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嘉程夹起来的那一筷子帝王蟹,被他缓缓地放了下去。
如果没看错的话,他按在筷子上的两只手指,在微微颤抖。
直播里面,夏怀星他们旁边的粉丝已经捉到了大部分的气球。
很多人已经拿出了手机来扫码。
被灯光照亮的漫山遍野铺满气球的样子,像是什么迪士尼才能生造出来的梦幻场景。
夏嘉程却看得目眦欲裂。
简直是恨不得冲进去,直接把气球一个一个直接戳爆。
但是,他胸口的起伏也只是持续了一分多钟。
夏嘉程的呼吸很快平缓下来,他拿起身边的电话,拨通一个电话号码。
那边也是秒接。
“喂。”夏嘉程说,“你好小陈,我是夏嘉程。”
夏嘉程:“是这样的——我这边有一个刚上线的视频平台,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可能让这个视频平台被取缔?”
夏嘉程联系的人找他要了视频网站的名称,说过去帮他查一下。
那边没有声音,夏嘉程便捡起了他刚丢下去的筷子。
把没有吃到的帝王蟹夹起来,缓缓放进口中。
是了。
生什么气呢。
以他的社会实力,取缔一个平台,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就像那些被攥在粉丝手里的气球,虽然很美,但是只需要一根细小的针,一戳就破了。
夏嘉程吃到第三块帝王蟹的时候,那边回来了。
“喂,夏兄啊。”电话那头说。
“嗯,你说。”夏嘉程慢悠悠拿起餐巾擦了一下嘴,从容不迫。
“哎,是这样的,夏兄啊,你跟我说这件事情,它不好办那!”
“……怎么了呢?”夏嘉程问。
“是这样,人家的平台是通过了正规审核备案的,通过备案的东西,如果人家没有违规,我们也不能随意取缔啊。”
“就是说,只能任由这个平台存在了?”夏嘉程的手指攥紧他刚才放下的餐巾。
“也不能这么说吧。”那边婉转道,“如果之后他的平台真的出现了违规的东西,您还是可以举报然后查处的。”
呵。
这就是痴人说梦!
这个平台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就是楚云渊创办的,楚家这个儿子,会放任他的平台出现违规的东西,直到被查处?
做梦怕是真的更快一些!
夏嘉程一条路行不通,又想到了联系手机商城各大APP的发行方,和他们谈谈,把APP隐藏或者下架。
但是,这种发行方并不求夏嘉程办事,和他们沟通非常困难。
并不是一通电话就能够解决的事情。
夏嘉程只能把这件事情交给下属,勒令他在一晚上的时间里,联系上发行方。
不过,也就这么一个晚上的时间。
和夏怀星队伍同名的APP,ENDLESS,已经冲上了安卓两个大软件下载平台,以及苹果商城里面日榜的TOP1,月榜的TOP10。
夏嘉程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就知道他没办法和发行方谈下架这件事情了。
发行方并不是那些任人拿捏的小公司。
他们同样财大气粗,根本不会搭理和他们甚至稍存竞争关系的夏氏。
而对于EL来说,好消息还不止下载量。
“卧槽。”陈凌美跑过来报喜,“我们团综才发布三个小时,就有人来谈贴片广告了!”
“卧槽!网页边栏广告也有人谈了!”
陈凌美在大家收拾行李的时候报喜。
“卧槽!我们注册人数破五百万了!”
陈凌美在赶往飞机场的放车上报喜。
“卧槽!我看到了四个其他圈的神仙大手连夜搬作品过来了!!!”
陈凌美在他们的候机室里面报喜。
“等一等。”这两天听“卧槽”听到麻木的韩又明举起手,“那个小美姐,其他圈的神仙大手,为什么要连夜搬作品过来?”
“没什么,就是倾慕我们这里自由的嗑CP、追星环境,不会被执法呗。”
不同于其他视频网站本身也不是为了“追星”这件事情而开办的。
EL的同名网站就是由“追星”文化延伸出来的,自然里面考虑到了很多追星女孩的痛点。
分区、推广机制做得很理想不说,刚刚来还有奖励。
天下苦其他视频平台旧矣的剪辑大手,当然提着裙子连夜搬家。
“我感觉,我们没几天就能实现盈利了!”陈凌美啪啪算账,热泪盈眶。
“盈利能不能实现不是我们能想到。”夏怀星却说,“交给我哥哥就行了,他去找专业的人。”
夏怀星淡定地说完集凡尔赛与秀恩爱于一体的话,手机忽然响了。
夏怀星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举起手机换了个僻静的地方接电话。
留下自己的队友们,和笑得一脸餍足的楚云渊在休息室。
夏怀星走到洗手间,这才接电话,说:“喂,何叔?”
