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嗒——
电子密码门禁锁解开,楚枫走进家门。
红木地板的客厅被擦的锃亮,倒映着落地窗外、江波粼粼的夕晖。
悬浮大屏电视正发出声音:
“据悉,分尸案目前已获得重大突破,警方正在……”
爸爸翘着二郎腿坐在真皮沙发上,一手拿报纸,另一手握着遥控器。
楚枫背着沉重的书包,一言不发地走上家里复式楼梯,今天周四,作业很多,八点他还要抽空练钢琴……周六钢琴老师又要来辅导了……
距离周天跟谢时煜去体育馆做志愿者,还有三天。
十三岁的楚枫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他肩上背着千斤担一样的书包,走到二楼自己的卧室。
他正要推门进去——
“站住!”
一楼客厅,看电视的爸爸突然严厉道:
“回来也不知道吭一声吗!”
楚枫爸爸今天正一肚子闷气,学校评职称结果出来了,果然没有他,那个比他资历更老的前辈先转为正教授,哪怕那老家伙的科研成果完全比不上他。
副教授楚枫爸爸劈头盖脸地骂儿子:
“多大的人了,回到家也不跟父母打招呼,没大没小的像什么话!”
楚枫一眼都没看他,握着卧室门把手,敷衍地说了句:
“我回来了。”
吧嗒,楚枫走进卧室,像蜗牛缩进壳里。
壳子外:
“你怎么回事!打个招呼也这样不甘不愿的,什么意思,甩脸色给谁看啊!父母欠你的是不是!出来——”
楚枫蜷缩在书桌旁的座椅上,啪——!
卧室门被打开,蜗牛壳破掉了,没壳的小蜗牛被人捏住:
“你给我下来,书包背着!”
爸爸命令他。
楚枫:“我要做作业。”
“做什么作业!滚下来!不教训你一下以后越来越不像话!”
爸爸重新坐回沙发上,握着遥控器,电视机里映着警车和记者:
“据说现在已经找到凶手的指纹,是真的吗?副局长……请回答一下……”
楚枫背著书包,僵硬麻木地站着。
“给我滚回门口!重新学学怎么进家门!”
楚枫一步两步,像个木偶人一样走到门口,重复了一遍回家的流程:
“我回来了。”
爸爸:“给我滚到门外去!”
滴嗒,楚枫打开门禁,从家里走出去,重新站到门口。
电子门禁锁无声地锁上。
家门紧闭。
他注视着黑洞洞的高科技门,突然一点也不想再回到这个家。
想像蜗牛缩进壳里,被飞鸟衔走,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用回来。
滴嗒。
十三岁楚枫重新摁开了门禁,背著书包走进家里:
“我回来了。”
他朝爸爸挤出两分微笑,像一个刚刚从学校、知识的海洋、游完泳的快乐孩子。
爸爸翘着二郎腿,眼睛根本也没看儿子一眼,他一手拿着报纸,头微微点了点,像一个来单位视察的大领导,略显满意道:
“行了,去做作业吧。”
、
解:
∵OP=PD
楚枫刚写了一行,笔尖干涸得写不出来,他甩了两下,没什么用。楚枫摞开笔帽:笔芯里的黑水已经完全空了,管子里只剩下一层黄色的油。
课业繁重,写作业记笔记的黑色签字笔,每三天就要换根芯。
19:50
“楚枫、楚枫!你还在干什么,赶紧了,练钢琴了!”
妈妈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来,看楚枫在看什么。
看到儿子伏案写作业,非常乖,妈妈心里有点满意,放温柔了一点语调:
“记得待会要弹钢琴啊,过不久就是省赛了,你可不能给我丢脸。”
楚枫看了眼时间,作业还有两张数学卷子、英语卷一张,政治单元卷、语文背诵1234加练习册阅读题、历史、生物、化学、物理……
“今天作业很多,练琴能不能……”
“不行!”
妈妈立刻打断楚枫:“怎么就不能练琴了?你才初一哪有什么作业?平常在学校干嘛不能做?下课就可以做作业啊,别人学霸回到家都没作业人的。你怎么这么多作业?不要推三阻四的,八点必须去弹钢琴!”
楚枫皱起眉。
妈妈:“你摆出这幅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干什么?是我逼你弹的吗?钢琴还不是小时候你自己兴趣要学的!”
楚枫无力地辩解:“我什么时候兴趣钢琴?我一点也不喜欢弹钢琴。”
妈妈:“你现在长大了就会这样说,哎呀你三岁的时候看到别人弹钢琴羡慕的不得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看,我问你要不要学,你自己点头的!怎么就不是你的兴趣了,好像都是我逼你一样。”
楚枫根本不记得三岁时有发生过这样的事,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他妈妈仗着他记不得来诓他,楚枫反感道:
“那我现在不想弹了。学习已经很累了,我不想再花精力练钢琴,你从小就给我报那么多兴趣班,我很累,我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小小年纪累什么累啊!”妈妈叫道:
“上几个兴趣班哪里就累了,你不都是去玩?去班里跟小朋友一起打羽毛球、画画、写书法、唱歌……这难道不是在玩?玩的花样百出,你的童年是最快乐的!”
