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了七八分钟, 相框出现松动。杜海威放下冲击钻,上手搬了搬, 发现仅凭自己一人之力有些困难。相框非常的沉,像是灌了铅在里面一样,至少上百斤重,而且一人多宽重心不稳,很可能起下来直接拍地上了。
“罗副队,搭把手。”
罗家楠应声进屋,看杜海威满身都是灰,嗤笑一声说:“行啊杜科, 脏活累活身先士卒啊。”
“我都不乐意干的活, 怎么能要求底下人干?”杜海威侧身给罗家楠腾地方, 随着动作,身上的水泥尘末噗噗往下落。
罗家楠抬手扬扬灰,扣住松动的相框边缘,稍稍使上点劲儿, 听见喀喀的响动心里一提,问:“不会掰折了吧?”
“不会, 相框材质为铁桦, 是地球上已知的最坚硬的木材,硬度是同等体积钢材的两倍,纤维致密度是白桦的三倍, 做家具可百年不朽,已被砍伐为极度濒危的树种, 这个框非常沉,你注意点别把胳膊抻了。”说完他又往后挪了半步,脚旁边正好有个破洞, 茬口处早已烂酥,使劲大了怕踩裂地板。
罗家楠分的清实木和三合板,上手一掂分量能八九不离十,但看实木的话具体是什么木头一点研究没有,不免好奇:“你这眼睛自带质谱仪功能?”
“铁桦有独特的瞳纹,外面的漆层剥落之后就显露出来了,来,我数一二三,一起使劲儿——一……二……三!”
随着话音,杜海威跟罗家楠共同发力将下缘还嵌在水泥里的相框起出。不上手还不知道,这玩意真挺沉的,起码二百斤。要不是杜海威提醒了一句,罗家楠保不齐得被压在手中的分量坠得毫无心理准备。
“我操,这玩意真特么够——”话说一半罗家楠猛地顿住声音,相框背后明晃晃的贴着张黄纸,上面布满猩红的诡异花纹,看着像是张符。
杜海威也看见了,登时低斥一声:“糟糕!”
没等罗家楠反应过来他“糟糕”什么呢,就看那张黄纸上的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了下去,几秒钟的功夫,由红转黑。
“周岚!拿柠檬酸钠喷雾来!”杜海威大喊一声。
罗家楠举着沉甸甸的相框,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更搞不清杜海威的意图,一脸蒙逼地问:“怎么了这是?”
“封水泥不单单是为了加固,还为了隔绝空气防止纸面上的血迹氧化腐烂。”杜海威语气略急,未见回应更是不自觉的提高音量,“周岚!听见没有!”
“来了来了!哎呦我去!”
周岚的喊声和木头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不用问,肯定是给楼梯的木质台阶踩塌了。于是乎拿着喷壶进屋的人换成了祈铭——周岚腿卡在木头窟窿里了,其他人正想方设法往出拽他。
只一眼,祈铭便明了杜海威的意图,隔着罗家楠伸过胳膊,将喷壶里的溶液“噗噗”喷满纸面。突发状况让罗家楠很是一头雾水,等把相框稳稳放到地板上,赶紧问祈铭。
祈铭说:“水泥封层阻隔了空气,使得纸面上的血液停止了氧化反应,而血液中富含铁离子,一旦大量接触到空气会迅速氧化,氧化过程中释放的热量会导致纸张快速干燥脆化,增加湿度可减缓这种情况,另外柠檬酸钠是良好的抗凝血剂,有利于留存证据。”
原来如此,罗家楠心服口服的点了点头,都是知识,活到老,学到老。
然而即便是做了临时处理,杜海威对待这张纸也是谨小慎微,亲自上手剥离,割开个证物袋当封层贴好,再用祈铭从法医勘验箱里拿来的刀片跟刮金箔似的一点点往下起。这是罗家楠第一次看他干细活,虽然介意这个人,但看人家手底下那稳重劲儿,不服不行。
“哎呀我现在不得不怀疑这是某种邪恶仪式的现场了,又泼人血又贴血符的。”等杜海威干活的功夫,罗家楠跟守在旁边的祈铭念叨。
祈铭听了眼神微凝,片刻后点了下头:“是有点像。”
“所以说,封建迷信要不得。”说着话,罗家楠注意到祈铭的表情有些凝重,眼神还微微发直,于是抬胳膊肘碰了他一下,小声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
祈铭平静否认。然而事实是,听罗家楠提起仪式现场让他联想到了自己被绑架时的事情。那个扬言要解剖他的家伙,下刀之前用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有可能都不是现在的人类还在使用的—
—像诵经一般吟诵许久,就像是举行某种仪式的过程中,祭司向神祗的祷告。
那段声音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所以他回国之后去寺院静修,每日聆听佛堂里传出的虔诚经文,借此洗刷阴暗的记忆。
昨晚听罗家楠问起微信群的事,他没直说是自己那个案子,只说是FBI的一桩悬案,拿来和林冬他们共同探讨。不是他不想坦诚,而是在这件事上罗家楠真帮不上什么忙。罗家楠擅长的是案发现场分析和追寻嫌犯行踪,以及与各色人等打交道获取线索,远在太平洋彼岸的旧案没有他发挥所长之处。可他知道了能不管么?不能。但是管又使不上劲儿,徒增烦恼而已。
