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正在距离析县城墙不远处修整的兖州军,很快便发现了异常。

析县城墙上突然爆发的喊叫声,让他们想要忽略都难。

原本整齐列队,等待恢复体力进行下一轮进攻的兖州军,顿时乱了阵型,交头接耳的猜测城墙上的赵军是怎么了。

副将耳力过人,最先从赵军完全变形的喊叫声中分辨出具体的字眼。

他脸上浮现慌张,大步走到正拧着眉毛望着城墙上赵军的兖州军主将身侧,“将军!他们在喊‘太子’,赵太子在我们身后!”

“慌什么!”兖州军主将眉目间的迟疑散去,忽而大笑,“怪不得之前都没有在城墙上看到赵太子,原来是不再城中。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列阵,千万别让赵太子跑了!”

相比兖州军主将的兴奋,副将却满心怪异,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赵太子能有那么大的名声,总不会是个呆子。

怎么可能明知道析县城墙下有十六万兖州军,还一头冲上来?

副将提醒兖州军主将。

城墙上赵军的样子可不像是在害怕。

他们应该先收缩阵型以防生变,而不是为还没见到影子的赵太子散开阵型。

如果赵太子身边还是只有一万大军,凭他们的十六万大军,就算赵太子长了三头六臂也逃不脱。

委实没必要急于一时。

奈何兖州军主将正满心活捉重奕,拿下大功,完全听不进任何话,见到副将久久不肯去执行他的命令,兖州军主将突然狠狠的踹在副将的屁股上,低沉的声音不知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兴奋而颤抖,“敢阵前违令,你等着!”

话音未落,兖州军首领就与副将擦肩而过,迫不及待的命令兖州军散开阵型,准备围剿赵太子。

兖州军刚散开阵型,析县城墙上就响起战鼓声,从缓慢到快速,从低沉到激昂。

越来越多的兖州军察觉到不对劲,兖州军主将却始终都沉浸在活捉赵太子的兴奋中,丝毫都没注意到,他身后的兖州军已经混乱的连阵型都保持不住。

终于,浓烈鲜艳的朱雀旗先进入兖州军的视线,然后就是黑衣珠冠位于黑色高马上,提着银色长枪的美人。

如果换个地点,没人会不怀疑,面前的美人是不是女扮男装。

“冲!”兖州军主将举起长刀,声音甚至压过析县城墙上的战鼓声,“活捉赵太子!王爷必有重赏!”

大部分兖州军看到重奕单人单骑出现的时候,都完全失去理智,只剩下满心的沸腾。

他们看见的不是赵太子也不是美人,是功名利禄!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本就阵型凌乱的兖州军,已经完全忘记彼此的存在,也早就抛却心底的不安。

他们有马的骑马,没马的撒腿狂奔,义无反顾的冲向重奕。

然后就看到了重奕身后的人山人海。

城墙上的宋佩瑜,在重奕距离城墙越来越近的时候,放下手中的千里镜。

他的目光完全没法从重奕身上移开,细算起来,这是他头一次以这么近距离,看重奕在战场拼杀。

一时之间,宋佩瑜甚至有些分不清耳边激烈的声音,是战鼓声,还是他的心跳声。

完全不用析县内的四万驻军冲出去,单是重奕带回来的十万大军,就能将已经没有士气可言的十六万兖州军杀的片甲不留。

析县内的四万赵军冲出城门后,如同饥饿了许久,终于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追在兖州军身后。

