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晚一转身就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她的心中刚刚升起警觉就又泛起了一阵眩晕感,接着她再定睛一看就发现自己坐在梳妆台前,一身红色的嫁衣刺目而艳丽。
这里是……
她漆黑如墨的瞳眸紧缩,很快被更为暗沉的情绪笼罩。
这会是我最大的执念吗?她低头莫名的笑了一下。
她幼年时哥哥因为母亲的昔日仇人而身中奇毒,危在旦夕。
母亲求助外祖父,外祖父气母亲当年不肯背负家族责任任性出走,就向母亲提出了一个条件。
救人可以,但是必须得由他们三兄妹中的一个来做镖局的继承者。
陆星晚自然就是那个继承者,她那时虽然年幼,但也谈不上有谁逼迫,自己不愿意父母为难,更不愿意哥哥离去,便选择和外祖父走了。
后来外祖父去世,镖局仅剩下的几人也被遣散,她自是不用再履行承诺继续留在镖局。
不过很久以后她想过,外祖父其实可以更狠心一点,完全可以在临终前要求她重振镖局,但是人一老心肠似乎也跟着软了,他最后还是放她回去了,回到父母身边。
不过那样的话,自己大概真的会恨外祖父吧。也说不清到底是一直抱着虚假的希望继续前行更幸运,还是回归之后发现自己已经错过太多再也回不去了更可悲。
她回去的时候父亲早已经因病去世,妹妹也已经长成了一个少女,哥哥看她的眼神温情中总是带着愧疚。
而母亲,或许是因为她离开的时间太长了,也或许是因为她跟在外祖父身边越来越像他,母亲对她的疏离就像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无论她怎么努力都跨不过去,更不可能填平。
不过那个时候她的年岁到底还是在稚气之年,总是抱有几分天真与渴求。
从不觉得心冷也不觉得沮丧,一直满怀希望的认为只要肯努力终有一天能够恢复昔日的温情。
就这样生活了三四年,母亲对她不像是对妹妹那样宠溺而包容,但也不似她刚刚回来那一年那么多疏离客气,她便也觉得满足了。
仔细想想,这种心态何其相似,她对掌门对大师姐不都是这样的心态吗?
明明已经痛过一次了,还是不知道教训啊。
直到那件事发生,彻底的打碎了她所有的美好梦境。
家里面母亲因为厌恶江湖纷争,其实并不喜欢他们三兄妹学武,但是因为哥哥中毒的那件事让她起了隐忧。
尽管她从不参与任何的江湖纷争,也尽量避免去使自己那一身功夫,但还是怕自己的儿女们没有自保之力,所以后来哥哥和妹妹也是被允许学武的。
或许越是压抑着什么就越容易对什么生出向往,妹妹完全没有从母亲那里分到一点对于江湖纷争的厌烦,相反她整个人向往的不得了。
经常带着自己身边的玩伴出去行侠仗义,揍揍街头的小流氓们。
这根本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母亲和妹妹之间会有一些小小的矛盾和摩擦,但谁知妹妹出生牛犊不怕虎,居然跑到了枯
骨岭想要去剿匪。
枯骨岭其实它原本的名字叫冬青岭,但是自从山头被山匪盘踞,而那帮山匪杀人如麻,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被劫掠的无辜人和上山剿匪的义士的尸骨铺满了整个山岭,误入的人经常会在草丛里看到枯骨,所以这个山岭从此就被外人传做枯骨岭。
这样一个横行作恶的山寨能够久久的盘踞山岭之中,无论是官府也好或者江湖义士也罢,百多年来都没有动摇过他们的根本,可见其可怕。
别说妹妹当时年少功夫并不如何,就是江湖成名已久的高手,前来剿匪恐怕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所以没有任何意外的妹妹惹下了大祸,跟着她的同伴全部被山匪杀掉了,只有她一人因为是个小姑娘模样柔弱,看守放松警惕让她逃了出来。
可她逃出来了,并不代表事情就结束了。
山匪在这片地界横行多年,背后的暗潮以及人脉关系深的不可想象,想要找到妹妹的下落实在是轻而易举。
所以在妹妹惊慌失措逃回来的当晚,就有土匪上门来杀人。
陆星晚的功夫当时也算是拔尖,且全家人都有习武很快将这些土匪打退,等母亲询问了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全家人都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善了。
他们当时没有做出一个最正确的决定,其实他们应该在土匪上门的时候立刻就走,这样或许能够摆脱土匪的追踪,尚有一线生机。
但是有些事情说起来非常简单,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立刻有这样的决断和危机意识。
