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干燥温暖, 黄河远在被窝里滚了一圈,才发现自己身上一片布料也没有。
是白云间替他脱的么……?!
一腔热血直冲天灵盖,黄河远脸烧得通红, 无比后悔今天出门前没好好拾掇一下。不说别的,胡子总得刮一刮吧。起毛球的紧身保暖内衣就不说了, 好歹换双没破洞的袜子啊!
黄河远欲哭无泪地伸出脚,弯身剪指甲, 突然看见了地板上有一滩亮晶晶的水迹。
“……”
哪里来的水?三天没换袜子, 他的脚真的不臭吗?黄河远缓缓掰高脚,呆如木鸡地闻了闻。真的不臭, 甚至有一点香。
然而他宁愿是臭的。
真相只有一个……他的脚或许比顾海宇还臭, 白云间忍无可忍,替他洗了脚。
札宫的悲剧怎么能在他身上重演!?札宫还能在形象崩坏之前连夜坐私人飞机逃跑,而他的逼格已经不知不觉地碎成了一片一片一片了。
黄河远怀着沉重的心情赤脚下床, 拉开窗帘往外看。窗外山峦起伏, 路灯组成两条断点的光带,向远方绵延。
这是哪里?云河山庄?
黄河远知道白云间的俱乐部叫云河山庄,但不知道在哪里, 他拿起手机,点开定位。
云河山庄。
1.1公里外是北山墓园。
黄河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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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间在客房门口站了半天,因为想得太多, 导致脑子一片空白,死机了。
同样空空如也的,还有他的胃。晚上只喝了几口红酒, 一路折腾下来,肚子咕噜噜响。
踩着拖鞋去了厨房,刚系上围裙, 便见雷锦龙拎着一个袋子走进来,问道:“黄河远醒了吗?”
“醒了。”白云间头也不回地从水缸里抓了一条活鱼。
“哦,好。”雷锦龙说,“在哪个房间?”
“你要干什么?”
“他让我给他送衣服。”雷锦龙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幸好后备箱正好有一套备用的。”
“我来送。”白云间看了他一眼,把一条活蹦乱跳的鲈鱼按在了菜板上。
雷锦龙怕犯错,道:“还是我来吧,黄总点名让我送的,我总得亲手送到。”
白云间没说话,只是倒转菜刀,雪亮的刀光一闪而过,刀背举重若轻地拍在鱼头上,发出啪一声巨响。鱼尾抽动几下,没了动静。
雷锦龙咕咚咽了一口唾沫。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杀过鱼,连看也很少看,有点被吓到。
咄!白云间再次倒转菜刀,极其干脆地剁下鱼头,鱼眼死不瞑目瞪着雷锦龙,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哈哈哈,”雷锦龙盯着白云间可怕的侧脸干笑两声,“你送,当然是你送。我放在这里桌子上哈,你等下别忘了。”
“嗯。”
“那个……我睡哪里?”
“B栋二楼206。门没锁。”
白云间说完,欻欻刮起了鱼鳞,他处理食材的速度快得惊人,没几年下厨经验不可能这么利索,厨艺一定很不错。雷锦龙期待地问:“你要煮夜宵吗?”
“……你饿了就去B楼的食堂。”白云间说,“十一点关门。”
言下之意自然是,没有他的份。雷锦龙尴尬出门,正见几个小孩站在厨房门前探头探脑。
“你们……找白云间有事?”
“没事!”一个小孩猛地站直了,转而疑惑地挠挠头,“白云间?C神不是姓凌吗?”
雷锦龙:“这个,他以前姓白。”
小孩们纷纷露出八卦神色,“叔,你和C神什么关系啊,怎么知道他以前的事?”
“也就比你们大了七八岁,叫哥。”雷锦龙不太自然地抬手按了按眼角的鱼尾纹,“对了,B栋的食堂怎么走?”
小孩非常上道,搭着雷锦龙肩膀往前冲,“哥,我们请你吃夜宵。你和我们讲讲C神以前的事呗!”
一碗炒面在手,五六个小孩围着,雷锦龙吸溜了几口面,问道:“其实我和你们C神不太熟,你们想问什么?”
