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到单位, 给祈铭送进电梯,罗家楠转身往办公室走, 路过楼梯口时差点跟人撞一满怀。不怪他,是对方窜的太快,眼瞅着还有四五级台阶,嗖一下蹦了下来。定眼一看,缉毒处吴天。还好罗家楠反应敏捷往后撤的快,要不俩人绝有一个得一屁股坐地上。
冷不丁吓一跳,罗家楠脑子里那点销魂夜余韵散一干净,皱眉问:“干嘛呀大清早的火烧火燎, 狼撵屁股啦?”
吴天都不带停脚的, 风一样刮出办公楼大门, 只留下点话音跟大厅里——“媳妇儿要生了,我赶着去医院!”
“生儿子请客!生闺女全局发红包!”
罗家楠朝即将奔出视野的背影吼了一嗓子,以全局通用的方式表示祝贺,随后脚步轻盈地跨进办公室。进屋瞧见乔大伟, 他过去拍了人家肩膀一巴掌,笑问:“呦, 大伟, 调回来啦?”
乔大伟当初是从特警队调来市局的,纯粹的硬汉风。一米九三的个头,一身二百斤的腱子肉, 肩膀宽罗家楠一拳不止,被拍一下, 不动如山。只见他慢悠悠回过头,平时没点笑模样的脸上表情平淡:“没,这不天气热么, 领导发话说发高温补助,过来统计下人数。”
“一天多少钱?”仿佛听见了小金库里传来孔方兄的撞击声,罗家楠眼里闪闪发亮。
乔大伟伸出四根手指。
“四百?”
“四十。”
“……”罗家楠就差把“嫌弃”俩字刻脸上了,“这他妈按天气预报发的吧,买两瓶水就没了。”
“嗨,就老贾那抠门劲儿,发个补贴跟发他家存款一样,有的领就不错了。”嘬着乔大伟给买的豆浆,苗红耿直挖苦后勤老大。
乔大伟斜眼看向媳妇,一脸“下回别当我面说了行不?好歹是我上司”的无奈。曾经两口子都在重案组工作,为了照顾年幼的孩子,他主动申请调离原岗位去了后勤处。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留女不留男,毕竟不管从前途光明与否和体能需求度来评判,怎么都是乔大伟留下更合适。
对于他人的疑惑,乔大伟的回答是:“红姐从数百名女警中经历层层选拔才进的刑侦处重案组,我得支持她沿着自己追逐的目标走下去。”
好男人,罗家楠曾为此而感慨。反正让他走他肯定舍不得。虽然在市局重案组工作听起来高大上,可实际上,这是份付出与回报完全不成正比、离婚率伤亡率高居各行业榜首、没一个老警察想让儿子子承父业的破差事。但是每一次结案之时,那种如释重负、从头到脚都如沐朝阳的舒爽成就感,万金难换。
喝完豆浆,苗红甩手将空杯子扔进垃圾桶,拎包起身:“大伟,我今天得出席庭审,不定几点回家,你跟保姆说一声,别做我的饭了。”
“嗯,开车慢点。”乔大伟乖巧点头。
背冲老公招招手,苗红那生完孩子没仨月就恢复如常的劲瘦身影消失在门外。罗家楠拿胳膊肘撞了下乔大伟,低声问:“真不回来啊?过些日子许杰也要调走了,到时候咱组都没人了。”
隔着两张桌子,欧健暗搓搓举起手,满眼“我至少还算个人吧?”的谨慎看着他俩。结果被罗家楠冷眼凶了一记,又赶紧低头看卷宗。
“等有孩子你就知道了,三天两头跑医院,光靠保姆哪行,父母必须得有一个跟着。”话说到这,乔大伟忽然意识到可能戳了罗家楠的痛处,话锋一转,“再说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前几天我还听陈队说要再来新人给你和红姐带。”
“现在的新人哪能跟咱那时候比,整一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呐。”
罗家楠冷嗤一声,目光意有所指的扫过欧健。前些日子他特意扫听了一下欧健的身家背景,得知他爸欧风奇是多年前“七·一七”案里殉职的缉毒警。这案子当时影响极大,那时他还在警校,为搜捕射杀欧风奇的毒贩,他们在校学警全部被调出去走街串巷排查嫌犯。据说那次排查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动用各单位人员多达四千余人次。
他觉着欧健可能是因为父亲殉职之后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不然怎么一个一米八多的大小伙子,不但面相文静——对比老欧同志挂在大厅的烈士榜上那猛张飞似的照片,根本看不出是父子——性格还跟个大姑娘似的。不,局里的姑娘都没一个跟他似的,打电话通知家属来认尸,眼圈说着说着就红了。
可不管怎么说,毕竟是烈士子女。本着照顾前辈遗孤的心态,罗家楠倒是勉为其难愿意在许杰调走之后,接手这小子。反正自要落到他手里,呵,绝没有练不出来的金刚钻。
正苦读卷宗的欧健突然浑身一哆嗦,冒起满胳膊的寒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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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连续数日的调查,罗家楠给农大里认识肖文恒的人问了个遍。没发现死者和谁有仇,更没人知道他跟哪个女的眉来眼去过。领导说他勤恳踏实,从不靠溜须拍马迎合奉承获取好处;同事说他平易近人,一门心思钻研学术,在业界很有威望;学生赞他为人正直,不会像有些教授那样,故意卡着学生的课题不给过,借此收取额外的课时费或者占女学生便宜。
都是好话,可罗家楠怎么琢磨怎么不对,要是肖文恒真如众人所说是个正人君子,那怎么会落得个在荒山野岭之地,被女人割断救命绳索摔落山崖呢?
