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登仙大楼,技术部。

自从上场比赛,大世界自行更改了副本剧情后,整个部门通宵达旦,连转24小时不停,几天几夜,审核数据代码。

然而维护小组什么bug也没查到,与过去某些时候的很多次一样,送到陈德岛办公桌上的汇报文件,依旧只能用“世界规则自行发展导致剧情被更改”这句话,来总结职业赛场上副本突然改变的原因。

当然了,要让登仙最强技术小组对世界规则低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于是汇报文件的末尾贴心地多了一行小字,是全体技术小组对陈老板和光头总的忠心:干不倒“世界规则”那藏在暗处的手,他们小组集体请辞!

光头把汇报文件往桌上一扔,摇头笑道:“年轻人。”

勇猛又无知。

陈德岛用挫子挫着指甲:“程序员这么万能?”

那幕后boss他们当年都没干得过。

不过陈德岛和光头都很高兴。

从前公司是他们的,技术是他们的,游戏里大陆的规则是那个人的,而职业赛是他们双方泾渭分明的一条线,谁都不碰,也就各自相安无事了这许多年。

如今他们这边为了流光,在副本中强行编造出“彦重舟”这么一个NPC,又在文宁山围剿后,顺理成章的让职业赛副本走上了上一世的老剧情。

他们按耐不住了,那个人竟然也跟着“动”了。

“动”了好啊,这么多年,藏在游戏世界里,谁也找不到他,谁也奈他不何,如今可算露出点马脚了。

用光头的话:“他”真的一点没变,还是和从前一样,最“忌惮”流光。

也是。

光头想:只有流光,始终脱离在“他”的计划外。

流光当年打乱了太多。

在光头眼中,赫然与“那个人”坐在同一张棋盘前厮杀。

——虽然很多时候,流光并不知道背后有那么一位角色,仅仅是凭本心本性在做选择。

但跳脱太多,本身又足够强,别说世人,就算是“那个人”,想必也怀疑过无数次,流光是不是故意和他作对。

这一点别人不清楚,光头和陈德岛门儿清:

最开始的时候,还真不是故意的,毕竟没人把“和大佬故意唱反调”剧本塞流光手里。

至于后来么……

用当初流光与那人同归于尽破法身时的话:你要在你的棋盘调转乾坤、斗转星移,我偏要掀了你的棋桌。

“你当你谁!?”

光头至今对那句“你当你谁”记忆深刻,每每想起都忍不住拍手道绝,如果后来他们打得水漫金山,没把他的寺庙淹了的话,就更好了。

光头想着,用平板打开副本重要角色NPC企划。

流光的,划过去。

燕霄的,划过去。

大魔阎的,切。

接着是一个名为“佛提”的和尚。

光头对佛提那纤瘦高挑的外形、打了柔光滤镜一样俊美的外表十分满意。

“眼睛还可以再有神点。”太过沉浸自己的美貌,心里话说到了嘴上。

被凑过来的陈德岛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

陈德岛手指平板上的佛提NPC:“你可要点脸吗?你以前比你现在这吨位还重,个子也就175?170?165?”

一向平和的光头终于翻了脸:“你才165!”

陈德岛劈手夺平板:“你怎么好意思让美术组把你画成佛界第一次美男子的?你自己不会吐吗?”

光头抢过平板:“好、意、思。”

“我发工资。”

陈德岛再夺平板:“趁着这个NPC还没公开,改掉吧,看着怪恶心的,还是以前那个又秃又胖的你看着更顺眼。”

光头一把将平板盖在了桌上。

从前又秃又胖的他,不能在现世对曾经的自己有一个美好幻想?

陈德岛:“主要是改变不了事实。”

光头坚持:“不要事实,只要虚拟的快乐。”

陈德岛啧道:“我当你天天盘窜珠子摸来摸去,早看破红尘了。”原来也知道要快乐。

心底:趁着下一场比赛没开始,回头让美术组给大魔阎的脸也修一修。

那秃驴都能做佛界第一美男子,他凭什么不能做绝美大魔王。

副本中,世界与现实如同两个毫无交集的平时时空,在各自的轨道运行着。

副本世界看似沿着官方规划设定好的方向在运行发展,实则在悄无声息中,发生了谁也无法预料的惊天巨变……

职业赛,第N场。

所有队员刚登入副本,系统提示:

【本场起,比赛规则更改】

【每位队员将在副本中自动匹配角色身份】

【队员以各自的角色身份立场攻略副本】

【每位队员仅有一次生命值】

【生命值用尽,下场比赛将无法登入】

现场观众席一片哗然,直播间弹幕区更是乱了套:

怎么回事?今年规则说改就改?

