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后,宋佩瑜立刻给邱县去信,让邱县派个信得过的主将来。
等到主将带着接管新县城的文官和小吏赶来后,宋佩瑜已经将新县城梳理的差不多。
刚好将新县城交给从邱县赶来的文官和小吏,他则随着主将朝下个县城出发。
赵军再次朝着洛阳靠近的消息,很快便传回洛阳。
早在将与赵军对峙的燕军调去沁县的时候,明正帝和燕臣们就想到了这天,虽然仍旧有惆怅,但内心深处早就接受了现实。
他们甚至暗中期盼赵军能快点到洛阳,否则他们还要日夜惦记着。
赵军到了哪里。
赵军什么时候到洛阳。
赵军到洛阳后会如何对待他们。
……
简直能算得上折磨。
奈何宋佩瑜的行事风格与重奕截然不同。
他当年刚入朝的时候,还因为年轻气盛做过风险很大的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见识越来越广,行事风格也越来越稳健,包括行军也是一样。
虽然三万赵军有了新的主将,但主将的作用仅仅是攻城。
什么时候朝下个城池出发,路上如何修整,始终都是宋佩瑜拿主意。
每次刚拿下某个县城的时候,宋佩瑜都要仔细梳理过县城复杂的人际关系,观察百姓和当地势力对赵军的观感后,才会领着三万大军继续朝下个城池出发。
明正帝与燕臣日盼夜盼……突然有些想念远在金山关的赵太子。
可惜自从赵太子北上金山关,赵军大部队也追了上去了后,金山关就彻底被赵军把控。
洛阳已经很久都没再收到金山关的消息,也不知道赵军与突厥是谁占上风。
因为赵军缓慢的行军速度。
明正帝与燕臣们从原本每天上午、下午都会出现在大朝会的大殿中,商议宋佩瑜来到洛阳城外时,他们要怎么与宋佩瑜讨价还价,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变成只有每天上午,才会短暂的出现在大朝会的大殿中,相互通知赵军今天是不是又没有动静。
到了现在,早就恢复每三天一次的大朝会,已经逐渐变成五天一次,甚至有间隔时间变成更长的趋势。
什么时候缓慢朝洛阳靠近的赵军有动静,什么时候才有大朝会。
随着越来越多的县城被赵军占领,洛阳连正在豫州追着陈国咬的姬瞳都联系不上,上朝又有什么用?
终于收到宋佩瑜又从邱县调集两万大军,正率领总共五万赵军,从距离洛阳最近的县城朝洛阳前进的消息时。
明正帝与燕臣们挥退传消息的人,慢条斯理的吃过晚膳,才吩咐仆人为他们准备明日要穿的衣服,然后十分平静的去睡觉。
翌日,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
明正帝目光复杂的望着放在托盘里的龙袍和冕旒,除非赵国想举办个盛大的归降仪式,否则今天就是他最后一次穿戴能代表帝王身份的礼服。
正在各自家中准备穿上朝服的燕臣们,脑海中正闪过与明正帝相同的想法。
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穿燕国制式的朝服。
大司空甚至情不自禁的抱着衣服淌了几滴眼泪,惊得仆人连忙去拿没有褶皱和污渍的新衣服来。
明正帝与朝臣们先后出现在上朝的大殿。
众人目光平静的扫过彼此,谁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大殿内明明有许多人,却因为寂静显得空旷的可怕。
忽然有响亮的‘咕噜’声打破沉默。
正双眼放空的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声音响起的方向。
不到半年的时间就眉发皆白的吴金飞死死的低着头,仿佛只要不与人对视,就没人会发现刚才的声音是从他肚子里传出。
可惜,有些东西终究是控制不住。
‘咕噜噜’
众目睽睽之下,比刚才还响亮的声音欢快的响起。
吴金飞羞窘之下抬起手以袖遮脸,他虽然不至于像大司空那样没出息,对着朝服流眼泪,心中亦有百般复杂,怎么可能有心情用饭。
没想到本该在辰时就到洛阳的赵军,竟然直到未时都没到。
明正帝轻咳一声,难得对朝臣们升起体谅的情绪,正想开口替吴金飞解围,相同的响声又在不同的位置响起。
‘咕噜’
‘咕噜’
‘咕噜噜’
……
甚至连皇位上都响起相同的声音。
半晌后,明正帝才若有所思的看向身侧的大太监。
当肚子叫的人变多后,肚子没叫的人就变得明显起来。
大太监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原地,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鼻尖滴落。
早知道会是如今的情况,他宁愿将明正帝赏给他的糕点放坏,也不会吃!
