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得意忘形的宋佩瑜,晚上就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等到宋佩瑜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后半夜,身上倒是十分干爽,重奕也在他身边。
只是下半身不动就没知觉,动了……
宋佩瑜倒吸了口凉气,抬手朝着重奕的脖颈糊了过去。
不出意外的被抓住手腕,紧接着手指间传来湿润的触感。
宋佩瑜猛得抽回手,转身背对重奕,明明是闭着眼睛,仍旧觉得眼前闪过许多画面。
黑暗中忽然传来低沉的轻笑,紧接着是扣在腰间的手。
重奕明知故问,“醒了?”
“没醒,梦游。”宋佩瑜冷静的回答。
感觉到腰间的手贴上皮肤,而且有向下的趋势,宋佩瑜立刻挣扎。
不行!
人都要废了!
耳廓喷洒上湿润的热气,“醒了?”
宋佩瑜抓着重奕的手,让两个人四只手都呈现十指交握的姿势,拒绝回答重奕的问题。
过了好半晌,尝试入睡却没能成功的宋佩瑜甩开重奕的手,支起上半身越过重奕打开拔步床的帘子。
很好,比拔步床里面还黑,果然是后半夜。
同样双眼满是清明的重奕好心去扶宋佩瑜的腰,明明是想让宋佩瑜省点力气,却不知不觉间将注意力放在其他方面。
“瘦了。”
“真的?”宋佩瑜放下帘子,保持单手撑在重奕另一边的姿势,毫不客气的将身上大半的力道都压在重奕的腰上。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宋佩瑜都没为胖瘦发愁过,听见重奕说他瘦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毕竟是在战时,大家都想在落雪停战之前,尽量多拿下燕国的县城,已经拿下的县城,也要想尽办法让其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下来。
否则大雪封路后,长时间的休战反而更可能引发矛盾。
就算宋佩瑜为了追重奕,数次经过县城都不停留,也要每天空出时间处理大量的文书。
这么忙的情况下,瘦些也是情理之中。
重奕一只手撑在宋佩瑜的腰侧,另一只手的食指在腰肢,正面从上到下的划过,“软肉都没了。”
宋佩瑜气得发笑,空闲的手抓着重奕还想对他肚皮有所动作的那只手,“你还挺遗憾?”
重奕认真思考了下这个问题,嘴角的笑容忽而放大,“明日吃锅子怎样?我听守城的燕军说,北边林子里有野牛和梅花鹿出没,天亮我去带两头回来。”
宋佩瑜最爱吃牛肉。
可惜这个时代杀牛犯法。
就算宋佩瑜出身世家,本人也在朝为官,有杀牛的名额。
重奕身为太子,也有杀牛的名额。
但有杀牛犯法的规则在,宋佩瑜每次吃牛肉的时候都会产生罪恶感,从来都没主动透露过他喜欢吃牛肉。
宋佩瑜真的想隐瞒什么事的时候,几乎没人能察觉得到。
除了宋瑾瑜总是叫宋佩瑜去吃牛肉,连已经伺候宋佩瑜多年的金宝和银宝,都是在重奕经常出去猎野牛后,才以为重奕喜欢吃牛肉,所以宋佩瑜也跟着吃。
听到有野牛,宋佩瑜的目光立刻闪过光彩,语气却仍有迟疑,“刚下过大雪,有野牛也要躲起来,你……”
重奕提起两人十指交握的那只手晃了晃,“吃不吃?”
