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下午跟经侦的开完会, 罗家楠把调查所得同步给林冬他们。经查,一直给林凯茹打钱的那家公司,往上游股东信息追溯了六层之后, 确有一家卞军持股比例占百分之三十三投资公司。根据这个线索,林冬认为到目前为止, 已年过半百的二哥还在干替三弟擦屁股的活儿, 锁定卞军为突破口是正确的选择。

幸运是,卞家人压根不知道陈飞和林凯茹的关系。陈飞打卞钰那一拳完全被对方当成了剐蹭事故引起的口角,丝毫没有打草惊蛇。但卞钰那人根本不是能吃闷亏主。得知打人的是个警察,也不找了什么关系把小报告打到了省厅领导那, 要求严惩给警务工作者形象抹黑陈飞。

然而他不知道是,一般情况下, 跟楼里看见陈飞,督察都绕着走。大家亲眼见识过,这位大爷犯起浑来厅级干部照打不误。想想也是, 那年运钞车劫案, 面对端着冲锋枪的悍匪他都敢往上扑,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所以别人被叫去督察办公室都是低头听训, 只有陈飞是真去喝茶的, 喝完还嫌人家茶叶不好。

打从督察办公室里出来, 陈飞拐去悬案组办公室听进度报告, 顺带提提调查建议。停职归停职, 事儿不能耽误。林凯茹跟医院里半死不活的躺着, 瘦得就快剩付骷髅架子了,他去看一次,就得搁心里给卞钰打成筛子一次。还有林家奇,挺好一孩子, 孝顺又上进,他想着不管怎么样都得还这对母子一个公道。

汇整完所有信息,林冬宣布:“我们先继续调查潜在的受害者,至于卞军那,罗家楠你最好这两天就去一趟,正好拿陈队这事当个借口,不然他未必愿意见你。”

“我明儿上午就去。”罗家楠抬腕看了眼表——差十分钟下班——站起身,“那得,你们忙着,我去法——”

陈飞打断他:“罗家楠,你待会跟我走。”

罗家楠猛地收住腿,疑惑道:“去哪?”

“你爸中午给我打电话了,约我晚上喝酒,让我把你也一起叫上。”

“啊?我?”罗家楠挂起苦瓜脸,“头儿,我就不去了吧,我现在不能喝酒啊。”

罗卫东一见着他就得训话,没酒精麻痹神经,时间得多难熬啊?

陈飞轻嗤:“本来就没准备你份儿,你是去当司机的,啊对,你爸说了,今儿这顿你请。”

罗家楠白眼一翻,内心无比澎湃——有没有人性啊!哦,你们喝,我看着,末了还特么得我去结账?

然而毕竟是亲爹的命令,他再怎么不忿也只能忍着:“……那……我跟祈老师说一声去……”

“过半小时停车场见,我还得上楼去趟方局那。”

应下陈飞,罗家楠出屋奔地下二层。祈铭听说是罗卫东叫他,没法拦,只能再三叮嘱绝对不能喝酒,也不能吃烧烤之类油大刺激性食物。

“啊,甭担心,我回头点个海鲜粥或者汤面就行。”最近喝粥喝罗家楠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想说指着晚上这顿开开斋,可一看祈铭那忧心忡忡表情,他又琢磨着还是再淡几天吧。

多少知道点罗卫东跟朋友聚会喝酒习惯,祈铭仍是不放心:“早点回家睡觉,他们要是喝太晚你别跟着熬。”

“不能,我明儿上午还得去摸排线索呢。”罗家楠顿了顿,“哦对,你晚上跟哪吃?食堂还是回家?或者我给你打包点烤串?”

“食堂吧,你不回去我正好加会班。”

“嗯,别弄太晚,我反正最晚十点肯定到家了。”

“知道了,你开车慢点。”

互相叮嘱完,罗家楠出法医办公室奔停车场,去车上等陈飞。正正好半小时,陈飞打楼里出来,上车就掏烟。罗家楠现在禁烟禁酒,兜里随时被祈铭搜查,一根烟都不敢揣,眼下闻着烟味跟犯了瘾一样,一个劲儿的抽鼻子。

看他那可怜巴巴样,陈飞皱皱眉头,犹豫片刻扔他根烟:“别让祈老师知道啊,要不我特么也得跟着吃瓜落。”

时隔多日终于破戒,罗家楠点上烟心满意足的呼出一口:“放心,就算让他发现我也不能把您卖了。”

“反正卖了我你是一口也抽不着了。”随着烟,陈飞呼出口长气,抬手勾勾白发零星冒出的鬓角,语气略显惆怅:“唉,这一天天,就特么没一分钟顺心时候,还好有你爸他们几个老哥们在,凑一起喝口酒聊聊天,多少能舒坦会。”

要说罗卫东这消息真挺灵通,他前脚被停职,后脚那边就知道了,赶紧打电话约他喝酒顺心。本来没想带罗家楠,可一看赵平生那小心眼都快顶脑门上表情,他琢磨了一下顺口给罗家楠捎上,这才看对方的脸色趋于正常。

有时候陈飞就纳闷——也不知道这姓赵的上辈子是个什么东西,不会是醋缸转世吧?

