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征礼彻底结束后,宋佩瑜就想找机会偷溜,履行对重奕的承诺,去东宫留宿。
他刚走到隐秘的地方,正想着要怎样才能避开正在各个大门、侧门处送客的兄长们,忽然感觉身体腾空。
……飞起来了。
宋佩瑜还没来得及惧怕,就恢复了脚踏实地。
重奕的手仍旧拦在宋佩瑜腰间,吹了个响亮的呼哨。
马蹄声渐近,红色骏马像是阵赤色的热风似的急速靠近重奕和宋佩瑜,停下脚步后立刻用头去拱宋佩瑜的脸。
宋佩瑜被拱得连连后退,顺势躲到重奕身后。
自从赤风和墨将长成大马后,他就没法再消受这等热情,可惜赤风和墨将却不这么认为。
重奕伸出手,轻而易举的怼住赤风的脑壳,轻揉了下赤红色的毛耳朵,换来赤风惬意的咴咴声,心满意足的载着重奕和宋佩瑜赶回东宫。
激战整夜,宋佩瑜再次体会被彻底掏空的感觉。
龙衔珠玉佩已经二合为一,正摆放在床头的柜子上,两人的吉服却满是褶皱和奇怪的液体,胡乱的堆积在地上。
眼角余光瞥见衣服上早就变色的龙凤,宋佩瑜艰难的转动绵软无力的腰肢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他现在只要看到这两身衣服,就会想起昨夜……
去拿药玉的重奕回来后,见宋佩瑜是面朝床内侧躺,忽然抬起宋佩瑜的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药玉塞了进去。
“嘶……”仍旧敏感灼热的地方忽然被塞进如此清凉的东西,顿时让宋佩瑜倒吸了口凉气,毫不犹豫的朝着重奕踹了过去。
就不能提前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重奕却不躲不闪,趁着宋佩瑜抬腿的瞬间,将只有中指粗的药玉又往里面推了推。
感受到脚腕传来的温热湿润触感,宋佩瑜彻底没了脾气,自暴自弃的放松腿上的力道,他抬着还挺累,重奕愿意举着就举着吧。
都老夫老妻了,哪里没见过?
宋佩瑜本想缓上一会,等天亮就去勤政殿问‘豫州五楚城投赵’究竟是怎么回事。
陷入熟悉的怀抱后,已经被压下去的睡意和困顿却突然变得汹涌起来。
彻底陷入沉眠前,宋佩瑜下意识的往重奕怀中贴了贴。
冬热夏凉,真好。
等宋佩瑜醒过来,已经是下午。
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身上也彻底变得干爽。
宋佩瑜慵懒的舒展四肢,将床头干净的亵裤和寝衣套在身上后,才拉铃让人进来。
看见银宝手中绣着凤纹的黑色长袍,宋佩瑜下意识的抬起手,放在正疯狂跳动的眉梢上,“换件衣服”
银宝愣住,满脸迟疑的开口,“换个什么颜色?”
“换个绣纹”宋佩瑜毫不犹豫。
银宝的脸色彻底变成为难,他告诉宋佩瑜,宋佩瑜在东宫的衣服都被封存,如今能拿来就穿的衣服,除了颜色不同,上面都是凤凰图案。
宋佩瑜沉默了会。
让人出宫拿衣服,等衣服进宫后,早就过了在勤政殿办公的大人们出宫的时间。
将就着穿这件衣服……除了他自己难以直视上面的凤纹,其他人都不会觉得不对劲。
宋佩瑜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
从东宫到勤政殿,宋佩瑜遇到的每个宫人和朝臣都主动停下来给他请安,皆是口称‘元君殿下’。
让宋佩瑜有种,他和重奕已经在昨日大婚的错觉。
宋佩瑜的运气不错,他赶到勤政殿时,永和帝正要与朝臣们商讨‘豫州五楚城投赵’的事。
听完‘豫州五楚城投赵’的前因后果,宋佩瑜下意识的掐住掌心。
疼,不是做梦。
朝臣们则握紧拳头,不约而同转过头观察宋佩瑜的表情。
发现宋佩瑜脸上的惊讶和不赞同,朝臣们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思去分析楚国的情况。
虽然赵国明面上的人手,已经在三年前全部撤出楚国。
但赵国毕竟在楚国经营十年,怎么能可能没有暗地里的人手?