“那个……C神刚刚背上楼的小哥……”一小孩激动地搓了搓手,“是C神藏在心里很多年的神秘白月光吗?”
难道这些人都知道白云间是男同?雷锦龙这些年嘴巴严了不少,谨慎道:“不是。只是普通朋友。”
“不会吧。同样是朋友,你和我们一起睡在B栋,那位神秘小哥居然睡在二楼,那可是C神的私人领域!我们教练和他关系那么好,都不敢上去。”
“……因为他喝醉了,需要人照顾。”雷锦龙笃定地说着,心里疯狂咆哮,完了,原来是这样吗?白云间打算干什么,黄河远明天还能上班吗?!
“那C神为什么要煮夜宵呢?”小孩不依不饶地问,“他饿了从来都和我们一样吃食堂的啊。天那么冷,他一定是给那位白月光煮的吧?”
雷锦龙:“额……”黄总,你这柜门我真的堵不住了。
菠菜鱼片粥咕嘟嘟在砂锅上滚动着,白云间提着衣服上楼,站在客房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笃笃笃敲门。
“雷锦龙?”门内传来黄河远的声音。
“是我。”白云间说着,拧动门把手进门。
黄河远立马裹好被子盘腿坐在床上,裹成一个凌乱又严实的圆锥形状,像甜筒上面弯弯绕绕的奶白色冰激凌。
白云间将塑料袋放在床上,淡淡道:“你的衣服。”
“……谢谢。”黄河远没动,低声问:“你家怎么住在北山墓园附近?”
“地价便宜。”白云间拉上窗帘,“风景也不错。”
“我妈妈的墓碑在这里。”黄河远说,“你知道吗?”
白云间坦然点头,“知道。左边还有一块空白的墓碑。”
“哈,那是黄振华给自己买的。”黄河远无奈地摇了摇头,“之前买的时候才一万二,现在一个位置要五万多了,等黄振华入土,说不定二十几万了。”
白云间倒是没想到,现在黄河远已经能平静地说出“等黄振华入土”这样的话了,问道:“他没给你买吗?”
“买了。我之前在右边的位置。”黄河远笑,“以前手头紧,被我卖了,卖了五万八。”
白云间沉默。他现在无法通过黄河远的表情以及语气判断他的情绪。黄河远不像以前那样,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这也就意味着,他的笑容不一定代表开心,他皱眉不代表他烦心,哭泣……啊,见面以来,黄河远一滴眼泪也没掉,哪怕是相信他和札宫在一起了,也仅仅是红了眼眶。
黄河远提过塑料袋,倒出里面的睡衣睡裤,快速看了白云间一眼。
白云间坐在沙发上岿然不动,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黄河远想想白云间连脚都帮他洗了,确实没什么回避的必要。而且,他泡在街舞室和健身房的日日夜夜或许就是为了今天在白云间面前换衣服!
黄河远含蓄隐晦展示着自己的身材,看起来僵手木脚,有点搞笑。
白云间想,黄河远酒醒了吗?还是肢体不协调到连衣服都不会穿了。
白云间目光灼灼,黄河远有些抗不住了,侧对着他提上内裤,故作轻松地问:“你这个地方,为什么叫云河山庄?”
白云间扯了扯嘴角:“你觉得呢?”
黄河远本来是觉得,那个河指的是他,但刚才开窗的时候听见了哗哗的水声,说明这里真的有一条河。如果猜错了,无异于自取其辱。
不过也没事,自取其辱这种东西,辱多了也就习惯了,他现在的脸皮能抗住。
“我以为指的是我。”
“你想多了。”
黄河远笑起来,“也是。”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黄河远穿好睡衣睡裤,还是觉得粘粘的不太舒服,问道:“我能在你家洗个澡吗?”
