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组里人把确认尸源的协查通告发下去, 罗家楠一看表都七点多了可还没见祈铭过来跟自己打招呼说走,转身奔地下二层去找他。出电梯正撞上祈铭和周毅林迎面往过走,俩人还有说有笑, 当时脑子里的弦“啪”的又崩了。
——阴魂不散是怎么着?这就缠上了?
与罗家楠走一对脸,周毅林招呼道:“罗副队。”
罗家楠没理他, 看着祈铭, 语气明显不爽:“你不说约了林冬吃饭么?还跟这瞎耗什么呢?”
“周队来问我专业问题,刚聊完,正要走。”
——周队?已经记住人家姓什么了?
罗家楠硬生生咂摸出一嘴醋味。要说祈铭身边绕着个女的,他不闹心, 反正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冻跑。可男的?火力多壮啊,当初祈铭不就是让他给烤化的么。
“那……那成, 你赶紧去,别聊太晚啊,我等你。”有意无意的, 罗家楠宣示着对祈铭的所有权, 紧跟着又对感觉到气氛有点怪却不知道哪怪的周毅林说:“走啊周队,一起吃晚饭去。”
他得打听打听这哥们是已婚还是单身。
周毅林忙道:“不用客气, 我还得赶回去——”
“就食堂, 走走走, 诶, 祈铭, 饭卡给我。”
眼瞧着祈铭摸出张卡递到罗家楠手中, 周毅林不免疑惑——这罗家楠是穷到什么份上了,刷个两块钱的工作餐还得拿同事饭卡?
—
进餐厅四下看看,找到林冬坐的那张桌子,祈铭走过去坐下, 歉意道:“不好意思,临时有点事。”
“没事,你看吃什么。”
林冬把手机递给祈铭。现在都是小程序点单,线上结账,他被迫开通了网络支付。再说没必要像以前那样防着了,电脑摄头以后也不用再拆了。
点了份鲜虾蛋粉,一碟蚝油菜心,祈铭将手机交还给林冬。林冬看看购物车里的东西,皱眉笑笑:“嘛呀,跟我这么客气,要不加个烧味双拼吧?”
“我晚饭吃的素,不用加别的。”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柠檬水,祈铭低头喝了一口,等服务生离开后压低声音问:“是不是案子有进展了?”
“啊,一点点吧。”
不能让祈铭知道“毒蜂”还活着,林冬挑挑拣拣的将林阳查到的线索告知对方。听完“破坏者”案件的新线索,祈铭陷入沉思。从林冬嘴里说出来的话,必然是真实可靠的,不过消息来源为何?
点好的餐上桌,他一边烫筷子一边问:“你怎么查到的?”
林冬早已准备好一套说辞:“我能调用的信息来源,比你知道的多的多。”
祈铭的语气像是有点嘲讽:“部里爸爸的大腿这么好抱?”
“你说话可越来越像罗家楠了,诶,赶紧吃,要不一会凉了。”
林冬夹起喷香的公仔面塞进嘴里。早等饿了,先吃饭,有话吃完再说。就知道祈铭会质疑消息的来源,只要咬死了不说是林阳给查的,对方也拿他没办法。
然而祈铭接下来的话差点让他一口面条噎在喉咙里:“毒蜂没死,对吧?”
浓睫微颤,林冬垂眼道:“我所知道的是,国际刑警那边发布了击毙他的消息。”
“他是你哥,他死了,你为什么不去父母的坟墓旁边给他立个碑?”