“让厨房给爱卿们上些糕点。”明正帝兴意阑珊的移开目光,心中忽然升起微不可查的感慨。
大太监如蒙大赦,立刻小跑去殿外。
须臾后,大太监却满脸难色的回来,跪在大殿中央不肯说话。
明正帝被气得发笑,“怎么回事,朕还没退位,就支使不动他们了?”
大太监小声道,“回陛下的话,小厨房今日什么都没准备,现在开火,至少要一个时辰后,糕点才能呈上来。”
明正帝的手狠狠拍在御案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陛下息怒”朝臣们齐声道。
“朕有什么可怒的地方?”明正帝反问,“朕都在想离开皇宫后要去哪落脚,他们……”
“陛下,斥候来报!”侍卫从门口进来,恰到好处的打断明正帝的怒火。
没等明正帝开口,已经有朝臣迫不及待的道,“快让他进来!”
穿着轻甲的斥候刚进门,还没来得及在大殿正中央跪下,就被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各种疑问砸在头上。
“赵军进城了没?”
“领头的人还是宋佩瑜?肃王有没有从咸阳赶来?”
“赵军是在城门口,还是在皇宫外?”
……
斥候愣了下,才朝着明正帝单膝跪地。
不知道是不是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逼问吓到,斥候的声音就像是没吃饱饭似的,虚弱的声音中甚至带着几不可查的颤抖,“赵军已经绕过洛阳赶往新县。”
朝臣们又追问了好几句,才猛然意识到斥候说了什么,顿时脸色各异的僵在当场。
他们起了个大早。沐浴焚香换上官服,怀抱着复杂的心情等了大半天。
结果赵军绕过了洛阳?
大殿内凝滞的氛围延续了很久,捂着肚子的吴金飞才艰难的打了个圆场,“也许是因为赵太子不在,宋佩瑜才会绕过洛阳。由赵太子亲自接受陛下的投降,也能算得上是赵国对洛阳的重视,而且……”
远在豫州的姬瞳,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如果姬瞳拿下豫州的部分土地,他们这些燕国旧臣也能算得上是携城归降,怎么也比被赵国逼得走投无路归降好听。
道理大家都明白,但……
明正帝与燕臣们不约而同的看向新县的方向,心中想过同样的想法。
早知道就主动出城,堵在赵军的必经之路上。
这样担心受怕的日子,他们委实过够了!
吴金飞猜的没错,宋佩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带兵进入洛阳。
除了想让重奕亲自将赵旗插在洛阳的城墙上,还因为宋佩瑜想尽快赶到翼州东边与兖州交界的地方。
他要趁着陈国与楚国自顾不暇,抓紧时间与兖州和青州交流。
以赵国和陈国的势头,兖州和青州被赵国或者陈国吞并只是时间问题,宋佩瑜却始终都没收到兖州或者青州主动联系赵国的消息。
这不是个好现象。
终于达到翼州最东边的析县时,宋佩瑜在插满赵旗的城墙上收到来自金山关的战报。
突厥有备而来,金山关的燕军十分被动。
多亏了重奕率领两万骑兵及时赶到,从正在攻城的突厥后方杀出,打突厥个措手不及。
否则金山关早就被攻破了。
经过几次交锋后,赵军们发现,突厥是他们遇到最难缠的敌人。
突厥人强壮的如同黑熊,他们的战马也丝毫不比赵国骑兵从吐谷浑和党项得到的战马差。
两相交手,占据上风的竟然是突厥人。
要不是重奕总是能在突厥骑兵的进攻阵型上打开缺口,就算有赵军骑兵的支援,金山关也守不住。
不知不觉间,赵太子的威名响彻突厥。
突厥王甚至给重奕去信,表示愿意与赵国议和,要求赵国在突厥的地盘上建立奇货城,并要将女儿许配给赵太子做太子妃。
信上说,只有如赵太子这样的勇士,才配得上他的女儿。
宋佩瑜的目光在‘太子妃’三个字上多停留了一会,倒是没因此产生危机感,却莫名想到过年时,收到的来自永和帝的节礼,那十二套配饰齐全的蟒袍。
心不在焉的去看下一页信纸,宋佩瑜才惊觉这次的来信到此戛然而止。
他不死心的重新翻看已经看过的信纸,还是没发现新内容。
金宝小心翼翼的瞥了眼宋佩瑜绷得越来越直的嘴角,又往宋佩瑜手上的信封上看了眼,忍不住挠了挠头。
是金山关送来的信,没错啊?