“喂,少爷。”何叔那边有些吞吞吐吐。
“何叔,你怎么了?”夏怀星问,“我不是少爷,你不用这么叫我。”
“哎!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那血缘关系,还能不是吗?”
夏怀星沉默,没有说话。
何叔:“少爷,你别和老爷置气了行不行?你们这么闹下去,父子谁讨到好了?”
夏怀星没说话。
何叔见他不说,马上劝他:“少爷,你想想,这件事情明明可以双赢——老爷拿钱替你铺路,让你走得坦荡一些,你孝顺老爷,他心情好,结果现在,钱都给别人赚了,你们父子关系也……哎,这不是替他人做嫁衣么?!”
何叔:“少爷,你知道吗?你和老爷之间的嫌隙被乱说乱传,导致夏氏的股价最近都跌了不少了!”
公司,尤其是这种和一个人息息相关的公司。
这个人就不只是一个人了,他会活成一个公司的象征。
他的行为,他的新闻,他的起起落落,都会影响股民对这个公司的信心。
带来股价的起落。
夏氏这两年因为核心技术一直没有突破,早就是强弩之末,强撑而已。
夏怀星和夏嘉程闹的这一场。
夏嘉程疯了一样在娱乐圈干那些毫无收益的事情,都让他在股民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
对夏氏的信心逐渐下降,导致夏氏股价直接叠了几波。
“何叔,我不需要谁给我铺路,我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夏怀星说,“你说是我和他闹,我并没有。”
夏怀星说:“我好好生活,好好生活给了我回报。”
夏怀星:“他胡乱活着,荒唐至极,所以就失去了别人的信任,您把这一切归责于我闹,您不觉得,有失偏颇吗?”
何叔:“我……”
夏怀星:“何叔,您与其劝我,不如去劝他,不要再干坏事。”
夏怀星:“比如,不要针对我和我的队友。”
夏怀星:“比如,把和我妈妈的离婚协议签了。”
“那他的生活,或许还有一丝转机。”
夏怀星说完这句,也不给何叔更多表达的机会。
他说了句要上飞机了,就把何叔的电话挂断了。
然后开了飞行模式,从粉丝的簇拥中穿过去,走上了飞机的廊桥。
直到飞抵达这一程的目的地——哈尔滨,夏怀星才打开手机,查了查夏氏股价。
跌得不少。
几个亿直接就没有了。
难怪夏嘉程急得吃不下饭。
简直活该。
夏怀星低头查股价的所有时刻,楚云渊都紧紧跟在他身边。
等到上了过来接机的车,楚云渊才问:“心情很好?”
“嗯哼。”夏怀星看着窗外,“来了这么美的地方,心情能不好吗?”
哈尔滨确实很美。
这里有很多俄式建筑,街道看上去似乎可以直接拍MV。
除了美景外,周清渝为这一趟行程定的酒店也很棒——独栋别墅,里面还带个管家。
住在这里,夏怀星灵感也如泉涌,不到两天就写好了歌曲。
老规矩,他们会花四五天打磨,然后再花一周练习。
最多也就十天左右,就会进入路演的流程了。
这一轮的导游是周清渝,路演地点也是由他负责。
第五天早上夏怀星问了下周清渝情况,周清渝回答他快了快了,已经递交给小美姐了。
递交的意思是请工作人员帮忙搞审批——既然都已经进审批了,那么表演也是迫在眉睫。
夏怀星便沉下心来,继续和大家练习舞台。
审批进度如何,周清渝反正也会随时报告一下的。
但是这一次,周清渝却没有随时汇报。
周清渝沉默数天,搞得就好像没有路演这件事情一样。
第九天,夏怀星早餐的时候,顺口问了问周清渝。
这一次的回答还是——“快了快了,地点已经递交给小美姐了。”
夏怀星正在搅动麦片粥的手停了一下,他打量周清渝:“不是前几天就已经递交了吗?”
