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进办公室, 瞧见罗家楠对着手机傻乐,苗红走到他身后,但见屏幕上是个睡得安安稳稳的小宝宝:眼尾细长, 发色乌黑,小脸鼓鼓的, 嘴巴嘟起, 不用开美颜滤镜都粉嫩嫩的。
自打生了女儿,她对小孩子特别没抵抗力,尤其是小婴儿,看着心里软出一汪水:“呦, 这谁家的孩子啊,长的还挺漂亮。”
“咱家老三捡的。”罗家楠皱眉笑笑, “让他去外面打包晚饭结果打包一孩子回来,你说这特么上哪说理去?”
苗红看了眼趴桌上睡得死猪一样的三徒弟,诧异道:“捡的?哪捡的我也捡一个去。”
回来的路上, 罗家楠跟后座补觉, 欧健开了四个多小时的夜车,进办公室直接扔位子上过去了。
“哪那么容易啊, 又不是捡钱。”
“这个找着爹妈了?”
“找呢, 调了一宿监控, 扔孩子的人是拍着了, 但天黑看不清楚体貌特征, 先沿着移动轨迹追来去的路径。”罗家楠噼里啪啦给发照片的女警回消息, “派出所的让给起个名,医院好建档,我说就叫小南瓜吧,嘿嘿, 多可爱。”
“男孩?”
“女孩。”
“……你可真是个起名废。”
苗红坐到工位前,打开放在桌上的保温盒吃早饭。只要她在单位过夜,乔大伟就会做好爱心早餐给媳妇送来,一天没落下过。她是东北姑娘爱吃面食,乔大伟就给包饺子蒸包子烙葱油饼,让重案组一干人等看着很是牙酸。要搁他们看,乔大伟就一纯粹的糙汉,结婚之前一直住单身宿舍,谁能想到他还有这手艺,甭管送多少回饭没一回重样的。只要苗红的饭盒盖一打开,能给周围馋倒一片。
暗搓搓塞罗家楠一包子,苗红小声说:“实在找不着亲人知会我一声啊,我预定。”
罗家楠咬了口包子,鼓着腮帮含混道:“师父,您要不想生二胎,踏实去咱市福利院领一个,也算为国家分忧。”
“去看过,没小的,年龄大的领了不好培养感情。”苗红说着想起什么,拿胳膊肘一杵罗家楠:“你妈不催你去领一个么?怎么还不去?”
罗家楠顿觉嘴里的扁豆馅儿包子不香了,眉头一拧:“祈铭不乐意啊……他自己就是从福利院出来的,说那里的孩子心思太重,抱回来养也养不出多少感情,很难融入到领养家庭中去。”
“要不这个你抱走?”
“我不符合条件,单身男性领养女孩年龄差得够四十。”
“嚯,问的够清楚的。”
“我妈问的,我可没功夫管这个。”
“你妈去看我闺女的时候,抱着不撒手,她是真喜欢小孩。”说着话,苗红又把手机要过来看孩子,看着看着不由叹了口气:“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舍得扔了。”
“我还想问那些生下来给扔厕所塞柜子,打楼上扔出去摔死的怎么能狠的下心呢。”
一提起这个,罗家楠打从心底里泛起阵厌恶。头两年有个案子,在一大学生宿舍的置物柜里发现个死婴。当妈的跟宿舍里生的,说生下来就是死的,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处理,只好塞到自己的储物柜里。那也是祈铭唯一一次拒绝尸检的案子,他说自己下不去刀,最后给老韩请回来解剖的。
尸检确认婴儿死于脱水导致的脏器衰竭,说白了就是活活给渴死的,最终此案以故意杀人定性。当时罗家楠拿着尸检报告,隔着单向玻璃看着审讯室里那个年仅十八岁且一脸漠然的小妈妈,心头生出一股无可抑制的愤慨——到底是家庭教育的缺失还是学校教育的缺失,能让一个花季少女对自己创造的生命残忍到如此骇人的程度?还有孩子的爸爸,虽然整件事他一毛钱刑事责任也不用承担,可女友孩子需要他的时候,他他妈在哪!?
苗红无法回答罗家楠的质疑,师徒俩各自陷入沉默。罗家楠非常理解祈铭当初拒绝尸检的决定——不愿承受那将人压抑到窒息的真相。那时候老韩都戒烟好几年了,做完尸检出来却找他要了烟,坐安全通道的台阶上默默的抽了将近一个钟头。
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奸大恶之人,抓完也就抓完了,但遇到这种案子,会无可避免的产生强烈的心灵震撼。
“师哥,查着你要找那人了。”吕袁桥进屋给手机上刚收到的信息展示给罗家楠,同时对对方手里的私房手工包子投以嫉妒的视线——师父老说不偏心,可事实证明,还是大徒弟得宠。
罗家楠探头看看,发现这个叫罗奇的前武器贩子貌似改邪归正了,目前在码头工作。不过码头?呵,走私重灾区啊。
这要不是还干老本行,他特么也得信呐!