“……”
“我爸妈和你爸妈葬在一个墓园里,那天我去拜祭他们的时候,看到你和二吉也在,等你们走了,我过去看了一眼,只有你父母的墓碑,没有林阳的。”祈铭毫不在意的戳穿他想隐瞒的事实,“林冬,我不怪你,我也不恨他,当年的林阳不过是把枪,真正想要杀害我父母的人已经死了,你可以对我说实话,我也保证,绝不向任何人透露,包括罗家楠在内。”
放下筷子,林冬默幽幽的叹了口气。祈铭一向观察入微,自然不会忽略立没立墓碑的细节,这一点连唐喆学都没注意到。当然,林阳是枪决祈东翔夫妇的杀手,祈铭自然会对有关他的事格外关注。
对上祈铭如刀的视线,他权衡片刻叹道:“你就当他死了吧,反正……不管是毒蜂还是林阳,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祈铭冷冷道:“我不想欠他的人情。”
“事实上,你是欠我的人情。”
林冬笑着回应他。除了国际刑警那边的安排,林阳已然不再接任何工作,有功夫就跑去女儿所在的大学附近打短工,只求能远远的看一眼已经长大成人、美丽聪慧的亲生骨肉。然而林冬所求事关祈铭,他欠着对方父母的两条命,不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起码也得尽心尽力的帮这个忙。
其实可以把案子交给克里斯,由国际刑警出面调查,这样林阳便可名正言顺的去抓捕那些罪犯。但是FBI那边显然不愿意把这些案子移交出去,理由很简单,这都是发生在美国本土的案件,你国际刑警凭什么来插一脚?然而空悬多年的案件卷宗在FBI位于匡提科的总部里堆积如山,什么时候能轮到安排资金人力来追踪“破坏者”尚是未知数,所以就一直这么拖着。
同时林阳对FBI也没什么好感,别看电视电影里给他们演的那么好,其实呢,部门间相互掣肘导致效率低下,且官僚作风严重。不说所有人都这样,但至少他接触过的相关人员,行事做派真挺让人无语的。当然这不是FBI独有的问题,全世界大部分司法系统都一样,需要调用众多部门协调、占用大量人力物力以及资金的案子,没有一个行事果决且愿意承担责任的人来做主导,很难有效率。
而那些等不及法律伸张正义的人,只能转而向黑暗世界里的“执法者”求援。诚然,以暴制暴以恶治恶绝非正途,但有的人确实是被逼无奈。就像林阳前段时间在南美洲执行任务的时候,偶遇了一件本不该他插手的事情——
去往目的地的路上,他所搭乘的车被几个半大的孩子围住了,领头的那个撑死了十一二岁,拿着把枪,用不熟练的英语呼喊着,意图抢劫;司机很淡定的告诉林阳花钱消灾,而面对一群孩子,他也没打算让他们难堪,于是依照司机的嘱咐,给了领头人一万块当地的货币。按当天汇率计算,大概相当于十美金的样子,如果再迟一天,会更少。这让他想起自己年少时在缅甸的经历:极其严重的通货膨胀,纸币飞速贬值,有的地方只认美元或者人民币,国家发行的钱俨然成了废纸。
类似的情况在非洲比较常见,军阀常年混战所致。中美洲也比较严重,毕竟是三大毒品原材料产地之一。曾经他年轻时来过这边,那会还没这么乱,孩子们都很天真,不会狐假虎威的拿着把扳机都搂不动的破枪当街抢劫。
司机告诉他,由于当地政府腐败无能,官员收受贿赂,将大片的雨林开采权卖给国外的财团,原住民本该获得的补偿被地方长官克扣了,大量的人流离失所。他们一没有学历二没有专业技能,祖祖辈辈都靠渔猎为生,很多人住的还是那种树叶树枝搭起来的房子,猛然间失去了土地和赖以生存的雨林,反抗又会被武力镇压,权贵们赚得盆满钵满,可这些人却穷得连双夹脚拖鞋也穿不起,终日赤足奔走在泥泞的道路上。大人们都出去打工谋生,留下的孩子为了糊口,只得拉帮结伙的打劫外来旅客,完全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
等把该抓的人抓了,林阳多在那里逗留了一段时间,联系当地教会捐了笔钱,为孩子们建立庇护所和学校。不算赎罪,只是把那些沾过血的钱用到正途上。然而就在他离开的前一晚,负责为孩子们筹建庇护所的修女嬷嬷焦急上门,告知他用来采购建筑材料的钱和货物清单对不上,明显是被谁克扣了。
林阳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慨与激动的情绪,而是轻描淡写的告知嬷嬷自己知道了,会去找教区负责人沟通。第二天一早,嬷嬷去做祷告,惊愕的看到教堂门口绑着一圈鼻青脸肿的人。仔细看看,都是当地的官员和教区负责人,中间是满满一大袋现金。袋子上别着张字条,写着“我盯着你们呢”。
她再去找那个好心的捐赠人,却是人去屋空。
当时听林阳讲这件事的时候,林冬十分好奇:“你已经走了,要怎么盯着他们?”
“那个领头抢钱的孩子,我给他留了电话,但凡有人再敢偷我的钱,我不介意自己出机票钱去看他们。”林阳手里端着扎啤杯,却并无继续喝下去的打算——泡沫都没了,“老子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林冬淡笑。要照林阳以前的做法,这些人肯定有一个算一个,都活不了。打他们一顿了事,纯粹是林阳答应过克里斯不再杀人。但是这种人只要活着就是隐患,故而林阳打破了自己的规矩——不给任何人留联系方式——将电话号码留给了那个领头抢钱的孩子。
那不是个坏孩子,林阳后来跟过那伙孩子两天。他抢了钱买到吃的总会让给更小的孩子们吃,自己就在旁边看着,脏兮兮的脸上盈满笑意。逆境求生是所有人的本能,而在食不果腹的情况下还能优先照顾弱者,有这种觉悟的成年人都很少,更何况是个孩子。
看林阳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情,林冬问:“你想收徒弟啊?”
“我问过,他不愿意跟我走。”林阳笑叹,“他说他走了,那些孩子就没人保护了……嗨,傻小子。”
恍然间林冬想起了父母房里的照片,那个端着玩具枪戴着大盖帽,立志当警察的九岁男孩——
“嗯,像你以前一样的傻小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