一天天的够累了,他不希望罗家楠再为这件事而感到焦虑。就像之前追毒蜂追进了ICU,如果毒蜂不是杀他爸妈的凶手,他相信罗家楠不至于冒着自己被子弹射穿的风险还让他开枪。不管日后遇到什么事,他都不愿再看到对方为自己以命相搏了。
他知道这份爱有多么深沉。
—
杜海威坚持给那两百多斤的相框扛下来,这会真体现出上山容易下山难了,又没正经路,十几个人轮番抬,到平地上全都累得呼哧带喘。前前后后折腾了好几个钟头,早过了午饭点,罗家楠饿的是前胸贴后背。想说踅摸个地方垫吧点吃的,结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山就是山。
不过首要任务是给陈飞打电话汇报情况,山脚下有的是信号。听完罗家楠的汇报,陈飞那边安静了几秒说:“你先回度假山庄来,女尸案锁定嫌疑人了,领导的意思是,就在这突审。”
“啊?这么快!?”罗家楠恍然有种自己上了趟山,凡间世易时移的感觉。
“许杰查案子什么速度你不知道?”陈飞那边传来声点烟的动静,赵平生不跟眼前贼着,他又能潇洒几天,“死者和山庄工程部经理搞婚外情,不甘心做地下情人,可那男的的媳妇是山庄的股东之一,他害怕事情暴露媳妇跟自己离婚人财两空,遂起了杀意。”
“这不都审完了么?”罗家楠也想抽,可没烟了。
“刚把话套出来,作案经过还没审。”陈飞有点不耐烦,“甭废话,赶紧回来。”
“您容我找个地方吃口饭行么,这山上山下折腾一溜够,我特么都饿瓢了。”
搓着胃,罗家楠眉头紧皱。以前甭管怎么造胃都没毛病,被毒蜂捅进过ICU之后一饿就抽抽。要说这补过的是比不了原装货,就前几个月他们设卡围捕嫌犯,跟车上一待十几个钟头没吃没喝,胃疼得直冒虚汗,等把人摁地上他转头就喷出口血来。都没敢告诉祈铭,在医院里躺了一礼拜,让陈飞替他打掩护说出差去了。
“早跟你说在车上备点苏打饼干,你可不听啊。”埋怨归埋怨,陈飞也是真心疼他,“要不这样,我让山庄后厨给你做份海鲜面,热热乎乎的,你回来就能吃。”
“放龙虾么?”
“放你大爷!”
笑着挂断电话,罗家楠回头招呼祈铭上车,眼前所见让咧着的嘴角顿时垮下——
钻墙钻得杜海威满头的水泥尘,下山出了顿饱汗,给脸上冲的一道一道的。祈铭爱干净,见不得别人灰头土脸的样子,主动把随身携带的手帕给杜海威擦脸。杜海威在那擦脸,他顺手帮人家掸了掸衣服上的灰,正被罗家楠看见。
眼瞅着罗家楠脸上刮着台风往过走,杜海威自觉的拉开与祈铭之间的距离,低声说:“谢谢,手帕洗好了还你。”
没等祈铭说话就感觉胳膊被拽住,回神已被罗家楠拖着往车那边走。把人往副驾上一塞,罗家楠憋着口气坐进驾驶座,油门轰的一听就是在怄气。
“跟我生气?”祈铭问他。
“没有!”罗家楠不认账。
“我借他个手帕而已,你有什么好不爽的?你不也借夏勇辉手帕?”祈铭一顿,哼出声鼻音,“还是我的。”
“诶!吵架别翻旧账,那事儿都过去了。”
“是你想找架吵吧,罗家楠。”
这句算戳罗家楠肺管子上了,就见他运了口气,给方向盘狠狠一握:“你能不能离杜海威远点?我瞅着他我就来气!”
“为什么?”
“因为——”
罗家楠刚张嘴就卡壳了——因为什么啊?因为我怕你看他越看越顺眼,然后给我甩了?
不,自尊心不允许他说这样的话。
“嗯?”等不到答案,祈铭出声催促他。
事儿是自己挑的,总得有个理由才好说服对方,于是罗家楠把心一横,尽可能用一种不怎么太在乎的语气说:“你看咱俩在一起也这么久了,是吧,什么新鲜感都没了,这冷不丁冒一个,啊,能跟你滔滔不绝话题多的没完没了的,我……我看着心里能舒服么?”
“哦,这样啊。”祈铭低头沉思。
他那突然冷静到完全不像吵架的态度让罗家楠忽感心虚,赶紧偏头看了一眼:“不是我没别的意思,更不是担心他能给你呛走,就咱俩这感情连根针都插不进来,我是觉着吧……”
“罗家楠。”
“啊?”
祈铭转头看着那熟悉无比的侧脸,言语间满是沉沉的爱意:“你能把命交给我,我想这世界上除了你以外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这样对我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变心,没有人比你更值得。”
这话给罗家楠听的,连呼吸道带消化道都通畅无比,不经意间嘴角扬起幸福的笑意:“祈铭,遇到你之前我罗家楠从来没说对哪个男的动过心,既然在一起了我肯定得掏心掏肺的对你好……你也知道我爸那脾气,咱俩共同经历的危险关头都是不可预测的,可我们家老爷子那分筋错骨手可是摆在眼前,没点豁出命去的觉悟我当初不能跟你把话挑明了。”
想起刚认识不久时出现场碰见罗卫东,罗家楠拿自己当防暴盾牌一样隐蔽的画面,祈铭不由暗笑——这小子,简直是拿命谈恋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