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琳是教CPA考试审计专业的老师, 气质温婉,人很精致。年近五十依然妆容端庄,白发染得连根儿都看不见, 衣服熨烫妥帖没有一条皱褶,软底黑皮工鞋擦得干干净净。除了左腕上的玉镯和无名指上的素圈婚戒, 全身再无半点张扬的饰物。
罗家楠吃过她请的一顿饭,交谈间发现这姐姐是个非常有条理有想法有主见的人。那是她女儿赵敏汐去法国留学之前,因着一个女孩子独自去往异国他乡,当妈的不放心,到处找在法国有朋友的人找上祈铭,在女儿出国之前为表谢意特意请罗家楠和祈铭吃饭。
其实祈铭并不想承担这样的责任,刚成年的姑娘,不敢随意托付给谁,真出点什么事他也得跟着落埋怨。等听说赵敏汐是去里昂, 他深思熟虑过后给在里昂国际刑警总部任职的朋友克里斯打了个电话, 委婉的表达了韩琳的担忧。考虑到小姑娘一人在外着实不易,克里斯向他保证, 赵敏汐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就算自己去不了也能派人过去。
询问韩琳,林冬没让罗家楠进去,尽管这家伙哪怕违抗祈铭的谕令也要回来。他很清楚,对于韩琳来说罗家楠算“自己人”, 有熟人在场她的情绪比较放松,交谈间不容易找出漏洞。
是的,越紧张,越容易出错。
会谈室不像审讯室有单向镜和实时同步的监控设备,罗家楠想听只能守墙根。念在他还是个病号的份上, 林冬戴了个传声耳麦进去,好让他在办公室里就能听到自己和韩琳的谈话。一开始韩琳的对林冬的说辞,和对赵平生说的一样——关于林家母子的事,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林冬听完,坐正身体打开置于桌面上的文件夹,指尖轻旋,将复印纸上印有字迹的一面正着朝向她:“韩女士,仁泰医院是本市有名的精神疾病医院,林凯茹是那里的常客,然后我昨天去医院调了林凯茹的探访记录,记录显示,你光今年就去了四次。”
韩琳表情一怔,视线随之垂下。不是看字,是躲避林冬那审视的目光。
“这四次分别是林凯茹入院、出院的日期,以及她生日那天,和林家奇生日那天。”
林冬的语气毫无波澜。这不是审讯,他没必要向对方施压,如果不是考虑到整件事背后可能隐藏着未被揭露的罪恶,别说赵平生卖老脸让他帮忙,就是厅长来了也……呃,厅长的面子还是得给,毕竟每年报预算的邮件得抄送给对方。
“林家奇不知道你和赵平生的关系,对于他来说,你只是他母亲的好朋友,这么多年一直对他们母子多有照顾。”
等不来回应,林冬继续阐述自己的调查所得,仅仅一天的时间,他能查到的东西有限,但应该够让韩琳说实话了——“我也愿意相信,你是因为不得不遵守的承诺而向赵政委撒谎,但是韩女士,我们警察遇事总喜欢往最坏的方面考虑,我现在就问你一个问题——林家奇,是不是林凯茹被强奸所怀上的孩子?”
韩琳的沉默依旧持续,眼睫微颤,同时能很明显的看出她在咬嘴唇内侧。到她这个年龄,已经经历过了太多的人生风浪,面对一个比自己年轻了近一轮的警察,哪怕是被当面拆穿谎言,她也仍然能找到回旋的余地:“林警官,我不是犯罪嫌疑人,你没权利强迫我揭露他人的隐私。”
此话一出,林冬释然的缓出口气,同时不免为获知的事实而感到惋惜——不用再问,她已经承认了林凯茹当年的遭遇。
“谢谢,今天麻烦你了。”起身向对方伸出手,林冬敛起严肃的态势,换上相对温和的语气,“用不用我派人开车送你回去?”