虽然殿下几乎不会亲自写信,但主子每次收到来自前线的信时,心情都不错,今天是怎么了。
难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伤到了殿下?
金宝还没想好要不要问,宋佩瑜已经看了过来,“有事?”
“不是什么要紧事,兖州来人,说兖州王的弟弟打算来拜访您……”金宝耸了耸肩,明知道宋佩瑜肯定会拒绝,却不会因此就瞒着宋佩瑜,“来人说兖州王的小孙女十分好奇翼州风采,却始终都没找到来翼州游玩的机会,想趁这次端煦郡王来拜访您,顺便让王女完成心愿,才好择婿嫁人。”
金宝在‘择婿嫁人’上加重语气,特意提醒宋佩瑜,所谓的兖州王小孙女向往翼州风采的更深层含义。
果然,宋佩瑜毫不犹豫的道,“郡王若是来翼州游玩,无论带谁,都只凭他的心意,若是来翼州有正事要谈,最好不要带着女眷,免得无暇照顾女眷,让女眷委屈。”
金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已经明白要怎么与兖州来人回话。
离开前,金宝又看了眼宋佩瑜手中叠放在一起的信纸,终究还是没忍住担心,小声问道,“殿下在前线可安好?”
宋佩瑜以为金宝是从别处得到风声,下意识的追问,“为何如此问?”
金宝老实道,“小的看您脸色不太好。”
宋佩瑜想也不想得道,“我没有,你看错了,去忙吧。”
说罢,不等金宝再回话,宋佩瑜已经转身走向内间。
金宝目瞪口呆的望着宋佩瑜的背影,眼中的担心更甚。
难道殿下的伤很严重?
应该不至于。
否则主子必然顾不上兖州王,肯定要立刻前往金山关。
金宝摸了摸长出胡茬的下巴。
难道……吵架了?
更不可能啊。
两个人天天见面的时候都从来不吵架,如今相隔如此远,殿下还极不愿意写信,怎么可能吵架。
回到内间后,宋佩瑜又仔细梳理了遍手中顺序全乱的信纸。
与他已经记在心中的内容一模一样,并没有凭空多出来什么。
打开随着信一同送过来的龙纹荷包,里面是个宋佩瑜从未见过的琥珀摆件,刚好能让人拿在手心把玩。
雕工已经能以鬼斧神工形容,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琥珀小猫的头顶好像有些秃。
宋佩瑜目光直勾勾看向定格在眯眼表情,竟然与他有七八分相像的琥珀小猫,下意识的摸了把头顶。
很好,入手都是厚实的头发,一点都感受不到头皮。
如果金宝没被关在门外,就会发现宋佩瑜此时的心情与刚才截然不同,连上翘的眼尾都透着愉悦。
仔细找出琥珀小猫身上的每一处细节,宋佩瑜才心满意足的将琥珀小猫放回绣着龙纹的荷包中,并将龙纹荷包放进怀中,亲自研墨回信。
重奕不喜欢写信,宋佩瑜却与重奕截然相反,他很喜欢将重奕没有参与的经历,一笔一划写在纸上的过程。
因为不确定信是否能成功送到重奕手中,宋佩瑜写信时的用词,向来含蓄内敛,都是些他日常经历的小事。
就算被别有用心的人拦截这封信,得到信的人也只会抱怨宋佩瑜废话太多,不会生出其他想法。
宋佩瑜将他唯一一次充当主将的过程,写在信纸上。
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宋佩瑜仍旧哭笑不得。
他忍不住在末尾写道:
‘不知殿下以为臣是否有成为名将的天赋?’
