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当上副队长, 罗家楠深刻的感受到,每每当他违规违纪甚至违法取得案件进展之后, 陈飞没掐死他绝对是看在他是自己师傅亲孙子的份上。一天要是接三十个电话,有一半得是内务处、督查室或者法制办打来的,偶尔还能接到局长大人的“亲切”问候——
“罗家楠,是不是前几天下暴雨给你脑子冲了?”
听到这话,罗家楠收手摘下蓝牙耳机,以免被局长大人接下来的慷慨激昂震伤耳膜:“方局?我这——”
“你少跟老子这个那个的!”果不其然,方局那内力深厚的狮吼功彷如魔音穿耳,连坐后座上的欧健都听的清清楚楚, “你说你们, 啊!去肖俊荷办公室取证, 搜查令上的范围标的清清楚楚吧?实验资料!实验资料!谁他妈让你们搬器材了!?你知不知道他们公司的董事长都告到厅里去了,老家伙给于副厅长从办公室追进厕所,声泪俱下地控诉咱市局的强盗行为!”
头回听局长发这么大的火,欧健紧张地盯着罗家楠, 只见那棱角分明的脸不屑一偏,嘴角随即勾起混不吝的笑意:“方局, 我还没追究他们公司放任研究员制毒贩毒、监管不利的责任呢, 把仪器都搬走了,不是防患于未然嘛,您说是吧?哦对, 请代我转告于副厅长,让那老小子少逼逼, 惹急了老子连厂都给他封了!”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方局的音量又高了三度:“你跟谁面前称老子?”
“呦,错了错了, 我的错,诶我开车呢,前头有交警,别回头再给我拦了,先挂了啊,您多受累。”
“咔”的挂断通讯,罗家楠长吁一口气。升官之后连投诉都跟着升级,直接越过局长告厅长那去了,保不齐待会给他打电话嗷嗷的就是部里的领导了。不过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大不了写份检讨哄长官高兴呗。
要说从警这么些年,他写过的检讨摞起来比自己高。小到警容不整,大到佩枪喝酒,出现频率最高的关键词是暴力抓捕,反正顺着警务人员行为守则规范捋吧,能犯的几乎犯了个遍。用陈飞的话来说,换个人早他妈给撸墓区派出所跟死人“对饮明月当空酒”去了,也就是上头看他罗家楠立过大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罗副队……你……你就这么……把方局挂了?”
欧健本来想说的是“把方局电话挂了”,结果一紧张舌头没撸直,电话二字没说出口。听到这话,坐副驾的许杰打后视镜瞪了徒弟一眼,警告他说:“罗副队是立过一等功的主,他能跟领导那犯浑,你可别学,你还没修炼出那道行。”
“嗨,许杰,你跟孩子说这干嘛,好汉不提当年勇。”罗家楠笑呵呵的“自谦”,“不就挨了十几刀么,现在疤都长平了。”
“十几刀?怎么来的?”欧健瞠目结舌。他看罗家楠耳朵后面有道疤,之前悄悄问过许杰,听说是执行任务时留下的顿觉仰望。没想看不到的地方,还有那么多隐藏的功勋。
“替一黑老大挡刀。”
“这么刺激么?副队,给我讲讲当时的情况呗。”
“没什么好讲的,跟电影里演的差不多。”
“……”
车里陷入了沉默。许杰敲出烟分给罗家楠一支,按下车窗往出散烟。罗家楠爱吹牛逼全局有名,可一旦有人追问刀疤的来源,除了“替老鹰挡了十四刀”,他从不提及当时的任何细节。许杰在部队的时候也执行过化妆侦察任务,他知道,有些事罗家楠不提不是因为纪律——本来就不是那遵守纪律的人,而是提了,心口里的疤会被扯开。
偏头朝窗外呼了口烟,罗家楠云淡风轻地说:“反正没你家老爷子壮烈,因公负伤的多了去了,致残的也不少,有空你上缉毒处问去,比我的故事精彩的多的是。”
后座上传来一声叹息,罗家楠抬眼扫了下后视镜,见里面映出欧健落寞的苦涩笑容:“其实我爸对我来说更像个陌生的先烈,和大厅的英烈墙上挂着的那些照片没什么区别……我从小就很少看见他,我妈在我五岁的时候就跟他离婚了,给我扔去了爷爷奶奶家,我在他身边待的时间最长的……是遗体告别那天。”
这话说的罗家楠眼眶一热,抹了把鼻子抱怨道:“许杰,你这烟可太次了啊,熏眼睛。”
许杰但笑不语,反手伸向座椅之间的空隙,揉了把徒弟的头毛。欧健抬起头,感激地说:“师傅我没事,这么多年都习惯了,用我妈的话来说,像我爸那种人就不该娶媳妇,除了贡献颗精子之外一点用处没有。”
罗家楠不悦皱眉:“诶,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没像你爸那样跟毒贩豁出命去战斗的,毒品早都卖小学里去了!”