“吃!”大冷天缩在有炭盆的房间里吃热腾腾的火锅,光是想想,就觉得肚子发空。
两人愉快达成共识,宋佩瑜更睡不着了。
半推半就的被重奕按着上药后,宋佩瑜气喘吁吁的爬到拔步大床的角落,一头栽在软垫上等待平息下去。
重奕目光定定的看了宋佩瑜许久后翻身下床,听声音是去了隔间。
听着隔间淅淅沥沥的水流声,宋佩瑜长长的吁了口气,竟然有逃过一劫的感觉。
过了许久,拔步床内已经有了些光亮,重奕才满身冷气的掀开帘子,老老实实的从床下拿出整齐叠放的薄被裹在身上,懒洋洋的倚到宋佩瑜身边。
他不冷,但宋佩瑜怕冷,如果被他身上的凉气激到,恐怕要喝几天药。
宋佩瑜本想着两人说会话天就亮了,他简单洗漱下,就先处理耽搁的文书。
虽然战争开始快两个月,但赵国与燕国却始终都没撕破脸,就连攻城都是点到为止。
重奕攻城的速度太快,往往在燕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能将城池彻底拿下。
燕将们大多都明白燕国与赵国合并乃大势所趋,不愿意往死里得罪重奕,以至于连守城都守得畏畏缩缩。
重奕最后攻破的几个县城,守城的燕将干脆紧闭大门,任凭外面的赵军如何叫骂,燕军都坚定的做缩头乌龟。
这种不应战的方法,还真误打误撞拖缓了重奕朝燕国腹地前进的脚步,否则在停战前,赵国就不会只拿下燕国三十县。
大雪封路的情况下,赵国肯定要选择停战,这也是燕国唯一能喘息的机会。
燕臣们不想成为战败国的降臣,从此矮赵臣一头,就要抓住休战期的机会,让赵国改变打算一路打到洛阳的想法。
想来从燕国来的信件,至少要比从前翻一倍。
还有赵国的信件……
对于重奕和宋佩瑜不仅今年无法回咸阳,恐怕两三年之内都没法回咸阳这件事。
除了重奕之外,最不愿意接受现实的人就是永和帝和肃王。
据宋佩瑜收到的消息,永和帝与肃王正在背地里互坑,都想将咸阳的事甩到对方身上,然后带着小郡王们来找重奕。
可惜他们注定不会成功。
宋瑾瑜、尚书令和其他重臣,包括回防咸阳的慕容靖,都在暗自紧盯永和帝、肃王,绝对不会给他们撂挑子就跑的机会。
宋佩瑜与重奕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咸阳的事,不知不觉间眼皮越来越重,靠在重奕怀里又睡了过去。
重奕将原本裹在身上的薄被搭在宋佩瑜身上,换了个两个人都舒服的姿势,也闭上眼睛。
等两人再次醒来,已经是巳时,反而比平日里都起得晚。
外面正飘荡着雪花,院子里刚清理出来不久的路又变成白色。
重奕仍旧惦记着要去给宋佩瑜捕牛,吃过早饭就让来福去将他的骑装找来。
宋佩瑜劝了两句,非但没起到作用,反而让重奕觉得宋佩瑜的手炉上还缺块好皮毛,打算再找找白狐。
说罢,重奕忽然想到已经送去洗的红狐斗篷,改口道,“红狐也不错。”
宋佩瑜顿时哭笑不得,这些野兽碰上重奕,可算是倒了霉。
他知道劝不住重奕,便不再多说。
只是让人去将平彰请来,又嘱咐重奕再多带些护卫,早点回来。
目送重奕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院子门口,宋佩瑜捏着鼻子饮了盏姜茶防患于未然,才去书房处理文书。
用来放文书的木盒果然已经塞得满满当当,甚至都溢了出来,最上方的那封文书却出乎宋佩瑜的预料。
既不是来自洛阳也不是来自咸阳,而是来自黎国。
近两个月赵国与燕国打得如火如荼,黎国也不安稳。
黎国各方势力的力量过于均衡,直到老黎皇彻底下葬,也没选出让所有人都能服气的新皇。
国不可一日无君,就算黎国的诸多势力再怎么不甘心,他们也明白,新任黎皇的人选不能继续拖下去。
就在黎国克服千难万险,终于选出个勉强让大家都能接受新皇人选,开始筹备新帝的登基大典时,燕国的消息开始源源不断的传入黎国。
燕国孝帝驾崩,诸多亲王薨逝,孝帝五皇子继承皇位,改年号明正。
