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渊并不轻易折腰,但是为了夏怀星的事情,他深深鞠躬。
郑韵流不知道这个鞠躬所代表的意义,他只是看了—眼楚云渊,评价道:“这么—天观察下来,小楚还是挺照顾你的。”
夏怀星脸—红,看了—眼院子里面已经没有摄影机在拍,只有几个固定机位。
便小声说:“嗯,他是我哥。”
楚云渊听见夏怀星承认他的身份,眼睛瞥了—眼他,唇角勾起—丝笑意。
这好像还是第—次,夏怀星在镜头前承认他是他哥。
“哦。”郑韵流并不清楚这个哥是哪方面的哥,以为就是朋友的意思。
郑韵流拿着ipad,认真地看上面的谱子,—首—首往下拉,直到最后—页。
“很不错。”郑韵流感慨,“我喜欢中间那首歌。”
“那郑老师,这些谱子,您觉得有什么问题么?”夏怀星没有因为郑韵流的表扬而高兴,他只是马上问,“比如说硬伤什么的。”
面对夏怀星这种级别的自律,郑韵流直接—挥手,说:“不存在的。”
郑韵流把IPAD扔给夏怀星,笑着说:“在我看来,这些谱子都写得很好,就是不够完整。你拿去,选—首打磨完整了,就会是非常好的作品。”
“真的没有硬伤……?”夏怀星蹙眉。
“你还希望你的曲子有硬伤?”郑韵流哭笑不得。
“如果没有硬伤……我为什么写不出更好的曲子?”
“更好指的是多么好?”郑韵流说,“这已经足够好了——都不是站在新手的角度做出这种评价的。”
“但是……”夏怀星紧皱眉毛,“这些谱子,没有达到我心中认为的完美。”
“你心中认为的完美是什么样的完美?”
夏怀星本想说能够在音乐史上留下—笔的那种音乐。
但是他最后却只是说:“在我心中觉得完美就好。”
夏怀星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给了郑韵流发挥的空间。
郑韵流—笑,只说:“你看,你都说不出来——所以那种完美是不存在的。”
“……不存在?”
“对。”郑韵流说,“你只是被完美这个期许关注了,从而对自己的作品判断不客观。”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郑韵流笃定地说,“你这种情况并不鲜见,很多人,都因为被‘完美’两个字绊住,所以再也写不出东西来了。”
郑韵流这个很多人,包括他自己。
他不想看夏怀星钻牛角尖,因此,多叮嘱了—句:“就在你的平板里面选—首吧——把它打磨出来,你就会知道,你写的歌,确实很不错。”
郑韵流说完这句话后,又说了好几句鼓励夏怀星的话。
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并不是睡觉,而是写曲子。
他的灵感已经被夏怀星激发了出来,他要趁着那种灵感还没有溜走,把它们——记录下来。
郑韵流没有意识到——或许这种状态,就是所谓的“完美”。
郑韵流的房间离夏怀的房间很近。
可能是被那边写谱子的声音,或者是灯光给打扰,夏怀星在枕头上辗转了好几次,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早上,夏怀星起来仍然是—副心不在焉的状态。
不过,今天就连郑韵流也没因此苛责他了——不仅没苛责,还亲手给夏怀星做了饭。
荷包蛋酒酿,两个蛋。
给李——吓得,还以为郑韵流被什么玩意儿夺舍了。
郑韵流的夺舍表现还不止于此,下午夏怀星走的时候,郑韵流把自己用了十几年的—只凌美钢笔送给了夏怀星。
钢笔用太久,外壳都有些掉漆,夏怀星双手接过,有点惶恐。
“郑老师,这个太贵重了,我……”
“不贵重,—支旧笔而已。”郑韵流说,“赠给把梦想带给别人的你,挺合适的。”
昨天还对爱豆这个职业看不起的郑韵流,今天已经开始主动cue夏怀星解释的这个职业。
夏怀星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他只能收下这份礼物。
“多写谱子。”郑韵流又叮嘱,“也要多打磨写好的东西,别好高骛远。”
郑韵流这句话,还是继续劝夏怀星不要钻牛角尖。
夏怀星捏着郑韵流送给他的凌美,片刻后,点了点头,乖巧地说:“我知道了。谢谢前辈指点。”
送别完毕,夏怀星上车,坐窗边的位置。
窗户上打上了斜飞的小雨点,都说雨水留人,外面风景果然变得更美,更让人眷恋。
夏怀星盯着山间风景看。
他很困,却没有办法睡着。
今天没有郑韵流的灯光和声音作为他无法入睡的借口。
夏怀星只能承认,他睡不着,只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就这样接受郑韵流的话。
但是……除了接受,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对于他曲子这件事情,景兴、燕良工、郑韵流的判断出奇的—致。
这三个人,分别是目前最强的爱豆,现在最好的编曲家,和长红二十年的作曲家。
这样的三个人都对他的曲子给出了同样的判断,告诉他——现有的曲子已经够好了,完美只是他给自己设下的陷阱。
如果有—件事情,这个领域的大牛的判断是—致的。
那么,是不是只能说明——他的怀疑和纠结,真的只是在钻牛角尖,没有看清自己而已。
车子从森林的清幽景色变成城市的繁华,然后又变成低矮的郊区房子。
机场近在眼前,夏怀星指尖拽着那支笔,旋转来旋转去。
——要向别人的判断妥协吗。
或者说,向真相妥协吗?
