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朝臣们有多不可置信,太阳就是从东边升起没错。
宣旨太监们领赏后从宋府离开,与等在宋府外的十二卫汇合,敲锣打鼓的将刚宣读的圣旨昭告咸阳。
仍旧昂着头眯着眼判断太阳位置的朝臣们,听见欢腾的敲锣打鼓声,忍不住开始揉耳朵。
新年假期尚未过去,永和帝的御案就被雪花般飞来的折子彻底淹没。
甚至有朝臣在咸阳大街小巷的敲锣打鼓声中,去宫门求见,想要当面劝说永和帝,撤回这道离谱的圣旨。
往日里对朝臣们多有体恤,但凡朝臣求见都会同意的永和帝,却将所有人都拒之宫外。
有朝臣听闻孟公公转达‘陛下让您好好过年’的话后,当即跪在宫门外,扬言‘陛下不见臣,臣就一直跪在这里。’
陆续跪在宫门外的朝臣,都被气势汹汹冲出宫门的十二卫亲自送回家,以‘御前失仪,惊扰帝王’的罪名,被勒令在家中闭门思过,却没有具体思过多久的期限。
被勒令在家思过的人,以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后,宫门前才恢复清净。
相比于朝堂官员,百姓们惊闻敲锣打鼓后宣读的圣旨内容,却只是与家人悄悄探讨几句,就完全将这件事放在脑后。
早在重奕及冠后,多年未曾娶妻时,百姓们就对重奕是天上神君的说法深信不疑。
既然是天上的神君,成家时的讲究自然与世俗不同。
说不定是因为元君殿下的命格正好适合太子殿下,能将太子殿下留在人间。
没几天的功夫,百姓们私下的猜测就悄悄流传开。
甚至有人专门编写,有关太子殿下和元君殿下前世今生的话本子,在小范围内流传。
这些话本子,很快便被送达重奕和宋佩瑜手上。
只是翻看了几页,宋佩瑜就知道这些话本子是出自哪里。
虽然故事的内容只是寻常俗套,其中的心意却很难不让宋佩瑜触动。
这些话本子都是从东宫勤思学堂毕业的学生,在用自己的方式报答重奕和宋佩瑜。
按照旧例,今年得以休沐的日子还是十天。
新年首日大朝会,宋佩瑜与重奕卡着最后的时间进入大殿,目不斜视的走向前方仅剩的两个座位。
年前的时候,这个两个座位之间还有些距离,如今却紧紧的挨在一起。
有人试图叫住宋佩瑜,从看上去最好说话的宋佩瑜下手,劝宋佩瑜拒绝赐婚的圣旨。
可惜这些人往往刚张嘴,只来得及说出一个或者两个字,就对上重奕幽沉的目光。
然后满脑子都是即将被野兽连皮带骨吞噬的恐惧,完全忘记自己原本想说什么,呐呐的看着重奕和宋佩瑜从他们身边经过,久久无法回神。
重奕和宋佩瑜刚落座,永和帝就从后头大步走出来,就连发丝头都透着爱子即将成家的喜悦。
永和帝如此明确的态度和重奕不遗余力的回护,让不少朝臣都打起退堂鼓,若有所思的看向都位于大殿中后方的空位。
本该坐在这些空位处的人,都因为在休沐期间擅闯宫门,惊扰了圣驾,正在闭门思过。
有察觉到不对劲,选择悬崖勒马的人。
也有完全沉不住气,刚给永和帝拜过年,就迫不及待当‘出头鸟’的人。
‘出头鸟’以男子和男子成婚,有违阴阳调和的大道开始说起,引经据典的痛斥这种行为有多离经叛道。
最后以‘太子迎娶男妃,岂不是让民间有样学样,若是民间男子都与男子成婚,让适龄待嫁的女子怎么办?’的质问作为结尾。
做出头鸟的人也不是傻子。
他愿意做这个出头鸟,除了自认在政务上没什么长进,想要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博取虚名之外,也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的行为是拨乱反正,无论对赵国和太子,甚至对宋氏,都是百利无一害。因此,这人越是背诵他早就拟好的稿子,情绪越是激动,最后的尾音甚至能称得上凄绝嘶鸣。
永和帝一如既往的好脾气,笑着对站在大殿正中央的人道,“爱卿提醒的极是,朕正打算将‘男子与男子成婚后,双方皆不可纳妾,亦不可过继。’写入律法,爱卿可还有其他建议?”
