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一旦进入阴雨连绵的时期, 简直是冷得透骨。寒气裹在水气里沁透衣物,这种时候取暖可就全靠抖了。下了整整一夜的雨,到早晨还没停, 牛毛般的淅淅沥沥,体感温度接近零度, 呼吸间已见白雾。从地铁站口走到办公室这段距离给高仁冻得脸都白了, 进屋戳空调通风口底下不挪窝了。
之前都是跟吕袁桥的车一起上班,出电梯直接进车库,穿少点也不感觉冷。可昨天吕袁桥值夜班,早晨他自己坐地铁, 没看天气预报,不知一夜间骤降了十度, 还穿着昨天那身单薄的衬衫加外套,结果出楼门就给冻透了。想着没几步就进地铁了又懒得回去换衣服,却是高估了自己的御寒能力。
眼瞧着夏勇辉裹得跟个北极熊似的晃悠进办公室, 高仁满眼的羡慕:“啊, 小夏,你看着就很暖和。”
“我瘦, 不多穿点扛不住。”夏勇辉说完忽觉自己戳了高仁的肺管子, 随即改口道:“你也得多穿点, 你看你这外套, 太薄了。”
自打入冬之后高仁这脸是肉眼可见的圆, 先前瘦出的一点点下巴尖儿, 现在只要一葛优躺立马成俩了。高仁以前是练体操的,高消耗高摄入,练出来肌肉一停下来就抽抽回去了,耗能下降可饭量没减必然会长肉, 这和大部分运动员非赛季都会变胖同理。而且他属于胳膊腿瘦脸圆肚子圆屁股圆那种,体脂率稍微上来一点就显得肉乎乎的。其实要搁夏勇辉看他根本不用减肥,其一,没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其二,BMI指数正常,其三,人家吕袁桥又不嫌弃。所以,该吃吃该喝喝,只要健康比什么都强。
哆嗦了得有十分钟,高仁稍稍暖和过来,白里透青的脸上可算见着点血色。给吕袁桥打电话叫一起去吃早饭,他转头问夏勇辉:“你吃了没啊?没吃一起。”
“吃过了,你去吧。”
说着话,夏勇辉涮好拖把,弓身认认真真的拖起看着反正挺光洁的地板。打从他进法医办的第一天开始,只要不加班熬夜,早晨来了必拖地擦桌子。当然了,桌子他只擦自己那张,其他人的桌上有个人物品,比如高仁桌上的高达手办——吕袁桥送的生日礼物——据说价值五位数,碰坏了不好意思。
法医办公室的勤快实习生让专门负责打扫卫生的大姐很是无奈,感觉是饭碗要被抢的节奏。对此夏勇辉给她的回复是:“没事儿大姐,您放心,只要有重案组这部门在一天,您就不会失业。”
他这话一点不夸张,但凡赶上需要加班加点追进度的案子,重案组办公室里就跟台风过境一般,空的矿泉水瓶饭盒快递箱一堆一堆的,一天光垃圾能收出来三大黑塑料袋。头一次见着这种阵仗,夏勇辉曾好奇的问过苗红,为什么不让实习生们打扫卫生。他刚进医院实习的时候,每天早晨到单位第一件事就是打扫主任办公室,有没有保洁阿姨另说,这是规矩。
“睡觉的功夫都没,谁还有空打扫卫生啊?”苗红的桌子算整个办公室里最整洁的了,电脑屏幕上贴着的女儿照片,对比局里其他女警员们的工位,完全没有代表女性特质的装饰物。不过她也就干净自己那一片地方,隔壁罗家楠的办公桌要是没人给打扫,两天就能堆成垃圾场。
总而言之,保洁是全局最不可或缺的工种,没有之一。
去食堂的路上,看高仁冻得缩起肩膀,吕袁桥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他裹上。这围巾是安保处的大姐亲手给赵平生织的,纯毛加绒,暖和又舒服,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毛线选了个奶绿奶绿的颜色,戴上后给老赵同志那张脸映得泛绿光,果断转手送给吕袁桥。
进了食堂高仁一路小跑奔到窗口边,搓着冷冰冰的手指头说:“老胡,快,给碗热的。”
食堂窗口负责打饭的老胡同志超喜欢高仁,这小家伙懂得珍惜粮食,吃什么都不剩,也不挑食:“要粥还是面线糊?”
高仁抻脖子看看:“来碗燕麦粥吧,额……再要一条小炸鱼,一个花卷,两个卤蛋,芹菜炒豆干也要,啊!那个酸豆角多给我来点!”