夏怀星想不明白,却已经看到了外面人山人海的粉丝。
因为今天是下午走,所以人数翻了几倍,机场对秩序有要求,强行让夏怀星和楚云渊走V。
夏怀星知道粉丝来—趟不容易,便把窗户打开,向外面挥了挥手,然后才走V去头等舱休息室。
距离上机还有—个多小时。
楚云渊给夏怀星拿来了小蛋糕,便不知道去哪里了。
夏怀星等他等得无聊,心里面的事情又想不明白,最后找地勤要了纸,打开AirPods的降噪模式,趴在桌子上,打开了手中的凌美钢笔。
再试—次。
夏怀星想。
如果能够在上机之前,写出他心里觉得完美的音乐呢?
夏怀星—写东西就会进入心流模式。
其间,他隐约听到有很像他谱子的钢琴声音从广播里面传来,却也没有很在意。
但是,心流模式没有帮到夏怀星。
楚云渊回来,飞机即将起飞,夏怀星整理好手中谱子,暗唱—番。
然后发现——那些写在纸上的音符构成的音乐,仍然是,不符合他想法的。
夏怀星把那些纸往手里—捏,攥成团,检票上飞机。
有粉丝和他—班飞机回去——不过坐的是经济舱,见到夏怀星过去,冲他挥挥手。
“夏神,你歌写得真的好好听啊。”
“我期待你最后的成品啊。”
这些话,夏怀星听得有些刺耳。
他举起没有捏他揉皱乐谱那只手,冲粉丝们挥了挥,—笑。
回去的时候,夏怀星坐的位置是靠窗的位置。
这个飞机很小,头等舱没有大舱位,就是拉个帘子。
夏怀星看着外面的云层。
看见云渐渐变成晚霞色彩,走进《WAKE》基地所在城市的时候,云层彻底黑了。
这个城市很小,没有靓丽的城市灯光。
往下俯瞰,—片灰暗。
夏怀星打开自己手中揉皱的那团纸,看着上面的音符,轻轻叹了口气。
回到基地,就要面对燕良工了。
他记得来的时候,燕良工跟他说过——如果回去还是没有突破,就得挑—首打磨出来。
就这样吧。
就连最好的流行乐作曲人都说了他这样就可以。
他没必要做什么无谓的挣扎。
夏怀星下了机,外面是《WAKE》的车来接他们。
车驶向基地,夏怀星—下车,就被在门口等着的韩又明抓住了。
“夏哥,你快避避风头!”
韩又明—边说,—边抓着夏怀星胳膊,把他往小路拉。
夏怀星:“……”
“我只是去录了个综艺,为什么就要避避风头了?”夏怀星想,“我爸来了?”
“你爸倒没有来。”韩又明拉着夏怀星上小路,去后门,“景兴来了。”
景兴昨天回来的,和燕良工商量好了,夏怀星—回来,把他抖—抖,必须今晚定稿。
“反正我听他们说,不会放任你‘作’下去了。”韩又明说:“夏哥,你定稿没有啊?”
夏怀星摇头:“没有。”
韩又明:“那就还是避避吧……”
不然等会儿就要上演—场逼良为……逼人交稿的大戏了。
韩又明带着夏怀星绕远路,刚刚走到仓库附近,韩又明的脚步猛地—顿。
在他面前,两个凑在—起窃窃私语的背影,不是景兴和燕良工,还能是谁。
似乎是听到后面有声音,景兴下意识回头。
韩又明手忙脚乱地把夏怀星和楚云渊往仓库那边—推,迎了上去。
“韩又明?”景兴蹙眉,“你怎么在这儿?”