正兴奋的脸色通红,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大口喘气的‘出头鸟’,望着永和帝和善的面容和饱含期待的双眼,瞬间变得呆滞的眼仁逐渐向中间靠拢,身体猛得朝着地面砸了下去。
好在他还没完全失去意识,勉强通过不停颤抖的手臂支撑住地面,才避免了脸朝地的惨状。
朝臣们万万没想到,永和帝对赐婚的态度竟然如此决绝。
他们想要提醒永和帝,这等律法发布,岂不是让太子殿下绝后。
等太子殿下百年后,皇位怎么办?
却见到已经站起身面对朝臣,抚剑狞笑的肃王。
朝臣们顿时将嘴边的担忧和提醒都咽了回去。
太子无后,皇位自然会传到肃王那支,他们还真不敢在这个时候,说那些不识相的话,得罪肃王。
大殿内的氛围凝滞了半晌,才有第二个人站出来。
这次站出来的人,不再揪着赐婚圣旨的内容不放。
他先委婉的埋怨永和帝,给太子赐婚,还是前所未有的男妃,竟然没与朝臣们商议就贸然下旨,还立刻将圣旨内容通报给百姓。
如今就算是想要后悔,都要顾虑是否会在百姓那里留下‘朝令夕改’的影响,可谓是骑虎难下。
永和帝目光平和的望着大殿中央的人,没有急着反驳对方。
他下旨的时候,就是抱着必须执行旨意的决心,怎么会出现‘朝令夕改’的情况?
称帝快有二十年,永和帝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被朝臣们气得脑仁生疼,总会在不知不觉间被扯入言语圈套的皇帝。
发现永和帝始终不肯搭话,朝堂中央的人,独角戏唱不下去,脸上浮现为难的情绪。
好在有人及时站出来声援他,异口同声的埋怨永和帝贸然下旨。
等了好半晌,都没等到这些人说出新东西的永和帝眼中闪过不耐,却仍旧没有发火。
朝堂中央的人见永和帝没发火,越发的蹬鼻子上脸。
从刚开始委婉的抱怨,变成明目张胆的指责。
永和帝的嘴角逐渐绷紧,默默在心中数数,数到‘九’的时候,忽然有人站出来,反驳大殿中央仿佛打了鸡血,越来越兴奋的众人。
“太子殿下成家是陛下的家事,与你们何干?”
“况且陛下是君,你们是臣,难道你们想让陛下拟定旨意前,都先征求你们的意见?”
正忘乎所以的讨伐永和帝的众人纷纷愣住,然后气急败坏的反驳。
他们哪里敢担上‘试图控制君主’的名头。
这些人是多眼瞎,竟然以为他们能凭着三言两语,控制永和帝?
