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洛阳皇宫正被烛火照得与白日没什么区别。
他们不仅为陈国突然冒出来,想要趁火打劫恼怒。
陈国对燕国出兵的消息传到洛阳前,燕国北边金山关传来八百里急报,安静十多年的突厥再次南下,已经对金山关围攻三日。
赫连将军携边军誓死守关,损失惨重。
如果没有援兵,金山关被突厥攻下只是时间问题。
收到这份八百里加急的时候,正好是大朝会。
位于上首的明正帝和下方的燕臣们各怀心思,三句话离不开赵军和赵国永和帝。
不光是明正帝为自己的未来发愁迷茫,燕臣们心中也不好过。
再怎么与赵国同源,也没人想做战败俘臣。
事实上,如果不是赵国在短时间内快速壮大,接连拿下卫国和东梁并与西梁达成默契,成为九州国力最强盛的国家。
赵国越来越多的奇货城,肉眼可见的能带来巨大的利益,连带着燕国都能凭借位置接近赵国第一座奇货城,掌握数道关卡,从中获利。
燕臣未必肯承认他们与赵国同源。
否则当初永和帝刚称帝的时候,这些燕臣也不会三天一封讨逆书,恨不得将永和帝的家谱翻出来,挨个骂过去。
就连在洛阳传承数百年的宋氏,也没逃过燕臣的墨水。
在燕国还占据上风的时候,燕臣都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赵国的叛臣连与他们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短短十四年过去,赵国蒸蒸日上,不仅陆续扩大领土,甚至能让西边的部落和氏族心服口服的为赵国做事。
赵国永和帝‘大可汗’之名,传遍西域三十六国。
反而当年坐拥两州之地的燕国,陆续经历晚年失去雄心壮志的庆帝,没有半点本事,只知道盯着赵国狂吠,死后还不忘在燕国脸上写个‘羞’字的孝帝后,又迎来同样没有半点本事,甚至连身为帝王该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明正帝。
燕国说是‘飞流直下三千尺’也不为过,再也不见当年北地霸主的风采。
被赵国吞并已经是必然,燕臣们唯一的指望,唯有在燕国国破后,不至于就此回家养老,还能在朝堂效力,且不会被赵臣瞧不起。
明正帝发疯几个月后,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坐在皇位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的臣子们。
这些人亲手将他推上皇位,却没人在乎他失去皇位的时候,是不是连命都保不住。
他想活下去,不求像梁王那样仍旧手握大权,至少要像安平王那样,做个富贵闲人。
明正帝十分清楚,所谓孝帝弑父篡位,赵皇拨乱反正,都是赵国攻打燕国的借口罢了。
就算赵国永和帝真的想给庆帝报仇。
弑父篡位的人是孝帝,与他有什么关系?
如果赵国真的不承认他的帝名,将他当成普通的燕国宗室,他的日子反而会好过许多。
明明都在为自己考虑,明正帝与燕臣却阴差阳错的达成共识。
在赵军打到洛阳城下之前,他们必须从赵国手中争取到主动权。
起码不能让赵国轻而易举的得到燕国百姓的承认。
只有赵国有必须需要燕臣的地方,燕臣的日子才会好过。
就算送去赵国的降书无一例外的石沉大海,明正帝与燕臣们仍旧没有放弃。
为了能拖延更久的时间用来谈判,燕国还主动放弃了些县城,让那些县城的驻军带着辎重前往更靠近洛阳的县城。
结合两个甚至三个县城的驻军,齐心协力的守住一个县城。
目前看来,这种办法确实让赵军朝洛阳前进的速度变慢。
但留给他们的时间,仍旧不多了。
明正帝垮着脸坐在皇位上,等待朝臣们商量打动赵国的新方式。
外面忽然有人高喊,“金山关八百里加急!”