韩琳客套伸手,虚握了一下,语气并不愉快:“不用,我搭大哥的车就行,有些话我想私下和他谈谈。”
“好,那麻烦你在这稍等一会,我去叫赵政委过来。”
收好资料,林冬从容离开会谈室,转头拐进了重案组办公室。摘下耳麦放到桌上,他看看表情一致凝重的赵平生和罗家楠,眉梢微挑:“都听见了吧,猜的没错,另外我从韩琳的态度判断,那个强奸犯到现在还控制着林凯茹的生活,大概率是资金方面的掌控,对于林凯茹那种重疾缠身的人来说,生活费医药费还有孩子的学费加起来是非常大的一笔开支,一旦断流将让她将陷入困境,还会拖累到儿子,所以韩琳一定向她承诺过,什么都不说。”
“但她还是承认了。”罗家楠皱起眉头。手背上的留驻针创口有些痒,又不能抓,忍着难受。
“我想,她心底里还是想看到那个人渣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林冬将视线转向腮侧紧紧绷起的赵平生,“赵政委,韩琳说有些话要私下和您谈,您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多套一些有用的信息出来……就算法律不能惩罚那个人渣了,也可以想办法让他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以免对林凯茹的生活造成影响,哦,威胁人的事儿让罗家楠去干就行。”
罗家楠正痒的闹心,听见林冬的话不由“嘶”了一声,苦大仇深的:“什么就威胁人的事儿我去干啊?”
林冬但笑不语,又见赵平生抬起手,似是让他们静音给自己思考的空间。他搞犯罪心理学的,对于各类罪犯的心理了如指掌。举了几秒,他放下手说:“强奸犯所希冀获得的不光是性方面的快感,更多的是通过实施犯罪来获得权利,这种人不会只犯一次事儿就收手,尤其是没被追责的情况下,完全抗拒不了掌控权利带来的快感,所以肯定还有没超过诉讼时效的案子……那个林队,即便是锁定嫌疑人后也别急着让罗家楠去打草惊蛇,挖,使劲儿挖,必须给这孙子送牢里去!”
罗家楠跟旁边嗷嗷:“喂,我还是病号呢,你们别这么早就编排我——”
“没问题,等有了线索我就去安排组员的工作。”林冬十分干脆的打断某人口不对心的叽歪。可着全局找,再没人比罗家楠威胁起人来更黑叉会了——这小子精于此道。
赵平生郑重点了下头:“辛苦了林队,先忙你的去吧,那个家楠,你赶紧回医院。”
“您甭操心我了,我等祈铭下班再走。”
罗家楠一点儿都不着急,请假条签到晚上九点,等媳妇下了班,回家一起舒舒服服洗个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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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下班点十五分钟了祈铭还没上楼,罗家楠下楼去法医办一看,人家加班。
就看他满脸都是大写的不乐意:“最近没急着结的案子吧?能早点回家干嘛不回?这特么都谁给你拽过来的活儿?”
“检察院生姜发回来的证据复检。”得逐字逐句的过一百多页的报告,祈铭连白他一眼的功夫都懒得挪。
生姜?哦,姜彬。罗家楠随手搓了搓脸,给扬起的嘴角搓平。他算发现了,在起外号这件事上,祈铭十分善于利用食物加深记忆——市局里的南瓜冬瓜西瓜遍地滚,到检察院全成去腥提味的配料了,姜彬有个助手姓廖,老跑市局来取送材料,可想而知祈铭心里管人家叫啥。
哦对,那天祈铭提起个记不住名字的人,给人家起的外号是“养乐多”。罗家楠想破了脑袋也没猜出来他说的是谁。后来经高仁提点才知道,原来是鉴证中心负责对接市局工作一哥们,人家叫杨乐德。
不愿意看罗家楠那一脸苦大仇深的德行,祈铭给他轰去沙发上待着顺便叫餐:“不光我们加班,鉴证那边今晚也早走不了,你帮杜老师也叫一份,他等会下来跟我核物证单。”
顶不乐意伺候杜海威了,可媳妇发话,罗家楠不得不服从安排听指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有忌口的没?”
祈铭花了几秒回忆了一下,说:“他不吃辣。”
高仁听了从一堆资料里抬起脸:“他不祖籍湖南么?居然不吃辣?”
“他三岁就被送到这边的亲戚家来了,跟这边人的口味没区别。”夏勇辉随口接下话,说完感觉周围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抬眼看看,“怎么了你们?”
罗家楠哼笑一声:“你还真跟他挺熟啊,诶,那天那个开跑车去堵他的神经病,你认识么?”
大概知道他说的是盖寰宇,夏勇辉摇摇头。他确实不认识,听说过,没见过。不过前几天加完班去地铁站的时候,路过艾瑟顿国际,他确实看到杜海威进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银灰色跑车。没看清司机长什么样,车窗贴膜颜色太深。要按罗家楠说的,开车的应该就是盖寰宇了。
正跟罗家楠那叨叨着自己要吃什么,高仁忽觉旁边的夏勇辉猛地坐直身体。他表情凝固,眼中闪烁出星点的不可思议——
难道说,杜海威真从了那控制狂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