“就……”周清渝神色有点紧张,却还是回答,“想精益求精一点吧?”
周清渝自己也被自己的理由说服了,他理直气壮:“然后就又熬夜找了个新地方,重新去审批。”
夏怀星疑惑了一下,又觉得——“这好像也有道理。”
毕竟周清渝第一次当导游,希望能够尽善尽美是正常的。
夏怀星便没有再问了。
但是。
接下来的第十天,第十一天,周清渝还是一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的状态”。
关键是,这几天周清渝碰到夏怀星都是一副小白兔碰见大灰狼,惊慌失措赶紧跑的样子。
夏怀星按下心中的疑惑,最终在第十二天,周清渝趁他们练习,出去和小美沟通细节的时候。
夏怀星借口上厕所,偷溜出去。
跟上了他。
别墅并不大,夏怀星随便走走,就听见了周清渝的声音。
隔着门板,周清渝的声音怎么说……
是一种,夏怀星从来没有听过的,哀求,和沮丧。
夏怀星印象中,周清渝总是活力满满的,这种沮丧就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那……我换个地点行不行。”周清渝哀求道。
“不是换不换地点的问题。”陈凌美叹了口气,“明确说就是,哈尔滨范围内,哪儿都不会给我们审批。”
陈凌美:“现在审批都卡得很严,给不给,其实就是一条松一条紧的事情。”
“那你别跟夏夏说。”周清渝小声道,“我们先找,不是哈尔滨也行,到时候编个故事骗他们出去路演就好了。。”
陈凌美静了一会儿:“好,我们努力。”
她嘴里说着努力,但其实话语里非常的勉强。
哈尔滨不行,其他地方就行吗?
陈凌美这几天也问了问其他地方支持路演的地方,但是返给她的信息都是——“不予批准”。
陈凌美甚至跨省问了问自己家那边的审批。
终于找到个熟人,问清楚了。
“不予批复”是因为有人举报,说他们路演牵涉人数很多,极有可能出安全事故。
而这个举报的人,根据几层熟人传递信息,很有可能就是夏嘉程。
绝对就是夏嘉程。
这是一本万利的做法,夏嘉程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稍微夸张地描述一下他们路演那么多人会带来的危害。
那么,全国的路演地,都永远不会向EL敞开了。
这一招,才是真的“赶尽杀绝”。
连一丝丝希望都不留给夏怀星。
夏怀星在门口垂着头,站了五分钟,才好像恢复了一点力气。
他拿起手机,主动给夏嘉程发了条信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嘉程:【你舍得给发信息?不是很厉害么?你可以一辈子不和我讲话。】
夏怀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平淡的一句话,居然夏嘉程从里面品读出了一种浓浓的绝望感。
或许是这种绝望感打动了夏嘉程。
或许是夏嘉程就希望夏怀星愈发绝望。
夏嘉程回信息:【因为,我就是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夏嘉程:【你向我妥协,否则,我不会放过你和你的队友。】
夏嘉程打完,充满了一种报复的快意。
因为夏氏股价狂跌而淤塞在心里那口气,忽然就缓缓地松出去了。
夏怀星没有回他。只是靠在门上,仰着头看天花板。
他一直觉得,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不给他们正式的舞台,他们就去做正式的舞台。
不给他们宣传的平台,他们就自己搭建平台。
但是。
或许每一条路都有走不通的时候。
每一句少年意气风发,都有风吹完的时候。
夏怀星躲开了周清渝,敲开陈凌美的门。
陈凌美正在一堆文件前面叹气,听见敲门声喊了声进,看到夏怀星进来,想收自己面前的东西。
夏怀星却比她更快,拾起一张不通过的文件。
“夏夏,这个……”陈凌美想解释。
“我知道。”夏怀星说,“审批没有给我们,对吧。”
陈凌美:“……”
夏怀星低头看着文件上不予通过的几个大字,他的指尖轻抚这几个字:“我们准备了很好的节目,但是,我们已经没有舞台了。”
夏怀星喃喃:“爱豆的生命就是舞台,如果我不让他们拥有舞台,我和杀人有什么区别呢……”
夏怀星最近瘦了很多,本就清瘦的少年此时更是薄得如同一片纸页。
他眼中的光芒也黯淡了,好像风中即将熄灭的一簇火。
陈凌美看见夏怀星这样,心都快碎了,她劝:“夏夏,你不要这么想……”
夏怀星摇摇头,他捏着文件,拿出手机回复夏嘉程:【我妥协了,我退圈,你不要为难我的队友,也不要为难楚云渊。】
打完这一句,夏怀星把手中“不予通过”的文件翻过来,开始低头写字。
陈凌美看见夏怀星匆匆写上去的“退圈声明”四个字,眼睛瞬间就红了,伸手想去抢那张纸。
夏怀星却把她挡开。
夏怀星抬起自己赤红的双眼,认真说:“小美姐,我不离开,夏嘉程就永远不会放过我们。”
“每一次都是他们帮我,我是不是也应该替他们考虑一下?”
