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饭时, 黄河远某个不可描述部位隐隐作痛。
白云间给他夹了一个奶黄包,以示慰问。黄河远黑着脸夹回去, “不吃,减肥。”
白云间夹回去,浅笑道:“不胖,正好。”
黄河远夹过去,拧着眉头道:“说了不要,我警告你, 别当我减肥路上绊脚石啊。”
白云间心想这祖宗在学校吃几天食堂,估计一个星期就瘦了。颇为珍惜地看了几眼他脸颊上软嘟嘟肉,默默无言地用筷子戳了戳奶黄包。食堂二楼奶黄包, 小小一个要三块五, 白白软软皮, 里面是黄澄澄金灿灿奶黄馅,香甜软糯。黄河远平时很喜欢吃,然而今天看了一眼就不再看。
黄河远抵抗诱惑能力非常强。和他爹一样,凭实力成为2暗白宇宙一股清流,绝不仗着自己长得帅就为所欲为,吸溜着白粥,配着咸菜,力求一星期内帅回校草该有颜值。
白云间见黄河远真没有要多吃一点东西意思,默默低头吃饭。他吃东西, 不紧不慢, 每一口都要嚼五下才咽下去, 看久了非常魔性,像放慢了倍速鬼畜视频。
黄河远:“你昨天说,不想让顾海宇他们等你, 所以吃少了。那我没转过来以前呢?你从来没吃饱过吗?”
白云间嚼了几下,把食物彻底咽下去才开口,“我以前一个人吃饭。方便。”
黄河远:“……”
黄河远回忆起他刚见到白云间时候,那时候他独来独往,哪怕和室友关系也不怎么亲近,孤僻得很。好像全班只有他一个人,看透了白云间是个老歪逼本质。
“你为什么不交朋友?”黄河远问。
“没必要。”白云间说,“太麻烦。”
黄河远撅了撅嘴,“你说过我是你第一个朋友吧?怎么,本王是个大麻烦啊?”
刚开始,白云间确实觉得黄河远麻烦透了,只想着他快点退学,谁能想到几个月后,他会希望黄河远能随时随地地待在他眼皮子底下呢?
白云间想了想,诚实地说,“你确实很麻烦。”
黄河远:“……???”
“但我不讨厌你给我添麻烦。”白云间笑,“在遇见你之前,我人生很无趣。”
白云间总能摆着一张老实巴交脸,轻描淡写地说着充满歧义话,黄河远恍恍惚惚地夹了一大口咸菜,嚼了几口才被齁得皱起脸来,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白粥。
黄河远早餐见底,白云间吃了几口,放下筷子,淡淡道:“我饱了,走吧。”
“你吃完。”黄河远皱眉,“我等你。你再瘦下去,我就不和你一起吃饭了。”
“为什么?”白云间奇怪地问。
“不知道还以为我抢你饭吃了呢!”黄河远捏了捏自己脸蛋,“至少在我瘦回去之前,你都得好好吃饭。”
白云间勾唇笑了笑,把剩下早饭吃完,才和黄河远一起出食堂。
春天香樟树在头顶中连成一片嫩绿海洋,离早自修还有五分钟,两人踩着地上破碎晨光往芙蓉楼跑。
黄河远边跑边问:“严辉回来了吗?”
“没有。”白云间说,“隔壁文科班语文老师在代课,陈思柯代班主任。如果我们迟到了,大概要站走廊。”
一想到陈思柯灭绝脸,黄河远也忍不住头皮发麻,不由加快了脚步。
两人噔噔噔爬上三楼,黄河远看见一个高大黑影站在21班门前。
“连带寒假才三个月不见,”黄河远低声说,“陈思柯怎么壮了?”
白云间往黄河远身前挡了挡,“不是她。”
黄河远走近,人影恰好回头,是个胡子拉渣壮汉,穿着保安服,看见黄河远眼睛一亮。
“胡子叔?你怎么在这?”黄河远诧异出声。
“小远,”壮汉憨憨一笑,“你爸让我来保护你。”
黄河远:“……”这汉子是个退伍兵,在老爹公司干了三四年保安,平时最喜欢用胡子扎他脸,所以黄河远叫他胡子叔。
透过汉子宽阔肩膀,陈思柯正站在讲台上,一脸灭绝地看着他。
“白云间,你先进去。”黄河远说完,拉着胡子叔走到僻静处,一个头两个大,“叔,我爸让你站教室门口保护我?”
胡子叔嘿嘿一笑,“不是,你爸让我贴身保护你。上厕所也跟着。”
“马杀卡……!”黄河远震惊,“他怎么不干脆给你办个转学手续,来我班读书啊?”