楚枫想笑,又完全笑不出来。
妈妈:“你以前上完兴趣班还舍不得走,还要跟别的小朋友在少年宫草地上玩一下,不是吗?玩的那么开心,到长大了反来倒打我一钯,我辛辛苦苦培养你,你还不领情,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去问问,小谢要是想学钢琴,他家有条件让他学吗?你已经够幸福的了,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楚枫彻底沉默下来。
妈妈:“记得八点要弹钢琴,我待会来盯着你!”
砰——
妈妈摔门离开。楚枫一个人呆在卧室里,机械地合上作业本,盖上笔帽,移步坐到钢琴前。
黑白、黑白、无穷尽的黑白琴键在眼前无限地延伸开。
楚枫伸出手,手指放到琴键上,肌肉记忆自动弹奏出钢琴高难度曲目:肖邦-革命练习曲。
指尖飞快地在琴键上翻奏,楚枫的眼睛没有看钢琴,也没有看曲谱,他盯着钢琴后的墙,橙红色的奖状像一块块狗皮膏药贴在那里:省XX一等奖、国家XX二等奖、校学生会、三好学生……
无聊、无聊、无聊。
如果这就是幸福……
他真想把它们全部撕烂!!
铛——
楚枫故意在琴键上用力地乱弹,迸发出不和谐的噪音。
“楚枫!楚枫——!你在干什么!!”
楼下,传来妈妈的叫声。
嗒嗒嗒嗒。急促的上楼声。
砰——
妈妈猛地推开门:
“楚枫你在搞什么!”
妈妈犀利的目光扫射着卧室,她惊讶地发现儿子正乖乖地伏案做作业,钢琴合着盖子,像没有人打开过。
楚枫握着笔,漠然地转过头:
“怎么了。”
妈妈:“什么怎么了!我刚刚明明听到你在那乱弹琴!发出那么难听的声音!”
“没有啊。”楚枫若无其事地说:“我一直在这里做作业。”
“怎么可能?我明明听到你在那里乱弹琴……”妈妈箭步走来,仔细检查着钢琴。
楚枫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淡漠地重复道:
“我没弹琴。”
妈妈:“不可能!我明明听到了的!!楚震峰,你来看看你儿子!他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楚震峰?”
她忽然想起来,丈夫晚上有个会议,出门了。现在家里,就只有她和楚枫。
楚枫一脸无辜,对妈妈说:
“可能是你听错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妈妈:“绝对就是从你房间里发出来的!你不想弹琴就去找钢琴发脾气,是不是?还不敢承认!”
楚枫握着做作业的笔,故意表演出几分无奈的样子:
“我说了,我一直在做作业,你要是觉得我在弹琴那我也没办法。”
“你这孩子…!”
楚枫不理她,淡定地继续做作业。
过了一会儿,果然,妈妈开始自我怀疑,她狐疑地问:
“真的不是你发出来的声音?”
楚枫摇摇头,面色无常地看数学题,继续引导妈妈:“可能是外面的声音吧。”
妈妈仔细想了想,更加自我怀疑,难道是她真的听错了?还是开始老了,听力有点问题吗?
她看着乖乖做作业的楚枫,只好道:
“八点到了,你先别写了,去弹钢琴吧,练一个小时。”
“嗯。”
楚枫乖顺地放下作业,听话地走到钢琴旁,坐下来,手指自动流泻出正常的肖邦-革命练习曲。
妈妈坐在座椅上,听他弹琴,听了一会儿,确认了儿子会乖乖练琴,她才起身离开。
啪嗒。卧室的门关上。
十三岁的楚枫背对着门,革命练习曲的音乐娴熟地流泄而出,他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坏孩子,对着琴键微笑了一下。
、
“你们看这个。”
尸块、血、英文字母。
警察局,桌案上,一张张触目惊心的老旧照片排开:
“M国加利福尼亚州,连环分尸杀人狂魔。已经杀死十二个人,凶手到现在也没找到。”
“你看这些尸块,跟这次的尸块一样,每一块都会用尼龙绳打死结。”
“而且,这个凶手每多杀一个,就多分尸一块。杀到十二个人时,已经分尸三十六块了。再看这次的案子——”
桌子上,多出一排新照片,三十七块,尸块。
“这次是第十三个受害者,分尸三十七块。这是一起跨国连环分尸杀人案,而且,在这次的案子里,我们提取到了这个凶手的指纹!”
“凶手为什么…突然从M国回来中国作案?而且,第十二起和这次的第十三起案子中间隔了整整六年。”
“可能是他回国避风头,结果又忍不住了吧。”
“有没有可能是模仿犯?”
