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湖分局撤销了对陈飞的人身管控, 不过依然要求他随传随到。从根本上讲,杜海威提供的证据并不足以让他们放人,然而他们抓人也是照章 办事, 实际上没人愿意将陈飞列为嫌疑人。只要给个落在纸面上能说的过去的由头,立马放人。
别人这一宿要么没睡, 要么睡不踏实, 陈飞是晚上九点往床上一躺,直到早晨八点史玉光去休息室摇他才醒。跟休息室里看他那俩东湖分局刑侦支队的警员说,就没见过谁能睡一宿不带动窝的。回办公室看手下人个个不是兔子眼就是黑眼圈,陈飞坦然一笑, 说了声“辛苦各位”,转头去找方局报道。
他心大, 赵平生不行,脑子溜溜转了一宿,进屋时挂着满脸的疲惫。等赵平生瘫到陈飞队长办公室里的沙发上, 罗家楠朝乔大伟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把整理好的侦破思路笔记给赵平生看。乔大伟摇摇头,比了个“让他先喘口气”的口型。
“行了你俩, 别在那挤眉弄眼的, 有什么想法, 说。”
听到赵平生疲惫的声音从隔间里传出, 罗家楠诧异耸肩——这是有透视眼怎么着?隔着堵墙能看见我俩的无声交流?
推门进屋, 乔大伟将笔记交给赵平生, 和罗家楠一边一个,挪屁股坐到陈飞的办公桌上。这俩人一个一米八三,一个一米九三,两付宽肩给透进百叶窗的阳光挡了个严实。被他俩居高临下的盯着, 赵平生毫无压力,正好,有人挡光不用眯眼了。快速翻看过他们的侦破思路,赵平生紧皱的眉头缓缓放平。
“卞钰是得查,我昨儿跟老陈商量过了,觉着这事儿该是跟他有关。”放下本子掐掐鼻梁,赵平生闭眼缓神,“还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卞钰知道陈飞和林凯茹的关系,所以从被打的那天开始,他就计划着陷害陈飞,不然仅仅靠我们见完卞军之后那三四个小时的功夫,他连人都来不及安排。”
罗家楠和乔大伟对视一眼,各自表露出赞同的神情。要说这姜还得是老的辣,他们想一想二,老家伙们呢,已经想三想四了。
点了点头,罗家楠说:“我们就觉着吧,杀亲哥这事儿,得好好琢磨琢磨,主要得查清他的动机是什么,不过卞军的老婆孩子都在国外呢,我想等她们回来上门询问,就是不知道能问出什么来,现在为了保护陈队的名声,盛副局要求对媒体咬死是意外,按凶杀调查的话……指定得把陈队搅和进去。”
赵平生睁开眼,目光在罗家楠和乔大伟的脸上梭巡片刻,抬手一拍沙发扶手:“眼前倒是有个人可问,只不过……”
他迟疑了几秒,摇摇头,低声道:“不妥。”
“您是说林凯茹吧?”罗家楠问。
赵平生默认,随即叹息道:“她身体那样,精神状态又不稳定,还是别刺激她为好。”
这倒是,罗家楠深感认同。要说林凯茹这件事从开始到现在拖了快一个月了,他连当事人的面都没照过,主要是怕刺激到对方。都别说他了,陈飞和赵平生也没在林凯茹清醒的情况下出现在她眼前过。林冬和唐喆学更别提,林冬刚说了一句想见见林凯茹,立马被陈飞给撅了回去。
动不动心跳骤停谁他妈受的了啊!
“不是还有个林家奇么?”乔大伟提醒他们,同时将目光投向赵平生,“虽说他一直以为您是他爸,但给钱的是卞家,说不定他见过卞军或者卞钰……不然先问问这孩子?”
眼里的光刚凝起又倏的熄灭,赵平生皱眉摆手。林家奇曾经试探着问过关于自己的身世,都被他和陈飞打岔给遮过去了。老家伙们考虑的是等他再长大一点,进入社会经受历练,有更高的心里承受力时再说不迟。
“这不就不想让孩子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么,要不我早问他了。”
听到这话,乔大伟也没主意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能行呢?
要说重案组面对活着的事主的情况比较少,不死人的案子基本到不了他们这,大部分刑事案件还是由各辖区分局刑侦支队侦破。当然了,强奸案他们也没少破过,但那都是奸杀案。除非是连环作案,性质恶劣、社会影响极大的才会上报到市局由重案组进行侦破,头俩月在商场里抓的那孙子就属于这种类型的犯罪嫌疑人。
还有儿童失踪案、爆炸案、纵火案、企业安全事故或重大交通事故等,凡是能触动紧急响应机制的案子,都归重案组。要么说他们忙呢,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是这出事就是那死人的,就没个闲着的时候。
陈飞被方局拿吐沫星子洗完脸回办公室,进屋看仨人鼻观眼眼观心相视无语,嘿嘿一乐:“嘛呢你们这是,相面呐?”