朝堂内的喧哗声立刻停下来,朝臣们纷纷转头看向大门的方向。
明正帝懒洋洋的换了个姿势。
他再也不是那个听见‘八百里加急’就惊慌失措的帝王。
得益于平均每两天一封的八百里加急,在如今的明正帝眼中,八百里加急已经与普通的文书没什么区别。
明正帝根本就没反应过来金山关在什么地方。
看到满身血污,跪下就让大理石地砖染上血色的人后,明正帝才略精神了些,双眼满是惊疑和慌张。
明正帝平时见到的那些八百里加急传信的人,虽然也干净不到哪去,却从来都没淌着血出现在他面前。
赵军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突然对燕军下这样的死手。
难道是发现推进速度变慢后,不耐烦了?
好在朝臣们的注意力都在报信的人身上,才没注意到明正帝没出息的样子。
“突厥南下,奇袭金山关,赫连将军带兵拼死将突厥拦在关外……”报信的人摇头抵抗眩晕,咬住舌尖才能保持清醒,艰难将最重要的话说完,“请,陛下、派兵。”
话音未落,报信的人已经软软的倒在地上。
大司马试图将报信的人叫醒再问些问题,却摸到这人身上灼热到烫手的温度,连忙让人先将报信的人送去太医院。
有这份百八里加急打岔,所有人都暂时将赵国放在脑后。
自从百年前突厥攻破金山关一路南下,逼得前朝只能难逃,任由突厥在北地胡作非为。
突厥这两个字,就成了每个北地人从出生起就刻在骨头上的痛。
明正帝敏感的察觉到朝臣们的情绪变化,连坐姿都比之前端正了许多,沉声道,“各位大人有何想法?”
“不能让突厥攻破金山关!”朝臣中立刻响起激动的声音,“过了金山关,就再也没有天险,如果突厥行军速度够快,二十天内就能来到洛阳城外!”
“立刻调兵去支援,无论如何都要守住金山关。”朝臣们的意见逐渐统一。
角落突然响起底气不足的声音,“如果将兵力和粮草都送去金山关,岂不是将洛阳白送给赵国,那我们怎……那陛下怎么办?”
失去最后与赵国谈判的筹码,他们岂不是要成为低人一等的俘臣?
大殿内激昂的氛围顿时凝滞,众人面面相觑后,只剩下极少数人继续坚持将所有兵力和辎重都送去金山关,大多数人都沉默了下来。
沉默下来的人却都不愿意亲口说出‘先不管金山关’的话。
仍旧坚持要将所有兵力和辎重都送去金山关抵抗突厥的朝臣独木难支,只能将希望放在明正帝身上,请求明正帝拿主意。
明正帝端起茶盏掩饰住嘴角的讽刺,熟练的和稀泥。
这个时候想起来他是陛下。
难道当他是傻子吗?
明正帝不肯在这件事上发表意见,被问得狠了,就点始终沉默的臣子替他回答这个问题。
反正他这个皇帝也做不下去了,随便朝臣们如何想他。
最后,持不同意见的人各退半步,位于赵军和燕军交界处的大军和辎重都不动用。
将洛阳、燕宫包括洛阳到金山关之间的驻军,大部分都调去金山关。
另外派人快马加鞭的通知正与赵军对峙的燕军,让燕军在北边开个口子,放赵军北上。
赵国不是想要燕国的地盘?
要有本事守住燕国的地盘,才有资格觊觎。
因为惦记金山关的突厥,翌日明明不是大朝会,大殿内的人却一个都没少。
熟悉的‘八百里加急’声响起的时候,沉默了整个上午的众人立刻鲜活了起来,整齐划一的看向大门口。
看到进来的人与昨天回来报信的人仿佛一模一样的狼狈,众人的心止不住的下沉。
大司马主动往前走了几步,丝毫不嫌弃来人身上的脏污,主动伸手架住来人的手臂,“突厥可曾突破金山关?”
来人被大司马问住,半晌后才小声道,“小人来自沁县,三日前,陈国突然对沁县出兵,将军带领守军竭力抵抗,奈何陈军数倍于我军,只能闭城不出,特请洛阳派兵支援。”
大司马愣住,这才发现面前的人连有县城特殊标记的外衣都没穿,灰黄色的中衣也破破烂烂,显然是经历过恶战。
“陈国?”明正帝忽然从皇位上起身,提着宽大的袍子大步走下来,想也不想的将大司马挤开,双手提着士兵本就松松垮垮的衣领,恶狠狠的逼问,“真的是陈国?”