一天的时间都没过去,赵军就将在兖州军处受的气,数倍还了回去,身上的气势,半点都不弱于人数是他们双倍的燕军。

这场仗从太阳西落打到夜幕彻底降临,整个析县都被笼罩在浓郁的血腥味中。

十六万兖州军早就溃不成军,唯有副将带领部分人拼尽全力的撕开个口子逃离,还是因为重奕下令,让赵军和燕军不必与兖州军拼命。

光是打扫战场,就用了两天的时间。

重奕与平彰分开后,顺着兖州乐县一路向南,分别炸毁乐县南边三座城池的一面外城墙。

他所带领大军缺少的辎重,也都是在兖州的城池得到补充。

炸毁兖州八关中最南边城池的城墙后,重奕将一万步兵留在原地,带着三百骑兵继续南下,很快便赶到姬瞳占领的豫州城池。

彼时,姬瞳仍在纠结之中。

他击退陈军后,带着燕军一路追到豫州。

趁着陈军接连吃败仗,在没有主将指挥的情况下,带着文臣和重伤的陈太子薛临狼狈逃窜回豫州,给豫州城池内陈军也带来巨大惶恐的时候。

姬瞳成功拿下几座位于豫州最北边的城池。

但也仅此而已。

作为响彻九州的名将,姬瞳的目光不会只放在眼前的得利上。

燕国是用最后一口气,给翼州和豫州交界的地方增兵。

总共增兵十五万,是将增兵时尚且在燕国统领下的半数翼州城池全部掏空的结果。

姬瞳十分清楚,他再也不会等到洛阳的增兵,现有的辎重消耗殆尽后,连十五万大军的消耗,都要他自己想办法。

更不用指望燕国能派文臣来治理他打下的豫州城池。

他能继续乘胜追击,但结果显而易见。

十五大军深陷豫州,一定会被缓过劲来的陈军围剿。

最好的结果是突围成功,十不存一。

不能再深入豫州,回洛阳的路,也被燕国将所有大军都调去翼州与豫州边界后,稳步朝洛阳前进的赵军封死。

姬瞳不甘心将已经打下来的豫州城池,轻易的还给陈国。

将这些城池交给赵军,他回洛阳等待正式投降,也是种选择,却与姬瞳的期望差得太远。

他在燕国是仅次于大司马,与赫连无畏并肩的武将。

连大司马也从来没命令过他们,大多都是传递帝王的旨意,或者与他们商量。

成为赵国的臣子后,总不能落差太大,不仅他要吃饭,他手下的将士们也要吃饭。

赵国却比燕国还不缺武将。

赵太子、慕容靖、梁王……赫连无畏也正在金山关与赵太子共同征战。

不说击退突厥的大功,能在赵太子面前表现,更是难得的机会。

姬瞳十分明白,打下豫州几座小城的功劳,完全没法支撑他的野望。

久久找不到头绪,姬瞳干脆静下心来,在被他打下来的豫州城池里等待时机。

正好陈军原本的打算,是破开翼州的大门后长驱直入,封锁翼州与兖州的边线。

因此准备的辎重十分充分,且都暂时堆积在被姬瞳打下的这几座豫州边线城池中。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姬瞳起码不用担心十五万燕军的吃用。

等到手下的副将和校尉们都开始心生烦躁,从原本过几天才委婉的问一次姬瞳,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到后来几乎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请示姬瞳,他们接下来该如何。

姬瞳每次都不会简单粗暴的将人打发走,而是让来人将他们的打算说出来后,才满脸失望的将人骂走。

不是想继续深入豫州,就是想将城池交给赵军之后回洛阳。

没有半点新意。

亏得姬瞳带军多年,威严深重。

他没好气的将不停来烦他的人都骂走后,原本已经开始慌张的人反而都变得安稳起来。

别问,问就是大将军威严深重,犹如定海神针。

姬瞳的等待没有白费。

他仍旧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却不知不觉的完成古往今来最省时省力的策略,守株待兔。

姬瞳在豫州城池中等到了重奕,所有困扰他的难题都迎刃而解。

重奕带着三百骑兵,风尘仆仆亦挡不住满身风华,在城墙下轻描淡写的问城墙上的姬瞳降不降。

姬瞳只为重奕的容貌惊得怔愣了一瞬,立刻出城跪迎。

降!

从重奕随行的骑兵出打听到,重奕是在金山关稳定后,直接南下,还没去过洛阳,姬瞳更是喜出望外。

洛阳的老东西们还被吊着,他就能先上岸,还是赵太子亲自来捞他。

他就不信赵太子风尘仆仆的赶来,只是想看他投降。

必然是有要用到他的地方!