罗家楠觉着自己心就够大的了,原来陈飞那是个黑洞:“这正琢磨从哪下手查您这案子呢。”
往椅子上一坐,陈飞拿起空着的保温杯,低头看看,轻巧道:“甭急,该干嘛干嘛去。”
“喝什么我给你泡。”赵平生是累的不想动弹,却在看见陈飞踅摸水时,条件反射的起身接过空杯。
“我那有生普,赵政委,您上我办公桌抽屉——”
罗家楠话还没说完杯子就被塞到了手里。赵平生挑眉看着他,一脸“你小子好意思使唤我?”的表情。没辙,谁让人家是领导呢?他拿着杯子出屋,过了一会进来,把冒着热气的杯子放到陈飞手边。
罗卫东不说了么,让他拿陈飞当亲爹一样孝顺。
吹去浮在水面的茶叶,陈飞抿了口烫热的茶水,咂摸两下觉着味道有点怪,稍稍皱了下眉,放下杯子对他们说:“我考虑啊,这事儿就一个字——等。”
“等什么?”罗家楠感觉嘴角要抽。
陈飞放松的向后靠去,抱臂于胸,泰然一笑——
“天机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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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飞这个“等”字让罗家楠无比闹心,猫抓似的难受。让他等那是绝不可能的,可东湖分局那帮人还都跟做贼的似的,打电话问消息,遮遮掩掩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有用的东西。问卞军的家属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去卞军公司说询问下职员,门口遇上管片派出所的不让他进,气得他在大门口当街跟人吵吵了起来。
他跟那嚷嚷,旁边有人打电话通知了上面的领导。过了一会林冬下楼,看罗家楠戾气满满的样子,给人拉到一边,耐心劝道:“方局发话说不让重案组碰陈队的案子,底下人是按命令行事,你别为难他们。”
“那你查着什么了,林队?”
一左一右,罗家楠和乔大伟给林冬夹中间,身高差形成个凹字。其实按照本地人的平均身高来算,林冬一米七七的个头不算矮。然而重案组招人时有个硬性标准,男警少于一米八的不要,女警是一米七,毕竟抓的都是杀人犯。别的不说,就乔大伟那一米九三、两百斤的块头往那一戳,嫌疑人想跑先得掂量掂量自己跑不跑的过。打就更别提了,不当小鸡子似的拎起来算乔大伟给他们留面子。
曾经唐喆学旁敲侧击的问过林冬,上大学的时候是不是很多姑娘追他,答案居然是“没有”。一是公大的姑娘普遍高,站他身边都不好意思穿高跟鞋,在姑娘们眼里,矮于一米八的自动被划归为同性;二是学校不允许谈恋爱,有对象的也都是校外的。像杜海威那样天天收情书收到手软的,实属凤毛麟角。
“没查着什么,不过……”林冬垂眼顿住声音,似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和罗家楠说实话,片刻后呼了口气,“我看见卞钰了。”
“那孙子在楼上?”罗家楠忽的瞪起眼,看肢体动作有要往里闯的趋势。
林冬伸手一拦:“干嘛?你还想去打他一顿?”
罗家楠故作无所谓状:“不我不打他,我就想见见这人。”
“就是个人渣,有什么好看的?”林冬的眼中滑过丝不屑,“罗家楠,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这案子现在不归你管,所以你最好离那人渣远点,不然他要再出点什么意外,保不齐连你也得栽进去。”
林冬语气不重,但话里话外的,罗家楠能咂摸出点警告的意味。其实林冬说的没错,现在只是怀疑卞钰,说不准真想让卞军死的人是谁呢。栽赃嫁祸警务人员,一般人还真没这胆子。
乔大伟在旁边帮腔道:“林队说的在理,家楠,咱先回局里吧,你看这都跑了一天了,祈老师特意叮嘱我说别让你累着。”
罗家楠白眼朝天翻:“哎呦我又不是泥捏的,开个车能累到哪去?”
林冬继续劝他:“回去吧,别让祈铭担心你,等会我让二吉把和卞钰的谈话录音发给你,行不行?”
“那……行吧,告诉二吉赶紧的,我等着听。”
老大不情愿的,罗家楠招呼乔大伟朝停车场走去。望着两人的背影,林冬幽幽叹了口气。罗家楠和陈飞之间的感情亲如父子,现如今陈飞被栽赃陷害,罗家楠那有劲儿却使不上的无力感和挫败感,他十分的理解。只不过当年的他是被怀疑的对象,历经数年随传随到的审查,每去纪检或者督察办公室一趟,都感觉脱了层皮。
明明自己是清白无辜的,却要为七条人命背上沉重的枷锁,如果不是有复仇的信念撑在脊梁骨里,怕不是早就被压垮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