陈凌美:“但是这不叫替他们考虑——”
夏怀星挡着陈凌美的手,认真说:“这叫。”
“而且小美姐,我也不是真的离开了。”夏怀星说,“我也不会回夏家,只会默默藏在EL的团队里,做幕后,做作曲人,做舞蹈老师,我会一直陪着你们,陪着EL。”
“但那样你就——”
“但是那样,我还是属于EL。”
夏怀星红着眼睛,嘴角扬着:“属于我们吃饺子团的第三个愿望,从来都不是红遍全球,而是友谊长存,你还记得吗?”
“我们的故事不会停止,只是换一种方式写,而已。”
夏怀星说完,终于把陈凌美的手完全推了出去。
他低头快速写完自己的退圈声明,让陈凌美拍了照,想个稳妥的方法发布出去。
然后,夏怀星把退圈声明放进自己胸前口袋,整理了一下自己,神色如常回去练舞。
他表面确实能够如常,但是心里真的太煎熬了。
毕竟这是他最后一次以队员的身份和队友一起呆在练习室里。
所以,等到练习时间结束的时候,夏怀星第一次下午没留在家里加练,而是出门走了走。
夏怀星也不知道自己准备去哪儿。
哈尔滨夏季非常凉爽,今天下午又是阴天,夏怀星走了四五条街,脸上拍了一点雨。
他也不打算躲雨。
但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喊住了他。
“小哥。”
夏怀星寻声看过去,却见喊他的人是楚云渊。
楚云渊穿着一套有点像咖啡师的休闲西装,他端着两杯咖啡,笑着问夏怀星:“小哥,喝杯咖啡吗?”
看见楚云渊,夏怀星终于笑了起来。
“要吧,多少钱?”夏怀星问。
“一千一杯。”楚云渊说,“嗯,不过你长得好看,白送。”
夏怀星接过咖啡,和楚云渊一起坐到咖啡店的伞棚下面。
刚坐进去,外面的雨就下大了。
“哥。”夏怀星咬着吸管,小声提要求,“今天下午,你陪陪我,别问我问题,一个都别问——然后,我做了什么,都支持我,行吗?”
楚云渊看了夏怀星一会儿,没答应也没说不行,只是起身走了。
夏怀星茫然坐直身体,却发现楚云渊只是回了店里。
片刻后,楚云渊端着一块提拉米苏出来,放到夏怀星面前。
“不问问题,所以就直接请你吃了。”楚云渊把勺子给夏怀星,“尝尝,听说挺好吃的。”
夏怀星捏住勺子,舀了口提拉米苏放嘴里。
仅针对甜品来说,提拉米苏的味道,算是苦的。
也不知道是咖啡还是提拉米苏中和了他内心的苦涩。
还是看到楚云渊就开心。
夏怀星这下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楚云渊也喝了口自己的咖啡,像聊天那样随口说:“不问问题,跟你说说平台收益吧,我们平台到现在为止收益有两百多万了。”
“哦。”
“这个钱也不多,不过,刚好够包一台飞机去飞国际航线了。”
“所以……”
楚云渊一边说,一边从自己胸前口袋掏出一张纸。
放在夏怀星面前展开,夏怀星才发现——这张纸,是一张空白的机票。
楚云渊又把手机推到夏怀星面前,显示出来的各种各样的国外地名。
“这是……?”
“这张空白的机票,你可以随便填你想去的地方。方不方便审核路演,可以参考手机备忘录。”
楚云渊双手十指交扣,托起自己的下巴。
他带着心疼的眼神,笑着问:“所以,不知道这张机票,够不够把你胸口那张纸给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