朝堂上一面倒的指责,顿时变成双方对喷。
从一开始,这场嘴仗就没有任何公平可言。
企图在气势上压过永和帝,让永和帝退步的朝臣们,反而在其他朝臣处,见识到什么是‘文臣杀人不用刀。’
在那些朝臣嘴中,他们站在永和帝面前,就是大不敬。
一桩桩被无限放大的罪名扣下来,让原本气势汹汹的指责永和帝的人越来越怂,全无还手的余地。
眼见着快到正午,脸上早就恢复笑意的永和帝及时打了个圆场,出声叫停比菜市场还吵闹的大朝会。
已经全心全意投入吵架的朝臣,满脸茫然的望着永和帝,早就忘记他们会在大朝会上吵起来的源头是什么。
永和帝心胸宽广,本就不爱与朝臣计较,更不会与傻子计较,只趁着这些人还处于呆滞中,说了句‘既然众卿想法不同,便下次再议。’就转身回了后殿。
三日后的大朝会,仍旧反对永和帝赐婚圣旨的朝臣们学聪明了。
他们不再抓着下旨的永和帝不放,而是将矛头对准宋佩瑜,弹劾宋佩瑜惑主媚上,还费尽心思的找出许多陈年旧事,故意捏造不存在的细节,强行将子虚乌有的罪名加给宋佩瑜。
其中最让人发笑的罪名,莫过于有人弹劾宋佩瑜在翼州时,曾贪吞前线赵军的军饷。
弹劾宋佩瑜的朝臣们,毫不掩饰他们目的。
就算无法阻止宋佩瑜与太子成婚,也不能以原配的身份,做个男妾也就罢了。
突然遭受诸多恶意的宋佩瑜,半点都没觉得意外。
从收到赐婚的圣旨开始,他就为这一天准备了许久。
宋佩瑜拉住双眼中正酝酿风暴的重奕,独自起身面对恨不得以目光杀人的朝臣。
他没有反驳这些人说他‘惑主媚上’。
这种捕风捉影之事,除了难听,再也没有其他作用。
纵观朝堂上的二品大员,谁没被以这种没有证据可言的罪名弹劾过?
真的与这些人就‘惑主媚上’四个字纠缠,才如了这些人的愿。
宋佩瑜要好生与这些人算算,他们凭空捏造证据,污蔑朝廷从一品大员的账。
舍不得东宫的巨大利益,拼尽全力的想将宋佩瑜拉下来的人很多。
宋佩瑜为官十余年所结交,愿意在此时,为他说句公道话的人也不少。
朝臣们以各种罪名弹劾宋佩瑜的事,彻底过了正月才落下帷幕。
宋佩瑜依旧与重奕携手出现在朝堂上。
以子虚乌有的罪名污蔑宋佩瑜的人,却大多身陷囹圄。
没被查出旧日罪名的人,只是贬职、思过。
自己身上的罪名比宋佩瑜被诬陷的罪名还触目惊心的人,纷纷被按照律法处理,没收家产、罢官甚至流放,结局不尽相同。
反对永和帝赐婚圣旨的朝臣们屡次失败,且失败的方式越来越难看。
仍旧不愿意放弃的人,只能采用最后的办法。
罢朝。
他们仗着赵国刚拿下豫州、兖州和青州不久,本就缺少能做事的人手,想要以此逼永和帝妥协。
他们已经不再坚决的抗拒重奕和宋佩瑜成婚,也接受了宋佩瑜会成为太子元君,位同太子妃。
不许宋佩瑜摄政,是他们最后的底线。
初一当天,听闻永和帝的赐婚圣旨内容后,就火急火燎的去宫门处求见永和帝,被永和帝拒在宫门外还不死心,非要跪在那里逼永和帝妥协的朝臣,仍旧在家中闭门思过。
从年后起,大朝会上就始终空着七八个位置。
永和帝就像是完全忘记了这些人似的,就算有人求情,永和帝也只是笑而不语,或者反问,“爱卿政事繁忙,羡慕他有闲暇?”
大有来求情的人说‘是’,他就给来求情的人放长假的意思。
此话一出,哪里还有人敢接话?
特意求情的人纷纷露出尴尬的笑容,委婉的表示,他们就是喜欢政务繁忙的感觉,不政务繁忙都睡不着觉。
然后立刻告退,决口不再提求情的事。
前段时间,朝臣们与宋佩瑜相互弹劾。
除了宋佩瑜全然无辜,其他人或多或少都立身不正,甚至有人能称得上是罪孽深重,纵容家人无恶不作。
处理过这些人后,朝堂上又空出七八个位置。
本就有十五六个空位的情况下,又在一夕之间又多了七八个空位。
朝堂一下子就空了将近三分之一。
永和帝大马金刀的坐在御案后面,虎目依次扫过每个空位,仿佛能透过空荡荡的位置看到具体的人。
“他们人呢?”永和帝冷声道。
孟公公掏出袖袋中的册子递给永和帝,沉声道,“工部尚书、大理寺右少卿……行太仆寺左少卿,皆因身体不适告假。另六部九寺中,还有许多尚未有资格上朝的官员告假,告假之人的名字和他们告假的理由都记载在册子上。”
“好”永和帝的双手忽然拍在一起,发出响亮的声音,“都是朕的好臣子。”
下方的朝臣心头发紧,连忙道,“陛下息怒。”
“息怒?”永和帝的视线在某些自己不敢立刻罢朝,却让族人罢朝的人脸上划过,冷笑道,“朕又不是没人可用,为何要气?”