他心心念念的机会来了。

姬瞳奉重奕之命,将燕军撤出豫州边线的县城。

听到命令后,姬瞳曾建议重奕,其他城池放弃也就放弃了,起码在豫州最难攻破的那座城池留些人。

重奕没采纳姬瞳的建议,却让姬瞳亲眼见识了火石的威力。

他从析县带出来的火石正好剩下最后一份,能炸塌这座要塞的一面外城墙。

重奕带着姬瞳和十五万燕军直奔东方,那里是兖州与豫州接壤的地方。

兖州南边是比兖州东边十险和西边八关,更得天独厚的窄口,只有一座城池,就能达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

可惜攻城的人是重奕。

而且兖州早就与陈国达成共识,会打开这个关卡,让陈军顺着这里深入兖州。

所以在听闻兖州八关被毁了大半,已经全线崩溃的时候,兖州王大怒之下,将南边关卡的驻军,大多都调去了西边。

重奕甚至觉得,打下兖州南边关卡的过程,比攻破乐县还简单。

仍旧是只占据外城墙,对内城不管不顾。

留下五万燕军留在兖州南边关卡阻拦陈军,重奕带着剩下的十万燕军和已经原地修整许久的一万赵军汇合,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析县。

正好赶上析县被十六万兖州军围攻。

至于比重奕和燕军晚一天半的时间,才到达兖州南边关卡的陈军。

除了屡次攻城,屡次失败,然后在城下破口大骂问候城墙上的燕军祖宗十八代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两日后,析县外的战场终于打扫完毕。

十六万兖州军,战死三万,被俘虏七万,只逃走了六万。

析县的五万大军和随着姬瞳赶来的十万燕军,总共阵亡不超过一万。

再加上分别从幽州和金山关赶来的共十五万大军。

析县可以动用的兵马足有将近三十万。

以重奕的行军准则,绝对不会给能一次性拿下的地方,第二次困扰他的机会。

翌日,位于析县的赵军就陆续离开,顺着不同的城池进入兖州腹地。

曾经威名远镇的兖州八关就像是空城似的,里面的驻军甚至连出来看赵军一眼的胆子都没有。

可惜,有些事不是这些被吓破胆子的兖州军逃避,就躲得过去。

随着战事又起,已经完全笼罩翼州的赵国运输网再次流动起来。

在析县停留许久的宋佩瑜,也在重奕再一次离开后不久,踏上东行之路。

纵观赵国已经拿下的地方。

卫国皇族争相作死,卫国百姓被折磨了几个月,完全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早就对差不多死光的卫国皇族彻底死心。

在卫国百姓心中,主动攻打卫国的赵国,反而是解救他们脱离苦海的存在。

东梁睿王贪便宜不成,反而将东梁赔得底朝天,导致东梁物价疯涨,百姓比任何人都希望东梁睿王赶紧去死。

事实上,东梁睿王和睿王世子,就是死在百姓的围殴中。

加上赵国的商铺已经在东梁开张多年,给东梁百姓带来肉眼可见的变化,潜移默化的消除了东梁百姓对赵国的排斥。

赵国还能以立竿见影的效率,收拾睿王留下的烂摊子。

在东梁百姓眼中,赵国永和帝比睿王靠谱得多,由东梁人变成赵国人,对于他们来说是人往高处走。

傻子才会反抗。

相比较而言,西梁百姓变成赵国百姓的过程最为平和。

他们敬畏与党项抗争多年,守卫梁州安宁的梁王,也感激让他们不再为粮食发愁的赵国。

当初梁王正式归降赵国的时候,西梁百姓甚至在争求梁王府的同意后,自发的举行过庆祝仪式,还将当天定格为本地的节日。

无论这个节日诞生的过程中,梁王府废了多大的心力,西梁百姓对赵国的善意都做不得假。

燕国百姓快速接受赵国的原因更简单。

二十年前,他们与赵国百姓在一个锅里吃饭的时候,还是翼州这边的好菜比幽州的那边好菜多。

幽州不满自己这边的好菜,逐渐被挪动到翼州那边去,建威大将军顺势而起。

建威大将军正式称帝后,幽州和翼州就开始分为两个锅吃饭。

那个时候,翼州锅中的好菜,仍旧比幽州锅中的好菜多。

如今二十多年的时间过去,翼州锅中的菜色始终没什么变化,幽州却不声不响的换了吃饭的家伙,开始顿顿大鱼大肉。

闻着从隔壁大锅中传来的阵阵香味,再想想双方二十年前的差距,燕国百姓怎么可能不馋?