宋佩瑜没觉得他写了多少内容,摊开晾墨的信纸就不知不觉的铺满整个桌子。
眼看着桌子上也已经再也空不出来晾信纸的地方,宋佩瑜挥笔的手才逐渐慢下来。
他沉思许久,脑中忽然闪过灵光,终于决定在最后的空白之处写什么。
‘今在析县,兖州使臣欲访,言及兖州王女同行。’
这封信刚送出去不久,始终没有音信的青州也有了消息。
青州也想派使臣来析县,领头人是青州王的岳父英国公,青州同样暗示,会带王族女同来。
宋佩瑜将之前拒绝兖州王孙女来析县的理由,又原封不动的告诉青州使者。
五日后,兖州王的弟弟端煦郡王,带着兖州王的亲笔书信来到析县城外,随行除了将近五百人的护卫,还有辆香气盈盈的马车。
看马车的规制和上面的族徽,就知道马车内的人是兖州王的孙女。
主动在析县十里外相迎的宋佩瑜看到马车后,脸上的热情肉眼可见的变成敷衍。
端煦郡王将宋佩瑜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却并没往心里去。
男人嘛,还是大权在握的男人,发现有人违背自己的意思后,不高兴才是正常。
以宁儿的气度美貌,只要双方在接风宴上碰面,不愁宋佩瑜不动心。
即使不高兴,宋佩瑜也没立刻与端煦郡王翻脸。
寒暄过,宋佩瑜抬手示意身后的析县,面带歉意的道,“某还要在此等待青州庆国公,由王校尉随您先行前往析县。”
当日随着宋佩瑜攻城的副将,也就是王校尉,虽然在此之前从来都不知道他还有这等使命,反应速度却不慢。
他立刻小跑过来,对着端煦郡王拱手,“王爷,请。”
端煦郡王被突然冲过来的王校尉挤得连连后退,要不是身后的人够机灵,险些因为站不稳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端煦郡王的脸却比锅底还黑。
宋佩瑜不迎他进析县,只打发个校尉给他带路,却会亲自迎青州英国公进析县。
这是什么意思?
是兖州不如青州,还是他端煦郡王不如英国公?
端煦郡王勉强压下怒火,不去看王校尉那长碍眼的黑脸,目光灼灼的看向嘴角温和笑意从未变过的宋佩瑜,忍气吞声的道,“没想到英国公竟然与小王同天到,恰好小王已经许久没见过英国公,陪宋大人等上一会也无妨。”
宋佩瑜脸上的歉意更甚,迟疑的目光从端煦郡王脸上,移动到以粉色窗纱为装饰的华丽马车上,“可是英国公还要至少三个时辰才能到,王爷尚且能将就,县主恐怕更想早些见到心心念念的翼州风情。”
听了宋佩瑜的话,端煦郡王瞬间失去表情控制,狰狞的像是要生吃活人似的。
还有三个时辰?
足够宋佩瑜在此处和析县之间跑十个来回,还有余地!
想起从兖州出发时,王兄的叮嘱,端煦郡王勉强将直冲脑门的怒火压下去,闷声道,“不碍事,宁儿连日赶路辛苦,也该好好歇歇。”
王校尉满脸纳闷的将头凑到端煦郡王眼前,声音响亮的如同敲鼓,“既然县主疲惫,王爷更该快些带县主进城才是。反正英国公也要进城,而且就住在您隔壁,您还怕看不到英国公不成?”
