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没等罗家楠接话, 杜海威抄起别在腰后的警用强光手电,唰的推亮, 照向一片丛生的杂草:“根据这一片连续性草木压痕判断,死者坠落的地点在那里。”

手电光又扫向断崖,然后杜海威沿着自己照亮的方向缓步向前走。罗家楠跟在他身后,用电筒来回扫,仔细观察这片区域。确如杜海威所说,比较低矮的草木上有碾压过的痕迹,很多小树枝都折断了,像是有人从此爬行而过。

“他当时可能摔晕了, 醒过来发现自己待在一个不易被救援发现的角落, 只好拼命拖着断肢往坡上爬。”杜海威忽然定住脚步, 蹲下身,用手电靠近块石头,照了照,随即从制服外套兜里拎出个号牌立在旁边, 回身喊道:“刑摄过来拍照,法医过来取证, 这里疑似有死者遗留的血迹。”

高仁腿还哆嗦, 留在尸体边上,等救援的来包裹转运。祈铭钻进灌木丛取证,等拍照的挪开, 他蹲下身夹取沾血的石子装入证物袋。站起来时盘起的发丝被根树杈勾住了,“唰”一下勾出绺头发, 疼得他不由轻“嘶”了一声。

“别动,我帮你解开。”没等罗家楠言声,杜海威已经摘去手套, 帮祈铭把缠在树杈上的头发解了下来。

这画面落在罗家楠眼里,刺激得他心脑血管突突直蹦——我操!这我媳妇,轮的着你跟这献殷勤么?然而更让他牙根冒酸水的还在后头——祈铭一反平日里的高冷人设,竟然冲杜海威笑了笑。那笑容里两分感谢,三分拘束,剩下的一半,罗家楠感觉自己只在床上见过!

“这姓杜的道行不浅啊,师哥。”

“我操!你他妈走路怎么没声啊!”

心脏差点让吕袁桥从嘴里吓吐出去,罗家楠惊悚回身。吕袁桥难得的摆出张不爽脸,声音压得极低:“你知道么,打从这杜海威到鉴证科上班第一天起,高仁就天天跟我这念叨他,什么专业啊,思路开阔啊,眼界高啊,有领导力又能虚心听取意见啊……反正这世界上的好词儿都归他了。”

——哦吼?小师弟竟然吃醋了?

在罗家楠看来,像吕袁桥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平日里虽然谦虚恭谨,其实骨子里的傲气不比谁少。能让他产生危机感的人,那必须得是有把子家伙。

不过,去他大爷的!罗家楠磨磨后槽牙,心说小子,你丫敢对祈铭动歪心眼子,老子绝给你打的亲妈都认不出来!

这俩嘀咕的当口,杜海威已沿着杂草丛生的土坡走到断崖下面,抬起手电向上照去。他面前是断崖直上直下的峭壁,周围是茂密的灌木与藤蔓植物,背后是与水平面呈大约三十五度角的陡坡。上下左右扫了几个来回,他回过身,对跟在身后陆续下来的同僚们陈述自己的判断:“死者自断崖坠落,因身处不易被救援发现的角落,沿着斜坡一路攀爬,登山绳可能是被他用来勾住树枝借力拖行自己而解下,爬至发现尸体的位置时失去行动能力,最后死于——”

他转头问祈铭:“能确定死因了么?”

祈铭说:“目前考虑是开放性骨折引起的并发症导致死亡,具体原因还得看尸检结果。”

“好,”他抬腕看了眼表,“希望明天的这个时候,能看到尸检报告。”

——嘿!你还真当自己是无冕之王啊,有这么使唤我媳妇的么?

罗家楠要看谁不爽,那真是连人家喘气的方式都是错的。不过工作场所,不能当面计较这些,不然显得太不敬业。

“杜科,说这么多,您到是组织人勘验案发现场啊。”

竖起手电朝上照去,罗家楠的不满显而易见。倒不是他挑刺,人死了好几天了,现场风吹日晒的肯定有证据损失。而且天气预报说明天白天有大到暴雨,如果是凶杀案,那么割绳子肯定是在上面割的,这雨一下来,可就什么痕迹都冲没了,必须得跟时间赛跑。

话音刚落,就看杜海威举起步话机,说:“黄智伟,你现在立刻带一组人到崖上,以正对我的位置为中心点,辐射周围一公里范围进行勘验,重点寻找登山绳、脚印、刀具以及空的饮料瓶,对了,还有血迹,凶手有可能会割伤自己。”

——找空饮料瓶干什么?