“可以。”白云间说,“洗完来厨房找我。”
“好。十五分钟后到。”
白云间去厨房盛了两碗粥,坐在餐桌上发呆。黄河远以前洗澡很慢,吹头发更慢,因为他要吹一个好看的发型,合起来至少四十分钟起步。
十四分钟后,楼梯处传来piapia的脚步声,离十五分钟还有三十秒,黄河远准时进了厨房门。
他看见桌上放着两碗粥时,眼神微微一顿,旋即视线快速转移到白云间脸上,语气带了些犹豫,“给我的?”
“嗯。”
“谢谢。”黄河远拉开凳子,端端正正坐好,看白云间拿起勺子低头喝粥了,他才捏着勺子搅了搅。
外面很多店都会在鱼片粥里放姜丝除腥,但这碗粥里没有。
“你没放姜吗?”黄河远问。
“你不是吃了会吐么。”白云间说,“我不想你吐在我厨房,难打扫。”
“你还记得啊。”黄河远笑了笑。
“我从不忘记。”白云间说,“我记性比你好。”
是的。他记东西很快,但保质期不长,最多半年,记忆就会开始模糊了。然而,白云间是那种记住了就不会忘记的人,就像一块石碑,一旦刻上就永远有痕迹。
鱼片似乎提前煎过,又鲜又香,白粥浓稠喷香,滑下喉咙,流进胃里,暖洋洋地舒服,像在晒太阳。
两人相对着吃东西,就像回到了在学校吃食堂的时候。那时候总是他在说,说最新的番,说八卦,diss各种傻逼。白云间坐在他对面,细嚼慢咽地吃东西,非常捧场地附和他,或者含着东西弯眼一笑。
其实,虽然说他的记忆保质期不长,但关于白云间的一切,都新鲜得像刚摘下来的,滴着水珠的花。
黄河远吃东西本来就快,这些年就更快了,他低头一勺接着一勺地吃,等碗见了底,抬头一看,白云间那边还剩大半碗。
黄河远陷入纠结。放下勺子不吃了吧,气氛会变得更加尴尬,也没法再来一碗,因为他刚才看见砂锅了,锅里已经没粥了。
黄河远只好慢慢地舀了一粒米,假装淡定地嚼了嚼空气。
“你没吃饱吗?”白云间突然说。
“啊,这个……”黄河远低头啄走碗边沿最后一粒米,咕咚咽了下去,“饱了。我只是珍惜每一粒粮食。”
黄河远并不是珍惜粮食的人,以前在食堂吃饭,优先吃菜,总剩下半碗饭,要么给他吃,要么倒掉,也不知道他现在变了没有。这种不放过最后一粒米的行为,只能是没有吃饱吧。白云间把他的碗推了过来,淡淡道:“吃吧。”
黄河远:“……”
分享食物其实属于非常亲密行为,如果是七年前,黄河远可以做到坦然地从白云间碗里夹菜吃,或者把自己的菜夹给他。
但是,他现在还可以吗?
以及白云间把碗推过来,是单纯地分享食物,还是在试探他的情感态度?
黄河远对着一碗粥,内心千回百转,思维极速运转,表情相当严肃,仿佛在看一张上百万的合同。
白云间:“……你在看什么?”
“……”黄河远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提高沟通效率,节约沟通时间,黄河远,七年了,你总该有点长进了!
“真的饱了。我想和你谈谈。”黄河远笑了笑,“可以吗?”
“好。”白云间把碗勾回去,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他。
黄河远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白云间的眼神太过平静,他甚至不敢看他。
“你恨我吗?”黄河远问。
“……如果一想到你,就想把你从脑子里挖出去的情绪,叫恨的话,那么我确实恨你。”白云间平静地说。
“为什么?”
他居然还有脸问为什么?白云间搅了搅粥,克制着情绪,以尽量体面的的姿态说道:“我以为你说的,让你一个人静静,只是冷静一两天。没想到你冷静了七年,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我遇见了你,你要冷静一辈子吗?这就是你说的,永远喜欢我吗?”