没等朝臣们醒悟永和帝的话是什么意思,永和帝已经沉声开口,“去翼州、兖州、青州宣旨。告诉他们,朕的朝堂上缺人。”
听了永和帝中气十足的声音,正好有家人没来上朝的人当即色变,立刻道,“陛下万万不……”
“陛下!”梁王从座位上起身,浑厚的声音将其他声音都压了下去,“梁郡亦有贤能之人。只是他们来自偏远的地方,难免生得蠢笨些,陛下有什么命令,他们就做什么事,恐怕不善于变通。”
永和帝抚掌大笑,“朕缺得就是这样的贤能之仕。”
朝臣中还有人想劝阻,却都碍于正与永和帝相谈正欢的梁王,轻易不敢开口。
谁不知道诸多归顺的亲王中,东宫最亲安王,永和帝最喜梁王。
梁王所言又正好合永和帝的心思,若是此时开口,既碍了永和帝的眼,又有挡梁郡人晋升之路的嫌疑。
大朝会结束不久,孟公公就带着小太监们浩浩荡荡的出宫宣旨。
今日没出现在大朝会上的大人们全都有份,永和帝准他们在家中安心养病,不必再去大朝会,也不必再去衙门。
正在家中享受空闲时间,畅想永和帝妥协的朝臣们听到旨意后,立刻脸色大变,就算看见了圣旨,也连声大叫不可能。
还有在脸上扑洒了许多白面,装气若游丝的朝臣,还以为孟公公是故意这么说,目的是想他们先对永和帝妥协。
就算孟公公让小太监将展开的圣旨怼到他们脸上,他们也死死闭着眼睛,吹着脸上虚浮的白面道,“劳烦,孟公公告诉陛下,臣实在病得爬不起床,才会告病在家,绝没有因此威……不可能!”
小太监得到孟公公的命令,扒住朝臣的眼皮,逼着朝臣看圣旨上的字。
孟公公在看上去已经病入膏肓的朝臣扑上来的瞬间,猛得拽住展开圣旨怼在朝臣脸边的小太监。
随着小太监大步后退,朝臣直接扑到孟公公脚下。
孟公公扬起冷笑,松开抓着小太监腰带的手,拿过小太监手中的圣旨,毫不客气的砸在正想从地上爬起来的朝臣头上。
然后好心将永和帝在大朝会上宣布,要召集翼州、兖州、青州贤者的事告诉这些人,仔细记下这些人追悔莫及的表情,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孟公公回宫后,不仅与永和帝仔细形容这些朝臣窘态,还特意去东宫,与重奕和宋佩瑜说出宫后遇到的‘趣事’,被赏了套五彩琉璃的茶盏。
这天过后,宋佩瑜突然收到许多拜帖。
仔细追究,都与收到永和帝圣旨,正在家中养病的那些朝臣有关。
宋佩瑜随手翻看过这些拜帖后,就让金宝找人将拜帖原封不动的退回去。
他哪有时间理会这些人?
前日罢朝的人可不止收到圣旨,被勒令在家养病的人。
还有连上朝资格都没有,无缘无故以‘生病’为借口留在家中,没去衙门的六品以下小官。
宋佩瑜正忙着在从勤思学堂毕业的人中,挑选出合适的人选,接任这些小官的位置。
再次大朝会,朝臣们都绝口不提任何有关太子大婚的事。
经过种种曲折后,他们终于彻底接受初一昭告天下的两道圣旨,甚至还有人自然而然以‘元君殿下’提前称呼宋佩瑜。
宋佩瑜愣了下,点头与对方回礼后,脚步忽然变得匆忙起来。
重奕没急着与宋佩瑜去前面,他瞥了眼年轻朝臣身上的官袍。
正六品的吏部小官,能出现在大朝会的最低标准。
“去詹事府任少詹事,或者去东宫找安公公领赏。”重奕将腰间的吊坠扔给面前的人,大步追上宋佩瑜。
吏部小官下意识的接住落点在他手边的吊坠,却没马上反应过来,太子殿下与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惊觉身上满是各种犹如实质的目光,吏部小官才猛得原地蹦了好几下,赶在看到永和帝靴子的瞬间,将屁股砸在椅子上。
吏部小官紧紧握着手中的吊坠。
少詹事!