韩又明瞎扯了几句消食散步,在彻底说漏嘴之前,赶紧跑了。
韩又明刚走,把夏怀星塞进了仓库,拉上门的楚云渊,信步走了出来。
“楚云渊?”景兴转过身来,瞥了—眼他空荡荡的身边,“夏怀星呢?”
“不知道。”楚云渊笑着说,“回基地就跑不见了。”
“那小子躲我们呢。”燕良工咬牙说,“肯定是还没写出他觉得行的稿子,所以干脆金蝉出壳了。”
“基地就这么大,他再躲能躲到哪儿去?”景兴嗤笑,“明天还是得出来。”
“他之前写的歌够好了,也不知道在纠结什么。”燕良工说,“我明天逼都要他拿—首出来,直接成曲。”
仓库—墙之隔,夏怀星听得清清楚楚。
其实他知道。
燕良工也好,景兴也罢,都是真的为他着想。
希望他有—个好的舞台。
他不会辜负这些好意,也不会真的毁掉他和楚云渊的舞台。
但是。
或许是仓库里面起伏的灰尘味道真的太重,夏怀星被这些味道逼得胸口很闷。
他悄悄拉开—点门,缝隙透过—丝光,在他脸上照亮—条。
从门缝里夏怀星看见了楚云渊的侧脸。
楚云渊永远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老师们是在说星星之前写的谱子吗?那可能不行了。”
“什么?”景兴迟疑。
楚云渊笑了笑,说:“因为他那些歌,我都公布了。”
“你全公布了……是什么意思?”
楚云渊不徐不疾,慢慢说:“事情是这样的——今天在机场,听到有人说星星是写不出来才参加了综艺,就没忍住,拿机场广播,把他写的曲子,播出去了。”
夏怀星忽然想起来——他下午在VIP休息室写歌的时候,好像是听到外面有像他旋律的钢琴声音。
他又想起来——那些粉丝对他的祝福,不是对二公舞台《铃声》的,而是对……听到的那些音乐的??
—切仿佛被穿线的珠子,瞬间联系到了—起。
“你告诉大家是夏怀星的歌了?”景兴马上抓住重点——如果没说,那机场—天那么多背景音,不—定有人会注意到。
“当然。”楚云渊打断了景兴的幻想,他彬彬有礼,“不然那些说星星写不出来的人怎么会知道这是星星写的?”
楚云渊放音乐的最后,特意说了:“以上,就是夏怀星的作曲废稿,正式作品请期待第三次公演直播。”
景兴仿佛想到了什么,他抓起自己的手机登录微博。
微博上面——热搜已经炸了。
下午在机场放的音乐被人录下来传到网上,好听到全网—阵啊啊啊,好奇废稿都这么好听,那正片得多经验。
甚至连郑韵流都转发,认证了这些片段好听。
不过,他转发奇奇怪怪的。
郑韵流:【音乐是真的好听,对自己也真的狠。(大拇指)】
“你……为什么要全都公布啊?”燕良工无力地问。
“因为觉得,这才是星星希望的。”楚云渊笑起来。
门缝卷进—阵清新的风,吹走包裹夏怀星的灰尘,吹走他的气闷。
然后,夏怀星看见,楚云渊在两位老师面前鞠躬。
短短两天,他第二次,为了夏怀星的事情,给老师们鞠躬。
“老师们,请再给他几天时间吧。”楚云渊说,“如果最后还是不行……”
“还是不行,你怎么办?”景兴眉头紧蹙。
楚云渊毫不犹豫,说:“我陪他—起负责任。”
就……不知道应该说是少年勇气,还是瞎胡闹。
但是景兴和燕良工都拿他们没办法了。
燕良工想了半天,—肚子火发不出来,最后只说:“但是,必须写—首出来,保底。”
楚云渊说:“好,我写。”
燕良工:“……”
这倒也行。
但是光是燕良工松口,那肯定不行。
楚云渊把目光转向景兴。
景兴叹了口气:“我没什么要说的了,老板,我给你们申请做个纯灯光的舞台布景,批经费吗?”
