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楠捋着徐汉在安保公司的外派记录一条一条的找, 没发现徐汉和程晖哪怕有一次明面上的接触机会,自然没有权利将程晖带回来审讯。案子结不了大家都挺闹心,上面压力给的也大, 他差不多隔一天去一次看守所, 对着徐汉相面, 想方设法撬开对方的嘴。奈何那家伙嘴巴跟封了水泥一样, 任由警方软硬皆施, 横竖不肯把幕后主使供出来。
受到胁迫了?罗家楠又让查干巴日帮着去问他家里人。没有, 徐汉的老婆孩子老娘都活的踏踏实实的.就是一提起锒铛入狱的亲人, 都痛哭流涕求政府给个清白,她们始终不愿相信自己的丈夫儿子会是个杀人凶手。
类似的情况,陈飞赵平生他们以前遇到的比较多。早些年有人讲点兄弟义气, 一块犯事儿的, 抓着一个死活不肯供出同伙的不算罕见,就是吃枪子儿也大义凛然。不过那会敢上“手段”,要不也不会闹出那些刑讯逼供打死嫌犯的案子。现在是没人那么干了,就算浑如罗家楠也明白自己的命比嫌犯的命金贵的道理。打伤了脱警服, 打死了偿命,破案得靠脑子不能靠拳头。
从看守所回来又扎进办公室,罗家楠翻开查干巴日那边发来的走访记录挨篇过。徐汉在亲戚朋友那的口碑很好,为人正直又仗义,几乎没人相信他会犯事儿。这倒很符合他守口如瓶的现状,可如果真是为了“仗义”二字,那总得有值得他仗义的事儿,但现在连他和程晖的交集都没找到,这让罗家楠未免感到有些奇怪。
——难道说,调查方向错了?指使徐汉杀袁先伦的不是程晖?
他从卷宗中抽出袁杰带来的那封威胁信。对程晖的怀疑源自于此, 如果说袁杰用一封威胁信来误导警方的调查方向,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他和徐汉有没有交集呢?
罗家楠又去翻安保公司的派遣记录,对着袁杰名下的公司一家家比。没有。再看私人保全服务的,也没有袁杰的名字。对着电脑放空了一会,他在户籍系统里输入袁杰的名字,调取其户籍信息。结果是除了袁杰的母亲许美兰女士,他的妻子孩子都已经注销了户口,目前均为外籍。
不过,许美兰?
这个名字出现的同时,罗家楠的手已经翻开了厚厚一摞的派遣合同。他确信这个名字曾出现在某一页纸上,然而之前只顾着看甲方签名没注意内容,一扫而过了。翻腾了十七八份合同,他终于在每份厚达三十页的合约中再次找到了“许美兰”三个字——作为服务对象出现在合同内。
象征性敲敲队长独立办公间的门,罗家楠进去把合同扔到陈飞的桌上,翻到有许美兰名字的那页:“袁杰他妈去新西兰的时候是由徐汉陪同出境的,在老太太身边待了三个月,袁杰不可能没见过他。”
陈飞仔细看过合同,眉心微皱:“你的意思是,袁杰在耍咱们?主动提供线索误导调查方向?”
罗家楠点了下头,又说:“但我想不通的是,徐汉为什么要保他,除了钱,他们之间到底还有什么瓜葛。”
“这个啊,得去问徐汉。”陈飞站起身,从转椅靠背上拎起制服外套,“走,再去趟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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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来两趟,看守所的工作人员看见罗家楠直想笑——太敬业了有没有?
审讯室的铁门锵然关闭,徐汉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与罗家楠和陈飞隔着道铁栅栏对望。陈飞没一上来就问他案子,而是问他在看守所里过的怎么样,还让罗家楠给放了一段查干巴日帮忙录的视频。听到视频孩子们争先恐后的叫“爸爸”,徐汉的眼眶微微泛红,却还是倔强的瞪着天花,不肯说话。
“你是个重情义,信守承诺的人,就算是欠了一屁股债也得想方设法的还上。”陈飞丝毫不吝惜自己对对方的肯定,“不过杀人得偿命啊,徐汉,你看,孩子还这么小就没了爹,你让他们将来怎么过?”
罗家楠在旁边听着,心说这套话我都快说烂了,可人家油盐不进呐!
等了一会没得到任何回应,陈飞点了下头,拎起合同展示给徐汉,语重心长道:“我们现在知道是谁雇的你了,按着这条线查下去,你不说,我们也能把幕后主使揪出来,但我觉着你并不是那种毫无底线的恶徒,愿意给你个活下去的机会,徐汉,你得珍惜这为数不多的时间啊。”
隔着将近两米远的距离,即便是视力上佳徐汉也无法看清纸上那些10磅大小的字。但从行文格式上能大概看出这是一份派遣合同。此时此刻他一反漠然的常态,眼睛死盯着那份合同,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是想努力看清上面的字迹。
通过他的反应,罗家楠可以确信自己的想法没错。他明白,陈飞来此的目的并非是想从徐汉嘴里撬出答案——当然如果他愿意说的话再好不过——而是希望通过徐汉态度的变化来确认调查方向。
毫不意外,徐汉还是只说了一句:“一人做事,一人当。”
“行吧,”陈飞收起合同,施然起身,“机会我给过你了,是你自己不要的,徐汉,你好自为之吧。”
出了审讯室,陈飞把合同往罗家楠身上一拍:“走,去提人。”
罗家楠沉默了几秒,张张嘴,没说话。陈飞知道他在想什么,叮嘱道:“别想着通知袁桥,那样会让他更难做,夹在工作和亲情之间,没几个人能毫无顾忌的选择工作。”
“我明白。”罗家楠点点头,“您和我一起去?”