谁定的规则?什么时候改的?为什么都不提前通知?

一起在现场监督负责比赛的联盟、官方工作人员也都惊愕不已。

改规则了?

刚刚?

怎么都没人通知他们?!

登仙大楼已经为副本奔波得麻木了。

意外?OjbK。

还能有什么?加班呗。

燃烧吧,打工魂!

忽然收到上面大老板的电话指示:“就这么比。”

打工魂:?

陈德岛&光头:他们倒要看看,那个人如今在副本里,能翻出什么天来。

副本,贺牧天一登入就忽然濒临如坠深渊般的黑,睁开眼睛,先是觉得浑身经脉淤窒般的难受,接着,他感觉到有人在他额顶温柔地摸了摸,耳边传来隔着水雾般的模模糊糊的对话声。

“仙师,他的经脉全断了,要养许多年吧?”

“嗯,重则瘫痪,轻则落残。”

贺牧天:???

水友:……

也不能说水友不厚道吧,但这种从前你强得要死、如今你经脉全断的神转折剧情,大家不说喜闻乐见,至少也吃了顿饱瓜——

【昨日飞升合体大佬,今日断脉瘫痪落残,剧本好,角色分派得更好。(狗头)】

【谁能想到呢,前脚以弟子身份拯救护送彦重舟,后脚又成了人家的遗孤假儿子,这真是缠缠绵绵父子情呐,感天动地,好好的合体期说没就没了,还成了筋脉尽断的残疾。(狗头)】

【我暮天粉,一时特么不知该骂娘还是该笑。】

【对不起,想到大佬一朝回到解放前,我特么竟然笑出了声。】

【对不起,但暮天这样看着真的好可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有没有良心啊,大佬上一场为了个小屁孩儿只拿了个位数的积分,这一场直接化身全族被灭的皇子遗孤,你们还笑?你们怎么笑得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子笑得好大声。】

【我只有一个问题,大佬这场是不是只有躺在床上的戏份?床戏要怎么攻略,用脚趾头抠被单吗?】

事实是,刚进副本的时候,贺牧天连脚趾头都不能动,浑身能动的,除了眼珠子,只有眼皮。

待意识到赛程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再意识到如今的剧情和发展趋势竟然同不久前的那个梦境全然一致……

贺牧天:那个梦到底是什么?

好好的赛程规则怎么说变就变了?

他成了燕霄?

难道副本中的这个剧情正在往他梦境的方向发展而去?

待燕霄,也就是如今的他长大后,会有一团黑雾来陌氏抓他?

陌氏也会在不久后遭到活死人的偷袭、火攻?

贺牧天按捺住复杂的心情,理智地分析眼下,然而不待他这边的时间和剧情走到燕霄的十六岁,一团黑雾裹着一个黑袍男子落在他床边。

赫然是大魔阎。

大魔阎一把掐住贺牧天的脖子:“凭你!?也想令献祭阵日日反噬折磨我?”

“你以为你逃得了、藏进陌氏,我就找不到了?”

“今日便了结你,再灭了这无知无畏的小妖一族,以解本座心头之恨!”

床榻上,NPC燕霄的容貌逐渐变成了贺牧天的样子。

而眼看着幼年的贺牧天、大家熟悉的贺队被大魔头掐脖子掐得气短面红,弹幕区再也没人笑得出来了——

【搞什么呀,给选手分这么一个破角色,一上来就让boss级的NPC掐脖子,这还怎么攻略啊?新改的比赛规则也太坑了吧!】

【一个几岁的孩子(选手),一个死死活活不知道多少世的魔王(NPC),让他们两个对上?这还比什么啊,你们不如直接送贺牧天回家得了!】

【来个人啊!到底有没有人管啊!今年比赛就让我们看这个?暮天攻略啥,就问现在暮天能攻略什么?攻略最晚能憋几秒的气,晚几秒挂了?】

副本中,贺牧天在视野里看到自己的血条一直在掉。

他虽然此刻面对大魔阎挣扎无能,但也理智地知道有什么不对劲。

首先是剧情,剧情里彦重舟能带皇子来陌氏藏身,就绝对不至于这么早被大魔阎发现。

其次是面前大魔阎给人的感觉,根本不像在走剧情,倒像个副本分派的无情杀手,专门用来杀他的。

杀他?