“这……不太可能吧。”胡子叔憨憨笑,“而且叔也不喜欢读书。”
“我知道,所以我是在讽刺黄振华!”黄河远扶额,“你回去吧,我等下打电话给我爸,告诉他别乱搞。”
“你爸没乱搞,他和校领导打过招呼了,我现在是二中临时保安,等下还要去巡逻呢。”
黄河远:“……”是了,这就是黄振华风格,drama强势又让人挑不出错来。
“咄咄咄咄……”陈思柯今天穿了一件孔雀蓝旗袍,踩着高跟鞋气势凌人。胡子叔从小学习就不好,最怕老师,胡子一抽,躲到黄河远身后,小小声说:“你老师,好吓人……”
叔,你怂成这样怎么保护本王啊!!!黄河远在心里咆哮了一句,硬着头皮看向陈思柯,无比想念严辉。
“黄河远,”陈思柯垮起一张批脸,“排场挺大。”
黄河远:“……我等下就让他走。”
“你爸安排?”
“嗯。”
“让他别站在教室门口,影响教学工作,”陈思柯说,“其他时间我管不着。”
黄河远:“……你同意了?”
“我不同意有什么办法?”陈思柯看着黄河远,目光柔和了一些,“看来在家养得不错,胖了。”
黄河远:“……”
陈思柯叹了一口气,“回来就好,也不知道你们严老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一把年纪了,实在不想再当班主任。”
严辉头发是少了点,但似乎只有四十几岁,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他出院了吗?”黄河远担忧地问,“怎么样了?”
陈思柯欲言又止,垮着脸道:“你不用管,自己注意一点就行。”
黄河远一头雾水地进教室,两个多月没来,他桌肚里面堆满了零食,试卷和一些信。
东西被人整理过,信堆成一叠放在角落里,黄河远粗略地翻了翻,多是一些好话。比如相信他啦,比如想他啦……
黄河远正欲合上桌盖,眼神忽地一顿。桌盖内里有磨损痕迹,好像是用砂纸磨过。他记得很清楚,上学期他桌盖并不是这样。
黄河远转过去问:“俞飞,你知道谁替我整理过桌子吗?”
“白大佬吧,”俞飞说,“有时候晚自习他会在你位置上坐着。”
“那他用砂纸磨我桌盖里面了吗?”黄河远奇怪地问。
“嗯……”俞飞放轻了声音,“大吊,课代表事,其实大家都相信你。但是有些傻逼,偷偷来你课桌上乱写乱画,都被白大佬擦掉了。你不要介意。”
黄河远:“……”
黄河远看向自己桌面,桌面其实也有被磨过痕迹,大概是一些骂人话,被白云间磨掉了。
黄河远鼻子发酸。也是啊,有人安慰他,相信他,自然就有人诋毁他,质疑他。他老爹费尽心机地藏着手机不让他上网,就说明雷锦龙跳楼事学校没压住,在网上传开了。而这种事一旦上网,网友齐齐升堂,只会被传得越来越离谱。
……其实并没有很糟,因为只要有朋友相信他就够了。如果他再也不来学校,才是随了某些人意。他来学校,就是要告诉他们,本王问心无愧,AKA黄河远never die!
黄河远把眼泪憋回去,摸了摸白云间磨出来痕迹。骂人话被他磨得光滑,微微凹陷下去,只留下了浅白颜色。黄河远鼻子发酸,心却不酸,好像变成了一颗红草莓,泡进了甜牛奶里。
早自修下课,黄河远去问顾海宇严辉怎么样了。
“辉哥好着呢,过几天就来。”
黄河远:“你知道你这表情像什么吗?”
“……什么?”
“你表情和黄振华敷衍我时候一模一样啊!”
“嗐,要不怎么说,我是你精神上父亲呢?”
黄河远:“少来,严辉到底怎么样了?”
“辉哥……”顾海宇无奈,“他大概有点受刺激。雷锦龙爹妈觉得儿子跳楼,是辉哥平时没做好学生思想工作,没完没了地闹啊。辉哥出院后,主动向学校申请了停职。”
“艹,还能这么不要脸,”黄河远咬牙切齿,“我看雷锦龙一副为了成绩要死要活疯魔样,都是被他们逼出来!”
顾海宇耸了耸肩,“谁闹谁有理。今天星期一,他俩肯定又在门口拉横幅呢。”
黄河远:“……”
星期一,第一节课下课后是升旗仪式。
天气回暖,二中又要求学生穿校服了,黄河远忘了穿,站在队伍最后。不,严格来说,他身后还站在胡子叔,拿着个警棍,笔直地站着。
黄河远:“叔,你离我远点行吗?”
“不行。”胡子叔摇头,“你爸说了,其他还好,最怕有人泼你硫酸。让我千万保护好你。谁拿着瓶子靠近你十米以内,就先干他!”
黄河远和胡子叔说不通,上前一步,挨着白云间和他吐糟,“我爸,想象力真够丰富,我看他闲来无事,就在脑补他亲儿子一千种遇害方式。”
“确实要小心。”白云间深以为然,“泼硫酸难以近防。最好能将技能点在远攻上。飞刀或者弹弓是比较好选择。嗯……我明天就开始练习。”
“……”黄河远炸毛,“你们适可而止啊!”