在赵国还没对燕国出兵的时候,燕国百姓就做梦都是再次与幽州吃大锅饭,他们也想尝尝大鱼大肉的味道!

二十年前,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过是用二十年的时间,换个掌勺的人罢了,这么能叫吞并?

兖州百姓却与卫国百姓、梁州百姓、翼州百姓的想法大不相同。

首先,正常情况下,大部分百姓都无法判断君主是贤明还是昏庸。。

对于他们来说,生活的地方没有土匪,没有动乱,没有突然加税,正在王位上的兖州王就是最好的兖州王。

目前正在王位上的兖州王,刚好符合这个条件。

现任兖州王还有个昏庸到百姓们都能感受到的亲爹,所以他继位后,在兖州民间的名声向来不错。

其次,兖州百姓几乎没有接触过赵国人,他们对赵国人,对赵国的了解,全靠来往的商队。

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会经过兖州的商队,大多都是来自陈国。

以薛临对赵国和重奕如临大敌,恨不能除之后快的样子,兖州百姓对赵国和赵国人会有什么样的印象,可想而知。

偶尔有人说起赵国的低赋税和各项给予百姓的补贴,也总是会在第一时间被说成是吹牛皮。

久而久之,在兖州百姓的印象中,赵国就是个凭着奇货城,勉强能吃饱饭的地方。

就连主动对析县发起进攻,却永远留在析县的三万兖州军,都被兖州王故意说成,‘赵太子残暴无度,残忍坑杀十万兖州人。’

合着被赵军俘虏的七万兖州军,在兖州王眼中,已经都是死人。

综合种种因素,兖州百姓对于摧毁他们引以为傲的兖州八关,又杀死兖州将士的赵国充满敌意。

如何消除兖州百姓对赵国的偏见,彻底将兖州土地变成赵国的土地,成为宋佩瑜急需面对的问题。

宋佩瑜能肯定,就算他让人将‘赵国曾经想与兖州王和谈,兖州王却倒向陈国,故意为难赵国。’的事告诉兖州百姓。

兖州百姓对赵国的敌意也不会减少,反而会更排斥赵国。

毕竟不能指望几乎没有读过书,整日为了生计奔波的百姓,在别人三言两句的点拨之下就能开窍。

在赵国和兖州王之间,无条件站在兖州王那边的兖州百姓,只会觉得赵国在污蔑兖州王,蒙骗他们。

宋佩瑜东行的第一站是乐县。

前方的赵军经过乐县的时候,已经将乐县中所有的残留兖州军都抓了起来,分别关押。

在宋佩瑜有随行两万赵军的情况下,重奕又破天荒的留下五万赵军,还特意留下人嘱咐宋佩瑜。

走到哪个城池,就将这些赵军带去哪些城池,千万不要在随身护卫不超过二十人的情况下,靠近兖州百姓。

宋佩瑜望着一本正经对他转述重奕交代的王校尉,无声叹了口气。能让攻城略地只管一往无前,从来都不回头看的重奕,如此仔细的嘱咐。

可见城池中的兖州人,对赵军的敌意有多大。

前往兖州腹地的三路大军传回来的消息,必有兖州百姓排斥赵军,让宋佩瑜和其他在后方的文官多加小心,千万别轻易靠近兖州百姓。

免得兖州百姓暴起伤人,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宋佩瑜到乐县后,先去看被俘的兖州军。

这些兖州军大多都经历过析县外的战争,早就被吓破了胆子,反而比兖州百姓对赵军的态度和善,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敢在赵军面前硬气。

