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接触虽然传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我认为还是做一个检查比较稳妥,如果你不方便去疾控中心做检测的话,可以来市局法医办, 我帮你做,并且结果严格保密。”
祈铭诚恳的请求道。相较于陈述死者病情时的直接, 此时的他, 话语里满是医者的慈悲。
“还有你儿子,他最好也接受下检查,毕竟一起生活这么多年,血液暴露的风险还是存在的。”
儿子是唯一的念想了, 听祈铭提起,杨慧芸眼神微动, 即刻担忧道:“我要怎么跟他说啊?他明年就高考了,连他爸爸死的事……我都不敢告诉他。”
“不用告诉他检测项目。”祈铭侧头看向罗家楠,从对方眼中解读出“这必须慎重对待”的想法, 沉思片刻说:“实在不行的话, 我来家里抽血,就说……嗯, 参加了免费体检项目。”
杨慧芸仍是忧心:“他……不会有事吧?”
祈铭不会对任何未知的结果做保证, 所以选择保持沉默。罗家楠看他不说话了, 出言安慰道:“测一下踏实嘛, 是吧。”
不得已的点了点头, 杨慧芸的语气倍显无奈:“人突然死了……还有这种病……怎么搞的……”
“杨女士, 我可以看一下你丈夫的房间么?”
安慰死者家属非祈铭的长项,况且他来不光是通知对方死者的病情,还有其他的目的。根据尸检掌握的情况判断,死者该是有服用抗艾的药物, 等药理检测结果不如直接在其遗物中寻找快。罗家楠也得检查死者遗物,看是否能找到与案发当时有关的人员线索,征询死者家属同意就不用申请搜查证了。
“我从来不进他的房间,他不让,电脑也不许我和孩子碰,说东西太多,怕乱。”杨慧芸有些犹豫,随后又想到人都没了,自己还严格遵守对方定下的规矩不免可悲,“嗨,你们去吧,别弄太乱,我实在没力气收拾。”
得到许可,两人各自戴好手套,进入施伟青的房间进行搜查取证。进门左手边靠墙一排书柜,一张单人床靠北墙放置,床单平整得没有一条褶皱。电脑桌架在床边,一把椅子面上布满裂痕的旧皮椅,以及一套款式稍显老旧的衣柜。打开柜子,里面的衣物整齐有序,左边挂着成套的西装和工服,右边的格子里,四季衣服折叠平整,数量不多,大小一致。
施伟青收入不低,起码比罗家楠挣的多多了,但看上去他对物质的要求并不高,简单整洁有条理即可概括此人的性格。罗家楠上手拉开衣柜里的抽屉,里面是一摞职业证书和两块价格并不高昂的机械表,还有一本带锁的日记本。
“你要撬——”
祈铭话还没说完,就看罗家楠手上一使劲儿,给那把精致的金色小锁“咔”的拽开。甩给对方一记“你可真成”的眼神,他蹲下身,逐一打开电脑桌下置物柜的抽屉。
罗家楠靠到窗边翻看日记,边看边小声叨叨:“哎呀还好我没写日记的习惯,要不死了让别人瞧见,不等于被鞭尸么?”
祈铭冷淡道:“我要是死了,你不许看我的日记,跟尸体一起烧了。”
“啊?你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
眨巴眨巴眼,罗家楠心说您跟床上呐喊的还不够啊?
“齐多夫定、拉米夫定、依非韦伦。”他听祈铭蹲柜子前念叨着,“果然,是组鸡尾酒。”
看着祈铭举起的药瓶,罗家楠反应了一下,意识到对方说的是治疗艾滋病的鸡尾酒疗法药物:“所以他确实知道自己病了。”
祈铭眉头微皱:“是啊,但看他手机里的交友软件聊天记录,他并没有坦诚告知性伴侣们自己的病情,所以疾病就是这样传播开的,故意隐瞒,罔顾他人的健康。”
“怕说了约不着炮了吧?”罗家楠不屑轻嗤,“果然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快特么病死了还不消停。”
——你好意思说人家?
祈铭连白眼都懒得翻给他。是谁啊?胃出血躺医院里了还不消停。
“诶,你看眼这个。”罗家楠把日记本举到祈铭眼前,“他写‘幸运之神终于眷顾了我一次,让我有机会亲吻女王的高跟鞋’……你看这日期,说的应该就是他约去工地见面的那个吧?”
日记的日期为施伟青死前三天,祈铭看后点头表示认同。罗家楠转头给上官芸菲打电话,让她按这个时间点往前倒,查死者手机里的聊天记录。这边电话刚挂上,吕袁桥那边又追过来一个,告知罗家楠找着载施伟青去工地的出租司机了,已经联系好下午来局里接受询问。
“几点啊?……行,我赶的回去,啊对了,你跟老三说,把先前咱去死者单位那个询问录音赶紧整理出来……啊?吃中午饭?吃饭用嘴他耳朵闲着干嘛?”