好在这次回来报信的士兵虽然身体疲惫,精神却还算不错,才没被明正帝凶神恶煞的模样吓昏过去。
报信的士兵,条理清晰的将陈军突然攻击沁县的全过程,仔细说给明正帝听。
陈国以燕国苛待陈国公主为理由,对沁县发起进攻,要求燕国将陈国公主还给陈国。
随着报信士兵的话,明正帝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扭曲。
陈国公主……
燕国境内的陈国公主只有庆帝贵妃!
不说庆帝贵妃疑似联合孝帝毒杀庆帝,又假传庆帝口谕帮助孝帝骗取皇位的行为。
单是庆帝贵妃在孝帝寿辰当天,命京郊大营残害燕国重臣和宗室,又将伪装成陈国使臣的陈军放入孝帝举办寿辰的大殿,就是万死之罪。
燕国没在发现庆帝贵妃失踪后,不依不饶的去找陈国,要求陈国将人交出来,已经是念在陈国主动提出愿意掩盖燕国皇室丑闻的份上,吃了天大的憋屈。
陈国还有脸找燕国要人?
自从逐渐认清自己的处境后,明正帝就总是会梦到孝帝寿辰当天发生的事,他日思夜想,终于确定自己的仇人。
最大的仇人是太后,其次是陈国,最后才是赵国。
虽然没有任何的证据,但明正帝始终坚定的认为,是太后害死了孝帝。
因为明正帝查到,在孝帝驾崩后,就嚷着孝帝弑父篡位的二品官,其实是太后的心腹。
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孝帝前脚驾崩,后脚就有人冒着全家被砍头的风险,揭露孝帝弑父篡位的恶行,连各种证据都完美妥当,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一定是提前准备好的阴谋。
可惜太后已经失踪,明正帝又不能阻止燕国与陈国,在遮掩燕国丑事上达成共识,只能将这件事憋在心里。
听闻陈国还要对燕国趁火打劫,明正帝压抑许久的怒火立刻顺着胸口直冲脑门。
他甩开手中的士兵,猩红的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大司马,“增兵!不许陈国踏入燕国半步!”
这是明正帝登基以来,下达命令时底气最足的一次。
人群中响起与昨日相同的担忧,“可是,赵……”
明正帝突然转头,立刻找到角落里说话的人,“让他们来!只要赵国能保证不让陈国踏入燕国,朕亲自跪在城外等着重奕!”
明正帝突然坚决且强势的态度让燕臣们十分震惊,他们稍作犹豫后,纷纷将目光放在明正帝身边的三位老大人身上。
昨日商讨是否要对金山关增兵的时候,三位老大人始终沉默不语,直到最后才出来打了个圆场,决定开个口子放赵军北上,让赵军去愁金山关的突厥。
以燕国目前的兵力和士气,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其中一处,才有可能抵御强敌,否则只会三线同时溃败。
大司马看向身侧的明正帝,眼中闪过种种复杂的情绪,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向来笔挺的背脊瞬间变成符合年纪的弯曲弧度,“洛阳未破,燕国还在,陛下就还是燕皇,这也许是陛下在位的最后一个决定。”
大司空撇了撇嘴,暗叹大司马掌握整个燕国的兵马,却心慈手软的如同妇人,好没出息。
他合上的眼皮中却莫名酸涩,忽然想起他当年刚入朝的时候,是在庆帝身边做侍中。
那时还是洛阳与咸阳双都并行,翼州北有突厥,幽州西有吐谷浑,两州都不得安宁。
为了安两州民心,庆帝三年的时间,几乎有两年半都是在马车上度过,不是在前往洛阳的路上,就是在前往咸阳的路上。
当时有不少老大人劝庆帝。
对于当时的燕国来说,同时守住两州委实为难,随时都可能两边战场同时溃败。
不如暂时放弃其中之一,全力将另外一州稳住。
反正外族不会治理城池,燕国有余力后,随时都能将暂时让给外族的城池再拿回来。
大司空恍惚间觉得耳边似乎又响起庆帝的话,“朕可以打败战,却不能输了骨气。”
虽然所面对的情况大不相同,但此时明正帝坚决不肯对陈国让步的气势却像足了当年的庆帝。
他终于在明正帝身上看到祖辈风范,可惜……太迟了……
大司空无声站到大司马身侧,表示他赞同大司马的想法,愿意支持明正帝的这个决定。
南逃的懦夫,活该他们被抹去曾经在北地生活的所有痕迹,再也回不到故土。
大司徒从袖袋里掏出个蓝皮折子,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分别记载着哪个县城有多少可以调动的粮草和其他补给。
他边盯着折子上的数目,快速在心中算账,边对明正帝弯下腰,“如果将正与赵军对峙的兵马分别遣往南方沁县和北方金山关,只守不攻的情况下,至少能守城三个月。”
明正帝冷笑,毫不犹豫的道,“将所有兵马都集结到沁县,赵国要是挡不住突厥,也不必再肖想洛阳。”
大司马、大司空与大司徒已经摆明态度,要支持明正帝在位的最后一个政令。
其余燕臣扪心自问,如果非要在赵国、便宜突厥和便宜陈国中选择,无论给他们多少次机会,他们都会选择赵国。
起码赵国占领洛阳后,他们还能舔着脸去与赵臣认远房亲戚
突厥?
