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临近下班点, 祈铭接到罗家楠打来的电话,说是临时出趟差,让他自己回家。出租车司机说的那个女的, 哦不对,该说男扮女装那男的找着了, 人已出省, 刚下高铁就被火车站派出所的给堵住了,陈飞接到消息安排罗家楠和吕袁桥立刻过去提人。

“哦对,你明儿记着去施伟青家里给他媳妇和儿子抽血,刚他媳妇给我打电话, 约下午两点到三点。”罗家楠提醒道。

“知道了,你开高速慢点, 困了就去休息站睡会。”

“没事儿,我跟袁桥换着开,那个不说了啊, 我得赶紧走了。”

挂上电话, 祈铭听高仁在旁边说:“师父,晚上一起吃饭吧?你, 我, 还有小夏一起。”

“嗯?为什么?”祈铭疑惑转头。

“今天平安夜啊, 你在国外不过圣诞节么?”

吕袁桥不在, 高仁回家也是一个人, 夏勇辉单身狗一只, 加上祈铭,仨人一起过个节。现在不提倡过洋节,路面街边商场里都没多少圣诞节的布置,以至于祈铭进进出出的压根没意识到今天是平安夜, 同时他感觉高仁就是借由头找个出去搓一顿的借口。其实他不过圣诞节,之前养父们在世的时候还过,后来就剩他自己一个人了,没那个氛围,而且几乎每个平安夜都在加班。

“那……我请你们吧,想吃什么?”祈铭不喜欢聚餐,只有他们三个的话还好。

夏勇辉刚想说“我随便”,就听高仁咋呼了一“过圣诞节当然要吃披萨啦!”。

——谁规定圣诞节要吃披萨的?

“那个热量很高。”他善意的提醒高仁。

高仁一扁嘴,委屈巴巴的:“我半年没吃过披萨了。”

夏勇辉一脸嫌弃:“早说啊,回头我给你烤个榴莲馅的。”

一瞬间高仁眼里亮晶晶的:“啊?小夏你还会烤披萨啊?你怎么这么能干?”

“我超能干的,要不要考虑甩了吕袁桥?”夏勇辉特别爱逗高仁,主要这傻白甜一逗脸就红,看着可好玩了。

高仁立马磕巴了:“

……那个……那个……不……不必了……”

“你俩走不走?”祈铭已经穿上外套到门口等了,看他俩还跟那磨叽,稍感不耐烦。

换好衣服上楼,夏勇辉看祈铭没等电梯而是直接走楼梯,步子还有点匆忙,像是着急去干什么。等出了楼门他算明白了——祈铭直奔罗家楠那辆车去了,估计是叮嘱对方出门在外注意饮食和安全。来市局的这段时间,通过接触,他发现祈铭和过去给自己留的印象稍有出入。以前觉着祈铭性格冷淡,说话毫不考虑他人的承受力,现在虽然没多大改进但对罗家楠则是另当别论,套用当下流行的网络语句式来说,那就是“用最冷漠的语气关最温暖的心”。

实话说,祈铭是他见过的最不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没有之一。绝对不是故作高冷,纯粹是因为论文看多了,除开说明文般的语言模式不会说话。有时罗家楠来法医办里腻歪祈铭,被损的怀疑人生还能笑得出来,任谁看了都得由衷佩服这哥们神经粗的实在是可以。可不管别人怎么想,这俩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日子过的也挺好。

他很羡慕这样的感情,历尽艰难,回归平淡后的日复一日依然有滋有味。吕袁桥和高仁同样令人羡慕。即便是被盖寰宇那个神经病缠上的杜海威,他也能感觉到对方是被深深的爱着,只不过方式方法有待商榷。总而言之,市局的空气里充满了恋爱的酸臭味,走哪狗粮吃到哪,这对于单身狗来说实在是过于不友好。

手机震了震,拿出来一看,信息发送人是程杰。不用问,肯定还是“你今天过的如何?”。走在街面上,《铃儿响叮当》的音乐飘在耳边,节日的欢快气氛衬得形单影只的心格外凄凉。他默叹了口气,点开屏幕,把对方拉黑。

过节的时候,孤单的人特别脆弱,心里所坚持的底线太容易被意有所图的温存攻破。过了今天就好了,他想,过了今天这个满大街成双成对氛围的破节,明天早晨睡醒又是好狗一条。

“小夏,你要去哪?”

