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一路向北, 铁轨两边生机勃勃的绿色渐渐被萧瑟的灰黄所取代,斜穿半个中国,冬日的景色南北迥异。
一下车干燥的冷空气迎面扑来, 罗家楠瞬间感觉比那年去加拿大还冷。还好身上有媳妇牌大衣和赵政委牌围巾裹着, 从里暖到外。欧健就没这么幸福了。这小子从来没到过长江以北, 对西北风的威力丝毫没有认知。看网上说北方的冷是物理攻击, 自以为穿了件防风服就能扛住西伯利亚吹来的冷空气, 结果没走几步冻得脑袋都木了, 表情完全僵在了脸上。
还好五十米不到就是出站通道, 他赶在鼻涕结冰之前出溜了进去。外面零下十五,通道里零上二十度,冷热急速交替, 欧健进去连打了三个喷嚏, 牙关打颤泪眼婆娑的问:“……大大大……大师兄,这这这……这怎么这么冷冷冷啊……”
“傻小子,出来之前我让没让你多穿点?”罗家楠瞅他那熊样就来气,可还是回手摘下围巾往他脖子上一裹, 嫌弃道:“我告诉你啊,一会当着本地的同僚别特么丢老子的脸,要不然我给你扔草原上喂豹子去。”
欧健愕然瞪大了眼:“这地方还有豹子?”
“啊,对啊,还有熊和老虎呢。”
罗家楠连忽悠带吓唬。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有没有这些动物,反正不往草原上去,爱有没有。这次来是去包头市下面的土默特右旗,目标嫌疑人之一徐汉的老家。曾经徐汉在土默特右旗的一个小煤矿有股份,但因政策原因,近年来手续不全的小煤矿渐渐被依法取缔, 导致很多投资人血本无归还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徐汉就是这帮倒霉催的投资人之一,并因拖欠债务而被列入了征信名单。通过调查发现,去年十二月他回了趟老家,随后他的名字便从征信名单上消失了。
罗家楠带欧健来这就是为了查清他到底是不是突然有钱还了,顺便看看爷爷的故乡是啥样。罗明哲年轻时跟着部队一路南下,最后扎根在了南方。从根儿上算,罗家楠祖籍内蒙,老家在靠近内蒙西北部与甘肃交界的地方。虽然罗明哲是汉族人,但不知道祖上是不是混了蒙古人的血统,那股子大马金刀的游牧民族彪悍劲儿在他们爷仨身上继代传承。即便是有刘敏娇的半份南方基因中和了西北汉子的刚毅,可由于罗家楠长得实在是太像亲爹了,所以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南方人。
用祈铭的话来形容就是——“非我族人,乃匪类也。”
眼下到了北方,罗家楠感觉自己一点身高优势都没了,出站通道里巡逻的那俩警员看着跟铁塔一样。加之人人穿的都厚实,本就身材偏瘦的欧健拖着行李箱走在人堆里,更是倍显单薄。不过他还是挺激动的,头回来北方,怎么都觉着新鲜,到出站口外面举着手机到处拍照。
罗家楠给接站的同僚打了个电话,不多时,被从背后一巴掌拍上了肩膀——
“罗副队是吧?”
罗家楠循声回头,只见一高壮便衣男子立于身后。四十多岁的面相,黑红脸膛透着股子风吹日晒的辛劳,目光如炬,嘴唇干燥笑容爽朗。
不等罗家楠开口,对方自我介绍道:“我叫查干巴日,是土默特右旗公安局刑侦大队的教导员,来接你们去局里。”
“谢谢。”罗家楠伸手与对方握了握,转头介绍欧健,“这我师弟,欧健。”
“您好您好。”
欧健也伸出手,本想叫人家官称以表尊重,可琢磨不出从“查干巴日”四个字挑哪一个做前缀合适——这是自出生以来认识的第一个蒙古族同胞。
查干巴日很健谈,一路上不停的给他们介绍沿途的景色。欧健听什么都新鲜,好多问题想问,可心里记着罗家楠的教训——“不许丢老子的脸”——只好全程闭嘴听。查干巴日说自己的名字在汉语里是“白虎”的意思,也是腾格里四圣兽之一。
欧健没忍住,问:“腾格里是?”
“汉语是长生天。”查干巴日在后视镜里与他对视一笑,继续解释道:“成吉思汗知道吧?意为‘赖长生天之力而为汗者’。”
欧健点点头,又听副驾上的罗家楠说:“快十二点了,咱找个地儿吃点东西吧。”
胃不好,不敢饿着,饿出毛病媳妇该心疼了。
查干巴日笑问:“我这正想问呢,你俩吃的惯羊肉吧?”
“都行,我爷爷就是内蒙人。”罗家楠反正是除了人和鱼腥草不吃什么都吃。
“哦?哪的?”
“阿拉善。”
“好地方,不过这回你们来的季节不对,要是九十月份的话我可以开车带你过去看看胡杨林。”查干巴日客套了一声,偏头问:“小欧呢?”