“不可能。你看照片。杀第一个人的时候,这些尸块切得很不均匀,看起来是杀完人后,不知道如何处理,急匆匆切了分尸。再到第二个、第三个受害者……手法越来越娴熟,第十二个,断口基本平整,尸体切得很快,每一块大小也比较均匀。再到现在的第十三个……”
警员看向照片上的尸块,断口完全平整,没有一点点不整齐的地方,凶手切的力道非常利落,甚至已经不像是仅凭人力能够切出来的。这些尸块洗掉血之后,就像一块块有人皮纹理的大理石,透着一股邪恶的奇异感,像恐怖艺术家的代表作。
“现在抓紧工作,市局的、分局的,医院的……所有能找到指纹的地方,全部都要比对!务必要抓到这个人!”
、
搬家后的纪世明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六年。
此刻,他正悠悠哉哉地坐在自己三室两厅的大房子里,看电视。
最近新闻正在报道一起分尸案,让他越发觉得这个城市有意思,总会出现他的模仿犯,也不知从哪里看到他的M国事迹,可能很崇拜他,杀个人也要抄他的手法。
六年前,那个失业虐猫男模仿他,做了东施效颦般的红塑料绳分尸案,现在又不知是哪个不知好歹的模仿犯犯案了。电视上没有播出尸块的图像,纪世明也无从了解。
看现在新闻报道警方已掌握重要线索,可见这个模仿犯也是漏洞百出,大概再过两三天,就能看到逮捕画面了。
纪世明很期待看到这个模仿犯的下场,他最喜欢看法官宣判死刑的时候,那些愚蠢的、没能逃脱警方追捕的犯人,瞬间丧失希望甚至失声恸哭的样子,那丑态让他非常愉悦。
叮铃叮铃——
电话想了。纪世明接起来,是派出所。
“您好,你的身份证已经办好了,明天上午可以来拿。”
纪世明:“下午行吗?”
“明天是周五,下午我们不上班。”
纪世明:“好的,谢谢。”
这次他办的身份证不同于以前的老旧身份证,这个身份是全新的、合法渠道办理的,名字叫林明。
这个城市呆的也够久了,纪世明盘算着,等看到这位模仿犯的悲惨下场,他就准备成为“林明”,去下一个城市生活。
、
周五,早上八点。
初中校园里安安静静,学渣谢时煜昏昏欲睡地坐在座位上,第一节 上的是催眠英语课,英语老师架着眼镜、踏着高跟鞋、嗒嗒嗒地走进教师:
“来来来,同学们!书全部合起来,小测本拿出来!”
窸窸窣窣,班级里一阵响动,楚枫拿出小测本,安静地坐好,老师见大家都准备好了,开始念第一个单词——
谢时煜拿着笔,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他一个单词也没背,反正到时候又是不及格,英语老师会罚他去唱歌,他特意练了一手英文情歌,到时候趁机就在全班面前唱。
顺便,唱给楚枫听。
谢时煜看向窗外的眼神一点一点挪近、挪近,最后挪到同桌楚枫的脸上。
楚枫安安静静地坐着,认真听写,漂亮的英文字在纸上流淌,初日的暖橙色的阳光投在他的眉眼里,他写字的时候,睫毛有时轻轻地在光里颤抖,像花苞上翕动的小蝴蝶。
谢时煜托着腮帮,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楚枫,英语课好困,小测也好困,只有看看楚枫的才比较不困。
过了一会儿,楚枫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白了一眼谢时煜,然后把自己的小测本偷偷挪过来一点,给他抄。
谢时煜心里笑了笑,楚枫误解他了,不过也没关系,这样至少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偷看理由,谢时煜一边看,一边假心假意地在小测上胡乱书写,楚枫余光一瞥,还以为谢时煜认真抄了他的单词,这次小测铁定不会不及格。
窗外,枝上的小鸟啾啾叫着,和着早起蝉,知了——知了——,一声一声化在绿意的树冠里。
在学校的另一头,派出所。
纪世明走进去,领取新身份证。
“您好,请录一下指纹。”
工作人员带着善意的微笑。
纪世明霎时一怔,他故意装作开玩笑似的,问:
“现在…领身份证也要录指纹?以前不是没有嘛……”
工作人员:“是的,刚出的新规定。”
纪世明迅速在心里回顾了过往自己的所作所为,应该是绝对没留下过指纹的,除了那条蓝色丝带。那玩意儿被401室的走私大婶拿走,也已经被他处理掉了。
他没有留下过任何纰漏。
工作人员看着他迟迟不按指纹,似乎也有点奇怪,在这份奇怪加深之前,纪世明摆出一个老实人的笑脸:
【滴——指纹录入成功】
、
“好了!小组长——”英语老师拍拍手,“收小测,都不许写了,都停笔!停笔!”
窗外,枝头,鸟鸣和蝉声忽然也都停了。
谢时煜抬眼看去,树枝上,刚刚的蝉不见了,小黄鸟也不叫了,它正叼着一只绿虫子,鸟喙里还有残留的绿刀臂,看起来是吃了只螳螂。
谢时煜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笑了笑,随手在英语小测本上画了一个小丑的涂鸦。
与此同时,一声警笛从远处传来,经过谢时煜的校园,呼啸着开往纪世明所在的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