罗家楠刚想开口问,忽然脑子里转过个念头——哦对,大夏天的爬山,要是不带着水,不干等着渴死么?此处离最近的行车道要走三四个小时,又都是上山路,他刚和祈铭过来的时候爬得汗如雨下,一人一瓶水都不够喝的。如果凶手是尾随死者到此,那么必然得做足了准备,不然体力肯定跟不上。所以,如果发现其丢弃的饮料瓶,找到嫌犯之后可用来对比瓶身指纹和瓶口DNA。

尽管他不太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杜海威的脑子还真挺灵光。不过光环不能都给这小子一个占了,起码不能在媳妇跟前让这小子给比下去。想到这,罗家楠正色道:“了解死者兴趣爱好,熟知其行踪,这肯定是熟人作案啊……那个小师弟,你通知陈队和盛副局,赶紧发布警方通告,就说失踪者的遗体找到了,诶,对外先说是意外死亡。”

杜海威闻言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罗家楠。

“杜科,你别这么看我,我不是否认你的发现,而是凶手肯定盯着新闻呢,这么说吧,凶手的心态越放松,侦查员排查走访的时候越容易抓到漏洞。”罗家楠冲他笑笑——两分不屑,三分挑衅,还有一半是祈铭经常在床上看见的、全权掌控局面的自信。

“嗯,你说的没错。”杜海威点了下头,语气稍显严肃:“罗副队,这是我们第一次共同破案,我不清楚你们重案组之前和鉴证科的合作是一种什么模式,但是既然我来了,那么我希望你在做任何有关物证方面的取舍、公告以及调用之前,都先与我沟通。”

“……”

香蕉你个芭乐。罗家楠勉强控制住趋于抽搐的嘴角,干硬地挤出声音:“怎么着杜科,你管刑技还不够,还要管我们刑警是怎么干活的?”

山风呼呼的吹着,此时此刻罗家楠和杜海威之间的气氛,在旁人看来活似古装片里相约在山巅之上决斗的剑客。不善的笑意,眼中较着劲,仿佛只要有一个人先动一下,另一个立马就会扑上去一样。

“呕——”

步话机里传来的呕吐声,及时打破了胶着的气氛。

黄智伟这怂货晕机了,下了直升机吐得那叫一个翻江倒海。罗家楠和杜海威都攀着绳索爬回到崖上去了,他还蹲在一块大石头边,撑在那干呕。这辈子再也不想坐直升机了,给他颠得五脏六腑都挪了位。不过好歹是个老刑技了,再难受也不能耽误工作,这波胆汁返上来之前,他已经给一个发现于半截登山绳边的脚印铸好模了。

歪在石头边上,一边倒气,黄智伟一边报告自己的发现:“……三……三十五……码的……登山鞋……”

三十五码?

罗家楠和杜海威对视一眼。看不惯对方也不能耽误破案,必要的眼神交流还是得有。

“女的。”罗家楠压下语调,“考虑情杀。”

杜海威点头表示赞同:“跑到如此人迹罕至的地方,找植物样本可能是个幌子,来此幽会是真,等下我跟祈老师说一声,尸检的时候看下死者死前有没有过性行为,也许能提取到凶手的DNA。”

罗家楠干运了口气,尽可能态度平和的提醒道:“杜科,我们祈老师呢眼睛不太好,一旦劳累过度容易暴盲,你是鉴证的一把手,你提要求那肯定没毛病,不过也别太过了,要是累坏了我们祈老师,我可不答应。”

他将“我们”二字的重音咬得很明显,意思再明白不过——我的人,你少他妈心安理得的使唤。

杜海威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朝刑技们聚集的地方走去。罗家楠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散,转头看见歪在边上装死的黄智伟,怒其不争道:“你说你个废物点心,没事就知道窝那打游戏,早上进点不就你当鉴证一把手了!”

“不是,我这——我——呕——”

“我操!”