“我也行,随便。”
跟火车上连着吃了三顿泡面,欧健一听有肉吃眼里闪闪发亮。然而等到那满满一盆气吞山河的冷水煮羊肉敦到眼前时,他意识到自己南方人的小鸟胃可能装不下超过三块。事实证明,两块就给他吃顶了,然后没到晚上嘴角就燎起个大火泡,被罗家楠笑他说处男火气太旺,吃口羊肉都能上火。
——我也想找女朋友啊,可人家曹媛师姐瞧不上我。
欧健委屈巴巴的。平时没什么机会和曹媛独处,又不了解师姐的喜好,有人家微信号却不知道能聊点什么,偶尔找个案子上的事说完再尬聊三五句就接不上话了。这不下个月人家生日,他还没想好要送什么样的礼物。
嘴疼,欧健躺床上碾来碾去的睡不着,翻过身就着隔壁床透来的手机光亮小声问:“大师兄,你是怎么追到的祈老师啊?”
多学习下前辈的经验,虽然男女有别,但追人的方法总归是大同小异。
罗家楠一边噼里啪啦和祈铭发消息起腻,一边不屑的嗤了一声:“谁跟你说我追的他?”
“啊?难道是祈老师追的你?”
欧健心说祈老师原来不止情商低,择偶标准也不怎么高嘛。当然这话也就想想,说出来准保挨揍。倒不是说罗家楠不好,只不过跟祈铭那样的比起来……呃,反正是有点祈铭下嫁那感觉。
“谁规定的谈恋爱一定要一个追一个?我们俩那叫两情相悦,船到桥头自然直,水到渠成懂不懂?”罗家楠说着忽然意识到点什么,偏头扫了脸上幽幽反着手机屏幕光亮的三师弟一眼,“怎么着?为情所困了?来跟师哥说说,师哥帮你解解惑。”
欧健赶忙否认:“没有没有,我就是随便……随便问问。”
这时手机上收到祈铭发来的解剖刀图片,罗家楠皱眉啧舌,默念了句“这媳妇真没情调”后放下手机,转头朝欧健抬了抬下巴:“行了别装了,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喜欢曹媛是不是?”
“……”
少年的心事藏不住,欧健霎时红了脸。好在屋里一片漆黑,手机亮也没了,罗家楠看不见他害羞。踌躇片刻,他揪着枕套上的线头喃喃道:“可是……师姐她眼里没我。”
——是,她眼里有小夏。
一想起这茬罗家楠就觉着脑仁疼。夏勇辉那样的,女孩子再怎么喜欢也没用。想说跟曹媛打个预防针,可人家小姑娘一没表白二没当着任何人的面承认心思,他要直眉瞪眼告诉对方说夏勇辉喜欢男的,那不就跟传人家八卦一样?可不说吧,要是让苗红知道他发现了苗头却没及时制止害曹媛伤心,后脑勺不被扇成平的都新鲜。
所以摸着良心说,他还是挺支持欧健追曹媛的。不管怎么说,小伙子人不错,有上进心又是烈士子女,根正苗红,门当户对。重点是欧健这样的肯定不会欺负他妹子。不说有他这“亲哥”给撑腰,谁敢欺负曹媛,苗红就不能答应。
“这女孩子啊,得哄,你光远远瞧着管蛋用?嘴上必须得勤快,有空多和楼上悬案组的唐副队交流交流。”罗家楠倾心传授师弟自己为数不多的泡妞经验。论追女孩子,他跟唐喆学不是一个段位的,可人家唐喆学不用追是事实,反正就他知道的都是女孩倒追唐喆学。
欧健默幽幽叹了口气:“大师兄……你知道的,我嘴笨。”
“嘴笨学啊!哎呦我去,你可真能急死谁。”罗家楠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嘘寒问暖会不会?天冷了叮嘱人加衣服,天热了送奶茶,饿了送饭渴了送水累了送红牛!”
眨巴眨巴眼,欧健若有所思的:“哦,原来你就是这样追到祈老师的啊?”
啪叽!隔空飞来个枕头正砸他脸上。
“睡觉!”
罗家楠气哼哼躺下,心说老子要不是懒得弯腰得拿拖鞋拽你小子!怎么谁都觉着是我追的祈铭啊?明明就是——诶,我到底追没追过他啊?
揣着一肚子问号,罗家楠皱眉沉入梦乡。白天脑子里事儿多,夜里梦境层层叠叠。大脑皮层的活跃区域不断输送信息,给奇异梦境增添各种五花八门的素材:明明面前是碧蓝的大海,可转过身,却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各色花朵星点摇曳在碧绿的草丛里,牛羊悠闲咀嚼;远远奔来一骑白色骏马,马背上驮着俊秀的青年,靠近了,但见那俊俏的人儿乌发及肩,眼波流转;青年下马与他相拥着倒向草丛,耳边传来情意绵绵的低语,一场幕天席地的干柴烈火马上就要在这无人之境中……
“大师兄……大师兄,醒醒,该起了。”
罗家楠“腾”的睁眼,楞了两秒愤然起身一巴掌呼开欧健——
艹!老子刚他妈把祈铭裤子扒下来就让你丫给打断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