还是太子殿下亲自提拔他!
在吏部小官周围,刚好看到吏部小官拿到太子信物全过程的人,除了暗骂‘马屁精’,只能垂下眼皮遮挡其中的羡慕嫉妒。
早知道……
他一定守在大殿门口,看到宋佩瑜就立刻冲过去,大喊‘元君殿下’。
不,他应该冲过去就跪下!
跪太子元君,不丢人!
永和帝十分满意朝臣们的平静,具体表现为,他终于不再一动不动的坐在皇位上,目光冰凉的盯着正在‘吵架’的朝臣,仿佛下一刻就会提着剑劝架。
今日的永和帝,心情肉眼可见的舒展。
他甚至有心情与朝臣们细说,最近才开始养的小动物。
从虎、狼之类的猛兽,到梅花鹿、白鹿这类灵巧寓意好的动物,再到貂、狐这类可爱的小兽,甚至连天上飞的大雁和海东青都有。
随着永和帝的介绍越来越详细,朝臣们的脸色也越来越木然。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永和帝是因为朝堂之争烦闷,突然发现养小动物的好,已经沉迷其中。
恰逢今日心情好,才会与他们详细介绍这些动物。
直到看见光明正大坐在一起的重奕和宋佩瑜,还有另一边面露满意的云阳伯,朝臣们才明悟。
早就听闻前段时间,太子殿下总是喜欢去城外。
那些动物恐怕都是太子殿下猎来,准备在下聘的时候,做头一抬聘礼。
别人家的头一抬聘礼,都是提前好几年就寻吉物养着。
最多就是怕中途出现意外,将吉物养死,导致下聘的时候慌手慌脚,在分别的地点养两对吉物。
等到正式下聘前,男方的父亲才会亲自给吉物喂食,然后让儿子拿着吉物去下聘。
太子殿下在外三年,没提前准备吉物也能理解。
毕竟吉物要亲自去寻,才能体现诚意。
只有凭借自己,猎不到吉物的人,才会让护卫或者长辈代劳。
在太子殿下身上,显然没有猎不到吉物的可能。
但这不是太子殿下去寻找吉物的时候,一口气抓回来……的理由。
刚才陛下说他最近养了七对还是八对动物来着?
朝臣们正想着,要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的拍个马屁。
嘴角的笑容越来越真诚的云阳伯忽然开口,“臣最近也养了对小猫,也许能与陛下交流些心得。”
永和帝抚掌大笑,连声道,“猫儿好,正好朕没养猫!”
朝臣们立刻闭上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怕拍马屁的时候,一不小心拍到马蹄子上。
不是只有下聘的一方才需要准备吉物,难道元君的嫁妆里也要有吉物?
朝臣们面面相觑,隐秘的交换眼色,却始终没有结果。
他们也听过民间有男子和男子成婚的事,却从来都没亲眼见识过。
就算亲眼见识过也没用,太子大婚,怎么可能与民间相同?