呸,突厥不配!
陈国?
陈国也不配!
颓废小半年的洛阳忽然充满活力。
所有燕臣,包括明正帝都抱着相同的想法。
绝对不能让在孝帝寿辰时,肆无忌惮的残害燕国宗室与重臣的陈国,在燕国占到任何便宜。
重奕对远在洛阳的变故一无所知。
他在听闻斥候来报,燕国紧密的防线出现缺口后,立刻带着两万骑兵顺着缺口冲了过去。
到达缺口后方最近的县城时,重奕立刻察觉到城内的不对劲。
驻军不见踪影,百姓人心惶惶。
县城百姓见到赵军后,喜悦远胜于恐惧和厌恶。
平彰很快就从胆大的百姓口中得知内情。
两日前,县城突然征粮,驻军连夜带着粮草北上,驰援告急的金山关。
重奕靠在破旧的城墙上,眯着眼睛望着咸阳的方向,没对平彰的话表达任何看法。
平彰依旧没学会,通过重奕的表情揣测重奕的心思。
他尴尬的挠了下头后,也跟着重奕看向咸阳的方向。
他们已经离开咸阳将近两年,殿下会想家也是人之常情。
平彰却没看见,重奕手中正握着块琥珀雕刻的小猫。
咸阳的方向,也是宋佩瑜所在邱县的方向。
等夕阳彻底落下后,重奕将琥珀小猫收在胸口的暗袋中,转身往城墙下走,“半炷香时间内列队。”
靠在墙上半闭着眼睛打瞌睡的平彰猛得站直,双眼中精光湛湛,不见半分困顿。
入夜后,刚到达县城不久的赵军再次出发。却不是朝着洛阳的方向前进,而是拐了个弯,一路向北,直奔金山关。
.