“……对不起。”
“别道歉了,没有意义。”
“有意义,是我错了。”黄河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那时候我……精神状态不好。我觉得我配不上你,你那么好,但是我像一个怪物一样,一直拖着你。我知道你很累,我不想耽误你。”
“原来是为了我好,谢谢你啊黄河远。”白云间微微一笑,“大爱无疆,无私奉献,真是让我很感动。”
黄河远“……”直播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C神一笑,死法难料”,白云间的笑讽刺性拉满,再平静地阴阳怪气几句,大概率能气得对手理智出走,狂怒输出,最后被白云间利落地收拾掉。
黄河远没想到有一天白云间会对着自己这样笑,深吸一口气,才道:“那天吵完架,我并没有打算和你断绝联系,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想静静。”
“是么。”
“给你讲个笑话。”黄河远讲完这句话,自己先哈哈两声,“你走之后,我换了一件黑色衣服,口袋揣一把水果刀,进了银行。”
白云间:“……”
黄河远笑着说,“没想到吧,我真的去抢银行了,我想去坐牢,去把那个人渣打死。”
“刚掏出刀,还没喊呢,就被保安一棍子打地上了,拷起来送进了派出所。因为我没成年,又没伤人,老孙把我保出来了。”
“就算你成功了,你也不会被关进同一所监狱。”
“哈哈,我当时不知道。我以为,会和美剧里似的,杀手潜入监狱,再酷帅越狱。”
白云间:“……”
黄河远觉得,他记忆力没白云间好,真是一件好事。因为现在讲起这件事,他已经无法回忆起当时狼狈不堪的绝望,自暴自弃的狂怒了,只剩下好笑。
说完这件事,黄河远稍微收敛了笑容,轻声道:“虽然这样说很自恋,但我知道你喜欢我什么,肯定是我身上美好的一面吧。我以前自信,乐观,聪明,又帅又酷。你和我在一起,觉得快乐。我是人间向日葵,你的多巴胺。如果这些,我都没有了呢?如果我只能给你带来痛苦呢?”
“你在给自己找借口。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你带给我的全部是痛苦?”
“我不知道啊。”黄河远靠着椅背晃了晃,轻飘飘地说,“但是,连我本人都接受不了那时候的我啊,如果我自己都讨厌自己,我怎么敢假设你会喜欢我。”
白云间:“……你只是抢银行失败了而已,我不觉得有什么。”
黄河远沉默半晌,“是,我现在想想,还觉得很好笑。不过还没说完,之后,我又进了一次派出所。”
白云间:“……”
“抢银行不行,我杀人总行了吧。你知道吗?那个人渣第一次强奸,强奸的是个有智力缺陷的女人,那个女人甚至生下了他的孩子。孩子九岁了,智力正常,在村子里上小学一年级。”
“这种人渣下来的小孩能是什么好东西?我啊,从早上开始,一直跟着这小孩。我想,只要这小孩做错一件事,我就把他杀掉。”黄河远舔了舔嘴唇,“这小孩没让我失望,做错的何止是一件事。他乱扔垃圾随地吐痰,欺负同学,偷偷拿小吃摊主的钱,再去小卖部买了几包辣条。”
“放学路上人太多,我一直找不到下手机会,跟着这小孩回了家。”黄河远似乎是觉得渴了,起身倒了一杯水,喝了几口才道:“小孩住在砖房里,他妈坐在门口,痴痴呆呆的,看着他笑,笑的时候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小孩也笑,拆了一包辣条,和他妈分着吃了,接着提着水桶去河边打水。”
“你猜,我心软了没有?”黄河远突然看着他,轻轻松松地笑了,手指紧紧握着水杯,指甲泛出了白色。
白云间不知道黄河远心软没有,也不想猜,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没有心软。我冲过去,把小孩撞进了水里,可惜小孩会游泳,我就在岸上听他骂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妈一直跟在我后面,看儿子有危险,一砖头就把我拍晕了。我醒来的时候,人在医院,旁边站着俩警察。”
“原来有人报警,说村里来了个疯子流浪汉,还袭击小孩。”黄河远点了点头,“本王怎么会像流浪汉呢?我这么好看,衣服还要大好几千,他们种半年地才能买得起。后来,我在玻璃里看见了自己。吓了一跳,没错,是像疯子,是像流浪汉。原来他们没说错。”
黄河远说完,仰头喝完水杯里的水,看着白云间喜怒难辨的脸,非常后悔,后悔得想打自己两巴掌。
为什么要告诉他?维持白云间心里那个美好形象不好吗?为什么要把他那么阴暗残忍的一面剖出来给他看?!