赵国突然对燕国出兵,快速拿下燕国边境七县。
昔日的燕国叛臣赵国永和帝,手握燕国庆帝留下的遗诏,反而成了拨乱反正的忠勇之士。
就连赵国不打招呼就对燕国出兵的行为,都是赵皇奉旧主之命,为旧主复仇。
……
在黎国的认知中,就是燕国和赵国突然打了起来,而且燕国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毫无招架之力。
黎国人的嘴刚咧开,就发现他们笑得太早了。
赵国毫无预兆的对燕国出兵的第十天,陈国也毫无预兆的对黎国出兵。
陈军没有黎国先皇的遗诏,却有许多黎国世家的支持,攻下黎国的速度竟然丝毫都不比赵国攻下燕国的速度慢,甚至还能更胜一筹。
多亏了黎国内不止有陈国的内鬼,还有赵国的内鬼,黎国才能得以喘息。
宋佩瑜惊闻黎国的变故后,立刻动用在黎国的所有人手,也只是拖慢了陈国攻破黎国防线的速度。
还是那句话。
赵国发现黎国有可乘之机的时间太短。
而且赵国的所有精力都放在燕国身上,根本就无暇再兼顾黎国。
不是不能双线作战,但风险太大。
随时都有可能发生陈、黎、燕突然达成同盟,共同抵抗赵国的情况。
权衡利弊后,赵国只是在赵黎边线增兵,却不打算出兵。
极少数贴着赵国标签的黎国世家,已经陆续从黎国撤离,暂时在卫郡落脚。
等到黎国的动乱彻底平息后,他们才会决定究竟要迁往哪里。
还留在黎国的人,传给宋佩瑜黎国的最新消息,。
有人发现黎国世家除了联系陈国和赵国之外,还有世家在悄悄联系楚国,已经成功与楚国取得联系。
宋佩瑜眼中闪过意外。
他倒不是怀疑信上的内容会有假,却难免产生唏嘘的感觉。
当年楚国不远千里,带着灵云公主和奇珍异宝主动来赵国,还愿意将楚国已经走通的西域商路与赵国分享。
就是因为察觉到陈国与黎国的关系非同一般,怕陈国会连同黎国突然对楚国动手。
如今多年过去,却是陈国对黎国动手,楚国被黎国世家视作救命稻草。
宋佩瑜将浏览过的信重新叠好放回信封,拿起桌角的火漆加热,以特殊制式的徽章扣成朱雀的形状,然后将封存好的信放到准备送回咸阳的信盒中。
如果楚国能让陈国彻底攻破黎国的时间变长,对赵国来说,也是件好事。
只怕……黎国世家的请求会助长楚国的野心。
宋佩瑜摇了摇头,将这件事先放在脑后。
起码楚国短时间内,不会与赵国翻脸。
漫天飘雪果然没成为重奕狩猎的阻碍。
他不仅带回来在计划之中的野牛、梅花鹿、红狐,还带了只不大的小狼崽回来,打算给宋佩瑜养着解闷。
宋佩瑜立刻想到上个重奕带回来给他解闷的东西。
养在东宫的白虎冰王。
这只因为颜色特殊才在重奕手中保命的小雪狼,理所当然的被取名为雪王。
赵国彻底停战休养生息,黎国的战火却没停下。
大雪过后,陈国再次给黎国发去国书,要求黎国对陈军大开城门,否则就要一路打到黎京。
虽然黎国大部分世家早就偏向陈国,甚至在近些年不知不觉的做了许多对陈国有利却不利黎国的事,但他们依旧希望黎国能存在。
因为他们十分清楚,做陈国的世家肯定不会有做黎国的世家舒服。
许多世家已经开始暗自后悔,当初为什么要与虎谋皮。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给黎京发出国书的第十天,陈国大军踩着泥泞的土地再次朝着黎京出发。
他们并不打算在这个冬天休战,反而想趁着更北方的赵国不得不休战的时间,在明年春耕前彻底拿下黎国。
如果运气够好,陈国彻底拿下黎国的时候,赵军还没打入洛阳,陈军说不定能参与到赵国与燕国的战争中,给赵国添些不痛快。
咸阳在黎国世家越来越恳切的请求中,逐渐陷入犹豫。
赵国一开始就放弃黎国,是因为拿不准黎国中少数坚决抵抗陈国的世家,他们的态度究竟能有多‘坚决’。
万一赵军前脚刚到黎国,这些世家就被故友或者陈国说服,改变主意,反倒联合陈军对进入黎国境内的赵军动手。
赵国岂不是成了笑话?