宋佩瑜与这些兖州军俘虏简单交流后,立刻明白重奕为什么没像从前那样,烧了花名册后,就放这些人归家。

这些人的家太远了,几乎与乐县隔着大半个兖州。

赵军肯定没工夫送这些人回家,如果放这么多人在本就混乱的兖州自由行走,很可能会出现哪里多了土匪,或者某个位于赵军后方的城池突然被袭击的情况。

与军俘交流后,宋佩瑜才在护卫们的簇拥下去内城。

进入内城大门,走在空荡无人的大街上,宋佩瑜甚至不用去找乐县百姓交流,光是身上仿佛针刺的目光,就能让他感受到乐县百姓的敌意。

宋佩瑜的步伐无声变快,赶往已经仔细检查整理过的县衙。

通过查看县衙中的文书,宋佩瑜发现,兖州王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体恤兖州百姓。

在税收和服役上,别说是与燕国相比,兖州王甚至比被百姓打死的东梁睿王还要苛刻。

怪不得兖州的地理位置明明不错,往日里宋佩瑜见到的那些兖州商人也都出手大方,身形富态,兖州的城池却如此败落,兖州军也大多没有赵军健壮。

乐县作为人口大县,就算是在战时,也不该如此荒凉。

翻过税册和役册,宋佩瑜又去看其他杂七杂八的册子,心中很快有了主意。

头一件事,就是开仓放粮。

到达乐县粮库的时候,饶是宋佩瑜见多识广,也被惊的挑起眉毛。

他终于在乐县找到不输赵国县城的地方,存粮!

真正看到被封存起来的粮食后,宋佩瑜却大失所望。

与赵国粮仓中,粮食就是粮食,绝不会有其他东西不同,乐县粮仓中的粮食,至少有一半晒干后磕碰成大大小小碎屑的植物根茎和叶子。

宋佩瑜让人去问乐县军俘,这是怎么回事。

王校尉听乐县军俘理所当然的说‘我们往日里吃的粮食就是这样,大锅煮熟后,正好饭菜都有。’顿时气得脸色通红。

王校尉不是谁的亲兵,甚至连地方驻军都不是。

是赵国对燕国出兵后,才被征兵役,成为赵军。

他也没最开始就跟在重奕或者宋佩瑜的身边,是被主将挑剩了没人要,才会被叫去跟着宋佩瑜。

不得不说,王校尉的运气十分不错。

他家里孩子多,小时候经常吃不上饭饿肚子,就厚着脸皮去隔壁镖师家蹭饭。

刚好镖师多年只有个独子,想给独子找个玩伴,也知道王校尉家中的情况,对王校尉蹭饭的行为多有纵容。

等到王校尉和独子长大后,镖师还一视同仁的教两人习武。

多年过去,镖师的独子只将镖师的本事学会个皮毛,被镖师使了银钱送去镖局的账房里,反而在算账上进步神速,短短时间内就成为二账房。

已经正式认镖师为师父的王校尉,明明见天的在师父家找活干,砍柴、挑水、扫院子……就没有停下的时候,却青出于蓝,小小年纪就比镖师的身手还好。

要不是来服兵役,王校尉说不定已经成为镖局当家之一。

当兵后,王校尉凭着他的身手和好运气,一路连升。

从小旗,总旗,到校尉。

以他的出身,相当于用两年的时间,完成别人一辈子才能做到的事。

王校尉尚且无暇去想,最近两年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却永远都忘不了十三年前的变化。

十三年前,第一次减税,他终于在自己家吃了顿饱饭。

他兴高采烈的去和师父家与哥哥分享这件事,却被哥哥塞了满嘴香甜。

那是他第一次吃到糕点,糕点很好吃,但他只想哭。

王校尉上气不接下气的哭了许久,引得师父闻声赶来,狠狠训斥了抱着他哄的哥哥。

从那之后,日子就越过越好。

不仅他们家每个人都能吃饱饭,不用在饿到睡不着的时候疯狂喝水。

师父所在镖局的生意也越来越好,挣钱的越来越多。

好日子过得久了,骤然听闻干草和着豆子煮熟就是兖州军的军粮,王校尉头一个生出的想法居然是愤怒。

在赵军中,只有马才会干草混着豆子吃,还是因为马本身就爱吃草。

让战场上奋力搏杀的将士吃草?

