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鹤望臣很久没做过那种斑驳陆离的梦了。

梦是绯色的。

许是那截细白的窄腰, 亦或是手机里的那张乖巧的照片带来影响。

梦里的他与平时的自己大相径庭。

他的动作称不上温柔,甚至有些霸道。

小朋友迫于他的指.令,又穿上那件黑白色衣服, 他的眼眶湿漉漉的,眼尾红红的, 声音也是软软的。

就像颗纯白的、软绵绵的棉花糖, 任人反复揉.搓。

——小朋友在他心里好像比他自己想的更重要。

这是鹤望臣惊醒过来后的第一个想法。

在黑暗中摸索着按钮,暖黄色的灯光亮起,照亮冷色系房间。

他打开放在床头柜的眼镜盒,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防蓝光的金丝边眼镜。

大脑像被淘汰的机器,迟缓地运转了很久, 他的眼神才逐渐恢复清明。

鹤望臣捏了捏鼻梁,掀开被子, 大长腿刚落地,就察觉到身下冰凉的一片, 漆黑的眸子划过一丝错愕, 脸也愈发冷了。

他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似乎有点不敢置信,自己竟会做那种梦?

二十多岁的年龄, 精力正值旺盛,平常他都是靠运动缓解过去,肌肉酸疼劳累一天,洗完澡也就没空想那档子事。

快速地洗了个澡,鹤望臣套了件衬衣和浅色牛仔裤,捡起脏衣篓里沾了点东西的纯黑短裤。

换作其他人,可能会直接扔垃圾桶。

鹤望臣不行, 他不能接受不干不净地丢掉。

他有点庆幸,幸好是在家里,空荡荡的卧室只有他一个人,要是换成寝室,不知道会有多尴尬。

卫生间盥洗台,鹤望臣简单地搓干净后,拿着它到一楼的洗衣房进行烘干。

透过烘干机的玻璃,他怔怔地盯着里面的衣物,大脑一片空白。

衣物烘干的速度很快,他将短裤拿出来时,运动完的鹤只只走了过来。

鹤只只整个国庆节吃了睡,睡了吃,要收假了才惊呼自己又长胖了好几斤,一大早就爬起来做户外运动。

她把汗涔涔的运动衣放进个人洗衣机,一扭头就对上鹤望臣冷厉的眼神。

视线向下移,鹤望臣手掌中黑色衣物露出了一角,那东西布料少,鹤只只清楚那是什么。

她挑了挑眉,不怀好意地笑出声。

“哟呵,想不到你也会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啊,你不是五台山首席弟子吗?多难得一见啊。”她双手叉腰,依靠在旁边大声吐槽,“你这昨晚是梦见哪家的小帅哥了?”

鹤望臣早在高中时就因粉丝的事被迫向家里出柜了,当时闹得还挺大,那件事现在想来还令她心有余悸,还好最后没出什么大问题。

鹤爸爸那时得知此事还发了好几天的火,后来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才慢慢接受自己的儿子性取向为男的事实。

鹤只只以为她弟弟向家人公开性取向后,会在大学里找个男朋友谈恋爱,没想到他都大三了,还孤零零的一个人。

鹤望臣听了这话,发凉的指腹推了推眼镜,“借过。”

语气冷淡到仿佛做了春.梦的不是他本人。

纯白衬衣将他的身材展示得很好,衣服纽扣系到了最上面一颗,微凸的喉结被遮得严密无缝,他的眼尾被旖.旎的梦境熏染得发红。

一脸斯文败类的禁.欲样。

鹤只只在心里评价,她侧过身,空中一道抛物线划过。

“砰”的一声,她瞧见那黑色布料被毫不留情地扔进垃圾桶。

“啧啧啧,也没瞧见你最近和什么男孩子走得近啊?”鹤只只双手撑在机器上,微弓着身子,两手托腮,极为八卦地说:“该不会是学校的哪个男生追你吧。”

朝门口走的鹤望臣眼角上挑,冷漠地回道:“没有。”

“哦,也是,看你最近和崽崽走那么近,好像也没什么空闲时间。”

她就这么随口一说,就看见那宽肩窄腰的身影顿了顿。

鹤只只眉毛拧了拧,“?”

