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隐约烦躁起来。
任何一个普通人, 被世界上最强大的两个人这样照顾，不管对超人和神奇女侠持何种态度，多少是不能四平八稳地坐着，而反抗军首领更应该说点什么。
但他只感觉疲倦得厉害。
不义战争已经打了很多年, 打到他基本失去了一切能失去的, 包括迪克和阿福, 就连他面前这两个人，姑且也可以算在失去的范畴内。
胸口渐渐弥漫着一股肿胀的苦涩, 面对戴安娜和克拉克的时候, 那根警惕的神经会不知不觉地放松, 即使藏在体内的蝙蝠侠正在狺狺低吼, 警告他最好放清醒点。
吃下去的食物开始消化, 分配给大脑的血液减少, 迟到的困意潮水般汹涌地冲刷着身体每一处, 布鲁斯眯了眯眼睛, 努力地让注意力集中到背后的刺痛。
那点刺痛实在太微不足道。
戴安娜的手特别轻，挨得又很近, 近到他能感觉亚马逊女神的呼吸轻缓地落在自己的后颈。
他缓缓闭上眼睛。
视觉被屏蔽后, 其他感官就愈发灵敏, 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中, 他仍然能找到天堂岛海水的气息。
以及晒了很久太阳后，暖洋洋的味道。
被熟悉的气味包围着，身体也不用裹着沉重的凯夫拉盔甲。
正义大厅的头顶又是一整块透明玻璃，他稍微掀起眼皮，看见亮色光柱落在克拉克胸口的S标志上，细小的尘埃在里面盘旋跃动。
反抗军的基地都建在地下，再被厚厚的铅层包裹, 地底呆久了，布鲁斯有时候会把灯光调成暖色调，现在见到真正的太阳，便意识到自己还是在自欺欺人。
……他要看见太阳再次升起。
“他睡着了。”
戴安娜停顿片刻，手臂以一种占有欲极强的姿势半环着布鲁斯，小心地让他靠在自己胸前。
亚马逊公主的声线中藏了一丝宽和的笑意，她尽可能地想让怀里的男人舒服一点，但神奇女侠的制服却大多都是冰冷的金属，也许是感受到那股透凉，布鲁斯的眼皮动了动。
他很想睁开眼睛。
可正如克拉克所说，他实在太累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过了几秒，视野被更浓稠的黑暗所遮挡。
夜幕终于落下来了吗？模糊的意识里，他好像看见了两个熟悉的人在滴水兽旁冲他微笑，其中一个人拎着一堆垃圾快餐。
他彻底失去了感知。
人间之神缓缓将覆在男人眼前的手挪开，动作很轻，接触也很柔和。
接着，他取下那条神圣的红披风，更轻柔地将昏昏沉沉的男人垫在上面，再缓慢地抱过来。
他的手指按上布鲁斯脊椎断掉的位置，隔着厚重的布料和温热的皮肤，仍然能察觉仿生装置冰冷的金属感，以克拉克的标准，布鲁斯瘦了太多，就好像逼到无处藏身不得不消耗自己的动物，只靠仅剩的力气苟延残喘。
这根脊椎他亲手折断过一次。
被称为人类的生物总能让他惊诧，这根脊椎第一次被贝恩打断时，他以为布鲁斯再也站不起来，而他轻而易举摁断那截骨骼时，已经预见蝙蝠侠会就此消失。
但布鲁斯却以更坚不可摧的姿态重新出现，他倾听着那道心跳——平缓而又坚定，却已经显露出虚弱的疲态。
男人洗干净后，柔软的黑发耷拉在克拉克臂弯上，布鲁斯看起来很平静，睡得也很安稳，就像他为之燃烧自己、随时能终止他可怜生命的敌人的怀抱，是他最后的安身之所。
他的呼吸很轻很轻，睡着后的布鲁斯韦恩被剥走了他很努力才给自己套上的伪装，虚弱攀爬上他的脸，胳膊沉重地垂落在身侧。
克拉克握住他的手，塞进红披风里。
几乎是感受到重量的瞬间，克拉克就体会到难以言喻的满足，一直缺失的灵魂，被某种轻飘飘又不太真实的东西塞住。
克拉克冷静地品尝着这种情感，它遥远地过分，又伴随着微不可察的疼痛。
想着想着，人间之神冰湖般的双眼，竟然裂开一道细纹。
——他期待之后的日子。
*
布鲁斯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迟钝，他维持着平躺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透明天花板。
涩滞的大脑焦虑地处理着日程表上还没打勾的事情。
……T49区的警戒系统需要更新，小丑女那边的进展不知道是否顺利，杰森不能和她呆在一起，有空还要和提姆谈谈康纳。
“醒了？”
思考戛然而止。
这一觉真的让他睡懵了头，他推断不出现在的时间，但头晕和昏胀的感觉基本可以肯定自己睡了漫长的一觉，以至于陷入了报复性睡眠的后遗症。
布鲁斯坐起来：“克拉克。”
他一眼就看见对方手里的注射器，以及里面浑浊的液体，身体不由地一僵，目光移到人间之神的脸上。