升旗仪式结束,照例是国旗下演讲,国旗下演讲最无聊了。黄河远兴趣恹恹地抬头,眼睛忽地睁圆了。
隔着五十几米,国旗下人影看不真切。她个子不高,穿着蓝白校服,齐耳短发,皮肤有点黑,手里拿着一个话筒,整个人发着抖。
“咦,那是郑潇吗?”黄河远问。
“嗯。”
郑潇身后矗立着刻着“顶天立地”校训巨石,她驼着背看起来紧张至极,在巨石衬托下,显得特别小一只。
一般来说,国旗下演讲很少有脱稿学生,有些人上台对着稿子读都读不好,更何况郑潇居然连稿子都不带上来。
“居然这么自信。”黄河远点了点头,“本王很欣赏你。”
“啪啪啪啪啪啪!”黄河远跳起来给她鼓掌,“别紧张!!!”
隔着黑压压人头,郑潇看见了黄河远跳起来,脑袋上呆毛迎风招展。接着他前面那个人也跳了起来,皮肤很白,似乎是白云间,“加油!”
群体效应就是这么神奇,不少人受他们影响,鼓起了掌,郑潇深吸一口气,挺起了腰。
“大家好,我是高三直升班郑潇。今天我要演讲题目是,勇气。”
“我从小就是一个非常胆小人。我不怕鬼,我很怕人。我怕和同学讲话,远远看见有熟人过来,我都会躲起来,以免要和她们打招呼。除了学习好,我没什么优点。后来,我上了直升班,遭到了同学欺负,不敢反抗也不敢和人说,忍了很久。我意识到,我需要勇气,但勇气并不是凭空产生。反抗对于我这种胆小鬼来说,非常难。”
郑潇声音像涟漪一样,通过广播传边了整个阳光广场,原本骚动学生逐渐安静下来,几千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她。大家都隐约感觉到,郑潇要说话,和以往国旗下演讲不同。有老师听出不对劲欲上前去阻止,但被站在一边校长拦下了,“再听听。”
“后来,有两个同学把勇气给了我。一个教会我反抗,一个教会我面对。”
“如果有喜欢逛贴吧同学,应该对那两位同学很熟悉,他们一个叫黄河远,一个叫雷锦龙。”
黄河远内心十万个懵逼,然而逼王修养强迫他以一种“一切都在本王掌控之下”姿态钉在原地,目不斜视地望着郑潇。周围人齐齐看向黄河远,目光复杂,唯有不明真相胡子叔憨憨地拍了拍黄河远,“乐于助人啊小远,真棒。”
黄河远:“……”
“我遇到黄河远时候,我已经快崩溃了。他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只是隐约觉得我被人欺负了。他告诉我,人类赞歌就是勇气赞歌。这话听起来真好傻好傻啊。但是,很奇怪,这句话给了我再次反抗力量。我怀疑,是因为他长得比较帅啊。”郑潇说着,竟然笑了。
“他人如何欺辱我,我便百倍奉还。渐渐地,我变得不像自己了,我变成了那个欺负我同学。”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遇到了雷锦龙。”
“我是在学校守心亭遇见雷锦龙,他看起来像条疯狗,诅咒着黄河远。我和他聊了几句,觉得他真可怜。我也觉得我自己很可怜,我们两个可怜人就这么凑在了一起。他恶毒地说着黄河远坏话,撺掇我追黄河远,希望早恋能让他成绩下降。他讨厌一切考得比他好人。”
“听起来是个烂人,对吧。”
“但是,在寒假时候。有一个混混企图再次侮辱我,是他拼了命地保护我,并拿回了混混用来威胁我照片。”
“过了年,雷锦龙来见我,脸上多了几个巴掌印。好笑,他撺掇我和黄河远早恋,但因为和我玩多了,他父母误会他早恋,打了他一顿。而从小到大,只要他考不好,就会被妈妈打。”
“雷锦龙父母!”郑潇看向门口,提高了音量,“我知道你们在听!别臭不要脸地来索赔了,导致雷锦龙跳楼,不是黄河远,不是班主任没教好,不是芙蓉楼走廊栏杆太低了。是你们!是你们害了他!!!是你们把他逼成这幅样子!!!如果还想要儿子就滚回家好好想想吧!”
麦克风发出尖锐长鸣,整个学校寂然无声,郑潇看着其下密密麻麻眼睛,心里一片平静。曾经她最怕别人眼睛,但是她现在不怕了。
“勇气。就是,人总会做错什么,但要勇于付出代价。早上吃饭时候,我看见黄河远回来了,我想,我不该逃了,这次,应该换我给他勇气了。”
“我做错了很多事,高倩也做错了很多。”
大门外,一辆警车慢慢驶入车库。
“在高考前,就让我们都付出代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