“你不会真的是对崽崽有意思吧?”鹤只只笑着打哈哈,“崽崽虽然是挺可爱善良,我也挺喜欢——”

“嗯。”

一个字,斩钉截铁地打断了鹤只只剩下的话。

鹤望臣凝重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鹤只只表情一僵,沉默了一会儿,直起身子说:“我没听崽崽说过他喜欢男的。”

见他弟没说话,她又语重心长地补充说:“这条路很累的......”

想起那次在学校里被骂的一声“恶心”,鹤望臣放松肩膀,轻轻地点了点头,语气涩涩地说:“我知道。”

鹤只只嘴角微抿,看着她弟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

*

国庆节最后一天早晨,苏念白带了很多水果零食去看望春苗福利院的小朋友。

苏念白坐在教室的小椅子上,教星星做数学题。

春苗福利院主要收养0-18周岁的孤儿、弃婴以及因残疾被抛弃的无家可归的小孩。

身体健康的孩子可以在附近的中小学正常上课,对于残疾儿童,春苗福利院自己开设有对应的课程。

给星星讲完错题,苏念白抽出一张崭新的数学卷,“星星,继续做这张卷子吧,我看题型差不多,你试试会不会。”

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乖乖地说了声好。

等待途中,苏念白打开手机,找到鹤神月亮头像,点了进去,浏览两人这几天的消息记录。

他觉得鹤神最近有点不对劲。

这几天晚上打碰碰车的时候,鹤神很少像之前一样和他开麦交流,很长时间都是默不吭声地打野。

直播间被诡异不安的氛围充斥,粉丝们还问他是不是和鹤神吵架了。

打完活动,他还想多聊几句,鹤神就说太困要睡觉了。

就好像......突然对他冷淡下来,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苏念白这样想着,两道议论声传到他耳朵里。

门口两个管理阿姨七嘴八舌在说些什么。

“哎,那孩子真可怜,听说得了什么病,还挺严重的,就算治好了长大估计也是个病秧子。”

“可不是,现在医疗价格又贵,听说那病要花几十万才能治好,怪不得被父母抛弃了。”

“那有什么办法,怪只怪那孩子命不好,投胎到那样一个穷苦家庭。”

两位阿姨说完皆是叹息连连。

苏念白也听苏院长讲过这事,最近院里新来了个婴儿,听说是被人抛弃在路边的公厕。

好心人碰见抱起来送到政府,最后婴儿被交到春苗福利院照看。

见星星做题还要一会儿时间,苏念白起身朝育婴室走去。

穿着粉红制服的保育员阿姨哼着摇篮曲,搂着婴儿,哄他睡觉。

婴儿胖嘟嘟的小手团成小球,和其他肤色白净的婴儿不同,他面色蜡黄,没什么精气神,嘴唇也苍白无血色。

见婴儿入眠,保育员把他放在床上,静悄悄地退出房间,掩上门。

苏念白和保育员趴在房间外的窗台上,透过玻璃窗看婴儿熟睡的小脸。

“你说都现在这个社会了,怎么还会有人抛弃小孩儿呢。”保育员一脸痛心地和少年搭话。

自小在福利院长大的苏念白自是想不通这个问题,只好干巴巴地说:“我也不知道。”

“哎,要是这孩子没生病就好了,没病就不会被抛弃吧。”

保育员自顾自地说着,忽略了身旁少年身体一瞬的僵直。

过了一会儿,保育员才听见少年轻不可闻的声音。

“其实......福利院里挺多健康的孩子,也是被抛弃的。”

保育员还想说什么,转头却只见少年单薄的背影。

苏念白回到教室,星星抓耳挠腮地和最后一道附加题做斗争。

见小白哥哥回来,她立刻扬起大大的笑脸。

然后她小脸一垮,短短小小的眉毛皱得比一些大人还深。

福利院的孩子因为环境和身份的特殊,自小对情绪感知敏锐。

“小白哥哥,手张开。”星星奶声奶气地说。

苏念白手朝上,掌心触碰到一阵柔软,星星放了什么东西在上面。

星星的手一移开,一颗草莓味的夹心棉花糖静悄悄地躺在苏念白手上。

“小白哥哥,吃这个吧,很甜的,吃了就不难过了。”星星小大人样地叮嘱。

苏念白一愣,眼眶突然就湿湿的,几秒后他憋了回去。

把糖揣在裤兜里,苏念白调整好情绪,拿起桌上的彩色圆珠笔,“最后一题星星不会啦?哥哥给你讲......”

