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撕心裂肺的惊叫声穿透走廊,给刚刚睡着的罗家楠惊得“蹭”一下从椅子上窜进了曾慧樱的病房。屋里除了岳林还有位有分局派来的女警, 可这俩人加起来都难以压制抵死挣扎的曾慧樱。罗家楠前脚进屋,紧跟着看到岳林被推倒的输液架嗙当一下砸中脑门。
冲上前按下呼叫铃,罗家楠帮着上手摁人。曾慧樱个头虽小,可挣命般的挣扎令罗家楠竟也险些脱手,又听她接连不断宛如泣血一般的嘶嚎着:“别碰我!放开!放开!救命——救命——”
值班的医护人员纷纷涌入病房,看到此情此景,医生立刻安排人取来针剂注入输液管。也就几秒钟的功夫,曾慧樱挣扎渐弱, 继而再次陷入昏睡。前后加起来不到两分钟, 给罗家楠折腾出了一身的汗, 松下心一看,岳林捂着脑门蹲在床边,胳膊上脸上都被抓得一道一道的。
“怎么回事?”他问那位女警。
女警皱眉摇头,说:“她刚睁眼就开始折腾, 我跟岳警官碰都没碰她一下。”
“可能是睡懵了吧,一睁眼哪都不认识。”岳林撑着床边的围栏站起身, 脑门上明晃晃的顶着条肿起的红痕, “刚那一嗓子差点给我心脏喊出去。”
“瞧你那点胆儿。”
嫌弃归嫌弃,罗家楠还是叮嘱了一声,让他去护士站给胳膊和脸抹点碘伏消毒。抓的够狠的, 好几道都见血了,可见刚才曾慧樱是下了死劲挣蹦。结合吕袁桥给的消息, 他不由将曾慧樱的过激反应和对方曾经的遭遇联系到一起——身处陌生的环境,很有可能她在醒来的一瞬间以为自己又落入了魔爪。
垂眼望向眉头紧皱,在药物的作用下依然无法平静安眠的年轻女人, 罗家楠伸过手,轻轻撸起宽大的病号服衣袖,入眼便是道十几公分长的疤痕。无怪曾慧樱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在黑色长衣长裤里,她身上还有好几处这样的伤口,遍布四肢。从浴缸里把她捞起来的时候罗家楠就已经看见了,且为之感到震惊,直到接到吕袁桥的电话,才知道这些伤痕因何而来。
具体遇袭过程,曾慧樱一个字也没说,所有的证据和侦破线索都来自于事发地一个小超市门口的摄头,它拍到了她被跟踪推倒刺伤拖走的全部过程。如果不是超市老板早晨开业后回放录像发现这惊人的一幕,她不知道还要在那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遍体鳞伤的躺到何时。
曾慧樱在德国举目无亲,警方通过登记在公寓管理处的紧急联系人找到了她的导师。导师看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怕出事,又通知了当地的领事馆求助,希望那边可以安排个人来陪着她度过最艰难的日子。领事馆派去的工作人员说,最开始的四十八小时,曾慧樱就一直呆呆的望着空气,一动不动。
嫌犯很快就被抓到了,居然是她的邻居,经查,有强奸前科。按法律规定,有性犯罪前科的人该在网上公示,且警方有责任通知其所在的社区住户。然而这家伙不是德国人,是匈牙利人,他在德国没有犯罪记录。而且不论是德国还是匈牙利都没死刑,也就是说不管在哪审判,这王八蛋最多判个终身监禁,并极有可能坐二十年牢就假释出狱。
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看她刚才那种反应,罗家楠不难想象这件事给曾慧樱的精神和肉体造成了何种毁灭性的伤害。一个富有才华的姑娘,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挣来了光明的前途,美好人生才刚刚起步,却毁在了那个畜生的魔爪之下。而对于自己的未来,曾慧樱也没跟罗家楠祈铭他们说实话。出事之后她再没去过学校,同时她的签证即将到期,是领事馆安排她回的国。他们的想法是,回来好歹有家人的陪伴,伤痛则只能交给时间。
可曾慧樱没有告诉家里人,她选择独自一人缩在出租屋黑暗的角落里,用酒精和药物麻痹自己。此时此刻罗家楠忽然想通了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为什么曾慧樱一定要杀掉肖文恒?
她失控了,她得找个人怪罪,不然活不下去。
叮嘱女警看好曾慧樱,罗家楠出屋去楼下吸烟区抽烟。刚把烟掏出来,就听身后响起岳林的询问:“罗副队,能……给我一支么?”
回身瞧了眼脸上胳膊上抹得跟花瓜似的岳林,罗家楠递过烟盒:“我还以为你不抽烟呢。”
低头就着罗家楠弹开的火机点上,不留神扯到伤口,岳林“嘶”了一声说:“偶尔抽一根提神。”
“吃芥末不管用?”之前换班,罗家楠给他拍醒之后,眼瞅着这小子迷迷糊糊的掏出管绿芥末往嘴里挤,差点笑喷人一脸唾沫星子。
岳林讪笑一声,问:“你们是经常遇到这种事么?”
知道他说的是嫌疑人突然情绪失控,罗家楠眯眼想了想,说:“也不算太常见,偶尔碰上一个半个的。”
“那……拒捕的呢?”