贺牧天心底一顿。

是了,那个梦里,那团代表大魔阎的黑雾一开始确实是想杀他的,然而魔息穿胸而过之后,根本没能伤得了他,大魔自己似乎也没想到,一直在喃喃“怎么会,怎么会”。

就算梦境和副本没什么关系,只是他深夜熟睡中的幻想,但稍微想想也知道,要是大魔阎这么早就能找到遗孤皇子杀了,剧情里,这皇子一开始还有什么单独逃出来的价值。

能独活,能成为遗孤,一定在剧情中有极其重要的作用。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作用……

一把剑倏地凭空变出,刺向大魔。

大魔反应不及,闪躲中当即挣脱开掐脖子的那只手,贺牧天瞬间有了喘息之力。

【躲开了!】

接着,贺牧天大喊:“阿爹——!阿娘——!”

房门嘭一声被弹开,彦重舟如神兵降世,出现在门口。

【啊啊啊啊啊,救兵来了!】

【所以说小孩子无论如何都要有个能靠得上的爹啊,甭管后捡的还是亲生的。】

另外一边,床榻上,贺牧天感觉到浑身的经脉在飞速愈合。

与此同时,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听我说,副本被篡改了。”

陈老板?

陈德岛:“有些事,等你这场比赛结束我再详细跟你解释,现在只能告诉你,副本剧情被改了,连赛制规则都临时被人改掉了。”

黑客?

陈德岛:“你就当那个人是黑客。而我现在只能告诉你,那个黑客想在副本中驱逐你。”

贺牧天一顿:什么意思?

陈德岛:“‘他’不想让你在副本里久活,所以巴不得找个又快又合理的方式,让你输掉比赛、尽快退出副本。”

贺牧天没多问,顺着这话:“‘他’和我有仇?”要真是陈德岛说的那样,这针对是不是也太刻意了。

陈德岛说了句贺牧天半懂不懂的话:“‘他’按耐不住了,我们也必须加快脚步了。”

什么?

陈德岛:“不要留在陌氏了,主动进攻,直接去找阿流。”

阿流?

然而贺牧天不知道的是,阿流那边的剧情也没温馨几秒。

上一刻,阿流还随着同门在藏书阁偷玩儿躲猫猫,下一刻,门派就遭到了伏击围攻。

观众水友只以为这又一个文宁山,只有没进副本、边开直播边解说的江羽顿在直播画面前。

远山,石碑。

雕门,玉砌。

那矗立在山门前的,赫然正是——

无为碑。

碑前有弟子匆忙折返,回报门派,说山下有活死人阵,好几个师兄弟死在阵中。

耳边,连麦的路垒:“阿流好歹是官方认证的重要NPC,这身世也太悲催了,前脚才进师门,刚拜师,后脚师门就要没了?”

“幕后哪个boss啊,这特么跟追着他要他早点死一样。”

江羽看着直播,神色渐冷。

不久后,他说了句“有事,下播了”,就关掉了直播间,留下满头问号的路垒和尚未反应过来的水友们。

【?这是,鸽了?】

路垒咳了声,赶紧给流光找理由:“他家里最近事儿挺多的。”

【什么事啊?搬家吗?】

【生病了?】

【不会是要结婚吧?】

路垒:“咳……嗨,你们懂的,年富力强的男人嘛,精力旺盛之余,还得时不时哄哄老婆。”

【你快拉倒吧,流光那气质,一看就是受。】

路垒:???

江羽那边已经上号进入了副本。

一进去,就是阿流的角色。

那一瞬间,他仿佛重回师门,再度置身门派被围的险峻和急情中。

不同的是,如今他不再因为慌乱而觉得天旋地转、六神无主。

只有冷静。

他一把扣住从面前跑过的某位同岁不同辈的师侄的手腕:“阿宿!”

名为阿宿的白衣修士茫然地转过脸,见是阿流,气得抬腿踢他屁股:“都什么时候了,叫我干嘛,我得去待命!”

江羽看着那无比熟悉的面孔,记忆中那些随师门陨落而变得黑白的身影一下变得鲜活。

就好像,当年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还都在。

“师姐!”江羽又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鲜活的面孔。

“小油!”

“丛山!”

“何师伯!”