给烟头嘬的都快到过滤嘴上了,罗家楠意犹未尽摁熄在挡把前烟灰盒里,发动汽车驶离市局大院:“嗨,您没事儿多跟我爸聚聚,他现在是闲的闹腾,一天到晚不是满世界溜达逮街边下棋骗子就是去超市公交地铁上抓小偷,家里墙上锦旗都快没地方挂了。”

“老贱骨头一把,天生受累的命!”陈飞笑骂了一声。

“嗯,我妈也这么说他。”

“那你还不赶紧给他们抱一个回去?有个小承欢膝下,他就没那闲心天天往出跑了。”

“净说我呢,您跟赵政委怎么不想着抱一个?”

陈飞叹了口气说:“我们俩那是没人给带,再说了,自己命都顾不过来还弄个小?真特么让人绑了害了不造孽么。”

想起先前陈飞险些被毒蜂一枪爆头的惊心动魄,罗家楠深感认同。干他们这行,明面上得罪的不算,暗地里有时候结仇都不知道结到谁身上去了。就像付立新,儿子莫名淹死,追了好几年也没追出个结果,嫌疑人不少盘查可没一个有作案时间,最后只能按意外结案。像这种干警察干到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所以有时候罗家楠很庆幸自己遇到的那个人是祈铭,至少不用担孩子被伤害的心。

到地方等了差不多有一个钟头,罗卫东才姗姗来迟。问他忙活什么去了,说是跟公交车上抓一小偷,怕耽误其他乘客的时间,他押着小偷跟路边等反扒大队人过来。反扒都认识罗卫东,毕竟这位退了休特警老爷子,有时候一天抓贼的业绩比他们在职还高。

听着老爹眉飞色舞讲述抓捕经过,罗家楠抽手抹了把脸,语重心长的劝道:“爸,您以后别管这闲事了行不行?那帮孙子要是手里有刀什么,捅您一下子不得给我妈急疯了啊?”

罗卫东正在兴头上,被儿子冷不丁泼一盆凉水,脸色立马沉了三度:“你爸我还没老动不了呢!能让他们捅了?”

“诶,师兄,家楠也是为你好,难得见面就别凶他了,”旁边陈飞递过菜单打圆场,“来来来,看吃什么赶紧点。”

“你看着点就行,反正我爱吃什么你都有谱。”罗卫东说着朝罗家楠伸出手,那意思很明白——来,给老子根烟。

可罗家楠身上哪有烟啊,又不能让老爹知道自己进医院的事,幸亏他反应快,借口说烟抽完了窜出去买。然而即便是他不说,罗卫东也看出了点问题。盯着儿子背影消失在餐厅大门外,他转脸朝陈飞皱起眉头:“家楠这些日子怎么瘦那么多?”

陈飞闻言心头一虚,低下头,视线满菜单转悠:“他那个——忙,经常顾不上吃饭。”

“还好没让娇娇看见,不然又得哭一宿。”

罗卫东重重叹了口气。自打妹夫葬礼之后,他一直没瞧见儿子,不是不想,只是不说。他们这代人大多惯于隐忍自己感情,其实是耻于表达。虽然罗卫东打儿子时候真下狠手,但陈飞也亲眼见过,当初罗家楠被毒蜂捅进ICU后,罗卫东是怎么一个人躲在医院的安全通道里抹眼泪——铁打爷们,哭出来的都是钢水。说到底是自己亲生崽子,伤成那样,连病危通知书都摆在眼前了,当爹的哪有不心疼的?

伸手拿过陈飞手边的烟盒,罗卫东自给自足敲出一根点上,呼了口烟问:“陈飞,你怎么回事?怎么又被停职了?”

这几年是不太常听说陈飞被停职了,想当初他爸罗明哲当重案组组长那会,陈飞一年至少停一回职。要说停职这事可大可小,有人停一礼拜就回去了,有人却就此沉沦。想当初罗家楠偷拿他警棍去学校跟小流氓打架打进分局,害他被停职审查了三个月,差点脱警服。

就着罗卫东弹开火机,陈飞也点上根烟,闷头抽了两口后无奈摇摇头,捡能说给罗卫东说。罗卫东越听表情越凝重。林凯茹他见过,挺漂亮一姑娘,性格落落大方,感觉特别适合陈飞。当初听说陈飞和对方分手着实令他吃惊,万万没想到那姑娘背了这么大的委屈。

陈飞说完,重叹了口气,不无心酸的问:“我是真咬牙忍着才没一拳给丫眼珠子凿出来……师兄,你说这事儿要落你头上,你能怎么办?”

给烟头狠狠一摁,罗卫东那双练狙击练出的鹰眼里隐隐掠过丝杀气。都不能想,要他媳妇遇上这种人渣,那绝对是——

“弄死那王八蛋操!”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