兖州王胸膛里莫不是长了颗黑心!

宋佩瑜听了王校尉义愤填膺的话后,感慨的同时,骄傲油然而生。

发现兖州百姓对赵军浓厚抗拒后的迷茫,也消散的干干净净。

在赵国,不会有吃草的将士,也不会有兖州如今的重税。

抛开关于国家统一如何重要,这种百姓们根本就无法理解的因素,赵国能给兖州百姓的生活带来立竿见影的变化。

仔细斟酌后,宋佩瑜将乐县粮仓中的粮食,原封不动的分给了乐县百姓。

宋佩瑜就是要让乐县的百姓知道,这些粮食都是来自哪里。

领走粮食后,他们会选择全家吃几个月的饱饭,还是将粮食给兖州军留着?

百姓必须带着户籍,一家人一起来县衙登记,才能领到属于他们的粮食。

为领粮食百姓准备的地方,从刚开始的空无一人,到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只用了半天。

宋佩瑜立刻让人给百姓们发号,每天给几号到几号的百姓发放粮食,排上号的人才能在县衙边的空地处等候。

如果有人恶意扰乱领粮秩序,不仅会没收扰乱领粮秩序者的号,这个人的亲族也要被取消资格。

只用两个时辰的时间,县衙处领粮的秩序就彻底稳定下来。

第二日,百姓们排号的空地前多了张小桌。

小桌上站着的人正是王校尉,他被宋佩瑜钦点来做说书人。

他从来都没说过书,日子好过后,倒是在茶楼里听过说书人说书。

宋佩瑜让王校尉说的事,却让王校尉很有感触,他开口后才惊觉,说书远比他想象中的容易。

小桌后的王校尉,激情澎湃的诉说他记忆中的两次减税,每次减税后,生活都是翻天地覆的改变。

空地上等着领粮的兖州百姓却大多神色默然,甚至有人捂住耳朵,仔细看去,却能发现这些百姓的瞳孔深处不是没有触动。

下午,讲故事的人变成出身卫郡,正在服兵役的赵军。

第二日,分别是出身东梁和出身西梁的赵军。

第三日,是从金山关赶来的赵军,他讲的不是自身,而是领兵彻底驱逐突厥的赵太子。

……

将乐县粮仓中的粮食发放给百姓,用了十日的时间

县衙外每日不重复的故事,不知不觉间开始在乐县的每个角落流传。

领过粮的乐县百姓不再闭门不出,街道上的人影越来越多,商铺也在悄无声息的开门。

保险起见,宋佩瑜离开乐县的时候,不仅特意交代留下来的赵国官员,平日里住在靠近内城墙外,随时都能跑路的地方,还留下两千人专门保护他们的安全。

接下来经过每个兖州县城,宋佩瑜都以在乐县的方式安抚当地百姓。

即使这些百姓对赵军充满敌意,也不是他们的本意。

他们是被在兖州一手遮天的兖州王蒙蔽了双眼。

百姓们只是想活下去。

他们现有的生活正处于勉强能生存的极限。

委实没办法承受压力更大的生活。

兖州百姓对赵军的排斥,很大程度上是惧怕改变。

宋佩瑜放粮的行为,缓解了兖州百姓的生存压力,他们才能静下心来去听,去思考,从赵军口中得知的这些,与他们以往认知完全不同的事。

面对赵军的三路大军,在析县外大败的兖州军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兖州王慌忙之下又出昏招。