相比较遥远又始终对赵国充满防备和敌意的陈国,赵国对楚国尤其是楚京的消息不说了如指掌,也能称得上灵通。
自从豫州频频发生变故,或者说自从楚太子的女儿嘉怡公主和陈国宣泰帝的婚事再次被提起,楚太子将始终放在豫州的精力转移到楚京后,楚太子和楚臣日渐激烈的冲突都被赵国看在眼中。
赵臣们设想了许多可能,甚至早就想到,楚太子和楚臣之间的冲突彻底爆发前,已经不问世事的楚皇会出手调解。
他们却万万没想到,楚太子会离谱的像是陈国安插在楚国的卧底。
尚书令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开口,“楚太子……恐怕是被楚臣骗傻了。”
宋佩瑜毫无规律点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猛得顿住,眼中闪过恍然。
有没听懂这句话的朝臣,虚心请尚书令解惑。
尚书令也不卖关子,他饮了口茶润嗓,从三年前楚国老太子刚薨逝,嘉王与皇长孙争夺储君之位开始说起。
当初双方争夺储君之位。
刚开始的时候,是皇长孙占据上风。
老太子在位多年且地位稳固,自然会给皇长孙留下人手。
直到嘉王将豫州当成最后的机会,求楚皇允许他出兵豫州。
从嘉王在豫州的第一个城池上竖起楚旗开始,他和皇长孙的地位就在逐渐调转。
拿下豫州三分之一城池的嘉王,已经将皇长孙的势头彻底压了下去,甚至成功说服楚臣,放弃已经交好多年的赵国,改与陈国联盟。
“楚太子仍旧以为,他是靠拿下三分之一豫州城池的功劳,才能在与皇长孙的争夺中占据上风,得到太子之位。”尚书令边说边摇头,眼中充满嫌弃。
实际上却是因为皇长孙的性情过于懦弱,连老太子留下的心腹都无法掌控,反而被老太子留下的心腹控制。
无论是楚皇还是楚国朝臣,都不会允许这样的皇长孙成为太子。
楚京发生‘典息之乱’的时候,太子急匆匆的从豫州赶回楚国的路上遭遇的刺杀,也不是皇长孙下手,而是皇长孙的‘下属’和嘉王的其他兄弟下手。
楚皇不止有老太子和嘉王两个儿子,作为活得格外久的帝王,他的儿子非常多。
所以老太子薨逝后,新储君只能在皇长孙和嘉王中产生。
要是让楚皇的十多个儿子和几十个孙子产生不该有的念头,楚国必会分崩离析。
嘉王成为楚国太子,可谓是众望所归。
唯独楚太子看不透他能成为太子的原因,成为储君后,竟然将所有精力都放在豫州,任由老太子留下的权柄被老臣们瓜分。
发现老臣们‘变脸’,楚太子理所当然的将拿下豫州的军功和陈国的支持,当成他最大底气。
越发本末倒置,注重豫州超过荆州。
楚太子做出将‘楚城’让给陈国,楚军也卖给陈国的疯狂决定。
恐怕是想像三年前那样,通过与陈国的联盟,稳定他的太子之位。
殊不知只要他自己不作死,就没人能动摇他楚国太子的地位。
他最大的筹码,从来都不是陈国的支持,而是楚皇的支持。
永和帝都忍不住替楚皇难受。
楚皇对楚太子的慈爱,远远超过对老太子和皇长孙。
自从嘉王成为太子后,楚皇不仅给嘉王最大的权柄,还再也没私下召见过任何儿孙,
唯二不掩饰宠爱的襄王和灵云公主,一个只是侄子,一个只是女儿,而且两人的心思都不在权柄上,不会对楚太子的地位有任何威胁。
就算‘春县之变’后,太子仍旧不肯悔改,楚皇也没提拔儿子或者孙子警告太子,而是用不可能继承皇位的襄王安抚楚臣。
永和帝毫不怀疑,要是楚太子能有他的朱雀十分之一的出息,楚皇早就将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的兵权交给楚太子。
可惜……楚太子非但不能理解楚皇的舐犊情深,反而将襄王当成威胁他太子之位的敌人。
楚太子也不想想,就算楚皇糊涂,要将皇位传给襄王。
他的十几个兄弟和几十个侄子会同意吗?