高仁和祈铭拐进店里,领位迎上前说“欢迎二位”

,高仁回头看夏勇辉还在朝前走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赶忙出喊住他。夏勇辉一愣,转身往店里走,迎面差点和跟在身后的人撞一满怀。

“不好意思。”顾不上看对方的脸色,他点头致歉,匆匆朝披萨店大门走去。

那人往前走了几步,驻足于一根骑楼立柱边的阴影内,回身望向店内的三人。片刻后他拿出手机,调取一款UI设计极简的应用,开启虹膜识别进入。噼里啪啦打了一串字,他收起手机,转身没入沉浸在节日气氛中的人群。

叮的一响,祈铭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有短信接收。这年头还会用短信的除了快递通知也就剩各色广告了,他并不急着看。高仁找好位置,三人各自坐下脱外套点餐,随后聊起最近的案子。整个就餐过程中他连手机碰都没碰一下。

到快吃完了,祈铭拿着手机去收银台结账,这才看到先前接收的短信息还顽强的趴在屏幕的提示栏位置。除了上面那串无法辨识的发件人代码,短信息一共就四个字——

【九点,教堂】

心头忽悠一跳,他下意识的回头望向餐厅大堂。然而视线所及之处,除了夏勇辉和高仁,再无一张熟悉的面孔。这附近确实有座教堂,偏安于喧闹的步行街一条僻静的窄巷之中。来来回回路过无数次,而他作为一个无神论者从来没进去过。

——谁发的?

脑海中蓦地蹦出个名字,导致握在手机上的手指骤然收紧。这种传递消息的方式,除了毒蜂,他想不到第二个人。林冬说过,让他当毒蜂死了,这等于是变相的承认那家伙没死。

收银员举着扫码枪举半天了,见对方还不出示付款码,端起职业笑容催促道:“先生,一共三百一十八,您是用支付宝还是微信支付?”

祈铭猝然回神,点开付款码递过去,大脑随即屏蔽了餐厅里的喧嚣——真是他么?他找我干什么?要不要通知罗家楠?

脑子里飞快的转着,他看了眼时间,笃定罗家楠这会已经上高速了。如果告知对方毒蜂出现还约了自己,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别到时候着急忙慌往回赶再在路上出点事。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祈铭做出了大约是此生最孤注一掷的选择——去见这个杀了他父母,又几乎害罗家楠送命,却在本该杀他时没有下手的男人。

整点的钟过后,空旷的教堂里响起稳重的脚步。感觉到后面那排椅子上坐了人,埋首于长椅上的祈铭略略直起身体,却没有回头。上一次与毒蜂面对面,对方手里捏着罗家楠的命,这一次,不知此人单独约他见面是何意图。

“我还以为你会带点人来。”林阳的嗓音低沉依旧,沉稳且充满无法言说的坚毅,又隐含着一丝调侃,“下次别这么率性了,自己的安全首先要保证。”

视野里满是蜡烛模糊的光芒,祈铭冷淡道:“你废话变多了。”

身后的人发出轻笑,随即一股热气吹向他的脑后。林阳倾身靠近祈铭,语气略带优越感:“先前听我弟说FBI暂不考虑重启‘破坏者’的调查,所以今天约你出来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祈铭猝然回头,诧异的视线正撞上林阳那满含自信的双眼。彼此离得很近,就像当年的毒蜂靠近年少的祈铭、从那双失去光泽的眼中探寻自己的身影一般。林阳依旧是副扔人堆里找不着的打扮,里面一件洗得褪色的衬衫,外面夹克是大部分中年人都会选择的那种款式。无人能看穿,在这平凡的衣着之下,隐匿着尖牙毕露的毒蛇。

“你?”祈铭质疑着对方的意图,“为什么?”

“当年见过我的人都死了,你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你的命是我给的,我见不得别人糟蹋……”林阳稍事停顿,随后从外套的内衬兜里掏出折叠得四四方方的复印纸,“我分析了你的案子,发现自从你获救后,这个组织再没有通过相应的方式招募新人……据此我相信,你让他们感到了耻辱,这就好比打游戏机,一个关卡过不去,后面的关卡便无法推进。”

“……”

祈铭皱起眉头。他就没打过游戏机,这比喻让罗家楠听可能更易理解。展开林阳递给自己的复印纸,是一张极其复杂的关系图,上面有许多他看不懂的缩写代号。

“说重点。”他不喜欢置身于一团混沌的状态。

“我基本捋清了这个组织的架构,包括资金来源、客户渠道、洗钱通路以及过往的目标。”林阳边说边在自己画的关系图上给他一一指出重点,“拔根,不可能,我实话实说,这是个全球化的组织,资金来源牵扯到多个利益集团,但是找出当时劫持你的那个人,应该不难。”

祈铭不打算问他是如何做到的,毕竟这哥们以前就干这个的。而能将那个一直在噩梦中纠缠他的家伙绳之于法,于他来说已然是份解脱。如果说这世界上有谁能揪出那家伙,面前的人绝对是不二人选。

稍作考虑,祈铭问:“需要我给你多少钱?”

多少年没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犯楞了,林阳的表情错综复杂了一瞬,眼里挂起丝无奈:“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

白干活?也对,林阳欠他父母两条命,得还。

“那你要什么?”

林阳淡然笑笑,眨眼间表情归于凝重,抬手朝他的鼻尖一点——

“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