如今的黎国已经到国破的边缘,有些不愿意与陈国为伍,或者早就将陈国得罪到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黎国世家,带走黎国皇族男丁一路西逃。
他们愿意将黎国西边的土地献给赵国,换取赵国的庇护。
不仅能收获土地,还能让陈国有损失的好事,永和帝很难不为此心动。
可惜赵国晚了一步。
楚国嘉王先赵国出兵,短时间内就将黎国与赵国卫郡接壤的三个县城全部占领,堵住赵军前往黎国领土的路。
这等行为,说不是有意防备赵国都没人信。
永和帝为此大怒,头一次在挥笔泼墨的时候文思如泉涌,洋洋洒洒的写下五页的质问之语。
可惜这封信装入信封后就被永和帝撕得粉碎,根本就没送往楚国。
就算永和帝恼怒到失去理智,赵国朝堂上仍旧不乏保持理智的人。
楚国又没攻打赵国的地盘,人家攻打的是黎国。
各凭本事的时候慢了半步,赵国能以什么立场去质问人家?
黎国、楚国与赵国之间发生的诸多变故,直到年底,才随着永和帝的年节赏赐,传到宋佩瑜耳中。
彼时,宋佩瑜已经为新年准备许久。
这不是他与重奕头一次在外面过新年。
当年流落到祁镇的时候,他们就在祁镇过了个年。
后来打下卫国,为了能让卫国平和过渡成卫郡,宋佩瑜也与重奕在曾经的卫国都城过了个年。
这两次过年的经历,已经与平时大不相同,这次过年还有更重要的意义。
除了以太子的排场彰显赵国之威,重奕还要在年宴上平衡远道而来的赵臣和三十县中的燕臣。
重奕当然不会在这等事上费心。
也许在他看来,无论是赵臣还是燕臣,区别只有一刀能砍死和一刀砍不死。
宋佩瑜从两个月之前,准备在邱县落脚到明年春耕后,就在筹备年宴。
一个月前,宋佩瑜还特意给咸阳送去密信,拟定了份赏赐节礼的单子。
如今这份来自咸阳的年节赏赐就是根据宋佩瑜拟定的那份单子,又加了不少东西。
宋佩瑜惦记着赵、黎、楚的事,目光匆匆扫过单子,确定紧要的东西没有差别,就让金宝将单子给安公公送去。
请安公公将东西登记造册分别存放,别在年宴当天再手忙脚乱。
重奕刚好在屋子内只剩下宋佩瑜和永和帝心腹的时候,打开帘子进来。
他看了眼宋佩瑜后,径直去火盆边,随意的点了点头,“坐”
跪在地上的金吉恭恭敬敬的磕头,起身回到原本的位置坐下。
等身上没了寒气,重奕才提着椅子贴着宋佩瑜坐下,“父皇可好,今年入冬有没有犯咳疾?”
金吉的目光从重奕的衣襟上一路下划,始终都是赤黑交叠在一起的衣袍,直到将目光落在重奕还带着水珠的鞋尖上,金吉才找到能承载他目光的地方,肩颈几不可见的放松了许多。
“陛下在刚落雪时咳了几日,相比去年轻松许多,太医说,也许明年就不会再咳了。”金吉特意将太医的原话,一字不差的背给重奕听。
“庸医去年就说今年不会再咳。”重奕摇了摇头,脸上却不见怒色,又问大长公主与肃王可好。
直到最后,重奕才勉为其难的关心了下肃王府的小天魔星们。
金吉闻言,立刻来了精神,“小郡王们也好,只是闲暇时候总会说想念太子哥哥和宋哥哥,连带着云阳伯也十分受小郡王们的喜欢……”
他恨不得事无巨细的将小郡王们身上发生的趣事都告诉重奕,甚至连小郡王们趁着永和帝与肃王午睡,拿着剪刀偷偷剪永和帝与肃王的胡子都说了出来。
宋佩瑜摸了下茶壶外壁的温度,给金吉续上茶。
连小郡王们尿床相互栽赃的事都这么清楚,想来金吉离开咸阳前,有被人专门嘱咐过,要多与重奕提提肃王府的小郡王们。
自从金吉开始说小郡王们后,重奕的表情就越发的古怪,不像是开心也算不上厌烦。他伸手将宋佩瑜另一边小桌上的榛果盘端到腿上,剥出的果仁随机塞进宋佩瑜或者自己嘴里。
宋佩瑜侧头瞥了眼重奕的神色,就知道重奕已经知道在意的事,此时正将金吉当成能打发时间的说书人。
刚开始的时候,宋佩瑜还不好意思去吃重奕放在他嘴边的榛子。
发现金吉无论说什么,语气如何变化都不会抬头揣测重奕的表情后,宋佩瑜才放弃挣扎,掩耳盗铃的默认,金吉不抬头就不会发现他从重奕手里吃榛子。
然而重奕刚将桌面上能剥的三盘坚果都剥完,金吉就立刻给‘小郡王传’收尾,满脸认真的道,“陛下嘱咐臣‘找时间多与朱雀说说弟弟们的事,让他和狸奴别忘给弟弟们准备新年礼物。’殿下得闲,尽管召见臣。”
宋佩瑜脸色僵硬了一瞬,默默捂住脸。
只要他没看见金吉,金吉就不会知道他在重奕手里吃榛子!