隔天要跟省厅领导汇报工作,罗家楠发现还缺尸检报告,赶紧下楼去法医办催。案发一个多礼拜了,祈铭那边依然没有完整的尸检报告提交,破天荒头一遭。病理毒理耗时,晚点没事,其他的总该做完了吧?
“祈铭,尸检报——”
敲门进屋,罗家楠话说一半,梗在了嗓子眼里。杜海威也在,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搭在祈铭的转椅靠背上,衣架般的身材投下完全笼罩住祈铭的影子,距离近的堪称暧昧,罗家楠看了恨不得一脚给丫踹墙上去。
听见动静,杜海威直起身,冲满脸写着“老子现在很不爽”的罗家楠点了下头:“罗副队,来的正好,刚跟祈老师讨论了新发现,准备通知重案组。”
“什么发现?”罗家楠强忍着不把眉头拧死。真不是他小心眼,现在不光他一人烦杜海威,吕袁桥、唐喆学,甚至赵平生,一听自家那口子满面春风的提起杜海威,脸都能立刻拉到脚面上去。
可杜海威并没表现出挖任何人墙角的意图,包括人家是不是对男的感兴趣都有待考证。说到底,这种无迹可寻的危机感他们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就是看着这货莫名碍眼。
也许,是那个“作风问题”的传言导致?
“那天在现场不是找到了死者收集植物用的袋子么?”祈铭举起一张检测报告,接下来的话,语气是让罗家楠听起来略心塞的赞赏,“杜老师辨认袋内的植株时发现了问题,送检结果出来,果然,那个袋子里的植物中,有三株是野麻与其他桑科植物杂交后培育的新品种大麻苗。”
一听这个,罗家楠顾不上为祈铭赞赏杜海威的心思而焦虑了,接过报告从头看到尾——能看懂的不多就是了——浓眉骤然挑起:“这孙子种大麻?”
“我认为,他并不是种,而是利用杂交技术改变种苗基因,使其更易抵抗病虫害进而提高产量,发现尸体的地方,是他的试验田所在。”杜海威条理清晰地陈述自己的推测,“我上午又去了一趟现场,未在崖下发现大面积种植的种苗,只在大约平方三百米的范围内找到了不足二十株,我已经全部带回来了,哦对——”
罗家楠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先让我捋捋——崖底有大麻,死者的袋子里有大麻,这么说他不是下来的时候摔的,而是爬上去的时候。”
杜海威的视线正落在他无名指的戒指上,又扫了眼祈铭的手。之前没见过祈铭戴戒指,今天他才发现对方已婚,眼下看款式显然和罗家楠的是一对。再想想那天罗家楠的去饭店接自己时的种种迹象,他顿觉了然。不过也只是片刻的闪烁,他立刻隐住眼中的情绪,正色道:“对,所以按情杀方向调查并不一定准确,也许要考虑合作伙伴想除掉他独吞成果的可能性,因为就我以前经手的案子来看,像肖文恒这样的研发者并非出售烤制后的成品,而是卖种子,只要种苗能成功长大,杂交配方到手,研发者就没有用处了。”
“……”浓眉深拧,罗家楠看看杜海威,又看看祈铭,感慨道:“怪不得那岁数了还要跋山涉水地爬上爬下,合辙是藏了这么个惊天大秘密,真行,身边人还都觉着他贼正直……诶对,祈铭,那个尸检报告好没好?”
祈铭说:“解剖部分好了,可给组织切片做病理检测后,发现死者的肝脏心肌均可见细胞坏死,肾小管细胞变形,符合急性中毒特征,但毒理未检出致命因素,疾控那边也没任何发现,还需要进一步检测,所以得再等等。”
“能给多少先给多少,我明儿跟省厅领导汇报工作要用。”
“好,我等下把整理好的上传到重案组公共文件夹里。”
“放二号,一号是我师傅的案子。”罗家楠顿了顿,看杜海威一付有话还要说的样子,问:“杜科,你还有事儿?”
杜海威接着刚才被罗家楠打断的话说:“有关大麻苗的发现,我同步给了缉毒处,庄羽说他会和你们重案组协调沟通联合侦办的事情。”
操!罗家楠这脑袋瓜子瞬间胀大了一圈——要说工作中最烦的事,当属和庄羽联合办案,没有之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