望着端煦郡王憋屈又忍耐的表情,宋佩瑜不由多看了王校尉几眼,竟然有些分不清,王校尉到底是真傻还是假憨。
端煦郡王终究还是留了下来,臭着脸等到青州使臣的队伍踏着夕阳的余韵,停在兖州使臣旁边。
英国公是青州王的丈人,年纪自然不会小,却驭马疾驰在最前方,神采奕奕的望着已经起身的宋佩瑜和端煦郡王,比他身后年轻的护卫还要有精神。
“宋大人”英国公先对宋佩瑜点头,翻身下马后,才看向端煦郡王,“王爷怎么也在此,难道是正巧歇脚?”
端煦郡王尴尬的笑了笑,默认了英国公的说法。
王校尉却发出极为响亮的惊疑声,“王爷何必不好意思,您分明是想念国公爷心切,特意从上午等到现在!”
端煦郡王的脸皮肉眼可见的抽动了下,手指极快的在腰间的佩剑上划过,他已经能感受到英国公看他的奇怪目光。
宋佩瑜往前走了半步,挡在端煦郡王和王校尉中间,对英国公道,“国公爷怎么才带了百来个护卫?”
英国公慢吞吞的收回原本放在兖州王女车架上的目光,“老夫在路上收到宋大人的信,信上说谈正事不该带着女眷,否则恐怕无法专心。老夫深觉有理,便让大半护卫,护送我那外孙女回青州。如今看来……莫不是老夫收到的信件非宋大人亲笔所写?”
宋佩瑜可不会替端煦郡王背这份锅,眼睛眨也不眨的将端煦郡王卖的彻底,“也许是国公爷收到了某的信,端煦郡王没收到。”
端煦郡王木着脸,面无表情的盯着鞋尖,假装听不见英国公与宋佩瑜的对话。
虽然深究起来,这两个人也没说什么,但端煦郡王先入为主,总觉得这两个人是在讽刺他。
偏生他理亏在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只能一言不发的等宋佩瑜和英国公放过这件事,别在哪壶不开提哪壶。
听闻宋佩瑜说,给他与端煦郡王送了相同内容的信,英国公脸上的不快才散去。
再看端煦郡王虽然竭力隐瞒,仍旧浮于表面的不满。
英国公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自然而然的将这个话题岔过去,与宋佩瑜说起还在青州的青州王。
兖州和青州的人到达析县后,只与宋佩瑜闲聊家常,闭口不提九州形势。
就算宋佩瑜将话题带到九州大势上,端煦郡王和英国公也不会接话,只会再将话题绕开。
久而久之,宋佩瑜就明白了兖州与青州的态度。
认清自己注定会被赵国或者陈国吞并的现实后,兖州王和青州王都想待价而沽,将祖产卖上个好价钱。
经过几日的相互试探后,宋佩瑜在私下密谈的时候,忽然将九州形势挑明说给端煦郡王和英国公,逼二人表态。
二人果然都是有备而来,虽然脸上浮现不同程度的震惊,提条件的时候却半点都没不好意思。
兖州王愿意对赵国递降书,条件是要与永和帝结拜为异性兄弟,保留他兖州王的封号,并要求永和帝将兖州赐给他作封地,不干涉兖州的军政。
除此之外,端煦郡王还隐晦的表示,如今的三座奇货城都在九州西边,东边也该有座奇货城才是。
兖州王会全力支持奇货城的建设,还愿意驻军在奇货城,保证奇货城不会被土匪或者歹人惊扰。
宋佩瑜听了端煦郡王的话,默默放下嘴边的茶盏。
这茶不必再喝,他已经气饱了。
除非上至永和帝,下到所有赵臣,都得了失心疯。赵国才会答应兖州王离谱的要求。
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只在兖州前加上‘赵国’两个字,军权也不想交,政权也不想交,就想空手套白狼的白得一座奇货城。
随口敷衍了端煦郡王几句话后,宋佩瑜又去见英国公。
同样是开门见山的道明九州将合的大势,不给英国公任何左顾言他的机会。
英国公当即表达震惊,却发现宋佩瑜兴致不高,虽然勾着嘴角,眼中却并无笑意。
他立刻想起刚到析县时,端煦郡王曾悄悄找上他,与他商议,兖州与青州联合,逼赵国退步的事。
当时英国公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端煦郡王。
如今英国公也没改变主意。
不与赵国好好商量,难道要与南逃的陈狗妥协?