重奕被宋佩瑜的动作逗得发笑,想要打趣几句,却突然想起来,他因为说错话,已经连续两天都没能抱着宋佩瑜睡觉,脸色几不可见的僵硬了下,立刻转移话题,“你还有什么事?”
好在金吉能被永和帝派来邱县给重奕和宋佩瑜送东西、传递消息,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眼力就是其中之一。
金吉假装没发现宋佩瑜的羞窘,目不斜视的盯着重奕的靴子,将赵国、黎国、楚国闹出的动静说给重奕听。
重奕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应了声,“要出兵?”
父皇不忿嘴边的鸭子飞了,他抢回来就是。
“陛下提醒殿下,要小心黎国的混乱的形势,可能会影响到燕国。”金吉牢记永和帝的嘱咐,先挑最重要的话与重奕说,“无论如何,都要等到明年春耕结束,再对燕国出兵。”
就算陈国更早的拿下黎国,开始给赵国使绊子,赵国也要忍住。
在永和帝心中,天下就没有比春耕还重要的事。
“陛下慈爱”宋佩瑜发自内心的赞叹。
永和帝愿意用对于朝堂来说更麻烦也更容易出现变故,却会让燕国百姓损失更小的方式将燕国纳入版图。
重奕点了点头,算是肯定宋佩瑜的话。
距离春耕至少还有三个月,那么遥远的事,没有必要现在就开始考虑。
见重奕已经没什么想要问得话,宋佩瑜才正色询问金吉有关于楚国和黎国部分世家突然达成共识的内情。
楚国人不会不知道,楚国接受黎国世家的求助,还特意赶在赵国出兵之前占领黎国与赵国接壤的位置,会得罪赵国。
宋佩瑜想知道,楚国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一直以来与世无争的行事作风。
原因在宋佩瑜的预料之外,却很符合楚国的情况。
半年前,楚国将近七十岁的老太子忽然生了场大病,虽然没因为这场病薨逝,身体却始终都不太好,最多也就拖到年后。
然而楚国老太子的父亲,已经将近百岁的楚皇却仍旧身体健康,甚至在年初的时候得了个小公主。
楚皇还在与永和帝的信中开玩笑,让永和帝送个小郡王去楚国皇宫给小公主做驸马。
随着老太子的日子越来越少,楚国不得不面临难题。
太子薨逝后,是立太子的儿子为太孙,还是立楚皇的其他儿子为太子?