“然后。”白云间看着他,“然后你又干了什么?”
不说了,不要再说了,好歹留下一点体面的碎片。黄河远微微坐直了,笑道:“然后,我想开了。凭借着聪明才智和不懈努力,在继承了黄振华家业的同时攻读斯坦福大学的神经生物学博士。”
“你之前一直在美国?”
“差不多吧。”黄河远说,“黄振华在美国治了很长时间。有一天他托梦给我,说他再也受不了洋鬼子了,想回祖国躺着。我投了一家医院,把他带回来了。”
白云间:“你不是要拿诺贝尔化学奖的吗?”
“都差不多,神经生物学也挺有意思,”黄河远耸耸肩,“自己研究植物人比等别人的研究结果更让我安心。”
“研究出什么了吗?”
“还不错。你可以点进知网看我论文。”黄河远笑了笑,“你后悔见到我吗?我把你心里美好的记忆,毁掉了。”
“不后悔,你解答了我许多疑问。”白云间说,“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和你吵架了,你才决定抛弃我。”
“啊……”黄河远想道歉,但白云间很明显不想再听见对不起这三个字了,“你能给我补偿你的机会吗?”
“不需要了。”白云间说,“我不喜欢你了,你说得对,我喜欢的是17岁的黄河远。现在的你,我不喜欢。”
他喜欢的少年,中二热血,嚣张善良,是个可爱的娇气包。他不喜欢眼前这个,行事圆滑,喜怒不形于色,眼睛浑浊,满脸疲惫,流淌着冷酷血液的男人。
“我们正式分手吧。”
黄河远:“……”这是很久以前就得出的结论吧,早在离开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他配不上白云间了。不要难过,没什么好难过的,千万不要哭,好聚好散,体面离开。
“谢谢你的夜宵,很好吃。”黄河远低着头站起来,“我来洗碗吧,洗完我就走。”
“不用,有洗碗机。”白云间也站起来,“你回房间睡,明天再走。”
“……我还可以在这里睡?为什么?”
“我们还是朋友。”
“白云间……我们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吗?”
白云间背对着他收拾,没说话,黄河远的眼泪已经酸溜溜地在眼眶里打转,但他不想让白云间看见,仿佛他在博取同情似的,扭头走出了厨房。
厨房外边是休息室,隔着一层玻璃,则是选手们的训练场,还有几个小孩在里面热火朝天地打游戏。
真年轻啊。黄河远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感嫩嫩的。怎么会,刚才还是糙的啊。他不可置信地闻了闻手指,闻到了极其熟悉的奶香味,是他几年前用的面霜。
是白云间给他涂的吧。他想要把他变成他心目中的,黄河远以前的样子。
可是,就算外表再怎么贴近,他都回不去了。他浑浊不堪,而白云间干净如初。
黄河远回房,把换下来的衣服裤子塞进塑料袋,拿起柜子上断裂的多巴胺项链,拇指摩挲几下,妥帖地放在睡衣内侧口袋。
下了楼,和白云间告别,“我还是回去睡吧,雷锦龙没喝酒,可以开车送我回去。”
白云间坐在凳子上,扬起下巴看他。琉璃色的眼睛藏在蓝光镜片之下,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可以。”白云间说。黄河远往外走了几步,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白云间剥了一颗薄荷糖,垂眸将糖含进了嘴里。
兜兜转转,折腾一通,还是回到了雷锦龙开车送黄河远回酒店的原点。
黄河远坐在副驾驶,拿着手机一直盯着看。
雷锦龙瞄了一眼,上面是黄河远他爸病房的监控画面。他知道黄河远每天都会看,不仅看,还会花至少半小时,对着监控器念一些宫斗小说。就好像,这样能把他爸念醒一样。
但今天黄河远没有念,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雷锦龙,你信不信命?”