眼瞅着黄智伟要往自己鞋上倒胃酸,罗家楠猛往后退,差点一脚踩空摔悬崖底下去,幸亏许杰眼疾手快拽了他一把。许杰也是搭直升机过来的,不过没下崖底,一直在上面跟着鉴证的忙活。

退到勘验范围外,罗家楠分烟给许杰,压压刚才差点一脚踏空的惊,连带歇口气。悬崖直上直下,目测得有四十米高,十层楼了。崖壁风化严重蹬哪哪塌,全靠安全绳拽着,没点臂力是真爬不动。其他人会顺着土坡东边的另一条路下山,他跟杜海威是得上来盯勘验才选择爬回崖顶。爬的时候他还很客气地让了人家一句,说等自己上去拽对方,结果没想到杜海威楞是跟个野战兵一样,拽过绳子蹭蹭蹭蹭爬了上去。

当时罗家楠仰脸看着那哥们逐渐缩小的身影,未免生出丝危机感——这年头连他妈干技术的体力都这么牛逼了?于是乎本着不能让人小瞧的心态,他没等其他人拽也生爬了上来,造成的结果就是现在点个烟手还直哆嗦。

点上烟,许杰朝旁边呼了口说:“目前鉴证的发现了两组脚印,一组四十二码,一组三十五码。”

“四十二是死者的。”

依据祈铭初步尸检提供的数据,罗家楠点头确认。这时旁边有个技术员递来证物袋,里面装有一条登山绳。罗家楠用手电照着看花色,和杜海威发现的那条一致,再看断口处,整齐如刀割。

嗯,确实是凶杀无疑。

望向不远处忙碌着的技术员们,他问:“还有什么发现?”

“有两个面包袋外包装,一个空矿泉水瓶,别的暂时还没有。”许杰说着话,顺势往罗家楠的方向看去,忽然眼神一定,“家楠!别动啊!”

“嗯?”罗家楠整个人顿时怔住,许杰望向他脑后的眼里,明显能看到紧张的情绪。

“有蛇,在你头顶的树枝上。”就跟怕蛇听见似的,许杰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它盯着你呢,可千万别动啊,你不动它就看不见你。”

山脚下就立有一块提醒游客注意蛇出没的牌子,罗家楠上来的时候还看见过,没成想让自己给撞上了。极有可能是条草蛇,然而夜色深沉,许杰看不清其全貌,无法判断种类。

但不管蛇到底有毒没毒,被那玩意盯上的感觉总归是不爽,罗家楠僵在原地,心里一个劲儿的骂娘。他自己看不见蛇到底在哪,只能屏息静待许杰下一步的行动。许杰是个靠得住的人,从野战部队转业来的市局,不管身手还是应变能力都足够强。那空姐媳妇就是他在机场抓捕持刀通缉犯时,一个过肩摔给摔出来的。

然而没等许杰采取行动,空气中忽然炸响黄智伟的嚎叫:“蛇!罗家楠!你头上有蛇!”

啪嗒!

蛇身一拧,垂直落下,正砸罗家楠肩上,紧跟着顺后脖领子敞口处就往里钻。冷冰冰滑溜溜的感觉一贴上皮肤,罗家楠顿时发根直竖,更他妈不敢动了。周围的人听到黄智伟的喊声,纷纷围了过来,一时间罗家楠就跟卢浮宫里被游客围观的雕塑一样,姿势凝固,全身僵硬。

好在那条蛇还算老实,钻至腰间扎皮带的位置,贴着罗家楠背上暖呼呼的皮肤,不动了。和所有的变温动物一样,蛇在夜晚的体温是非常低的,行动较为迟缓,会本能地追逐热源。

“哪有蛇?”杜海威挤进人群,看罗家楠支着胳膊、烟头都快烫手指头了依然一动不动宛如雕像的站姿,立刻反应过来:“钻你衣服里去了?”