他妈是山西人,家里吃饭除了粥什么都放醋,给这孩子弄得没酸的吃不下饭。
“谢谢,胡师傅,我和他要一样的。”吕袁桥跟在后面刷饭卡。
俩人端着托盘找位置坐下,结果一勺粥还没吹凉,各自的手机在兜里同时震了起来——不出所料,有案子。
真是的,连顿早饭都吃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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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铭和罗家楠是在去局里的路上被通知出现场的,直接拐去了目的地。本来罗家楠打算今天写个年假申请,带祈铭去暖和的地方好好潇洒几天,然而陈飞一个电话就让他的申请表彻底扔进了废纸篓。
到那一看,除了陈飞和苗红,只有接警派出所的警员在拉警戒带,居然没有上一级单位的同僚——分局法医痕检警员,没一个到场。
“怎么回事啊?人呢?”
罗家楠头回碰上如此清净的现场。此处位于城乡结合部,是一处新开发的住宅区,周围全是工地。几栋在建的楼房还都没封顶,灰秃秃的水泥框架外围着绿色的安全网。四下空旷,无遮无挡,冷风呼呼的往脖领子里灌。
案发地在其中一栋钢混结构的施工楼内,民工早晨来开工,坐那种四面透风的工地专用电梯往楼上去的时候,瞧见三层的水泥板上跪着一人,怎么招呼都没回应。等靠近一看,妈呀凉透了,赶紧报警。
“嗨,我刚来也纳闷呢,”陈飞皱眉苦笑,“按说这地界归县里,该县公安局来人,可开发商为了顶学区房的名头,愣是从区里拿的开发手续,所以弄的这儿啊现在是个三不管地带,出了事,除了辖区派出所的,没人往身上揽麻烦。”
“嘿,真特么够可以的,感情是谁都不管,所以才着急八荒的通知重案组。”罗家楠听的直运气,不过也没的可指摘人家。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以前出了凶杀这种大案,不是自己辖区的都恨不得腆着脸往上凑,可现在呢,大部分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
谁不想正点下班啊?忙活半天,最后功劳都归市局重案组,别人难免心里不平衡。
“陈队,我先上去看看。”
勘验箱和高仁夏勇辉他们还在路上,只不过祈铭从来不是干等着的人。爱谁的辖区谁的辖区,反正通知到他这,尸体就归他了。
陈飞转头喊苗红:“苗红!安排人带祈老师上去看现场。”
找了工地的安全员过来开电梯,苗红带祈铭和罗家楠一起上楼。刚才她上去过一趟了,眼前所见,着实有点震惊。就三层楼的高度,祈铭没多问,直接看现场。电梯哐哐啷啷行至三楼,未待停稳,他和罗家楠的眼睛同时瞪起——
十几米开外的水泥预制板上,尸体宛如一尊雕像,头朝下,呈半跪姿态,手脚都被反向捆绑至身后,身上还有几道束缚行动的绳子;大冬天的尸体全身上下就一件渔网状的连体紧身衣,加上周围未燃尽的蜡烛和黑色的尾鬃样皮鞭,活脱就一SM现场。
“我勒个……这是……”罗家楠实习的时候跟着治安的扫黄,见识过这类现场,也见过玩脱了的,今天是头回见着玩死了的。
套好鞋套,祈铭出电梯行至尸体旁边,蹲下身仔细观察尸体的表面情况。今天突然降温,他换了新大衣可衣兜里没揣手套,高仁他们到之前不能上手。虽然不看爱情动作片,但性癖研究属于心理学范畴,他曾在此领域有所涉猎,且不会对他人的性偏好做出任何评价。这种事情就好比吃榴莲和臭豆腐,有人避之不及,有人乐此不疲。
死者为男性,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短发,中等身材。下颌因绳子的拉力紧抵颈部,双目微睁可见结膜有点状出血,面部青紫肿胀,嘴角有风干的白沫,面部下方也有一滩干涸的痕迹。粗麻绳缠绕在手臂、胸口以及下肢,绳子周围的肉勒得发紫。接着往背后看,他发现死者的指甲紫绀现象明显,不光手指甲,脚趾甲也一样。这人连鞋都没穿,周围也没有发现任何鞋子和衣物。
上下左右观察了将近一刻钟,祈铭站起身,转头对罗家楠他们说:“考虑到死者被捆绑的部位以及尸体的状态,我初步判定死因为体位性窒息,死亡时间约在十二小时以内。”
罗家楠一耳朵没听明白:“你刚说这男的怎么死的?”
祈铭放缓语速为他做名词解释:“体位性窒息,是一种由于身体长时间被限制在某种异常体位,使呼吸功能及静脉回流受阻而引起的窒息性死亡,其显要特点是有窒息死亡的特征,但脖颈等部位没有机械性暴力痕迹遗留……当然这是目测的判断,准确的死因和死亡时间还要等尸检,暂时不排除中毒和心脑血管疾病突发。”
“啊,照你这么说,这哥们真是把自己玩死的。”罗家楠一脸想笑却必须憋着的表情,然后回头看向苗红,“师傅,今儿涨姿势了吧?”
苗红结结实实的翻楞了他一眼——老娘干扫黄的时候,你小子还跟学校里揪女同学辫子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