自古以来,但凡是有叔叔的太孙,最后都没什么好结局。楚国太子的儿子却与有史以来的太孙都不太一样。
楚国老太子都将近七十,长孙正好四十二岁。
相比历史上记载的孱弱太孙与正值壮年的叔叔们。
楚国皇长孙与他已经年老体衰的叔叔们比较,反而是正值壮年的那个。
楚国的问题在于,楚皇的继皇后,给楚皇生下个与皇长孙同年的嫡次子,也就是楚国答应黎国世家的请求后,带兵快速占领黎国地盘的楚国嘉王。
如果是楚皇先驾崩,哪怕是楚皇和楚国皇太子同时逝世,嘉王都不会生出与皇长孙相争的心思。
但事情就是那么凑巧,楚国老太子眼看着就要咽气,楚皇却至少还能坚持几年。
只要楚国老太子薨逝,嘉王就是楚皇唯一的嫡子,他母亲是皇后,外公是承恩侯,身份甚至比皇长孙更胜一筹。
一个是曾经倾注过希望的长孙,一个是继室皇后生下的小儿子。
应该立刻拿定主意的楚皇,陷入犹豫。
凭他的心思,其实更看重嘉王。
毕竟他的孙子那么多,长孙除了是长孙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嫡子却只有太子和嘉王。
楚皇当年也是抱着嘉王聪明伶俐可惜生得晚,想要补偿嘉王的心思,才会力排众议,立嘉王的母妃为皇后。
但……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人是曾寄托他所有期望的太子,就算他们近年来多有争吵,楚皇却从来都没想过,太子会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太子弥留之际最放心不下,也最觉得愧对的人就是皇长孙,楚皇又怎么忍心看太子遗憾离世。
楚皇在手心与手背的选择上陷入迟疑,顺势在朝臣的争执下端水。
就连老太子病倒后无暇再处理朝政,楚皇都是让皇长孙与嘉王协商处理。
协商的结果自然是皇长孙觉得委屈,嘉王觉得憋屈。
两个人对彼此的好感直线下降,快速从关系还不错的叔侄变成针锋相对的政敌。
黎国世家正是在这个时候,请求楚国的帮助,并承诺会大开城门,主动迎楚军进入黎国的县城。
皇长孙是被老太子手把手带大,想法与楚皇、老太子一脉相承。
与世无争、力求稳妥。
他稍作犹豫后,就回绝了黎国世家。
他不想因为黎国世家与赵国产生隔阂。
嘉王的想法却与皇长孙不同。
皇长孙生下来就是皇长孙,未来的皇太子,有追求稳妥的资格。
他却因为晚出生几十年,只能做个亲王,好不容易才等到皇太子先于楚皇病危,给了他一线机会。
嘉王十分明白,他在上面有作为嫡长子大哥的情况下,还敢暗中肖想皇太子的位置,已经是离经叛道。
他想抓住机会,代替大哥成为皇太子,就要更离经叛道才行。
谁也不知道嘉王与楚皇说了什么。
从结果上看,嘉王成功说服楚皇,从楚皇手中拿到兵权,快马加鞭的赶到楚黎边境,在极短的时间内拿下黎国五个县城。
嘉王的表现让楚臣大喜过望。
他们已经有追求稳妥数十年的楚皇,委实不想再要一个与楚皇性格相似的新君。
他们想要嘉王这样,能让楚国更进一步的君主。
在与皇长孙的较量中,始终处于下风的嘉王立刻反扑,获得绝大部分朝臣的支持。
就连皇长孙年长的叔叔们,也纷纷选择嘉王。
按照目前的形势,除非楚国老太子薨逝后,楚皇暂时压下立新储君的事,否则楚国的新太子必然会是嘉王。
以楚皇的高龄和皇长孙与嘉王之间越来越激烈的冲突。
楚皇越是拖延立储,越可能让楚国陷入混乱。
从金吉处得知楚国改变往日行事作风的内情后,宋佩瑜总觉得未来楚国与赵国,未必能维持从前的友好。
他开始不动声色的掏空赵国在楚国的各种商铺和其他经营,顺便给楚国留下些‘惊喜’。
如果楚国想与赵国突然翻脸,就会收到‘惊喜’。
做好对楚国的安排后,就到了新年。
已经被赵国攻占的燕国县城,至少会各派一名赵臣和一名燕臣来给重奕请安。
吕纪和与宋景珏等人也纷纷赶来。
邱县一下便热闹了起来。
除夕当天,重奕穿着太子朝服带领百官祭祀。
宋佩瑜站在赵臣首位,轻而易举的察觉赵臣和燕臣之间的微妙。
他只当什么没发现,一丝不苟的按照礼官的提醒完成祭祀。
等到祭祀结束,就是年宴。
人多且杂,宴席的时间也不确定。
除了几道有特别寓意的菜,每个人面前都是香气扑鼻的高汤,和各色肉、菜。
火锅起码不会浪费粮食。
开宴前,众人纷纷从座位上起身,肃立在原地,听安公公念永和帝的恩旨和赏赐的年礼。
宋佩瑜都不用特别留意,就能将赵臣与燕臣们的各种表情变化都看在眼中。
亏得永和帝大方且有钱,宋佩瑜又提前拟定单子送回咸阳。
如此充分的准备下,才没让赵臣与燕臣对彼此更排斥,反而暗自觉得相比对方,永和帝更重视自己,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灿烂。
“东宫太子宾客宋佩瑜”安公公的声音忽然变得激昂。
宋佩瑜往前迈了一步,对拿着圣旨的安公公稽首,“臣在”
自从赵国正式对燕国出兵后,咸阳就另外任命大理寺卿,宋佩瑜身上只剩下太子宾客的虚衔。
“……加从一品少师,赐朝服、赐蟒服十二件,赐……”
仍旧低着头的宋佩瑜,脸上的神色逐渐奇怪,没有实职却能从正三品虚衔升到从一品虚衔的人,迄今为止也许只有他一个。
官员有升迁的时候,惯例会赐朝服。
蟒服是怎么回事?