“啊,跟我后腰那盘着呢。”怕说话声大了震着蛇,罗家楠从齿缝中挤出点动静。尽管心脏突突的跳得喉咙口都跟着一起疼,可依旧强迫自己摆出副镇定的样子。

不能慌,慌了容易挨咬,还丢人。

在场的没一个碰上过这种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不知道有毒没毒,真给蛇惊了,咬罗家楠一口可就热闹了。此时杜海威朝周围看了看,见没人拿主意,沉思片刻转头对刑技们吩咐道:“你们俩,去,把罗副队的制服外套脱下来,要慢,你,给我拿两只棉线手套来。”

赶在刑技上手前,许杰把烟头从罗家楠指缝里弹开,补上一脚彻底踩熄,以防引起山火。罗家楠不能动,支棱着手等那俩刑技帮他把宽大的制服外套一点点从身上扒下来。刑技们拿出比勘验案发现场还谨慎的劲头,一厘米一厘米的把衣服从他身上往下扒,生怕惊着那条贪恋人类体温的蛇。

十几只手电筒的光打在身上,罗家楠不由有种万众聚焦的感觉。气温虽低,可滚落的冷汗依然浸透了领口。他唯一庆幸的就是祈铭不在跟前,要不看他现在这样,得多担心呐。

等制服外套彻底脱下,罗家楠上身就剩个短袖T恤了。下摆掖在裤腰里,外面扎着根皮带,正好给蛇包上。杜海威又找人要了把剪子,竖着顺罗家楠的后脖领正中的位置,一点点剪开背部的衣料。

感觉凉风嗖嗖往衣服里灌,背上不断冒起阵阵寒栗,罗家楠心说,操,没想到老子也有穿露背装的一天。

剪到差不多快碰到那条蛇了,杜海威将剪刀递给旁边的人,一边往手上套手套,一边叮嘱罗家楠:“我准备掏蛇了,它受到攻击第一反应肯定是咬我的手,别害怕,千万别动。”

本来罗家楠对他的印象略有好转,可“别害怕”这仨字一出来,心里又堵了口气——您也太小瞧我罗家楠了吧?不就是条蛇么,打从它钻我后脖领子里到现在,我是叫了还是哭了?

没等他说点什么以表男子气概,忽觉腰间一坠,眨眼间蛇就被杜海威掏了出去。也正如杜海威预估的那样,受到攻击,蛇立刻拧头咬向他的手,尖锐的蛇牙完完全全扎在了手套棉线上面。

抽手而出的瞬间,杜海威用力猛地朝下一甩,甩脱了蛇的脊椎骨,分秒间化解了危局。罗家楠赶紧回头看,这一看不要紧,露在凉风中的背上霎时根根汗毛乍起——杜海威手里拎着的,是条软趴趴的银环蛇。

这玩意的毒性众所周知,真被咬了,祈铭怕不是得守寡。

“谢了啊……”一边往身上套许杰递来的制服外套,罗家楠一边感谢老天给了自己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不客气。”杜海威说着,又瞄了眼罗家楠那肌肉虬结的背,“罗副队,你背上有很多刀疤呢。”

揣着还咚咚乱蹦的心脏,罗家楠故作随意的回道:“啊,执行任务时候弄的,小意思。”

“都兽医缝的吧?针脚距离过大。”

没错,罗家楠表情微沉。

“另外你竖脊肌有点斜,应该是硬拉时姿势不正确造成的,还会导致髂腰肌劳损。”

嗯哼?老子前些日子还真伤着腰了。

“想系统学习健身知识的话,可以找我,我有国家职业健身教练资格。”

操!老子是没请过私教,那也轮不着你小子跟我这臭显摆!罗家楠强忍着把话咽下去。不能炸,刚还受人恩惠呢,这么多人看着,他说什么听着就是了。

得不到回应,杜海威不再多说。他甩手将蛇扔进灌木丛里让它回归食物链底层,摘下手套,借着旁边的手电光仔细观察手上是否有伤口。还好,两只手套叠一起够厚,蛇也不大,毒牙没扎穿皮肤。

解决完突发事件,他立刻切换回工作状态,有条不紊地指挥起工作:“周岚,提取土壤样本,于凯东,给三十五码的脚印全部排序,寻找其移动轨迹,冯晔,画现勘图,李鑫,把已经采集好的物证贴标签封存,联系直升机转运,黄智伟——”

他顿了顿,低头看看靠在石头边的黄智伟,稍稍放低音量:“还恶心么?”