和他十几个兄弟和几十个侄子沾亲带故的朝臣们会同意吗?
与其担心襄王会威胁他的太子之位,不如安抚、拉拢襄王,免得襄王去支持他的兄弟和侄子。
如此对比之下,永和帝看向宋佩瑜的目光越发慈爱。
还是他的朱雀好,狸奴也好。
都是聪明又懂事的孩子。
越来越多的赵臣脸上浮现明悟之色,让还没明白的赵臣更加难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左看右看,却都不肯轻易开口,生怕会显得自己格外蠢笨。
没过多久,仍旧没弄明白楚太子是怎么被楚臣忽悠傻的赵臣们,就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半个月后,重奕和宋佩瑜开始走六礼中的第五礼,请期。
顾名思义,这是双方商议婚期的过程。
依照旧例,永和帝让钦天监准备了数个吉日,从两个月后到半年后不等,他会亲自带着重奕数次前往宋府商议婚期。
宋氏会屡次拒绝,并以不舍佳儿为理由,提出将婚期延后。
具体大婚之日会在哪天,完全看哪方更心黑。
今日,正是永和帝第一次带重奕去宋府商议婚期。
不止永和帝和重奕亲自登门,长公主、肃王、和重奕与宋佩瑜的九个媒人都跟在永和帝和重奕身后。
可见永和帝想让儿子早日成婚的念头有多迫切。
宋瑾瑜对于今日的阵仗早有预料,除了自家兄弟,亦邀请许多好友来助阵唇枪舌战。
大半个朝堂都聚集在宋府。
虽然是商议重奕和宋佩瑜的婚期,但他们两个仍旧没有任何发言权,只能坐在末尾处,听双方相互下套。
以为应付长公主和大公主,宋老夫人与叶氏、柳夫人亦在座位上蓄势待发。
宋佩瑜不得不嘱咐人多煮些润喉败火的茶水,免得明日大朝会,众人都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花厅内的氛围越来越激烈的时刻,突然接连有八百里加急送来。
两封八百里加急来自楚京,分别是国书和降书。
赵国在楚国的眼线送回来的八百里加急紧随其后。
正在兴头上被打断,面露恹恹的众人,听闻‘降书’二字,立刻面露兴奋,双眼眨也不眨的望着正拿着三封八百里加急的孟公公。
永和帝顺应朝臣们的期待,让孟公公先念降书。
楚国愿意降于赵国,立刻将豫州楚城让给赵国,并打开荆州北方要塞,迎赵军和赵臣进入荆州,对赵国交接楚国的兵权和政权。
降书的末尾提及,希望赵国能等楚皇寿终正寝后,再正式接受楚国的投降。落款是楚太子,上面盖着楚国玉玺和私印,私印却不是楚太子印,而是襄王印。
肃王亲自辨认过降书上的字迹后,信誓旦旦的保证,这封降书是襄王亲笔所写。
没等永和帝有反应,肃王已经夺过孟公公手中的国书,大声念出上面的内容。
楚太子成了废太子,且被贬为庶人,送去给老太子守陵。
楚国的新太子,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襄王。
楚国的降书和国书念完,众人皆满头雾水。
肃王干脆将孟公公手中仅剩下的八百里加急也拆开。
“嚯!”肃王蓦得瞪大眼睛,大骂,“竖子!”