“嗯,让他们有气冲我撒,省得为难袁桥。”
“您可真够偏心眼的,对我怎么没这么善?”
“你家亲戚犯罪啦?”
“……”
罗家楠尴尬一笑,心说可着我们家的亲戚数,有犯罪潜质的恐怕只有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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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楠和陈飞上门时,袁杰正在陪母亲吃晚饭。一看两位警官莅临,客气着请他们一起吃,等听明来意后面色瞬间阴沉。
他仍是不动声色,恭敬的向母亲报备:“妈,我出去一趟,一会就回来。”
陈飞穿着警服,许美兰一看便知是警察找上门,又听儿子要跟他们走,顿时面露不悦:“你们要带他去哪?”
“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个案子。”
面对年逾七十的老太太,陈飞是难得的柔声细语。以前遇上过,到家里提人,爹妈撒泼打滚不让警察带孩子走,尤其是遇见那上岁数的,真挺难办。急了就往地上一挺,大有“你们要带TA走先从我尸体上踩过去”的劲头。也有那大义灭亲的,带着孩子上公安局自首,只是占比极低。
许美兰冷嗤了一声:“多大的案子不能让他吃完晚饭再走?哦,是那个把我们家搅得鸡犬不宁的私生子吧,不说凶手已经抓到了么,还没结——”
“妈。”袁杰出言打断,接过保姆递来的外套,朝母亲点了下头,“您先吃,我很快回来。”
到楼下给袁杰关进车里,陈飞让罗家楠给自己拿根烟。关好车门,罗家楠敲出烟递向陈飞,低声问:“您刚看出点什么没?”
陈飞接过烟点上,朝着袁家那栋别墅餐厅位置的窗口望去:“买凶杀人的怕不是袁杰,他主动提供线索误导警方的调查,可能是想保护许美兰。”
罗家楠认同点头。许美兰虽已年过七十,但看面相年轻时必然很有姿色,且眉眼里透着股子精干劲儿,是那种企图心很强的女性。再看袁杰对母亲的态度,恭敬顺从,想来虽然他明面上是一家之主,但实际上在家里做主的人却是许美兰。
至此,罗家楠觉着案子可以破了:“如果指使徐汉杀人的是许美兰,那么从动机上就说的通了,像她这样强势的女人不太能容忍自己丈夫有个私生子在外,甚至于安排徐汉去给袁先伦做保镖也是她的主意。”
“嗯,按这个方向调查。”陈飞转头看向车后座,隔着深色的防爆膜,看不太清里面袁杰的表情,“人先押着,让许美兰提着心,有问题我顶。”
“我去,头儿,您可算说句人话。”
话音未落罗家楠就让陈飞兜头给了一巴掌:“你小子别特么蹬鼻子上脸啊!”
幸亏罗家楠防着他呢,一偏头闪开,笑道:“您这脾气得改改了啊,大庭广众的说动手就动手,这还穿着制服呢,不怕被人发网上去当网红啊?”
“行,我下回脱了衣服打你。”陈飞白楞他一眼,随即嫌弃道:“把烟掐了,赶紧回去,我这都饿的前心贴后心了。”
上车打火,罗家楠边打方向盘边从后视镜里观察袁杰。袁杰的表情还算坦然,那双细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看着不像提心吊胆的样子。罗家楠推测他相信警方手里没有像样的证据,只要自己像徐汉那样咬死了不张嘴,没人能捏住他或者许美兰的把柄。
车开出去还没十分钟,陈飞的手机响起,吕袁桥打来的。意料之中,陈飞接起电话,坦然道:“有事儿?”
“陈队,你……把我哥抓了?”
“嗯。”
听筒里一阵沉默,随后是重重的一声叹息:“真是他?”
“规矩你懂,我不能透露任何信息,不过根据目前的调查来看,方向没问题。”
这话陈飞既是说给吕袁桥听的,也是说给身边的袁杰听的。此时袁杰放松的表情略有绷起,视线也随之凝重。陈飞用余光扫了他一眼,继续说:“啊,甭担心,查出什么也和你没关系,踏实休你的假,督察要是找茬儿,有我呢。”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用手机敲着腿,看似随意的说道:“小罗啊,跟队上人都交待好了,调查所得一个字也不许透露给吕袁桥。”
“知道。”罗家楠应了一声。
这话听起来似乎是案子板上钉钉了,袁杰闻言侧头看向陈飞,又在视线相触时迅速错开。捕捉他瞬间的心虚,陈飞追击道:“袁杰,我们刚从关徐汉的看守所出来,现有的证据对你很不利啊,我们来找你是想给你个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你态度好,兴许到了法庭上能判的轻点。”
罗家楠听了,心说好么,陈队开始表演了。
腮侧的肌肉紧紧绷起,袁杰挤出点动静问:“徐汉说是我指使他杀了袁先伦?”