黄智伟虚弱的摆摆手:“好多了好多了。”

“既然没事了,那你带两个人下去,”杜海威朝悬崖边一指,“给你四个小时,把从坠落点到发现尸体处这一条线上的取证工作做完。”

“……”黄智伟偏头翻了个白眼。

本以为跟了个善解人意的老大,结果人家的温柔是有的放矢——呵呵,之前找高仁做微物质分析时,咋没听你用这种上级对下属的口气说话?

忙活一通宵,毁了件衣服,又被杜海威压了一头,罗家楠的心情十分的不美丽。再说了,冷不丁蹦条银环蛇出来钻衣服里去,这特么搁谁谁不后怕?

回办公室换了件衣服,罗家楠下楼找祈铭去吃早饭,可祈铭已经开始尸检了,他只好自己去食堂。稍微有点早,来吃饭的里大多是熬了一个通宵的。他要了碗白粥俩肉包俩茶叶蛋和一碟梅菜笋丝,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刚端起粥碗,就看唐喆学放下托盘坐到了自己对面。

“林冬没跟你一起?”罗家楠朝旁边扫了一眼。哦,不用等唐喆学给答案了,林冬就在离着他们不到三米远的另外一张桌子那,跟杜海威面对面坐着,一边聊天一边吃早餐。

“咋不过去?”

“人家老同学见面,聊的东西我插不上嘴,就不去自取其辱了。”

盘子里六个水煮蛋,唐喆学一个个泄愤似的敲着壳。罗家楠能看的出来,唐喆学对杜海威也看不太顺眼,轻嗤一声说:“嗨,人家三十多就当科长了,肯定擅长搞人际关系呗。”

唐喆学放下快被自己揉烂糊的水煮蛋,皱眉看了眼林冬那边,压低声音:“楠哥,你知道的,我这人轻易不犯小心眼,可这杜海威,我去——你说,就我们组长那么挑剔一人,嘴里全是他的好,你说我听着能舒服么?”

“别提了,祈铭也是。”罗家楠不爽咋舌,“不过有一说一啊,这小子是有点胆识,昨儿夜里我们去山上出现场,嘿,掉他妈一蛇进我后脖领子,别人都不敢动,就他,直接上手给掏出去了。”

“蛇?你没事吧?”唐喆学愕然打量着他。

罗·一天不吹牛逼能死·家楠不屑嗤笑:“没事,不就一银环蛇么,他要不上手老子自己都能掏出来。”

“嚯!那可是剧毒啊!”

“小意思小意思。”

俩人正说着,就看局里的警花们陆续围向杜海威,不一会,他前后左右几张桌子就坐满了局里的女同僚。听得一阵阵笑声从那边传来,罗家楠忍不住调侃唐喆学:“诶,此情此景,可是似曾相识?”

“啊?”唐喆学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就你刚进局里那会嘛,一来食堂,嚯,姑娘们全朝你过去了。”

“有么?我都忘了。”

唐喆学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开始揉搓水煮蛋。他是从机场派出所调来干刑侦的,那边按空少标准招人,初来乍到之时,确实吸引了不少异性的目光。不过人各有命,当初那么多鲜花给他暗送秋波,不最后还是让林冬给掰弯了?

以前不管看俩男的走的多近,关系多好,他也不会往别处想。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但凡看林冬和自己之外的男人互动稍微频繁点,他就满脑袋牙疼。他估计罗家楠也是这种心态——听不得媳妇夸别的男人好,见不得媳妇冲别的男人笑;而那些缠着我媳妇的,都是馋我媳妇身子。

吃完饭,罗家楠回办公室找许杰讨论案情,可许杰不在。他踅摸一圈,敲敲欧健的桌角:“小欧,你师傅呢?”

欧健正犯困,被他敲桌子的动静弄得一缩肩膀:“呃,说是去派出所核对死者身份信息了。”

“哦,对。”罗家楠想起回来的路上许杰提过一句要去派出所的事,“诶你昨儿晚上怎么没跟着出现场?”

“罗副队,我没偷懒,加了一宿的班。”欧健苦着脸举起手边的卷宗,“师傅不是要调走了么,让我赶在他走之前,把他经过手的案子都学习一遍,有问题好赶紧提。”

“嗯,你师傅可真是有心。”罗家楠深表钦佩,又问:“那等你师傅走了,你咋打算,想跟谁啊?”

