!”大司空被明正帝犹如和尚念经似的说话方式吵得头疼,他失望至极的望着明正帝,“我让你多与赵国太子说说太后和陈国,你就在信中说了这些?”
愚不可及!
太后和陈国使臣大闹庆山行宫后,陈国在第一时间联系上燕国,付出让燕国满意的代价,并保证不会将‘孝帝谋害庆帝弑父篡位,庆帝遗诏中属意的皇位继承人是恭王’的事透露出去。
陈国同时要求燕国冷处理太后的事,不许任何人在燕国境内提起太后的所作所为。
燕臣们几经商讨后,终究还是觉得皇室丑闻羞于与百姓启齿,与陈国达成默契。
恭王薨逝,恭王的儿子们也都被刺杀身亡。
如今宗室中能继承皇位的人,只剩下五皇子和敬王府的小王爷们。
五皇子起码还是庆帝的亲孙子,且已到弱冠之年,没有如同太后那般野心勃勃想要干预朝臣的母亲,也不会因为头疼脑热就有生命之忧。
五皇子成为新帝,也是掩盖孝帝寿辰当天发生的那些荒唐事的最好办法。
燕国与陈国已经达成统一意见,夹在燕国与陈国之间,要看燕国和陈国的脸色生存的兖州和青州自然不会没事找事。
黎国自顾不暇,根本就没派人来参与孝帝的寿辰。
最难办的莫过于赵国使臣。
赵国使臣……离开了?
燕臣们这才发现,赵国使臣已经在整个庆山行宫都陷入混乱的时候,悄无声息的离开。
且不说燕臣们还惦记着,要让赵国使臣答应他们不透露燕国皇族丑事。
赵国使臣答应燕国的新奇货城也没开始建造,燕臣们怎么可能让赵国使臣轻易离开?
大司马等人立刻八百里加急给仟县去信,让仟县驻军拦下赵国使臣,至少要在赵国太子和宋佩瑜之间留下一个人。
这是燕国的底线。
洛阳的混乱尚未彻底平静,燕国找不出有分量的闲人去仟县将重奕和宋佩瑜请回洛阳,干脆让明正帝每天给重奕写信八百里加急送过去。
大司空提醒明正帝多与重奕提太后和陈国的事,并不是让明正帝将燕国如何与陈国达成默契的过程,分毫不差的告诉赵国。
而是想让明正帝暗示重奕,在赵国和陈国之间,燕国会站在赵国这边。
因为陈国拿住燕国皇族丑闻的把柄,燕国才会暂时与陈国虚以为蛇。
赵国想要在与陈国对立中争取燕国,不仅会对燕国皇族的丑事守口如瓶,还会让梁王和襄王也对这件事闭口不谈。
只有将所有的嘴都堵住,燕国的脸面才能得以保全。
大司徒将明正帝脸上的不服气和惊怒看在眼中,不动声色的将气得连身体都在摇晃的大司空拽到身后,低声道,“陛下临危受命,有许多地方没能明悟也是正常,你既有心,就多与陛下说说各种道理,别……”对他有太高的期待。
大司空眼中闪过讥讽之色,张嘴数次,终究什么都没说。
想当年他们还嘲讽过建威,精心培养的侄子没了,幼子却被继室养废,恐怕要后继无人。
谁能想得到,如今后继无人的反倒是他们燕国皇室。
大司马端起茶壶,亲自给明正帝续茶,“陛下,饮茶。”
明正帝死死的盯着桌子上的茶杯,目光狠毒的就像是盯杀父仇人,过了好半天,才伸出颤抖的手。
大司马眼中闪过不忍之色,刚要开口,明正帝手中的茶盏已经跌落,砸在桌子上碎成几片,发出格外清脆的声音。
屋内本就凝滞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报!仟县八百里加急!”尖利慌张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大司徒拍了拍大司空的手臂,才亲自去开门。
满身脏污,身上甚至有明显血迹的仟县士兵在门刚打开个缝隙的时候,就迫不及待从外面挤进来,险些将开门的大司徒撞倒。
“陛下,不好了!”