燕黎边境,沁县。
攻城的第三天,陈军明显感觉到不对劲。
昨天收兵的时候,他们分明已经感觉到城内燕军显露颓势,甚至有燕军因为过于疲惫,在没受伤的情况下从城楼上栽了下来。
按照陈军的计划,今日就会攻破沁县。
在沁县稍作修整后,继续朝燕国其他县城前进。
陈军士气正胜,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将沁县大门撞出裂缝。
城墙上的燕军却像是突然换了人似的,以前所未有的劲头奋力反抗,险些让已经冲到城门下的陈军全军覆灭。
连续攻城四天,头一次以陈军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地只能撤兵收尾。
陈国太子薛临也在黎国,且就在黎燕边境。
‘真假皇太子’的事后,薛临最恨的是赵国,其次就是黎国。
如果黎国能不那么快的将‘薛临’的尸体送到陈国,或者断了冰棺中的冰块,等‘薛临’的尸体腐烂后,再将棺柩送回陈国,他也不会狼狈的两年都没缓过气。
好不容易用苦肉计让显开帝心软,将他从东宫放出来,薛临的心却在两年的幽禁中彻底冰冷。
是他错了。
他该在显开帝册封他为太子的后,就弄死显开帝,直接继承皇位。
而不是费尽心思的帮助显开帝稳住皇位,换得自己地位不稳。
好在他醒悟的尚且不晚。
显开帝虽然废了薛临便宜母亲的后位,却还没废薛临的太子之位。
就算是被君父厌弃,地位不稳的太子,也比一无所有的不起眼庶出皇子好百倍。
薛临已经弄明白,为什么他记忆中上辈子发生的事,会与这辈子发生的事有那么大的差别。
一切的源头都在赵国。
赵国穆氏上辈子成功的狸猫换太子,这辈子没成功。
宋氏家主上辈子没活下来的幼弟宋佩瑜,这辈子活了下来。
薛临只恨自己察觉这件事太晚,否则他发现自己突然年轻数十岁后,不仅会想尽一切办法除去重奕,还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宋佩瑜抢到陈国。
薛临悔恨交加,也因此前所未有的清明。
重奕虽然不再是上辈子的那个赵国启帝,但这个重奕,有赵国永和帝的全力支持,有赵国朝臣的爱戴,比上辈子的赵国启帝威胁更大。
他如今也是太子,却是被显开帝厌弃、朝臣看不起的太子,根本就没有资格与重奕明争暗斗。
等他彻底掌握陈国……走着瞧!
薛临静下心,花费三年的时间重新取得显开帝的支持,在朝臣中竖立威望。
摇摇欲坠的太子之位稳固下来后,他巧施妙计,陷害显开帝的皇后毒杀显开帝。
最后,显开帝中毒太深,余生只能卧床静养,每天清醒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
显开帝的皇后被废黜赐白绫。
皇后所出的两个孩子,也就是薛临的两个嫡出兄长也一死一伤,坡脚的那个还被过继给显开帝的兄弟。
薛临奉显开帝的旨意代理政务,第一件事就是阻止赵国继续扩张。
他一边联系远在燕国的姑姑,一边在黎国频繁运作,只等黎皇和黎国太子先后离世。
野心勃勃的想要将黎国和燕国一同收入囊中。
可惜计划十分完美,具体实施的时候却频出意外。
先是他与在燕国的姑姑意见相左,频频争吵。
他愿意将陈国包括他自己在燕国的多年经营都拿出来,除了想让在燕国的姑姑能掌握燕国朝政,方便陈国吞并燕国之外,最迫切想要达成的目标,是想将赵国太子重奕永远留在燕国。
姑姑心中却没有半点家国大义,只想着她的那点私仇。
薛临敏感的察觉到太后的态度越来越疯魔,无奈之下,只能假装妥协,对太后保证,会在第一时间杀了宋佩瑜,或者将宋佩瑜抓起来交给太后,来换取太后的配合。
在燕国的种种部署,最后的结果,连差强人意都算不上。
薛临是抱着与燕国撕破脸的决心,才让去燕国的陈军听从太后的命令,找机会直接动手。
既没将赵国太子重奕永远留在燕国,也没找到机会将宋佩瑜绑来陈国。
就连对燕国宗室和重臣动手,也是只做到的前者,还没做得彻底,给燕国留下足足三个皇室男丁。
薛临更是从逃回来的陈军口中得知,如果太后没突然对昭和大长公主动手,她已经是摄政太皇太后。
天知道薛临知晓燕国发生的那些事后,有多恨太后。