“……”欧健本来想说“我想跟红姐”,又怕罗家楠听了不乐意,转转眼珠说:“听陈队安排吧,让我跟谁就跟谁。”

行啊小子,罗家楠心说,倒是不得罪人。这时陈飞从队长公室里出来,朝罗家楠招招手:“小罗,来一下,把昨晚的情况说说。”

罗家楠进屋把门带上,坐到陈飞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事无巨细地陈述了一番现场情况。按理说出这种现场陈飞也得到,但毕竟是五十多的人了,三四个小时的山路,罗家楠不敢让他摸黑爬,更不敢让他在直升机上颠簸。他曾经劝过陈飞,都这岁数了,别在重案组跟他们这群二三十的一宿宿熬了,找个清闲点的岗位混到退休得了。

可陈飞怎么说?他说:“我走了,谁他妈管的住你们这帮兔崽子啊?”

其实这话是罗家楠他爷爷罗明哲说过的,当时是陈飞劝罗明哲早点退休回家享清福。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他跟人家孙子说这句话了。

罗明哲到岁数是退了,可新来的领导业务能力不足,压不住陈飞,俩人为案子吵吵到动起了手,新领导被陈飞打进了医院。局长一看这他妈哪行啊,除非把陈飞开了,不然再换一个领导还得是打成一锅粥。陈飞虽然学历不高,但业务能力、侦破经验确实拔尖,然而他当时身上还背着内部处分,不能提拔到部门一把手的位置。局长权衡许久,最后又给罗明哲返聘了回来。罗明哲是陈飞的师傅,全局上下只有他能压得住这暴脾气的刺儿头。

其实当初安排罗家楠去执行调查有组织犯罪的任务,陈飞确有私心。他想把老领导的孙子培养出来。现如今不比他们当初了,再有经验,也得经过层层选拔才有机会当部门一把手,学历是就第一道门槛。他是看着罗家楠长大的,深知这小子跟自己一德行,一念书屁股上就长钉子。可这小兔崽子还就一门心思的想当警察。那怎么才能让他在竞岗时,拥有旁人无法比拟的优势呢?

答案就是,立别人立不了的功。所以他派罗家楠去卧底,并冒着违纪的风险,事先征询了罗卫东的意见。没想到罗卫东一听就点头了——赶紧给这兔崽子送出去锻炼锻炼,要不搁家里看着就来气。

如果以旁人的眼光来看,罗家楠是真不适合当警察。虽然他爷爷,他爸都是警察,可他从小就一身匪气,连头发都桀骜不驯的支棱着长。在警校那几年也没少惹是生非,能顺利毕业全靠校长和系主任卖他爷爷面子。等出来了,加个更字,进分局还没仨月,被督察叫去了四次。

纵观罗家楠的成长经历,陈飞倒是能理解他为何养成如此不服管的性格。他爷爷罗明哲主抓凶杀案,忙起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爸罗卫东在新疆当兵,一年才回家一次,好不容易转业回来又做了特警,比他爷爷回家的次数还少,家里大部分时间就罗家楠一个男的。

用现在的教育观点来看,这属于男性榜样缺失,从而导致成长期的男孩依雄性本能养成了自己认为正确的处事原则。而且罗家楠很小就担起了父辈应担的责任,不说做家里的顶梁柱吧,但起码该爸爸干的事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认为家里的女性是自己的责任,妈妈,奶奶,这都是他需要保护的对象。甚至于邻家那个父亲因公殉职、母亲工作繁忙而经常到他家吃饭的小妹妹,他也为人家打了不知道多少次架。

由此可见,罗家楠是保护欲极强的一个人。他并没有想过做英雄,但性格使然,只要是认定的人,一旦危险降临,无论付出何种代价,他都会义无反顾的挡在对方前面。

就说之前他被捅进ICU那次,等听完祈铭对事发经过的描述,陈飞完全说不出话了。当时罗家楠面对的,是个极其训练有素且身经百战的职业杀手。二十年前他杀了祈铭的父母,后来还差点给陈飞也一枪爆头,被国际刑警通缉数年却无人知晓其真正的身份。恐怕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警察,能单打独斗制服这样一个冷血而强悍的家伙,而罗家楠的选择是,不可放虎归山,必要时,同归于尽。

陈飞那时就一个念头——小兔崽子,你他妈早晚给老子吓成烈士。

眼看着陈飞皱起眉同时又勾起嘴角,说了十多分钟案情的罗家楠话锋一转,问:“头儿,想起什么了?笑的那么瘆人。”

陈飞冷嗤道:“想你哪天能给我气死。”

“不是我又怎么了?”罗家楠这叫一个委屈,汇报个案情,还能惹老大生气?