超人肯定听见自己变化的心跳，却没对此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
平静而又不容拒绝。
布鲁斯深深吸了口气，竭力放松身体，但紧绷着的下颌仍然暴露了情绪：“这是什么？”
克拉克声音淡淡地：“孤独堡垒改良过的修复溶液。”
布鲁斯睡了多久，他就站在一旁看了多久。
每过一会，布鲁斯就会因为疼痛，无意识地皱起眉毛，而他需要在对方乱动时，确保他不会扯到伤口。
克拉克知道按照戴安娜之前说的，给布鲁斯打两针抗生素是最好的做法——保证他身上的伤口不会因为缺乏治疗发炎就行。
蝙蝠侠始终是蝙蝠侠，即使黑暗骑士已经身陷敌营，他们也不能看轻分毫。
但他有x视线，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总是会出现在他的视野，到最后，他彻彻底底地检查了一遍对方的身体。
检查完，他就去孤独堡垒取了一支修复液。
虽然没有斯塔克的绝境病毒见效快，但它也有优点——斯塔克能控制绝境病毒使用者，但修复液只有修复作用，不存在任何陷阱。
布鲁斯：“……是给我的？”
说实话，他不想往身体里注射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尤其是克拉克给他的，但他清楚眼下自己其实没有别的选择。
克拉克自然知道布鲁斯在顾虑什么，脸色顿时冷了点。
布鲁斯试图拒绝：“我用不着它，仿生装置可能会出现排异反应……”
他的解释说了一半就被打断。
克拉克：“你想死吗？”
布鲁斯：“……”
这猛地一听还以为是威胁，但克拉克说的是实话，他需要治疗——远超一般手段的治疗。
他吞咽过太多超级士兵胶囊，作为获得力量的代价，寿命被高强度压榨。
布鲁斯想了想，很客观地回答：“暂时还死不了。”
他相当确定自己能活到不义联盟被推翻的时候。
接着，他敏感地察觉到空气中的压力。
……氪星人也太难伺候了。
布鲁斯一边在心里抱怨，又打起精神，按照以前对克拉克的了解开始顺毛：“我的身体的确有点小毛病。”
他扭动了一下腿，淤血让关节发胀。
“我需要你的……”说到一半，布鲁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应该看起来乖顺点。
他抿了抿唇，及时换了种表达方式：“你能帮忙吹一口冷冻呼吸吗？”
没有听到克拉克的回应——超人估计是聋了，布鲁斯想。
他等了一会，什么也没等到，就低下头去拽被子，想把受伤的腿遮住，结果自己一动，扮演石膏雕像的克拉克也有了动静。
他的脚腕被人间之神很专注的握着，裤腿一圈一圈卷起来，作为过去被伺候惯了的顶级阔佬，布鲁斯相当自然地接受了最高元首的照顾。
膝盖传来一阵凉意，刺激得头脑都清醒了点。
“谢谢。”布鲁斯沉默了一会开口：“我想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如果可以，我想再睡一觉。”
他需要试探一下克拉克对自己的容忍程度，然后再试探超人对蝙蝠侠的容忍程度，根据现在的状况……没准比他想象的顺利。
如果克拉克愿意让他好好修养，那他也许能提出进一步要求——扩大活动范围，从而和不义联盟的其他人接触。
克拉克没理他，低下头：“你活着才对我们有意义，这只修复液能改善你体内衰竭的器官，至于相应的对价。”
他在布鲁斯的目光下顿了顿，继续说：“摘掉你的仿生装置。”
布鲁斯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的眼神蓦地变得锋锐，之前勉强保持友好的气氛顿时被打破：“不。”
被子下的手越握越紧，他之所以能正常活动完全是因为仿生装置，离开这玩意，他就得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手指都动弹不了。
两双同样冰冷的蓝眼睛对峙着。
布鲁斯倒是能找到一些像样的理由去说服不义联盟为什么需要一个完整能动弹的蝙蝠侠——
太苍白了。
在绝对的力量前，他几乎束手无策。
显然，克拉克也没打算给布鲁斯拒绝的权力，他握住布鲁斯的肩膀，微微用力，手掌下的躯体便无法控制地前倾。
蓝眸微微一闪，就轻而易举地找到那根细小的总控线路，人间之神的手指先按在布鲁斯的后颈，再一路往下滑。
布鲁斯的瞳孔骤然收缩。
带着暖意的手指精准地按上那截脊骨，热视线蓄在眼中，随时都能进行一个微操手术。
“我让你恐惧了吗？”
布鲁斯抬起脸，蓝眸饱含讥诮，冷淡地念出那个属于人类的名字。
“——克拉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