他竟然将兖州剩余的所有兵力都集中在兖州王城,柯都。

兖州王的这等行为不仅让三路赵军的行军速度变得更快,还让宋佩瑜命人给兖州百姓讲故事的时候,多了个素材。

赵国三路大军齐聚柯都后,甚至无需攻城。

三路大军只在柯都外驻守半个月,柯都就因为粮食不够而发生内乱。

又过了五日,兖州某个看不到希望又不忍心普通百姓饿死的将领,在夜里偷偷开城门,放赵军进入柯都。

重奕带人直冲兖州王的王府。

世人只知晓,兖州王族不堪柯都城破之辱,全族‘自尽’。

却不知道冲进王府想要杀人的重奕,反而救下两个被已经身中数剑的母亲,死死护在身下的小姑娘。

两个小姑娘,大的五岁,小的三岁,都被吓的有些痴傻。

小姑娘们好生调养还能恢复正常神志,却极有可能不记得受惊吓前的记忆。

宋佩瑜让人将两个小姑娘送去梁郡,委托梁王世子给她们安排个过得去的身份。

起码能借梁王府的光,富贵无忧。

希望她们永远都不要想起那些痛苦的记忆。

因为兖州王的愚蠢,王族盘踞的柯都,反而是整个兖州,对赵军接受程度最高的地方。

宋佩瑜与重奕在此停留半个月,终于等到青州王在三十万赵军的虎视眈眈下与咸阳达成共识。

青州王的归降比照梁王。

青州王封为赵国青王,赐咸阳梁王府旁边的宅子作为青王府。

半数青州军随青王前往咸阳,然后代替西梁军去西梁驻守五年。

余下的半数青州军虎符一分为二,分别在重奕和青王世子手中,青王世子及家眷可以在青王世子还没继承王位的时候留在青州。

……

此前最废口舌的青州王族爵位和勋贵爵位,则双方各退半步。

青州王族爵位及勋贵爵位皆降三等,但凡有爵位者,除青王世子都要去咸阳定居。

宋佩瑜从宋瑾瑜送来的信中知晓,永和帝打算在洛阳也正式归顺后,再封一批爵位。

宋瑾瑜、尚书令、慕容靖等赵国肱股之臣,都有可能在封爵的圣旨上出现。

宋佩瑜仔细将信上的内容都背下来后,才将信纸放在蜡烛上。

也不知道大哥会成为云阳侯还是云国公。

说不定陛下会另外选择寓意好的封号。

宋佩瑜想这件事的时候,永和帝正好在与肃王谈论这件事

“首功是朱雀。”永和帝乐的整张脸只能看得见牙,“朕倒是想将皇位直接赏给他,只怕他不肯。”

肃王脸上的笑容比永和帝还夸张。

兄弟两个,在夸重奕这件事上就花费了两个时辰。

直到察觉到嗓子开始变音,永和帝才勉为其难的提起别人,笑容却丝毫没变,“狸奴统筹翼州大事,亦是辛苦。”

“可惜……”永和帝得意的摇了摇头,“朕对狸奴另有安排,封爵反而多此一举。”

肃王连连点头,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兄弟两个又在夸奖宋佩瑜上耗费半个时辰,原本低沉浑厚的嗓音彻底哑的不像样子。

也许是注意到已经耗费太多的时间和口舌,永和帝的语速突然变快,“此次大战没让慕容靖出征,他心中恐怕多有委屈,但幽州总要有能随时领军的将领。自开国以来的战绩,慕容靖也能配得上爵位。尚书令多年来为赵国尽心尽力……”

永和帝掰着手指头数,又列出来五个人,最后一个正是宋瑾瑜。

“你说……”永和帝脸上的挣扎越来越重,语气迟疑的对肃王道,“朕是给瑾瑜晋侯,来日再给瑾瑜的小儿子封个承恩侯好,还是直接封瑾瑜为国公?”

反正对宋瑾瑜来说,公爵还是侯爵,不过是排位而已。

听闻宋瑾瑜的小儿子不太争气,承恩侯的爵位至少能让宋瑾瑜的小儿子三代不衰。

他好想给宋瑾瑜封承恩公,但是他不敢。

永和帝懊恼的叹了口气。

肃王嘴角的傻笑立刻收敛。

他目光复杂的望着仍旧满脸懊恼的兄长,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不伤帝王尊严的告诉永和帝。

截止到目前为止,都是永和帝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和宋氏是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