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落月望着父亲消失在冰道里,明澈眸子映着四周晶蓝显现几分晦涩。
她强行收回思绪专注调整自己的内息,胡思乱想毫益处,这场仗怕是还有的打。
她微阖双目,丹田灵力很快游走温养之前的伤处。
柔顺的柳条在她面颊拂过,林落月惬意地挠了挠有些发痒的脸,却突觉不对。
再一定神发现自己是在识海中,阳光和暖,青青杨柳随风而动。
“落月……”
远处有柔和的语调响起,林落月惊喜的转过头,“星晚!”
可是她四下看了个遍也没有见到陆星晚的身影,只有一声声呼唤时而含着温柔爱意,时而凄厉似求助。
这声音听的林落月揪心,她拼命想回应,却始终找不见对方。
“星晚!”她蓦地睁眼睛,发现自己依旧在冰塔里,如此寒凉的环境她额头却生出细密冷汗。
她不由抬手抹去,长长呼出一口气,是太想星晚了吗?竟然都生出了幻觉。
林落月将随身带着的手帕拿了出来,那上面竹叶只绣了一片。
原本陆星晚是想为她绣上三片的,可姐姐出事后,她又立时决定闭关,这帕子也没有完成,但是林落月就是喜欢的很,时不时就拿出来看一看。
她定定的看了一会儿,不由将帕子按在心口,“星晚。”
*
黑暗不知何时散去了,陆星晚勉强稳住心神。当年叶寒星没有更崩溃还是往后走了些岁月,现在她也勉强支撑住了,只是她第一次失去信心,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到终点。
两世的感情累加在一起,她有时已经辨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疲惫感亦是每一日都在倍增,让她恨不得倒下就此长眠。
至于情绪比她在外界时还不稳定,她要耗着全部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去发疯。
那一次争吵是叶寒星与父亲爆发的最激烈的冲突,此后她到底觉得法面对他,便常年不再回归门派,就算回了门派,她与父亲也是擦肩陌路,再交流。
她也想过干脆就此离开,从此隐姓埋名,浑噩一生算了。
可这天下有哪有太平的地方,她所途经之地到处都是被魔族鬼族劫掠屠戮。
做不到置之不理,用自己的一身本事却又不可避免的想到自己一身功法是被父亲所授,所习的每一式剑法都是娘亲擅长的,所以走到哪儿她都摆脱不了这个阴影,便也不必自欺欺人。
她一日日的被折磨钻了牛角尖,只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别人的影子,不想活又不能死。
所以后来她理所应当的将对父亲的恨倾注在了自己与魔族身上,她恨自己不该降生在这个世界,也恨魔族,如果没有他们娘亲不会死,自己的家庭不会破碎,他们毁了她原本可能幸福的一生。
到了后来她对魔族的手段越来越酷烈,越来越不计后果。
她的手上沾满数血腥与杀戮,世人都在传颂她作为剑仙的威名,魔族却畏惧她如修罗恶鬼。
她行事风格越发狠辣,性格也越发喜怒常,外人不了解,但她亲密的朋友与战友却看得再清楚不过。
离,也有的人一如既往与她并肩作战。
只是越到后来就越没有人敢到她面前说一句亲近话,他们从她的朋友转变的更像下属。
到了最后就连慕清雪都忍不住问她,“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很怕你?”
叶寒星能说么,说自己的出生从不被期待,说自己只是父亲养出来的一件武器,一个用来怀念故人的幻影。
说我真的好痛好累啊,你来救救我好不好?求求你们谁来救救我。她说不出来这些话,她怎么说得出来?
她已经病了,唯一能救她的人恰恰就是将她推入深渊的人,所以这世上也没有人能救她,也不会有人来救她。
所有人敬她畏她恨她,但一人了解她的孤独与绝望。
后来又有一次她与慕清雪争吵,差点失控伤人后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心里的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她想杀掉所有人,她爱的恨的,她想将他们一起毁掉,连带着自己都一起毁掉,和这该死的命运同归于尽。
可她又清醒地知道这样是错的,她所爱之人包括这个世间都未做错么,他们不该为她失败的人生陪葬。
那么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她死,最好是能死在战场上,谁也不牵连。
魔君带领大军压境的时候,叶寒星几乎要感激的笑出声,她想太好了,这会是最辉煌的落幕,也会是一个太平盛世的端。
陆星晚默然坐在一侧看着叶寒星对镜梳妆,她身上的衣裳已经由从前明艳的火红转变成了暗红,那颜色更加深冷似血。
又过了多久的岁月她已经记不清,只是这些年来叶寒星最始的悲伤过后便是心如死灰。
除了偶尔发起疯来她的心绪起伏堪称平稳,唯有疲惫越积越深,就似被人深埋在了茫茫白雪之下,没有人解救,每一个呼吸间都是寒入肺腑。
有很多次她都想走过去靠过去对她说,放弃吧,我们停下来歇歇,或者直接拿剑先杀了叶寒星再给自己的脖子上来一下,就此一了百了,但仅剩的清醒告诉她,她不能。
她来拿回这些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曾经活得有多么可悲,从此再不屑留存世间。
恰恰相反,别说这里只是她的识海,她的过去,就算这里是十八层地狱,她也一层一层爬回去,回到人间,回到落月身边。
落月。
她一声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无尽冰雪中护住心头最后一点暖意,又似是在漫漫长夜中去乞求那唯一一缕光的救赎。
落月。
*
云古国。
曲繁夜换了身便于行动的短打站在自己的宫殿内,她问侍女,“都准备好了吗?”