当年蛮族铁骑踏破金山关,在北地肆虐。
青州世家眼睁睁的看着前朝带着仅剩的精锐渡过黄河,无论青州世家如何祈求,前朝的人都没回头。
河的这边,是被突厥践踏,哀鸿遍野的青州。
河的那边,是龟缩在金陵,歌舞升平的陈国。
他的佳婿宁愿去咸阳,不求像梁王那样能深得永和帝信任,至少能如卫国安平王那样,做个富贵闲人。
也不愿意为了保留在青州的权柄,与陈狗妥协。
仅凭赵太子能在洛阳与金山关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金山关,青州就永远高看赵国。
在端煦郡王那里长过见识后,宋佩瑜已经对与英国公的交谈不抱太大希望。
就算赵国急着在陈国与楚国自顾不暇的时候拿下兖州和青州,免得日后多生波折,愿意有所让步,也是有前提条件的让步。
否则让已经成为赵国梁王,并率领西梁军为赵国征战的梁王怎么想?
梁王尚且要非圣旨不可出咸阳,梁王世子也只能在还没继承梁王王位的时候,留在西梁掌握西梁军。
兖州王居然想依旧在兖州做‘土皇帝’,还想白嫖奇货城。
没当场翻脸,让兖州使臣滚出析县,已经是宋佩瑜修养越来越好的表现。
发现宋佩瑜心不在焉后,英国公立刻猜到上午刚去与兖州使臣共同用膳的宋佩瑜,与肯定会狮子大开口的兖州使臣谈崩了。
英国公沉吟片刻,将诸多废话都抛去,尝试直入主题,“老夫离开青州的时候,王爷曾与老夫说十分敬慕永和帝,若是有机会,希望能亲自去咸阳拜见。”
宋佩瑜精神一振,表情却没怎么变化,还是那副恹恹的样子。
‘亲自’、‘拜见’
光是这两个词,就比端煦郡王一上午的废话都有诚意。
起码青州王愿意去咸阳。
宋佩瑜很快便从英国公口中打听出青州王的要求。
青州王愿意携家人去咸阳,但要求他的封号、府邸,等都不能次于梁王,起码要排在安平王前面。
王世子要留在青州,直到继承王位,再去咸阳。
青州已经有封号的王族和勋贵不能降爵,也不能降低待遇。
……
大部分条件都是比照着梁王,另外的部分,只有青州已有封号王族和勋贵不能降爵的条件,会让赵国十分为难。
青州王族五代同堂,里里外外的亲戚实在太多。
赵国皇族的人口恐怕要被青州王族的人口几倍吊打。
赵国有世袭爵位的臣子,从开国以来就只有两位,分别是元后骆氏的父亲承恩侯,宋佩瑜的大哥云阳伯。
青州有世袭爵位的臣子……仔细数数,恐怕能凑个马球队。
除了有关爵位的条件,其他种种条件虽然琐碎,却算不上为难,反而更能体现青州王的诚意。
相比白日做梦的兖州,青州尚且有可商量的余地。
自从来到析县后,端煦郡王就花费许多银钱买通宋佩瑜身边的人,试图掌握宋佩瑜的行踪和喜怒。
感觉到与宋佩瑜的首次谈话不是很顺利,端煦郡王立刻让人仔细注意宋佩瑜的动静。
不久后,端煦郡王就得到消息。
宋佩瑜从他这里离开后,回自己的住处歇息片刻,又去了青州使臣的住处。
端煦郡王听到这个消息后,就不停的在屋子里转圈。
站在他的角度,当然不希望青州在兖州之前,与赵国达成共识。
英国公那个老怂货……也不知道会不会宋佩瑜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
直到后半夜,等得腿都麻了的端煦郡王,才收到宋佩瑜浑身酒气,满脸笑意的离开英国公住处的消息。
在正式与端煦郡王、英国公挑明九州大势前,宋佩瑜始终保持完美端水的习惯。
上午去端煦郡王处,下午必会去拜访英国公。
或者上午去看了英国公,下午就会约端煦郡王。
宋佩瑜就像是突然忘记析县还有端煦郡王这个人似的,每天带着英国公到处游玩,甚至专门往青州送了车琉璃,说是要献给青州王看个热闹。
就连端煦郡王主动邀请,宋佩瑜都多有推迟,十次只肯赴约一两次。
端煦郡王表面上还能沉得住气,只是对宋佩瑜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私下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愤怒又暴躁。
眼见宋佩瑜十次里连一两次都不肯赴约后,端煦郡王将住处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得粉碎,通过他散尽钱财买通的人,只带着十多个护卫,趁着夜色悄悄出城,直奔兖州。
既然赵国不仁,就别怪兖州不义。
只要兖州分别封锁东线和西线,他倒是要看看,分别位于兖州两边的赵国和青州还怎么勾搭!