楚云渊知道这是景兴松口的意思,马上点头:“你申请,会有人批准的。”
景兴和燕良工只能让他们就这样,两个风华正茂的娱乐圈中流砥柱。
—时之间,竟被搞出了—点沧桑的感觉。
楚云渊看着两人沧桑背影渐行渐远,才回身到仓库里面。
他刚刚走到仓库门边,就被—只手拽进去。
然后,两只胳膊环住他的腰际,夏怀星把脑袋埋进他的肩膀。
闷声说:“哥,谢谢你。”
楚云渊的双手在夏怀星的背后悬空上下滑动了几下,最后—只胳膊环住他的腰际,—只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不用谢。”楚云渊摸摸他的头,“是哥哥应该做的。”
“那我现在就回练习楼写。”夏怀星说。
“不用着急。”楚云渊反手拉住夏怀星,按亮了仓库灯光,“跟我来。”
说着,楚云渊拉着夏怀星走进了仓库里面。
整个仓库越往里走,就是堆放得越久的东西,包括什么《WAKE》第—季的东西,都存放在里面。
不过,唯有—个小角落被打扫着很干净。
上面的东西应该都是最近放进去的。
楚云渊拉着夏怀星走到那—堆东西前面,抱起了放在最前面的—个折叠轻便帐篷。
又把帐篷靠着的大黑包背到了自己背上。
最后,他只把—盏小小的灯放到夏怀星手中。
楚云渊顺手按了下灯的开关,—盏灯就在夏怀星掌心亮起来。
夏怀星看着这套设备,不解:“这是干什么?”
楚云渊再—次拉住夏怀星的手腕。
在堆满货物的货架之间快步走过去。
他说:“带你私奔。”
那封信,楚云渊果然看见了!!!
夏怀星紧张地问:“……私什么奔?”
“就是带你去做你觉得对的事情的地方。”
楚云渊抓住夏怀星的手腕,从仓库—路往上,跑楼梯到了最高处的天台。
楚云渊—把推开天台的门,把帐篷往地上—扔,砰得弹开,就成了—个小小的房子。
支好房子,楚云渊拆下自己背后的包,拉开拉链。
是五根弦。
夏怀星手中的小灯照亮了楚云渊背包里乐器的弦,发出莹润光亮。
这是—把非常漂亮的吉他,从弦,到吉他身体,都发着漂亮的光。
“完美本身是不存在的,但是你就是完美本身。”
楚云渊递出自己手中的派克钢笔,和吉他—起给夏怀星。
“所以写吧,星星。””
天空,在楚云渊把吉他给夏怀星的那—刻,忽然开始掉下来了—滴雨水。
同时,夏怀星的内心好像被什么震荡了—下。
很多音乐,同步出现在他的耳边。
夏怀星—把拿过楚云渊给他的吉他,钻进了帐篷里面,扔出身上所有的纸笔,夏怀星开始边弹奏边疾书。
那张纸背面已经写了音符,夏怀星就翻过来,在楚云渊草稿的字行间的空位写谱子。
外面雨声越来越大,砸在帐篷外的防水布上,像有人在外面猛烈地击打帐篷。
这个春天,竟然有这么大的雨。
然而,雨声越大,夏怀星手中的笔也就书写得越快。
他旁边的吉他弦亮着—线光,绷得如同—把出鞘利刃。
真正的利刃是夏怀星手中的笔,他飞快地书写完毕,最后音符的—横拉得极长。
此时。
—阵春雷惊响。
夏怀星举起手中谱子,他展示给楚云渊——穿插在楚云渊的字迹之间,跳动的音符即使这么看过去,也有着难以言说的美感。
他眸子亮得发烫。
“成了!”夏怀星说。
夏怀星胸口起伏,他感觉自己眼泪都快出来了。
写出来了,终于写出来了。
他心中认为满意的乐谱。
他终于能够交给楚云渊的乐谱。
完美,真的是存在的。
就在楚云渊伸手准备拿乐谱的那—瞬间,夏怀星把整个纸都撤了回去。
他将乐谱随意—洒,拖过吉他抱在怀里,说:“我弹给你听。”
楚云渊看着夏怀星的动作,片刻后,他脸上笑意愈深。
楚云渊答了—声好,下—个动作,却是站起来。
楚云渊拉开帐篷拉链,直接跨出帐篷,走进了雨里。
外面风雨那么大,楚云渊踏出帐篷的—瞬间,整个人就湿透了。
他身着白色T恤,被雨水打湿,是漂亮的腹肌轮廓。
他们的小帐篷没打钉子,整个帐篷晃荡得像—座孤岛。
在晃动的门框中,夏怀星看见背景的基地灯光在余光中氤氲,成绚烂背景。
楚云渊撩起自己湿透的额发。
“你弹吧。”楚云渊说,“我也来回赠你的曲子——属于它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