明正帝本就憋气到极致,却找不到能发泄的地方,心头都憋得发疼,正巧仟县驻军撞到他的霉头上。
满腔不敢对大司马等人发泄的怒火,终于找到可以宣泄的地方,明正帝想也不想的抓起桌子上的茶壶往跪在地上的人头上砸,“混账东西,谁不好了?!”大司马的眼皮狠狠的挑了下,抬脚踹翻茶壶,“陛下!”
明正帝毫不退让的与大司马对视,冷笑道,“朕贵为帝王,竟然连处理个御前失仪的人都没资格?”
大司徒揉着刺痛难忍的老腰关上房门,心头突然升起难以抑制的后悔。
早知道明正帝如此不堪大用,他们就不该让明正帝继承皇位。
有孝帝那样的父亲,明正帝从根子上就不正。
他得让人护好敬王府的小王爷们,千万别……
大司徒将突然翻腾的想法暂时压下去,刻意挡在明正帝和仟县驻军之间,目光慈和的望着满脸呆滞的跌坐在地上,仿佛已经失去灵魂的驻军。
“仟县出了什么事?”
难道是赵国使臣又闹着要回咸阳?
过了好半晌,驻军眼中才重新恢复光彩。
他猛得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不停对着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大司徒叩首,声音中满是惊慌,“赵国突然对仟县出兵,我从仟县逃出来的时候,仟县城墙上已经满是赵旗和朱雀旗。”
各自生着闷气的大司马、大司空和明正帝纷纷回神,齐刷刷的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驻军。
大司马大步走到驻军身侧,手掌轻柔的贴在驻军背上,沉声道,“别怕,仔细回想赵国攻打仟县的过程,老夫这就协助陛下调兵,定能将赵贼驱出燕国。”
“我……不知道。”驻军茫然的撑着上半身看向大司马。
明正帝被驻军气得呼吸都不顺畅,张嘴就想训斥,却大司空死死的抓住手臂。
“陛下冷静些,别将他吓傻昏过去!”大司空低声道。
大司马席地坐在驻军面前,还抓着驻军的手臂,让驻军也坐下,“你是谁?”
驻军顺着手臂上的力道坐下,茫然的双眼逐渐恢复神采,“我是陶云如将军的亲兵……五日前刚入夜,城门处忽然传出极大的喧哗声。陶将军带领我们前去查看情况的时候,赵军已经从大开的城门长驱直入。陶将军分别让我与其他同僚回洛阳报信或去附近的县城请求支援。”
“难为你奋力搏杀,才能冲出赵贼包围,及时回洛阳报信,陛下必会奖赏你的勇武。”大司马面露动容,望向驻军的目光满是赞赏。
驻军非但没被大司马的话调动情绪,反而羞愧的低下头,呐呐道,“没人拦我出城。”
明正帝听了这话,立刻大吼,“你不是说你出城后,仟县城墙上就竖起了赵旗和朱雀旗。难不成你出城的功夫,赵军就能彻底拿下仟县?是不是陶云如通敌,才让赵贼如此轻易的占领仟县!”
大司空差点一个巴掌糊在明正帝的脸上。
……!
他气得连骂明正帝的话都想不出来,恨恨的转过头,不想再看到明正帝那张愚蠢至极的脸。
眼角余光瞥见对明正帝最有耐心的大司马都满脸愠怒,大司空甚至想笑。
明正帝竟然连仟县陶云如是大司马的得意弟子都不知道。
大司马脸皮几度抽搐,强行按捺住脾气没有发火。
他低声安抚满脸愤怒绝望的驻军好几句,亲自将止不住打瞌睡的驻军搀扶起来,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再仔细询问驻军有关于仟县的事。
明正帝却以为大司马是怕了他,小跑到门前,不许大司马和驻军离开,不依不饶的道,“不是陶云如通敌,赵军凭什么能拿下仟县?仟县两万驻军同时拉稀吗?”