奈何太后已经失踪,薛临就算是想发泄满腔怒火,都不知道要找谁。
薛临只能咽下堆积在喉咙口的憋屈,将精力放在接下来的计划上。
他立刻派人给燕国送去重礼,意图稳住燕国,同时也是在威胁燕国,只要燕国不想让燕国皇室的丑闻天下皆知,自然会在黎国彻底乱起来后懂得退让,不与陈国争锋。
但薛临万万没想到。
他只是想稳住燕国,赵国却想趁着燕国虚弱,直接将燕国收入版图。
薛临当然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可惜陈国无论是与燕国还是与赵国,都还隔着黎国。
鞭长莫及,莫过于如此。
薛临被迫放弃已经在黎国完成大半的部署,匆忙调集兵马对黎国出兵。
一定要在赵国拿下燕国之前,先拿下黎国。
只有这样,陈国才有机会阻止赵国将燕国的所有领土都收入囊中。
对于陈国来说,洛阳并非势在必得的地点,薛临更希望陈军能顺着翼州与兖州的边界一路向北。
这样的话,兖州与青州,就会彻底被陈国包围。
后续拿下兖州和青州,只是早晚的问题。
虽然在燕国的部署出现诸多变故,但自从陈国对黎国出兵后,薛临对黎国的部署都有很好的效果。
包括薛临通过黎国世家与楚国达成默契,凭着让给楚国的豫州土地,让楚国在赵国和陈国的无形对峙中倒向陈国,出兵堵住赵军想要进入豫州的口子。
除此之外,薛临也趁着春耕,重新对燕国做出部署。
比如派人去联系突厥,将燕国金山关的消息透露给突厥。
为了与楚国达成更深入的合作,薛临承诺要娶嘉王的女儿为太子妃。
目前看来,这些部署所呈现的效果也都不错。
自从远离太后那个疯女人后,他的运气就好了起来。
与突厥的交流很顺利,突厥会在陈军进攻沁县的同时,对燕国金山关发起进攻。
楚国的表现也十分有诚意,不仅打开对陈国封锁的海上和陆地商路,还将曾给赵国店铺做工的人分给陈国。
最重要的是,楚国人承诺,会在陈国正式对沁县发起进攻后,佯攻已经被赵国占领的燕国县城,吸引赵国的注意力,堵住赵国阻止陈国攻击燕国的口子。
薛临的目标,是至少拿下燕国剩下三十个县城的一半。
第一步,就是先拿下燕国的要塞,沁县。
在太子仪仗中等待捷报的薛临,却等到与他的期待截然相反的消息。
燕国突然往沁县增兵,不仅抵挡住陈国的攻势,还让从来都没想过燕国会往沁县增兵的陈军损失惨重。
薛临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就彻底凝固,“你说什么?”
跪在地上的陈国将军被薛临黑沉恐怖的目光震慑,立刻将头贴在地面上,却不敢不回答薛临的问题,只能心惊胆战的重复战败的过程。
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可从来都不是能体会下属的人。
当初随南阳郡王以使臣的身份前往燕国,艰难逃回来的人,都被发配到矿场做监工了。
‘啪’
精致的琉璃茶盏在陈国将军面前摔得粉碎,锋利的琉璃毫不客气的划向陈国将军的脸。
陈国将军放在身侧的双手握紧又松开,狠狠的闭上眼睛,终究还是没敢做出躲避的动作。
脸上传来尖锐的刺痛,紧接着是浓郁的血腥味。
这道伤口远没有陈国将军在战场上被划伤的大腿严重,却让陈国将军难受极了,他毫不犹豫的将额头贴在满是琉璃碎渣的地面上,“臣罪该万死,请殿下息怒。”
“你确实罪该万死!”薛临的手掌狠狠拍在身侧的桌子上,用鞋尖挑起陈国将军的下巴,逼陈国将军与他对视,“十万大军攻个只有两万驻军的县城都需要四天?沁县能有援军,还不是你给机会!”
陈国将军忍着脸上的刺痛,默默咬紧牙关,很快便感受到浓郁的血腥味。
从出兵起,他就建议速战速决,不惜代价的拿下沁县,先在燕国严密的防线上打开缺口。
是太子殿下说,不忍陈军用命攻城,让他不必着急,反正燕国不会有援军。
如今却……
薛临被气得头眼昏花,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陈国将军表情的变化。
就算是注意到陈国将军表情的变化,他也不会在意。
有他算无遗策,就算是在主将的马上绑只狗,也能带领陈军打胜仗!