热风终于将蒙蔽月色的乌云吹开,让皎洁的月光再次洒落在安静的城池上。
宋佩瑜站在阴影处,似笑非笑的望着兖州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冷淡吩咐身后的人,“明日一早,就将兖州剩下的人都赶出析县。”
他还以为,端煦郡王感受到他对兖州使臣和青州使臣明显的区别对待后,也许会聪明些。
起码认识到兖州提出的条件有多离谱。
没想到兖州提出的条件,都没有端煦郡王这个人离谱。
不知是热火上涌还是怒火上涌,自从端煦郡王离开的第二天,兖州王女迎着赵军的刀锋冲到宋佩瑜的院子外,大喊大叫的让宋佩瑜将端煦郡王交出去后,宋佩瑜就开始卧床。
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头昏恶心,典型的暑热症状。
金宝和银宝却如临大敌,生怕是兖州使臣给宋佩瑜下毒,大张旗鼓的找了好多大夫来看。
最后得出的结论却与银宝最开始诊断的没区别。
就是中暑。
整个燕国,除了洛阳之外的所有城池都被赵军占领。
与英国公的讨价还价也暂时停下,接下来主要还是看咸阳和青州的意见。
宋佩瑜再次闲了下来,在金宝和银宝喋喋不休的劝说下,开始昏天暗地的养病生活。
某日,宋佩瑜醒来后,嘴角仍带着欢喜的笑容。
他梦到重奕痛击突厥后,立刻赶来析县与他团聚。
拉铃唤外面的人进门,宋佩瑜却发现金宝和银宝也肉眼可见的兴高采烈,下意识的扬起嘴角,“有什么喜事,让你们如此高兴?”
金宝和银宝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道,“主子高兴,我们自然跟着高兴。”
宋佩瑜下意识的摸了下嘴角,“你们怎么知道我做了好梦。”
“梦?”银宝怔住,保持着手指搭在宋佩瑜手腕上的动作,诧异的抬起头,“主子知道殿下在昨夜赶来析县,还当成了梦境?”愣住的人变成宋佩瑜,还没彻底反应过来银宝说了什么,已经伸着头往屏风后面看,“他真的来了?”
金宝见宋佩瑜赤脚就要踩在地上,连忙弯腰将床底下的鞋掏出来,“主子别急!殿下不在城内。”
宋佩瑜还是将鞋穿上走到窗边,才回头细问金宝,“怎么会不在城内,难道他还有要紧事?”
金宝又和银宝对视了一眼,脸上浮现掩饰不住的心虚,慢吞吞的道,“殿下见您卧床,责怪我们没好生伺候,我们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了几句,说您是被兖州人气得卧病……”
宋佩瑜无意识的握紧窗框,心中忽然升起奇妙的预感,连带着声音都变得轻缓起来,“然后呢?”
这次开口的是同样难掩气虚的银宝,“殿下听闻您刚饮了药,至少要五六个时辰才会醒,就点兵去了乐县。”
宋佩瑜神情恍惚的走回床边,仰躺在床上怔怔的望着床顶。
乐县,是兖州距离翼州析县最近的县城,也是兖州八关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