雷锦龙立马拿出面试的谨慎,充满正能量道:“不信。黄总,我相信,人定胜天,只要好好努力,就能改变命运!”
“我以前也不信,但我有时候总会想,发在我身上的一切,是不是对我不信命的报应。”
雷锦龙:“……”
“小时候,我爸他很爱我,爱我爱到在家里装满了摄像头,每天都要在监控里看见我。我气死了,和他吵了一架。你看,报应来了,我现在每天要在摄像头里看他。”
雷锦龙:“……”这是他一个小小秘书可以听的吗?
“我以前还觉得,我爸很没用。他想不开,觉得是他害死了我妈,自讨苦吃,自己折磨自己。我多厉害,我可以摆脱妈妈的阴影,勇敢地往前走。”
“但报应又来了。我爸被困在妈妈阴影里,走不出去。我也被困在我爸的阴影里,走不出去。”
“我服了,我信命了,但我真的,不想认命。”黄河远轻声说,“我不想认,不想认。”
“那就不认。”雷锦龙觉得黄河远的语气古怪,放慢了开车的速度,“黄总,睡一觉吧。”
黄河远的古怪行为并没有结束,第二天一早,他整个人更古怪,每隔五分钟就看一次手机,干什么都心不在焉。这很好猜,一定是因为白云间。
“黄总。”下班前,雷锦龙忍不住了,严格地敲敲桌子,“你在等白云间的消息吗?”
“不是。”黄河远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今天还没直播。为什么?”
雷锦龙:“……人总是要休息的吧。”
“不,是因为我。”黄河远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药瓶,“……是因为我。”
“不直播就不直播。”雷锦龙无法理解,“你别再吃这个药了,医生不是说现在不用吃了吗?”
“……是,我不能吃了。”黄河远把药扔进抽屉,用力合上,脑袋上的毛一根根竖起来,“我能靠自己,管理好我的情绪。嗯!”
雷锦龙:“……”这他妈不像是能管理好的样子。
“我最后的药也不能吃了。为什么,我每天,就这么点指望啊……”黄河远脸皮抽搐着,不停地揪自己头发,“现在也没了……什么也没了。”
“喂,黄河远!”雷锦龙用力摇了摇他肩膀,“你振作点,老子从高中开始,就看不惯你这矫情劲儿!你就是脑子比我聪明,其他我都比你强!你不是不认命吗?你去追他啊!你光是喊喊有什么用啊?!”
黄河远抓头发的动作戛然而止,抬起头来看雷锦龙,双眼通红。
雷锦龙秒怂,“对不起,黄总。我着急啊,我也是为了公司着想。忠言逆耳利于行啊黄总。”
“……你……”
“我错了,不要辞退我!”
“……去订最快去上海的机票。”黄河远揉了揉太阳穴,“再泡杯咖啡。”
黄河远到上海时,已经半夜,但拜咖啡所赐,他没有丝毫困意。
病房无比安静,他坐在床旁边,握着黄振华冰凉干燥的手,给他念了几章《邪王的温柔小医仙》。
“黄振华。”黄河远念得口干舌燥,倒了一杯水咕咚喝完,“对不起啊,黄家可能还是要绝种了。”
“我不可能再爱上其他人了,我已经够恶心,如果我还骗女孩子给我小孩,我这辈子都不想照镜子了。”
黄河远说完,盯着黄振华的心电图看了一会儿,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被我气活过来。”
“我要去追他,如果你不同意,就动动手指。”
等了很久,黄振华也没动弹。
“我在期待什么,”黄河远自嘲一笑,“我真的好想再听你说,宝贝儿子,来见证奇迹吧!这就是,魔法!”
黄河远蜷在黄振华身边,躺了一晚上,第二天雷锦龙来接他,欣慰地发现,他脸色不错。
“黄总,送你个礼物。”雷锦龙递来一本书,“我有一本同系列的,《如何追求心仪女》。很实用。”
“你追郑潇,追几年了?”
“三年……”
“追到了吗?”
“快了。”
“……实用个屁。”黄河远收下书,揉了揉太阳穴,“去在狼人杀跨年夜给我弄个出场机会。多少钱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