直到听闻大军在沁县城下惨败的朝臣们陆续赶来,薛临才勉为其难的让陈国将军起来。
在所有人眼中都是稳胜的战役输了,身为主将的陈国将军自然难辞其咎,面对诸位同僚的恶语,他始终沉默的低着头,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因为他知道,他解释了也没用,没人真的想要他解释。
因为陈国将军始终不说话,薛临也没有参与到埋怨陈国将军的行为,对陈国将军的征讨很快便告一段落。
众人开始关心,燕国做出完全在他们预料之外的行为,对沁县增兵。
他们要怎么应对。
仿佛是个哑巴的陈国将军单膝跪地,头一个开口,“臣以为该整顿大军,于凌晨打沁县个措手不及,一鼓作气的拿下沁县。”
“将军今日打不赢沁县的燕军,明天就能打得赢?”有人阴阳怪气的到。
陈国将军连眼神都懒得给阴阳怪气的人,他昂头看向正目光冰冷睨着他的薛临,认真的解释,“驰援沁县的燕军必然是日夜兼程才能及时赶到沁县,彼时沁县随时都可能被攻破,驰援沁县的燕军也没见到陈军的厉害,才能生出往日里没有的勇气,不顾得失,舍生忘死的守城。”
“待今日战事结束,驰援沁县的士兵,从沁县原本的驻军口中知晓陈军勇猛和数倍于他们的人数,部分人会因此胆怯,部分人会因此自大。加上他们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突然来到沁县也没彻底适应,也许连从何处上城墙都需要人提醒。”
……
“明日天光破晓,就是进攻沁县的最佳时机。”
即使是不懂战事的文臣,也能从陈国将军简单明了,直击要害的分析中有所了悟。
虽然没彻底听懂,但他们觉得陈国将军说的挺有道理。
薛临将账中朝臣的表情都收入眼底,毫不犹豫的否定陈国将军的提议,“不,我们等三天后,再对沁县发起攻击。”
“殿下!”陈国将军急得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两步,立刻感到薛临的目光变得不善,只能停在原地,瞪着犹如铜铃般的眼睛,眼巴巴的望着薛临。
薛临脸上浮现明显的嫌弃,猛得的扭开头,笃定的开口,“沁县会有增援只是意外,再等几天,突厥袭击金山关的消息就会传遍燕国,以燕人对突厥的憎恶,肯定会将心思都放在金山关。”
“那个时候再攻打沁县,不仅能将损失降到最低,还能让沁县和后方县城的百姓在心中对比,到底是降陈国还是降突厥,让燕国百姓对陈军的抗拒变小。”
见薛临心意已决,刚才还觉得陈国将军说得有理的人毫不犹豫的倒向薛临,一口一个‘殿下英明’、‘殿下思虑周全’……
陈国将军数次开口,都淹没在同僚们的恭维声中。
三日后,陈军再次攻打沁县。
沁县城墙上的燕军比三日前多了一倍。
陈国将军脸色巨变,立刻下令撤兵,却被副将阻止。
副将提醒陈国将军,薛临和朝臣们都对陈国将军三日前没能拿下沁县多有微词。
如果今日陈国将军非但没拿下沁县还不战而退,恐怕要丢了主帅的位置。
就是这么两三句话的功夫,沁县突然城门大开。
这是自从陈军攻打沁县起,沁县头一次开城门。
副将见状大喜,得意洋洋的与陈国将军道,“定是沁县早就决定投降,才会让所有燕军都上城墙,怕我们进城的时候冲得太猛,将他们……”
悠长低沉的陌生号角声响起,沁县城门后并非副将所想的空无一人,而是整齐排列的燕军。
前方骑兵,后方步兵,乌压压的一大片。
至少有五万人。
“兄弟们冲!将这些恶徒赶出北地!他们不配站在燕国的土地上!”
声嘶力竭的呐喊在燕军最前方响起,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眼金光的长刀,甩了个漂亮的刀花,随着主人犹如流星般的冲向陈军。
随着双方距离拉近,陈军终于看清握着大刀之人的脸,络腮胡不稀奇,稀奇的是此人苍蓝色的双眸。
“是姬瞳!姬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陈军中不停响起惊慌崩溃的叫喊声,纷纷发出来自内心深处的质问,“姬瞳不是在燕军和赵军对峙的战场上?”