收起手机,罗家楠看祈铭腮侧肌肉微绷像是抿嘴笑的样子,问:“你笑什么?”
“你越来越像陈队了。”
“那你到底是夸我呢,还是骂陈队呢?”
关上抽屉,祈铭站起身走到他跟前上下扫视了一番,中肯的评价道:“我觉着陈队要是看到你今日的成长,一定无比欣慰。”
罗家楠咧嘴嘿嘿一乐:“我肯定不能跟陈队一路子,那样不给局长气背过气去都新鲜。”
——您现在也没少给方月亮气的一把一把吃速效救心啊。
祈铭深感罗家楠的自我认知需要重新调校。
这时手机在兜里震起,摘下手套,祈铭接起电话:“喂?……哦,你好……是,我下午在……行,你忙完到办公室找我……嗯,下午见。”
挂上电话,他看罗家楠抻着脖子问:“谁啊?”
“县公安局的周队。”
祈铭觉着自己能记住人家姓什么实属不易。这源自于周毅林给他留的印象不错,虽然看外表和罗家楠是一挂人,但对专业知识有很强的求知欲。不像某人,拿尸检录音当催眠曲。
罗家楠一听脸就拉了下来:“他找你干嘛啊?”
之前硬拽着周毅林去食堂吃饭,他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下人家的感情生活,得知这哥们目前还是单身,头顶不免竖起警灯。好不容易杜海威不缠着祈铭了,又来个周毅林,简直是防不胜防。
——咋的我媳妇身上特别香啊?招你们这群马蜂跟旁边嗡嗡。
“他说下午要跟你们一起询问出租车司机,顺便找我问些专业方面的问题。”祈铭如实回答。
罗家楠酸溜溜的:“他一搞刑侦的没事儿闲的老往法医那钻什么?”
“你也是搞刑侦的,没事不也老往——”话说一半,祈铭忽然顿住声音,反应了一下皱起眉头:“罗家楠,你什么意思?”
“诶,话说那么明白就没意思了。”
“……我不能交朋友?”
“我可没这么说,就说你自己注意着点,别什么人都瞎往身边划拉。”
稍作思考,祈铭笃定道:“你吃醋了。”
“哈?就凭他?我也至于?”
罗家楠偏头一哂,故作满不在乎状。要是连杜海威那样头顶金光脚踏祥云的技术精英都撬不动祈铭,他还真不担心周毅林能给撬走,就是烦祈铭被贼着。不管那哥们接近祈铭的初衷为何,反正自己媳妇不能让别的男的左看右看转着圈的看。说来也是怪,没和祈铭在一起之前,身边除了陈飞赵平生一个喜欢男的的都没有,自从和祈铭好上他发现基佬遍地跑。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俩人正眼对眼对着,杨慧芸站到门口问:“你们……找完了么?”
“啊,差不多了。”
罗家楠随手将日记本掩到身后,准备拿回去慢慢看。于他所见,这里面的东西,杨慧芸看了怕不是得气抽过去。也难怪施伟青会得病,光看最近一个月的日记,他就起码约了七次炮。同事说他忙,是得忙,忙着他妈的到处找人滚床单。
祈铭问:“你看什么时候方便过来给你和孩子抽血?”
杨慧芸垂眼沉思,片刻后无奈道:“他晚上九点才下晚自习……要不……周末吧,他周六或者周日能有半天空。”
“好,你提前一天给罗警官打电话定时间。”
说完,祈铭再次环顾了一圈房间。过于简洁的布置,清冷,单调,却是主人极力隐藏秘密的小空间。世间不乏这样的人存在,人前道貌,人后龌龊,表里不一,注定活得无比艰辛。
下楼看表快十二点了,罗家楠招呼祈铭找地方先吃饭。这算老城区,路边的小餐馆比邻而开。选了间沙县小吃店,点好餐找桌子坐下。等餐时祈铭去卫生间,罗家楠低头刷手机。刷着刷着忽然感觉旁边有人看自己,抬眼扫视,却不见有谁的视线往自己这边飘。
神经过敏?他皱皱眉头,继续低头给组里人回消息。
后面那桌的人吃完离开,路过他身边时,他下意识的抬头扫了一眼,却是视线猛然定格。待到回神那人已经出了店,他立刻起身追了出去。步行道上人来人往,罗家楠转着圈追寻,然而视线所及之处,没有熟悉的面孔或者背影。
祈铭从卫生间出来看菜上桌人却不见了,到门外寻找,看罗家楠抻着脖子四处张望,疑惑道:“罗家楠,你干嘛呢?”
罗家楠回神答道:“啊?没什么,刚好像看见个熟人。”
“谁啊?”
“你不认识。”
跟着祈铭回到店内,罗家楠坐下后皱眉盯着面前的杯盘碗盏,心头疑云重重——
我特么刚是眼花了?怎么觉着看见毒蜂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