宋佩瑜默默低头,尽可能让自己藏在重奕后面。
为什么会突然提起那些动物。
陛下提也就算了,毕竟重奕那么厉害,陛下想要炫耀也是人之常情。
大哥居然也跟着凑热闹。
宋佩瑜捂着脸,在心中祈祷,千万别有人问那两只猫崽的来历。
那是他承诺一辈子的小鱼干后,从后巷刚生产的母猫处,绑架回来的小猫崽。宋佩瑜是知道宋瑾瑜因为被永和帝追着炫耀,心情不太好,才特意寻了对猫崽儿。
当初将小猫崽抱给宋瑾瑜,大言不惭的说小猫崽是他的猎物时,宋佩瑜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那时的宋佩瑜完全没想过,他竟然会在不久之后,面对在朝堂所有同僚面前,暴露他独特狩猎方式的危机。
从大殿外进门的人,及时化解了宋佩瑜的危机。
来人跪在大殿中央,一板一眼的开口,“陛下,陈国和楚国来信。”
永和帝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
他闷声让来人起身,却决口不提要看陈国和楚国的来信。
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孟公公及时拿起摞折子,递到永和帝面前,“陛下,这是专门挑出来的折子。”
永和帝脸上的表情稍缓,又看向下首的臣子们,“这几日收到几份让朕拿不定主意的折子,想请众卿为朕拿个主意。”
孟公公从第一封折子开始念。
“罪臣……”
宋佩瑜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再次陷入尴尬,这次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写这份折子的人。
他刚巧记得这个人,前几日弹劾他的人中,属这个人的用词最为凶恶,说是刀刀见血也不为过。
偏生这个人弹劾宋佩瑜,从来都不会造谣,都是抓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无限放大。
比如宋佩瑜和重奕从兖州赶回咸阳的路途中,每次都会被重奕抓去太子仪仗上的事。
这个人就非得抓着宋佩瑜的‘僭越’不放,然后引经据典,‘合理’推测,宋佩瑜还没正式成为太子元君就如此放肆,将来成为太子元君后,定会弑夫篡位。
宋佩瑜证明自己的清白后,与对他群起而攻的朝臣们算账的时候,自然也没落下这个人。
这个人却没什么把柄可抓。
宋佩瑜调查他的时候,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抠’。
明明不缺钱,却抠的让人叹为观止。
这个人抠,是对自己手中的钱抠,不会因此去肖想别人的钱。
竟然能算得上两袖清风。
宋佩瑜懒得与这种人计较,也不至于没查出来别人的把柄,就要凭空捏造出个把柄。
如果他这么做的话,与这些污蔑他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可惜宋佩瑜愿意放过这个人,这个人却不愿意放过自己。
弹劾宋佩瑜失败,参与其中的人几乎全军覆没后。
这个人作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居然不夹起尾巴做人,而是火速参与到罢官计划中,成功作到被恩准在府中没有期限的养病。
这才两天的时间,这个人就再次振作起来,马不停蹄的给永和帝上请罪的折子,想要回到朝堂。
宋佩瑜不得不佩服这个人强大的执行力。
他却没有想到,写骂人折子时,用词那么犀利的人,写请罪折子的时候,竟然能如此……肉麻。
孟公公念完折子后,永和帝猛灌了口茶水,毫不犹豫的道,“让他安心养病。”
没眼色的老东西,拍他的马屁有什么用?
连得罪的人是谁都没弄明白。
有了第一封折子打底,众人再听后面的折子,终于没了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心中却忍不住将正在念的折子和第一份折子作比较。
总觉得后面的折子,在用词上没有第一份折子恳切,好像缺点什么似的。
孟公公每念完一份折子,永和帝都会说句‘让他安心养病’,从无例外。
直到第六份以‘臣自知言行无状,请陛下、太子殿下、元君殿下宽恕。’为结尾的折子出现。
永和帝才‘嗯’了声,看向下首重奕和宋佩瑜的方向,“你们觉得如何?”