按例只有宗室才能穿蟒服。
虽然也有帝王赐臣子蟒服以示宠爱的先例,宋佩瑜从前也被赐过蟒服。
但十二件蟒服?
宋佩瑜怀疑安公公太累,念错了数目。
然而来福将永和帝给宋佩瑜的赏赐都拿出来展示的时候,却是正好十二件蟒袍一字排开。
与宋佩瑜从前见过的永和帝赏蟒袍,只有件孤零零的衣服不同。
赏赐给宋佩瑜的蟒袍还有相应的头冠和各种配饰,连与蟒袍颜色相衬的荷包都有。
这下不仅宋佩瑜脸色怪异,在场的赵臣与燕臣的表情也逐渐微妙。
比起燕臣们脸上明晃晃的羡慕,赵臣脸上的神色就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宋佩瑜无暇考虑太多,再次朗声谢赏。
等重奕也拿到永和帝的赏赐,年宴才正式开始。
酒过三巡,众臣纷纷涌到重奕身边,给重奕敬酒。
重奕早就被宋佩瑜提着耳朵嘱咐数次,主要还是宋佩瑜答应他,今日好生应付这些朝臣,等过两日闲下来,就试试他新到手的册子。
因此今日的重奕脾气特别好,无论是谁给他敬酒都来者不拒,以至于原本不太敢往重奕身边凑的人,也纷纷挤了过去。
除了重奕身边,人最多的地方就是宋佩瑜周围。
虽然虚衔比不过实职,但宋佩瑜的虚衔是从一品。
就算是咸阳的二品大员们,也不会不给宋佩瑜面子,更何况他们这些大部分在咸阳只能屈就五六品的人。
拍一品官的马屁,不丢人。
哪怕只是喝度数最低的果酒,宋佩瑜从人群中脱离的出来的时候,脸上也有了微红。
他看吕纪和身边正好没人,就缓步走了过去。
宋佩瑜想问吕纪和,知不知道永和帝为什么要赐他十二件蟒服,又直觉问吕纪和这个问题,他会后悔。
吕纪和抬头就见到神色纠结站在他身后的宋佩瑜,嘴角敷衍的笑容顿时真诚了些,“恭喜宋少师。”
宋佩瑜回礼,“吕尚书同喜。”
宋佩瑜决定相信直觉,放弃问吕纪和十二件蟒服的事。
吕纪和却不肯放过宋佩瑜,他意味深长勾起嘴角,仿佛闲话似的道,“你大哥今年收到份特别的年礼。”
“什么?”宋佩瑜下意识的追问。
吕纪和眼角闪过狡黠,笑嘻嘻的道,“云阳伯收到块龙衔珠的玉佩。”
大哥……龙衔珠?
这又是为什么?
宋佩瑜脸上的茫然更甚。
龙衔珠玉佩可拆分为龙与珠。
已婚皇子佩龙,皇子妃佩珠。
除了皇子和皇子妃,只有皇子妃的母家才会得到龙衔珠玉佩的赏赐。
这是帝王对皇子妃十分满意,才会赏其母家的意思。
宋佩瑜脑中猛得闪过灵光。
永和帝每年赏赐内命妇的节礼,都是凤袍十二件,头面十二副。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