*

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脸上,睡了一下午,苏念白揉揉眼睛,精力也差不多恢复了。

时间才5点,离开播还有一会儿,他点开群消息,只只恰好在抱怨昨天单排8连跪。

苏念白问她要不要先一起打几把排位,只只欣然同意。

登上游戏,创建好房间,他邀请只只,经过一晚上的8连跪,只只已经从40多星掉到30多星。

只只刚进房间,头像下的麦克风就闪了一下。

“崽崽,开开开!气死我了!昨晚老子输了好多把!!我就不该手.贱作死单排的,果然连赢之后就是逃不掉的连败!!呜呜呜呜呜。”鹤只只很委屈地呜咽。

“没事,没事啊,很快带你打回来!”

“哭了,崽崽对我太好了,晚上我给你刷礼物啊!”

苏念白扫了眼鹤神灰暗的头像,咽咽口水问:“只只,鹤神要来三排吗,三排胜率高一些。”

“他——啊,应该不来吧。”她的声音拉得很长。

苏念白皱眉,想起每天鹤神匆忙忙地下线,“只只,鹤神近几天很忙吗?我看他都睡得好早,心情好像也不太好。”

鹤只只静了两秒,知道事情的原委,她心里也不好过。

这两天鹤望臣像是真听进她说的话,有意拉开和崽崽的距离,在直播时,话说得也少了,线下也不怎么和崽崽联系。

要不是有碰碰车的活动,怕是联系会更少。

一个诡异的想法冒上心头,自己怎么就好像画本里那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呢?

想了几秒,鹤只只还是透了点底,“就、就可能他遇到点感情上的事吧,有点严重,不然晚上你自己问问他。”

晚上的碰碰车活动,苏念白打得异常凶猛,接连几把全拿的上官婉儿,和鹤神重拳出击,游戏的节奏快到飞起,刚打完四把碰碰车,苏念白就着急忙慌地和粉丝说有急事要下播,承诺明天直播长一点。

粉丝们都笑骂他是不是赶着去约会。

约会到没有,就和鹤神有个线下小约定。

苏念白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滚,将手机举至眼前。

打完一连串字,又一一删除,犹豫半天,直接点开语音。

另一边,鹤望臣接通语音。

“喂喂喂,鹤神?听得见我说话吗?我听只只说你遇到了点感情上的问题?”苏念白语气紧张,一时也顾不上什么害不害羞的,毫不掩饰地关心,“不介意的话,能和我聊聊吗?”

小朋友浓浓的关心,快将冰冷的电子音烫热。

鹤望臣嘴角紧抿,不知如何开口,这几天他也很克制想和小朋友聊天的欲.望,总不能直接问小朋友的性取向是什么。

见对面沉默不答,苏念白嘴巴贴近话筒,压低声音用气音说:“我嘴巴很紧的,帮你保密,保证不会偷偷告诉别人。”

鹤望臣嘴唇动了动,将之前校花给他告白的事简化地说了一下。

接着借机问:“你怎么看......我不喜欢女生这件事。”

一听这话,苏念白长长地松了口气,他还以为鹤神是被甩了想不开郁郁寡欢呢。

不过听鹤神这一番话,倒是让他想起开学典礼的事。

鹤望臣静静地等待对面宣判。

他神色淡定,手却紧紧地捏住手机,手背凸起的青筋轻而易举地出卖了他此刻的情绪。

“那......那女生有骂你吗?”

他听见小朋友小心翼翼地问。

鹤望臣一怔,心里一暖,想起那天的场景,嘴唇翕合:“没骂。”苏念白低喃:“那就好。”

“没事啊,你喜欢男生就喜欢啊,是你自己的事情,在乎别人眼光干什么。”苏念白窝在床上,双腿缠着被子,不以为意地说。

没听到厌恶的情绪,鹤望臣紧绷的心放松,想起什么似的,接着进一步试探。

“前两天,我梦到你了。”

“滴”的一声,语音被对面挂断。

手机黑屏,鹤望臣看着自己的倒影,心脏禁不住一抽一抽地疼,苦涩的酸楚蔓延全身,连呼吸都跟针扎一般。

他起身拉开窗帘,月色渐浓,他逆着光站在窗边,清冷的月光洒下一片凉意。

握着手机的指节僵硬地微曲。

手机一震,迎着月光,鹤望臣划开屏幕。

【小朋友】:那我今晚也努努力,梦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