欧健立马点头:“是,要不我不能来当警察,想着再听到我妈抱怨的时候,能理直气壮的跟她说‘不’。”
“别,那毕竟是你妈。”许杰善意地提醒他,“她也有她的难处,我这是没孩子,要有了孩子还见天不着家,媳妇儿不定怎么埋怨我呢。”
罗家楠接话道:“对啊许杰,你这都结婚多少年了,还不要孩子?”
许杰苦笑:“嗨,之前住宿舍,旁边那间还有别人,不方便,现在是我忙,她更忙,见天跟天上飞来飞去,等我调任县公安局之后,她也打算转去地勤,要不连造孩子的功夫都没。”
“嘿,瞧你说的,哪不能抓功夫来一发?”罗家楠糙惯了,这牛逼必须得吹,再说车里又没大姑娘,仨大老爷们还能有人嫌他话荤不成?“要我说,你啊,换辆车,照我这辆来,后座宽敞随便折腾。”
“——”
欧健听了头皮一紧,下意识地将按在车座上的手收到大腿上,还暗搓搓蹭了蹭——这……不会摸到什么不该摸的东西吧……
“还多久能到周洵的公司?”感觉车里凭空冒出股子腥气,许杰及时岔开话题。对于罗家楠的口无遮拦他倒是习以为常,不过他也纳闷,就冲罗家楠这张嘴,祈老师怎么还没给他缝上?
扫了眼车载导航,罗家楠估摸了下时间说:“再有十分钟吧。”
“嗯,”许杰回忆了一番,“根据袁桥提供的资料,周洵是仙鹤药业的副总,口碑不错,女强人,离异多年,独自抚养女儿……她和肖文恒是大学同学,都是学植物的,从专业层面来看,确有使用除草剂原料投毒的可能性。”
罗家楠点点头:“是啊,不过资料上显示她身高一米七五,三十五号的鞋绝对穿不进去……所以在罗汉岭上割断绳子的肯定不是她。”
“跟大麻有关的线不是庄羽他们那组在追么,你就别操心了。”
许杰不提还好,提起这事儿罗家楠就来气。他连夜突审肖俊荷,确认了肖文恒研究杂交野麻的事实,正打算顺藤摸瓜往下查呢,嘿!就一顿中午饭的功夫,人让缉毒处给提走了,连审讯记录原件也给拿走了!等于他鏖战一夜的成果,全他妈填了庄羽那无底洞似的消化系统。
本来想去掀桌的,后来想想自己现如今的身份,他只得勉为其难咽下口气。不是怕被陈飞掀头盖骨,而是当领导得以身作则,要不让底下人看了,有样学样,将来有他头秃的时候。
——要是将来上岁数了变成老贾那样的地中海,祈铭不得嫌弃我啊?
曾经他问过祈铭类似的问题,祈铭的回答是:“看伯父的发量,你家没谢顶基因,所以,不用太过担心。”
“那你家有么?”
他不知死活的问了一句,结果差点被“小祈飞刀”钉成壁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