老大人们万万没想到,明正帝还能说出如此粗俗的话,连被挡住路的大司马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只是停在原地,不可置信的望着明正帝。
驻军回答不出来‘赵军为什么能以骇人听闻的速度拿下仟县’的问题,他连赵军是如何打开仟县的城门都不知道。
他却知道明正帝所说的话会让陶云如万劫不复。
这是他不能容忍的事。
驻军抬起头,目光恶狠狠的盯着明正帝,用尽浑身的力气嘶吼,“赵国太子有先帝留给建威大将军,请建威大将军清君侧的遗诏!”
“什么?”
“遗诏!”
“哪个先帝?!”
惯常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三位老大人比明正帝还要激动,几乎脸贴脸的撞在一起。
驻军却已经耗尽最后的精力,软软的倒了下去。
没等从仟县回来的驻军醒过来,又有从其他县城逃出来的人回洛阳报信。
接连传来的噩耗,完全不给明正帝和燕臣任何喘息的机会。
短短半天的时间,连咸阳街头的百姓都知晓,赵国在短短六天之内,连下燕国七县。
与此同时,‘孝帝当年乃是弑父篡位,庆帝弥留之际,曾让人密信请建威大将军清君侧,还留下让建威大将军给他报仇的旨意。’,也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整个燕国。
已经被赵军攻下的十五县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尚且没被赵军攻打下来地方却无一例外的陷入混乱。
比起刚继位就丢了幽州,在位多年都是吃庆帝留下老底子的孝帝。
身为开国皇帝的庆帝,才是百姓眼中的燕国君主。
随着这些年赵国越来越繁华强大,燕国民间早就暗自流传着如果不是孝帝逼反建威大将军,逼走洛阳宋氏,坐拥翼州与幽州的燕国肯定会比赵国更昌盛,说不定已经收复九州的说法。
这种说法再次发酵,且得到越来越多的人认可后,竟然有百姓自发的去城门下大喊,让驻军给赵国开门。
孝帝弑父篡位,不配为帝。
明正帝是孝帝的儿子,他爹都不配,他怎么可能配?
如果建威大将军是庆帝选定的人……
听说赵国的各种税收,尤其是农税,至少比燕国低一半!
如果他们也成为赵国的百姓,是不是也能走在水泥路上,少交至少一半的农税?
攻打燕国的过程中,宋佩瑜再次体会到追着重奕跑的痛苦。
可惜他站在仟县城墙上,目送重奕带领赵军朝着燕国方向离开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亏得从他们离开咸阳起,赵国就在暗中准备这一战,又有西梁军和留在漠县没有离开的梁王。
起码在调兵方面,比八年前攻打卫国的时候宽裕许多。
宋佩瑜追着重奕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没追上重奕,甚至连擦肩而过都称不上。
大多数情况下,在宋佩瑜追过去的时候,重奕都至少离开超过两天的时间。
屡次失败后,宋佩瑜干脆在处理完所在县城急于处理的事后,就将事情都交给从赵国赶来的官员,径直去追重奕。
连续路过两个被重奕打下来的新县城,宋佩瑜都只是在马背上看了看城墙上迎风招展的朱雀旗就转身离开,绝不踏入县城半步。
他终于在重奕将朱雀旗竖在第三十个燕国县城的时候,成功追上重奕。
这是赵军正式踏入燕国领土的第六十天,宋佩瑜追上重奕的第二天。
忽然降临的大雪封死所有通行的道路,宋佩瑜披着鲜红的披风与重奕并肩站在朱雀旗下,无声望着洛阳的方向。
自从赵军接连攻破燕国的县城后,从洛阳来的书信每天都至少百封。
刚开始的时候,宋佩瑜还会亲自去拆信,后来是在腾不出来时间,拆信的人就变成金宝,只有极少的信才会到宋佩瑜手中。
无论这些信上的内容是求情还是破口大骂,都很少能牵动宋佩瑜的心神。
一阵寒风吹来,宋佩瑜裹紧身上的红狐斗篷,默默往重奕身侧挪了下,立刻感觉到重奕将身上的斗篷打开,将他整个人都罩在身前。