“诶!老三!起床了!”抄起根笔砸欧健头上,罗家楠冲惊悚起身的三师弟咧嘴一笑:“走,师哥带你玩点刺激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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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B开店开到凌晨四点,结账盘点收拾完了得六点才睡。这一大早八点多就被罗家楠擂起来,嘴上叼着烟,眼神迷离,听完对方的要求反应了好一会才醒过味来。
“安排他去?”
老B瞅瞅脑门上顶着“乖巧”二字的欧健,怀疑罗家楠可能也没睡醒。罗奇这人他听说过,但是没打过交道,不过有胆子卖那种枪的绝非善类。要说安排罗家楠去接头给罗奇下套钓鱼执法,他觉着一点问题没有,可罗家楠带来这个……要随随便便卖枪给这号乖仔,罗奇早把牢底坐穿了——这种人都特么精着呢,遇上不熟悉的客户再没点冒坏水的面相,宁可这单生意不做。
罗家楠郑重的点了下头,勾手按着欧健的后脑勺往老B眼前一推:“我跟袁桥都不是生面孔了,怕让人给认出来,这个行,你瞧这小脸,多干净。”
欧健下意识的摸摸脸——干净么?没刷牙没洗脸就让大师兄给拽出来了。
老B知道,罗家楠说的“干净”不是指洗没洗脸,而是在广大犯罪分子中没有认知度。当年罗家楠之所以能被选中执行卧底以老鹰为首的黑叉会集团,最大的优势就是“脸生”。刚从警校出来,还没怎么跟犯罪分子斗智斗勇过,搁哪都没人认识他。而且就算上过警校,罗家楠打骨子里却还透出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冒充个马仔打手之类的完全不会引起怀疑。他算见多识广的主了,当初亲眼看着这哥们从最底层的马仔爬到老大心腹的位置,三年,一千多天的近距离接触,愣没发现对方是个警察。
不能怪他眼拙,就身边那群打十几岁就开始砍人被砍的货色,也没一个说能一对三十还替老大扛下十四刀的。从牢里出来那天,罗家楠亲自去接的他,日光之下,帽檐上的银色警徽晃得他眯起了眼。那一刻他忽然想明白了,为何那些打打杀杀惯了的人都做不到的事,眼前这个年轻的小警察能做到——他们为的是钱,是挂在嘴边上的道义,而罗家楠,为的是深埋在心的责任和头顶警徽的荣耀。
所以他由衷的佩服罗家楠,年长对方十多岁却还一口一个“楠哥”的叫着,从不觉亏了自己。而且这些年来罗家楠对他不错,想他一个有前科有案底的人,若非罗家楠到处打招呼,他那店开起来也安生不了,得三天两头被各部门抽查。要真是那样生意根本做不下去,客人一看检查的来了,被打扰了兴致不说,还得觉着这店有问题,照此以往下去谁还敢来?
烟抽了两根,老B这觉算彻底醒透了,想想罗家楠说的也有道理。不是所有的坏人都挂像,有那看着人畜无害的,可杀起人来比他们这些满脸横肉的下手还狠。正所谓蔫人出豹子,虽说面由心生,但以貌取人本身就是个贬义词。
“那……楠哥,你想怎么弄?”他问。
“我是这么想的,你看啊,买这种枪的基本上都是毒贩,让我们家小师弟来那个肯定没戏。”要不是烦庄羽,罗家楠真想请谭晓光出山帮这个忙,那哥们去接头买枪指定没问题,“就还让他演警察。”
“啊?”
“啥?”
老B和欧健同时瞪起眼——警察?那还用演啊?
罗家楠抬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往前探过身,压低嗓音:“广东出过这么个案子,警务人员买枪练射击,被查着,判了。”
“为什么要去外面买啊?”欧健诧异不已,“单位不是能领枪么?”
“单位申请个枪比生个孩子还难,出任务领,任务结束立马交回去,保险都不带开的就还了。”罗家楠皱眉摇头,“要么去靶场练,可一次扣扣索索就特么给一匣子子弹,你回去问问,咱局有多少人二十五米靶能打中十环的,真碰上持枪歹徒,还不如人家的准星高呢!”
是哦,欧健突然意识到,来局里好几个月了,除了师父师兄们的枪,再没摸过一把。重案组是有特权可以随时配枪的部门,只是他还没混到那份资格,至少得干满一年。据说还有什么心理测试之类的玩意,过了,队长给上面发申请才能配枪。
老B听明白了,回手抹了把下巴,应下罗家楠的要求:“成,楠哥,这事交给我了,你跟小欧警官回去等信吧。”
“尽快啊,争取三天之内搞定。”
“你可真够催命的。”
“干活可不就这样么,没压力哪来的效率?等你消息啊,先走了。”
罗家楠朝他一摆手,起身带欧健离开。到路边没急着上车,先点了根烟,回局里不能让祈铭逮着他抽烟,要不又得招顿骂。
有时候他就觉着吧,自己活像多了个妈似的——他爹不管他抽烟,还老蹭他的烟抽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