“那可多了去了。”
“是么,我在悬案组还没遇上过呢。”
扯扯嘴角,罗家楠不屑地喷出口烟,回手往下一扯T恤领口,露出开胸手术留下的疤痕:“这就是替你们悬案组抓人的时候弄的,操,给他妈老子送ICU里半个多月。”
岳林的眼里顿时闪烁起崇拜的光芒:“伤这么重?起码得记个二等功吧?”
“别扯淡了,还二等功呢,人跑了,没给我记一大过算领导发善心。”
提起这个罗家楠就心塞,明明是他妈万不得已他才一个人跟上毒蜂,自己差点光荣了不说,出院就被停了俩月职,美其名曰让他踏实养伤。那俩月过的过于滋润,差点让他妈和祈铭轮番给喂成个球。复职第一天要去督察那报道,得穿制服上班,谁承想裤扣楞系不上了,最后是祈铭拿了根皮筋给他缠上才能出的去门。
“啊?”岳林表情一皱,“这么不讲道理啊?”
罗家楠冷嗤一声:“这世上啊,最不讲理的工作单位就是公安局,你说咱都跟什么人打交道?犯罪分子,是吧?还是最穷凶极恶的那拨,他们违法犯罪手到擒来,咱破案的跟三孙子似的,只要被督察请去喝杯茶,甭管累死累活,全他妈白干!”
这话听的岳林有点心寒,不由对未来感到丝迷茫。没当警察之前,他觉着这份职业虽然苦点累点,但成就感肯定是其他行业无法比拟的,要不也不会放弃五百强企业的offer一门心思考公。然而进来才知道,条条框框规矩繁多,有时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正如罗家楠所说的那样,丁点失误都有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进组第一天,林冬给他们训话时就说过,这是个不容犯错的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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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七点,有人来替班,换罗家楠他们回去休息。这两天给他折腾的,加起来统共睡了不到仨小时,开车看红绿灯都重影。好容易挨回局里,跟陈飞汇报完情况他一脑袋扎休息室床上就睡过去了。
也睡不了多久,俩小时一到,手机闹钟催命炸响。然而罗家楠就跟被床吸住一样,实在爬不起来,皱着能夹死苍蝇的眉头摸过手机延时闹钟。跟检察院那边约的是十点半,这会路上应该不堵,他琢磨赖十分钟床不至于迟到。结果迷迷糊糊的点错了,没设成延时而是直接关了闹钟,一口气睡到下午一点。睁眼一看都他妈这点儿了,“蹭”的从床上蹦了起来,只含了口漱口水连脸都没洗就冲向停车场。
等到了检察院,果不其然,姜彬摆了张臭脸给他:“呦,罗副队,升官之后这时间观念可越来越差了啊,整整迟到了三个小时,怎么着,我不配让您守个时?”
“没有没有,姜讼,我上午正要出来结果被拖去开会了。”罗家楠哪敢说自己睡过头了,要不冲姜彬这张号称检察院头牌公诉人的嘴,能给他直接喷出检察官办公室去。
可头没梳脸没洗的德行出卖了他,姜彬倒是没太让他难堪,只是没好气的说:“诶,是你求我办事,临时有变,打个电话通知一声是基本礼仪懂不懂?”
“下回一定,一定。”
罗家楠说着话,就听肚子里“咕噜”一声响。昨儿晚饭就没吃,祈铭送来的鱼腥草盛宴全便宜岳林了,这会突然饿得胃里直抽抽。
深知这帮警察忙起来有多没日没夜,姜彬起身走到柜子边,打开柜门掏出个桶装方便面扔给罗家楠,朝饮水机一指:“自己泡去。”
接住泡面,罗家楠冲他感激的笑笑,转身去饮水机那接热水。饿了什么都香,他现在觉着就算鱼腥草可能也吃的下去了。趁他泡面的功夫,姜彬快速翻看了卷宗,边看,表情边在“我去!”和“靠!”这两种有着微妙差别的情绪间来回变幻。
就着满屋子的红烧牛肉面味,他问:“曾慧樱有犯罪意图,且实施了犯罪,但是根据尸检报告,她的所作所为不是直接致死原因?”
秃噜着喷香的方便面,罗家楠点点头。
翻了个白眼,姜彬又问:“然后下毒的那个,你们还没抓到?”
塞了满嘴的面,罗家楠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那你找我干嘛来了?”姜彬无比想把卷宗拍罗家楠那张闪着油光、勉强还能称之为帅的脸上去。
咽下烫嘴的面条,罗家楠抽着气说:“我就想问问,能不能对曾慧樱免于起诉。”
姜彬听了立马摆出副看白痴的表情:“你为什么要替嫌犯操心?”
方便面忽然不香了,罗家楠沉默片刻,将曾慧樱的遭遇转述给姜彬,然后说:“我觉着她可能是精神受了刺激,是,她杀人不对,但事实证明肖文恒的死不是她造成的,所以……”
“直说了吧,这种情况其实有点微妙,因为没法假设她不割断绳子、肖文恒中毒后得到及时的医疗救助是否有机会活下来,但是——”姜彬顿了顿,“如果由法院指定的精神鉴定机构出具诊断证明,证实她确实有精神问题,是可以免于起诉。”
罗家楠稍稍松了口,紧跟着又听姜彬说:“还需要她的口供,规矩你懂。”
“没问题,晚点我去医院给她录。”
“几点?”
“四五点钟吧,我刚给医院的同事打过电话,她已经醒了。”
姜彬站起身,郑重要求——
“现在就去,我跟你一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