侍女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他们随时准备出发。”
曲繁夜满意点头。
正说着话殿外大步走进来一个女子,她行动利落,见了曲繁夜立时跪下身去行礼。
曲繁夜摆了摆手,“倚翠城那边的情况如何?”
那女子道,“根据最新传过来的消息,女魃现世,倚翠城的高手们将她困于冰塔之中,目前还没有分出高下。”
曲繁夜眸光微凝,“这是多久之前的事?”
“据女魃现世已经过去三天三夜。”女子答道。
曲繁夜静默
了一会儿,侍女和那女子都不敢说话,只是静待她的命令。
“城中的境况又如何?”
女子立时回答,“暂大碍,只是那边的浮尸和炎狮一直攻势迅猛,长久下去情况极为不利。”
曲繁夜沉思,自言自语般轻声道,“看来之前的准备还是不够。”
她吩咐道,“那好,知晓,你带上我之前准备好的人手先一步去援助倚翠城。”
被叫做知晓的女子不觉得自家主人这是不打算亲自前往的意思,应声后又迟疑,“那殿下您?”
曲繁夜难得笑了一下,“出门打架前,我得先向妹妹样东西。”
*
冰塔内。
林落月看不到外面的日月轮转,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她伸手抓住一只衣袖,那衣袖又湿又冷,触‘手黏腻,摸到的那一瞬她心头不由一惊。
“林深长老,你还好吧?”她扶着人坐下,掌心贴在林深长老的后背。
柔缓的灵力输进去片刻,林深长老恢复了些许气力,他轻轻摇头,“没事,二小姐你不用担心我……”
话没说完却又是一口血吐出。
林落月心头一惊,连忙扶住他摇晃的身体,“你伤的太重了,我还是送您出塔吧。”
这话没说完她自己先叹了口气。
对抗女魃的这场战斗,打到了现在生生打成了游‘击战,或者说这塔内变成了狩猎场。
他们这些人借助冰塔层数变幻不定的规律躲避追杀,没办法,放是绝对不可能放她出去的。可单凭冰塔又镇不住她,他们这些人只能时打时退牵制住她,只是这样到底能坚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千年前的人到底怎么活下来的,他们对付一个女魃就筋疲力尽,那个时代的人族面对魔族鬼族虎视眈眈,还时不时有其他怪物跳出来搅局,也太难了吧。
林落月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苦中乐,只是没乐到反而更添了几分感慨。
正分神的功夫就感觉手被人拉住了,原来是林深长老阻止了她在输入灵力,“好了,少城主我这把骨头还撑得住,你灵力消耗也很大,保全自身为重。”
林落月现在浑身的骨头都在作痛,不过她也只是若无其事的笑笑,“这塔里还有我爹他们呢,咱们偷会懒也没事儿。”
她说这摸出了一个质地圆润的白瓷瓶,倒出最后两颗丹药,一颗递给林深长老,一颗自己服下。
服了丹药,林落月这才觉得强撑着没有散架的身体好受了一些,连精神上的疲惫都消去了。
“这药还挺好用的,下次让赵公子给我装满。”她开了句玩笑。
林深长老很欣慰的看着她,从前他是更看好心思缜密的大小姐的,只是世事多奈。
城主和他说中意二小姐接任城主之位时,他想的是二小姐性子有些跳脱怕还是有的磨,如今这些岁月走下来,他恍然发觉林家的孩子不管性格如何,做事其实都自有旁人不能顾全的周到。
且二小姐这般永不言弃的坚韧,怕也是世间少有。
两人都没说话,只是这静谧到底没有维持太久,坚固的冰塔突然颤抖了起来。
林落月不由和林深长老对视一眼,事情怕是要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