“合辙我刚说半天,您一个字没听进去?”

“废什么话啊,我每个字儿都听的真真儿的。”陈飞不屑地翻楞他一眼,“下午可就发通告了,你打算什么时候通知家属?”

“我这刚要说,家属已经通知了,不过祈铭那还尸检呢,认尸得等明天。”罗家楠顿了顿,“目前考虑情杀的可能性比较大,我是想先去他任教的学校做调查,家属那边等等再问,毕竟跟死者一起爬山的肯定不是他老婆。”

“嗯,你待会赶紧把资料汇整一下,十点跟方局开汇报会,嗯,至于侦破思路,你怎么想的怎么提就行。”

罗家楠稍稍欠身,低声说:“头儿,就鉴证新来的那个杜海威跟我说,以后有关物证方面的取舍、公告以及调用,都得他先点头,不是我说嘿,卢处在的时候,可不是这规矩。”

“新官上任三把火嘛。”陈飞见怪不怪,随即正色道:“罗家楠,你可记住了,你现在是重案组的二把手,大小也是个领导了,那狗脾气该收给老子收起来,别到处跟其他部门的人起冲突!再让我知道你去掀庄羽的办公桌,我他妈给你小子头盖骨掀喽!”

罗家楠略不服气:“嘿!说的跟您脾气好似的,上回要不是赵副——呸!赵政委拦着,您那枪托都凿刘主任脑袋上去了,那可是厅级领导干部。”

“那能一样么?我打完他大不了办内退不干了,你才多大?”罗家楠的话陈飞听着一点不气,还有点沾沾自喜,“领导怎么了?领导也他妈不能惯着!”

“行了老陈,教点好吧。”

说曹操曹操到,赵平生推门进来。刚到门口就听见他俩的话了,此时一脸无奈。其实跟陈飞比起来,罗家楠还算知道点轻重,撑死了跟平级的或者稍微高个一级半级的同僚那犯犯浑。到陈飞这,好么,厅级干部照打不误。曾经有一次部里派人下来领导专案组,那天陈飞指着领导鼻子捋户口本骂的画面,都过去十多年了,赵平生依然记忆犹新。

所以说,市局重案组是系统里出了名的“根不正苗歪,结个葫芦也是歪歪腚”。

“家楠,你忙去吧,我找陈队说点事。”赵平生示意罗家楠先出去,等人离开,他把门带上,转身对陈飞苦笑着说:“你要真希望罗家楠别惹是生非,先改改自己的脾气吧。”

陈飞不屑道:“我都这岁数了,改了有什么用?找第二春啊?”

“你敢!”赵平生心说昨儿晚上没给你练服了是吧?行,有种你他妈今儿别加班。

然而陈飞懒得跟他叽歪,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说:“晚上别等我回家吃饭了,约了人喝酒。”

赵平生只觉肺管子又要堵上:“跟罗卫东?你不上礼拜才——”

“小点声!外面一屋子人呢!”陈飞瞪起眼,“不是跟卫东师兄,是鉴证新来的杜海威,还约了其他几个部门的一把手,说刚来市局,跟各部门领导熟悉熟悉。”

反正陈飞只要不是跟罗卫东去喝酒,赵平生通常不太介意——体内酸性物质减少,血液粘稠度略有下降:“没想到这小子还挺会打关系。”

“嗯,别看岁数不大,说话办事倒都挺有样的。”陈飞笑笑,随口接了一句,“要知识有知识,要经验有经验,业务能力强,办事稳重踏实,和你年轻的时候一样。”

“??”

——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样?

赵平生怎么琢磨怎么觉着这句话牙碜。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