二十年前,响彻九州的三大名将,赫连姬重。
说得就是守卫翼州北端,让突厥闻风丧胆的赫连无畏。
奔于各地,震慑诸国,扬燕国之威的姬瞳。
驻守幽州关卡,杀得吐谷浑连连溃败,连王庭都顾不上的重山。
正是因为有三大名将,在庆帝失去雄心壮志之前,许多人都认为庆帝会成为统一九州的人。
陈军本就在三天前刚在沁县城墙下溃败,失去士气。
陈国将军想尽办法,好不容易才让陈军重新提起士气。
陈军却赶到沁县城墙下,就被沁县的动静牵动心神,先是大喜又是大惊。
就算陈国将军回过神后,拼命的招呼大军撤退,大军仍旧队形溃散,被姬瞳狠狠的咬住尾巴。
十万陈军一路溃败,回到营地的时候,竟然只剩下八万。
跑丢的两万陈军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都没会陈军营地,显然不是已经阵亡,就是变成了燕军的俘虏。
薛临的帐篷中,不仅陈国将军跪在地上,其他朝臣也都怂眉耷眼的跪着,生怕薛临的怒火会发泄到他们身上。
将人逼得窒息的寂静中,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变得格外明显。
无论是面无表情,负手而立的薛临,还是像鹌鹑似的跪在地上的朝臣,都将目光放在帐篷口。
穿着黑衣的暗卫悄无声息的进门,见到满帐篷的人,下意识的想要退出去。
他是暗卫,而且是专门负责传递消息的暗卫,手上会经过许多不能放在台面上的消息。
隐秘,是他身为暗卫的首要使命。
“回来!”薛临无声握紧拳头,暂时顾不上为这个蠢货生气,没等暗卫跪下请安,就立刻发问,“沁县为什么会有姬瞳和至少五万燕军?难道燕臣宁愿燕地被突厥糟蹋,都要与孤作对?”
暗卫浑身僵硬的低下头,因为过于紧张,明明是想低声回话,话出口后却与打雷无异,“燕国将与赵军对峙的燕军全部调离,四分之三调来沁县,只在今日,沁县就又增兵两万,剩下的四分之一分别北上或者回防洛阳。”
薛临被气得笑出声来,承载愤怒的眼睛几乎要凸出眼眶,“好!他们就是要与孤作对,宁可便宜突厥,也要与孤作对!”
放着茶盏水壶的小桌被薛临掀翻,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好在里面的茶水早就变凉,才没让人烫伤。
慌张的暗卫口不择言,“殿下放心,不会便宜突厥。赵太子听闻金山关之变后,就改路北上,后方的赵军都追着赵太子北上。”
薛临险些气昏过去。
所以他费尽心思的去联络突厥,对沁县出兵,反倒是让赵国和燕国达成默契?
燕国那个贱骨头,不去打最先发动赵国,反而来打他,难道是柿子挑软的捏?
粗喘半晌后,摇摇欲坠的薛临才抓着支撑帐篷的圆木站稳。
好,好,好!
既然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薛临重重的喘了口气,咬牙切齿的道,“让楚国立刻出兵,攻打赵国占领的燕国县城。我们也立刻拔营,去与楚军汇合。”
他到要看看。
燕国发现有人帮他们抗赵后,还会不会认命。
如果姬瞳也带着大军奔向燕国被赵国占领的县城,赵国是否还愿意做替燕国打退突厥的冤大头。
“楚国不会出兵了。”暗卫生怕薛临晚知道这个消息会更生气,声音又响亮又急切,“楚国国境内发生内乱,嘉王已经连夜赶回楚国!”
因为胆怯始终低着头的暗卫根本就没发现,随着他的话,薛临额头上的青筋越来越明显,眼仁正不自觉的上翻。
“混……”薛临好不容易才喘过来这口气,骂人的话刚出口,就被帐篷外尖利的声音打断。
“不好了!燕军已经包围营地!”
薛临帐篷中的人倒吸了口凉气,下意识的捂住嘴巴。
生怕他们发出惊呼,会让薛临怒上加怒,做出不理智的事。
作为众人眼角余光焦点的薛临,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因为愤怒而加粗的呼吸声都停了下来。
‘咔嚓’
还等有人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声音,整个帐篷都随着薛临软下来的身体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