重奕很高,宋佩瑜也不矮,两人一前一后站着的时候,重奕正好能搂着宋佩瑜的腰,懒散的弓着脊背,将下巴搭在宋佩瑜的肩膀上。
感觉到耳边的热气,宋佩瑜忽然有种,他正被大型猫科动物圈在肚皮下面的错觉。
这只大猫显然不太开心。
低沉的笑声从宋佩瑜嘴边溜出来,变成萦绕的白雾。
“你笑什么?”重奕搭在宋佩瑜肚子上的手不轻不重的按了下,语气中带着只有宋佩瑜才能察觉的沉闷。
宋佩瑜握住重奕的手,嘴边的笑声愈发放肆。。
“我真没骗你。”宋佩瑜笑到乏力,干脆将身上的重量都放在重奕身上,断断续续的道,“我原本以为两个月的时间,大概够我们打燕国个措手不及,拿下燕国边境的十个县城。有从咸阳赶来的吕纪和与景珏坐镇,我们就能回咸阳过年,等到明年冰雪消融,也许陛下会派别的主将来继续攻打燕国。”
“谁知道……”宋佩瑜重重的摇了摇头,整个人都在发抖。
谁知道重奕跑得太快,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拿下燕国的半数城池,直接跑到燕国腹地。
因为位置太深,必须有身份足够的人在此坐镇。
亲自拿下燕国三十县的重奕就是最好的人选。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不仅今年没法回咸阳过年。
明年雪化之后,最多等到春耕结束,赵军就会继续朝洛阳逼近。
虽然重奕打下城池的速度够快,但将燕国城池彻底变成赵国城池,远远不止将赵旗和朱雀旗插在城墙上那么简单。
他们恐怕两三年之内,都没办法回到咸阳。
无论宋佩瑜笑得如何颤抖,重奕都稳稳的站在原地,随着心中的不满越来越强烈,他按宋佩瑜肚子的力度也越来越大。
不会让宋佩瑜疼,却刚好让宋佩瑜处于痒和疼的界限之间,存在感十分强烈。
重奕侧头咬住宋佩瑜软软的耳骨,语气说不上是威胁还是蛊惑,“燕国已经送来三封和书,一封降书。”
接受燕国的和书或者降书,他们立刻就能回国。
回去就让父皇赐婚。
有半年的时间给礼部、宗人府和太常寺准备大婚。
重奕觉得五月初七就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宋佩瑜倒吸了口凉气,发出细微的呼吸声。
依旧不是因为疼,却委实称不上好受。
他保持着耳朵在人家嘴里的姿势转动眼珠去看重奕的神情,目光正对上重奕堪称漂亮的眼睛和专注的目光。
宋佩瑜立刻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小蝴蝶似的上下翻飞,发出近乎呢喃的声音,“不行”
他不能被重奕蛊惑。
赵国想要彻底拿下燕国,就必须将燕国的气焰完全打压下去。
永和帝与梁王达成默契,等待梁王的降书,是因为赵国早就在多年前,就掌握了西梁的经济命脉和梁王亲手让出来的政权。
而且梁王同意让西梁军来赵国驻守,这代表梁王也愿意在兵权上对永和帝让步。
但燕国与西梁不同。
只有彻底拿下燕国的兵权,赵国才能掌握燕国的经济和政治。
作为一名在绝大部分人眼中格外成功的世家子,宋佩瑜太明白世家蹬鼻子上脸的特性。
如果现在就与燕国议和或者接受燕国的降书,赵国就没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燕国的兵权。
不能拿到燕国的兵权,赵国就称不上掌握燕国的政治和经济,无论赵国为燕国百姓做多少事,功劳都会被燕国世家揽到自己身上。
拿到最大利益的燕国世家不仅不会感激赵国与永和帝,反而会更瞧不起永和帝,想要进一步的拿捏永和帝。
到时候帝王与世家或者世家与世家陷入永无止境的斗争,岂不是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大军出击,将燕国打怕,打服,才是赵国将燕国收入版图的正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