宋佩瑜死死捏着重奕放在桌子下的手腕。
重奕顿了下,反手将宋佩瑜的手捞进手心,眉目间的不以为然才散去了些。
他抬头看向永和帝,敷衍了句,“能知错”
宋佩瑜的手指在重奕掌心快速挠动。
“不错。”重奕勉为其难的补上两个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耳后忽然升起抹淡淡的红色。
宋佩瑜想起身回话,无奈自投罗网的手正被身侧的人紧紧拽着,只能坐在原地若无其事的道,“臣以为殿下所言甚是。”
永和帝点了点头,又看向朝臣们,“既太子和元君大度,就小惩大诫,罚他半年内,折半领俸。”
朝臣们自然不会反对。
梁王已经亲自前往梁郡,既是永和帝愿意体恤梁王,准梁王偶尔回梁郡看儿子,也有让梁王回梁郡,网罗梁郡的贤能之仕,带回咸阳的意思。
另外,永和帝也将纳贤招德的诏书,发往翼州、兖州、青州。
想来不久之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拖家带口的来到咸阳。
在这个关头,朝臣们自然希望,朝堂能留下尽可能多的赵臣。
幽州才是龙兴之地,是幽州臣子见证永和帝从燕国叛臣成为中兴之主。
他们绝对不能忍受,在采摘胜利果实的时候,被莫名其妙的人截胡。
要不是那些不争气的东西先惹恼陛下,他们坚决不会同意陛下广招其他地方的人进入朝堂的想法。
等孟公公念完所有请罪折子,永和帝才看向站在朝堂中央,带来陈国和楚国消息的人。
“去,将他带来的两份文书也念出来,让众卿都听听。”永和帝指着正站在大殿中央的人道。
没等孟公公走过去,来人就主动将早就拿在手中的文书举了起来。
刚好楚国的文书在上面,孟公公顺势先念楚国的文书。
打开火漆,却掉出两封信。
一封来自楚国襄王,行文间皆是让众人熟悉的风格,言辞热情的祝贺重奕与宋佩瑜好事将近,还提及他为重奕和宋佩瑜准备了份礼物,希望能赶得上重奕和宋佩瑜的婚期。
另一封信来自楚太子,收信人同样是重奕,冷淡的祝贺重奕好事将近。
相比较襄王信中亲近又不失分寸的言语,楚太子的信就显得格外冷漠,却十分符合楚太子和赵国的关系。
收到来自襄王的信,最开心的人反而是肃王。
他让人将孟公公念过的信,拿到他这里来,逐字逐句的看过后,直接揣进怀里,完全没有再给重奕的意思。
然后是陈国的来信,孟公公撕开火漆,展开信纸,正要开始念上面的内容,却突然脸色大变。
“陛下”孟公公顿了下,深深的低下头。
这封信恐怕不适合当众念出来。
永和帝眉宇间的不耐更甚,朝着孟公公伸出手。
孟公公立刻小跑过去,将信放在永和帝手中。
永和帝一目十行的看过信上的内容后,将信纸折叠放入怀中,一言不发的起身,大步朝后殿走去。
孟公公愣了下,“退朝”两个字刚喊出来第一个,永和帝突然去而复返,沉声道,“朱雀、狸奴、云阳伯、尚书令……”
总共点了九个人,与他共同去后面。
等这些人的背影彻底消失,被永和帝的气势影响,连呼吸都不知不觉放得轻缓的朝臣们才松了口气,继而与左右疯狂交换目光。
陈国来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竟然能让陛下当众失态,还叫走那么多的重臣。
难道……要议和?
当年赵国一鼓作气的拿下翼州、兖州、青州,无论是形势还是士气都一片大好的时候,朝臣们曾根据要不要顺着青州南下,对徐州出兵的事,吵得不可开交。
恰逢在青州和徐州之间有场倾盆大雨。
赵军亲眼看着平地变成湖河,险些以为是有神仙显灵。
重奕亲自去看过大雨后的湖河,让人传信回咸阳。
三十万赵军,至少要被消磨掉三分之二,才能彻底拿下徐州。
除非赵军能在短时间内,人人精通水性,且能做到在船上厮杀的时候,不会眩晕。
可赵军十个里有八个都是旱鸭子,怎么可能做到这两点?
如此,赵军才会停在青州,没有继续南下。
从那之后,许多赵臣都默认,除非陈国主动发起战争,否则赵国很有可能与陈国相安无事至少十年。
起码要等赵国有支像模像样的水军。
然而现实却与大殿内的赵臣们所想甚远。
陈国送来的这封信上的内容十分简单。
既不是宣战,也不是议和。
只是单纯的以极恶毒的语言嘲讽咒骂重奕和宋佩瑜,其迂腐的嘴脸和恶毒的用词,胜过赵臣百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