所有人,大家,都在。

与那道无为碑一样,没有碾碎在旧日的仙门恩怨中。

江羽如坠梦境,又很快如梦初醒。

无为碑早碎了,师门也早不在了,这里只是副本。

可副本里为何会有一模一样的师门,阿流,原来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吗?

“阿流!”倏的,院中有人喊了一声。

江羽回头,是从前门派负责后勤的师叔。

师叔找到他,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往一个方向走去:“快,随我走,要来不及了!”

江羽反拽住那位同样眼熟的师叔的胳膊:不对。

他低头,看向自己尚未长开的身段。

如今是什么时候?

就算副本年历与他上一世不同,但至少有一点他没忘了:当年师门陨落,是在他十几岁的时候。

如今他不是才跟着师父拜师入门吗?

一来就被灭门?

是副本剧情连作业都不会抄?

还是巴不得他们师门早点亡?

后勤师叔见江羽停了不肯走,急得直跺脚:“阿流,你做什么?”

江羽却忽然抬眼看向他:“周师叔,我小时候没辟谷的时候,最爱吃什么?”

后勤师叔拽他胳膊往前走:“都什么时候,还想着吃。”

江羽眼神犀利,语气冷静:“不知道吗?”说着,甩开了后勤师叔的手。

江羽又扬声喊院中匆忙跑进跑去的那些熟面孔,问他们平日的习惯、喜好、偏爱,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师侄师伯们纷纷面露莫名和不满,好像在无声责备他怎么这么不懂事,都什么时候,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江羽站在院中,任凭周身的一切,他岿然不动,冷静道:“对我从前做凡人时喜欢吃什么不知道,连我那满门的师姐师兄有什么喜好也不打听清楚,就敢在我眼前造这一场漏洞百出的虚相!?”

少年抬手向天,于旋风中凭空变出一把剑,一剑劈向周身,空气骤然凝固,一道细小至几不可见的口子如伤口般悬在空中,看似没什么,然而……

世界骤然震动。

【???】

【卧槽,这边什么情况?】

【等等,那剑,那特么不是暮天的剑吗?】

【什么暮天的剑,那原来是泡茶人小江的剑!】

【日,这剑换了多少主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人手一把的普通副本武器。】

【这人尽可主的小臭剑。】

大家不知道的是,江羽这一剑,被莫名修改的副本剧情再度重塑,后台脱肛乱跑的代码页上,那只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而强势的手,如同被狠狠烫了一下,猛地缩了回去。

与此同时,副本世界刷新了一段官方没有掌控预料、幕后那只手也始料不及的“新剧情”——

二十年后。

【二十年后,修仙界有高手于鹏海秘境探得秘法,修炼飞升至洞虚之境。】

直播画面上,握着剑的小阿流于暴涨的金光中骤然抽条长高。

待金光渐熄,那露出的面孔,赫然正是——

【那特么不是流光吗?!】

路垒直播间——

【????路神,你确定流光刚刚跑了是家里有事,不是回副本做NPC了?】

路垒:……

不、不确定。

而玩家流光与NPC流光,元婴境界的流光与大能流光,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只见那素袍的年轻男子一手剑、一手负在背后,低头往身上一扫,神情间满是掌控一切的稳重,又满是无所谓一切的超然。

他甩了甩剑锋,比之当初的彦重舟更有大能的魄力与气势。

而他手中的剑,他喊:“臭狗。”

副本提示:

【流光剑。】

【由瀚海秘境所探天材地宝与偶然所得的魔域魔灵融合打造。】

【其中魔域魔灵的本体实则为裹挟了燕氏遗孤的大魔阎。】

副本像是怕观众不清楚这剑到底是什么规格,特意给了个特写,标注剑身:此为如今神志不清的大魔阎;标注剑穗:此为获得一线生机的燕霄。

与此同时,流光握剑那只手的手腕上多出了一根他看不见、观众却都能看见的线,线的另外一头,系在同样流光看不见、副本中所有人看不见,只有观众能看得见的贺牧天。

贺牧天挑挑眉,剑穗晃了下,流苏在流光手背蹭了蹭。

流光握着剑,甩了甩手腕,边往前走,继续去探这副本的真相,边淡淡道:“狗东西,不想被丢火里烧就管好自己别犯病。”

连着一实一虚两人的红线搓成五指的形状,在贺牧天屁股上不轻不重、嗔怪似的轻拍了一下。

贺牧天:……

观众:!

这剧情,有点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