众人正等着肃王念八百里加急,没想到肃王看得投入,竟然完全忘了他们,顿时有急性子的人直接走到肃王身侧,不顾形象的伸着脖子去看信上的内容。
然而无论多少个人去肃王身边,都没人将八百里加急上的内容告诉仍在焦急等待的众人。
直到肃王回过神来,众人才知晓这封由赵国在楚国的眼线送回来的八百里加急是什么内容。
‘豫州五楚城投赵’的消息传回楚京后,废太子非但没有幡然醒悟,反而越陷越深。
废太子明面上要处死‘投赵楚城’驻军首领的家人,吸引楚国朝臣的注意力,暗地里竟然放伪装成豫州楚军的陈军进入楚京,打算借助陈国的力量发起宫变。
废太子以为,只要楚皇死了,他就是楚国的新皇帝,能名正言顺的接过楚皇牢牢握在手中的兵权。
却没想到,他放伪装成楚军的陈军进入楚京的过程,全都被楚皇看在眼中。
楚皇还愿意给废太子最后悬崖勒马的机会,直到废太子亲自舀着毒汤要喂给楚皇,楚皇才彻底对废太子死心。
即便如此,楚皇还是给废太子留下活路。
让废太子给老太子守陵,既是惩罚,也是救命。
赵人就算对楚国有再大的怨气,也不会对只能给老太子守陵一辈子的废太子下手。
就是不知道废太子能不能体会到楚皇最后的慈父之心。
废太子后,没等十几个儿子和几十个孙子,为争夺储君之位开始行动,楚皇就在大朝会上宣布,楚国会对赵国投降,但他不做亡国之君,让襄王替他做亡国之君。
楚皇当场下旨,立襄王为新太子,册封过程一切从简,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
然后立刻让襄王写下降书和国书,八百里加急送去咸阳。
楚臣曾试图阻止楚皇,却突然发现,当楚皇打定主意要做某件事,比如要对赵国投降时,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阻止。
他们心中很清楚,九州仅剩的三国中,楚国的境遇有多尴尬。
如果非要在赵国和陈国之间选择,当然是选择从来没坑过楚国,起码没主动给楚国设套的赵国。
而且赵国已经吞并卫国、东梁、西梁、翼州、兖州、青州,从来都没滥杀无辜,也愿意启用降国之臣。
……也不是不能接受。
楚皇以‘楚国在楚赵联盟中背信,赵国未必肯接受楚国的投降,所以要立与赵国皇族交情颇深的襄王为太子,让襄王亲自写降书。’为理由,非要立襄王为太子,楚臣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他们当然希望与他们沾亲带故的皇子,或者皇孙能成为新太子,替楚皇成为亡国之君。
以从前的经验来看,亡国之君都能成为赵国的亲王。
但他们无法承受,他们一力举荐的人成为太子后,给赵国写降书却被赵国拒绝的后果。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襄王成为楚国的新太子。
楚皇已经做好打算,只要赵国同意楚国投降,并愿意给楚国与西梁、燕国、青州等地相同的待遇,他就立刻退位给襄王,让襄王替他受降。
作为楚国新皇,襄王在赵国也能是亲王,加上他早年在咸阳的善缘,后半生不愁太平富贵。
楚皇没特意交代襄王要如何写降书。
以襄王在咸阳的经历,没人会比襄王更清楚,什么样的降书才能打动赵国。
只要能让荆州不受战乱之苦,他就算对得起列祖列宗。就算襄王在降书中对他破口大骂,将当年楚国背信的缘由都推到他身上也没关系,楚皇苦中作乐的想。
然而襄王将写好的降书拿给他过目的时候,楚皇却差点没忍住眼中的酸涩。
连续三封八百里加急,让在场的众人都将心思放在了千里之外的楚国上,完全忘了他们为什么会聚集在宋府。
永和帝不满的目光在众人或是兴奋或是若有所思的表情上扫过,朝坐在他右侧的宋瑾瑜倾身,犹如炸雷的声音让在场的众人猛得回过神来。
“今日请期,又逢天降大喜,可见老天也想让朱雀和狸奴的好事一帆风顺,不如顺应天意,将大婚的日子定在九月十九,如何?”
九月十九,正是钦天监算出的日子中,最近的那天。
距今只有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