当年的陆星晚亦是如此,她并没有将那些土匪放在心上,毕竟那些土匪武功粗浅的和她从前在江湖上遇到的高手根本不能比。
母亲倒是极为忧虑,她已经打算变卖家产带着他们兄妹离开了,但是晚了一步。
第二天晚上就又来了一个人,只有他一个却胜过千军万马。
陆星晚与那个人打了个平手,他们谁也奈何不了谁。
而最让她预想不到的是,那个人当夜退走后,第二天带着人光明正大的上门拜访。
他是枯骨岭山寨内的三当家,名字叫做石刀,他说他喜欢她,想要娶她。
这句话就像一个炸雷,陆星晚感觉难以置信的同时又觉得很荒唐。
一个土匪自然不会跟你讲什么仁义道德,他留下这句话后又直言威胁,陆星晚答应自然好,从此大家就是一家人。如果不答应他不会讲什么单打独斗的规矩,从此陆星晚的家将永无宁日。
这个男人来去匆匆,他并不是来征询,只是下一个命令。他走以后陆星晚能够感觉到她家附近在被很多双眼睛盯着,不用想也知道是这个男人留下来监视他们一家的人。
他的来去倒是都痛痛快快的,但是陆星晚的家人就都不痛快了。
哥哥说他们干脆什么也不要了,等到晚上立刻就杀出去。
妹妹惊慌无措再没有昔日的张扬,只是惶惶的看着他们每一个人。她被吓坏了,那天他的同伴被土匪那么残忍的杀死,对这个向往江湖快意恩仇的小姑娘来说,瞬间就蒙上了一层血色的
阴影。
母亲却是沉吟不语,她让哥哥和妹妹回去休息,只留下了自己。
陆星晚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抱有一丝希望。
直到母亲沉默许久后,终于艰难的开口,“星晚,为了我们你就答应他吧。”
陆星晚只觉得静谧的夜空中突然降下了一重雷电劈在了她的头顶,要不然她怎么会突然听不懂母亲在说什么了?
她知道她离开了太多年,她错过了太多,她也知道她在母亲心里的位置可能永远也比不过哥哥和妹妹了,她虽然有一点点难过,但并不是那么介意。
爱这种东西她从来不配独占,但是只要一点点就可以了,为什么母亲连这一点点都不愿意给她。
她在那个瞬间想了很多,想要哀求想要质问想要发疯,但是在外祖父那里学到的冷静统治了她的身体。
她只是抬起头,只是听到自己用无比冷静的声音问,“母亲,如果今天我和妹妹的位置倒换,那个男人看上的是妹妹,你会和她说为了我们你就答应他吧?”
母亲的脸色惨白神色更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和仓惶,仿佛被人戳中了心底最隐秘的心事。
原来如此,就因为不爱或者说不够爱,所以才可以如此轻而易举的牺牲。
陆星晚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她只是对自己的母亲笑了笑,“好啊,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母亲连忙开口,“你说,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她答的飞快生怕她后悔,却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
陆星晚看着她,“我答应一个月后与他成亲,但是这一个月你要陪着我。”
母亲似乎感到了迷惑,但她直觉这句话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甚至隐隐的感到了不安。
“没有哥哥和妹妹,只有我们。”陆星晚站起身,她的语气依旧柔缓,唯有一双眼睛是前所未有的酷寒与锐利。
“我回归的这些年你从来没有了解过我,这一个月我要你陪着我,只做我一个人的母亲。”
她站起身向外走,“这是你欠我的。”
背后母亲的啜泣声传来,她步伐微顿却没有回头。
她追逐了这么久,痛了这么久,如今既然无法得到,那就用另一种强势的态度去占有。
不得不说,自己其实是一个报复心很强的人,骨子里也透着冷酷。
陆星晚从回忆中抽神,抬头看着镜中自己的容颜,绚丽的红却没有给她带来丝毫的喜庆与暖色。
她当时想的是要用那一个月的时间让母亲时时刻刻和自己在一起,让她了解自己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让她知道自己爱什么恨什么。
她们一起建立相似的生活习惯,一起品茗作画,一起喂招练剑,一起去街上买胭脂水粉。
这样就算她不爱她,以后的人生里她做什么都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她,都会觉得余生难安。
赵星晚,你真可怕。
是了,她原本的姓氏是姓赵的。
陆星晚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勾勒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