“是谁指使的你该清楚。”陈飞幽幽的叹了口气,“你说你妈那么大岁数的人了,承担的起么?”
此话一语双关,既让袁杰疑心警方到底是否查明了真相,又让他留存一丝幻想。
沉默片刻,袁杰说:“我妈……我妈和这事儿没关系。”
——就等这句呢!
陈飞和罗家楠在后视镜里无声对视,彼此交换了个肯定的眼神。
“那你就自己硬扛啊?”陈飞笑笑,“真孝顺。”
袁杰不再说话,只是皱着眉,眼睛死死盯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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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祈铭被罗家楠上床的动静弄醒,闭眼翻身抱住散着热气的腰身。
“结案了?”他迷迷糊糊的问。
“没呢,不过就剩点流程要走了,我刚从看守所回来,徐汉撂了。”
罗家楠一手拢着祈铭的头发,一手点开手机看未回消息。明确了幕后指使,他再次去看守所提审徐汉时直截了当的提出了警方的结论,终于攻破了对方的心理防线。原来徐汉陪同许美兰前往新西兰探亲的时候,母亲突发急病,是许美兰帮忙联系了一家三甲医院的院长,还承担了全部的医疗费用。感念对方的恩情,他认下许美兰做干妈,当自己亲妈一样的孝顺。
后来许美兰在电视上看到袁先伦母子参加访谈节目,一眼就认出了柳菁菁,再看袁先伦那张和丈夫年轻时极为相似的笑脸,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是袁凯旋的私生子。她去找袁凯旋对质,一开始袁凯旋死不承认,后来她威胁对方要告诉儿子,这才低声下气的承认了。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可为了维系家庭的名誉,她只能选择隐忍。真正让她动了杀心的,是发现了丈夫的遗嘱——袁凯旋留了价值三亿的公司股份给袁先伦。
“凭什么?”她是这样对警方说的,“那是我和他一起建立的公司,还有我儿子,辛辛苦苦在外打拼,还要受人威胁!他凭什么把钱留给那个野种!”
遗嘱会在袁凯旋死后一年公布,这是和律所的约定。所以,许美兰要解决袁先伦,让这个令她受到背叛和欺骗,还要分走财产的私生子彻底消失。一开始对于干妈的请求,徐汉是拒绝的,但骨子里有恩必报的性格让他在许美兰声泪俱下的哀求中产生了动摇。他把事情伪装成意外,特意只留了一颗子弹在枪里以免误伤到其他人,似乎这样就能减少些许的负罪感。
在这个案子里,袁杰是不知情的,但他猜到了点什么。让他拿着威胁信去警方那举报程晖是许美兰的主意。出于对母亲性格的了解,袁杰在得知袁先伦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后也怀疑上了许美兰。可他没什么都没说,也没去找母亲对质,只是尽着微不足道的孝道,对整件事保持缄默。
而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吕袁桥成了众矢之的,所有亲戚都埋怨他自私。他倒也无所谓,反正这帮亲戚打从他十五岁那年出了事之后都不怎么来往了,爱骂骂去,总归不会少块肉。然后他妈真一跺脚从英国蹦回来了,处理善后,替儿子在亲戚那挽回点好感值。
这几天高仁愁得都不怎么说话,为免天天和婆婆共处一室,恨不能把夏勇辉的夜班全给替了。夏勇辉当然乐意,能有更多的时间和男朋友滚床单,何乐不为?
想想前面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总算破案了,罗家楠的心情格外舒畅。虽然熬了四十多个小时没合眼却是丝毫没有睡意,噼里啪啦的回着信息,也不管这个钟点会不会吵到熟睡中的同事。
微信上的消息回完了,他点开短信收件箱清广告,清着清着忽然看到一条来自林阳的消息。那条消息埋在众多的广告信息之中,一不留神差点就给删除。
【很抱歉的通知你,我得离开一段时间】
——啥玩意?
罗家楠忽悠一下坐直了身体,被祈铭蹭热的脑瓜瞬间冷却。一旁的祈铭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醒,收回手支起身打着哈欠问:“怎么了?”
罗家楠顾不上回答,赶紧给林阳发了条【你说什么?你把破坏者招来了你走了?】的消息过去——搞什么啊这是!管杀不管埋么!?
那边很快便回复过来:【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我会尽快赶回来】
罗家楠给祈铭看了眼消息,然后要求林阳立刻马上给自己回电话。祈铭愣愣的看着他着急冒火的跟林阳通话,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这是林阳要撂挑子了。有些意外,但他并未急着追问,而是裹紧了被子静待罗家楠给自己答案——不是孤身一人的时候了,遇到任何情况都无需慌张。
接起电话没几秒罗家楠就吼了起来:“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内人怀孕了,我得回去和她一起向女儿解释这件事,”林阳歉意一顿,无奈道:“我女儿并不知道我还活着。”
——大哥您都快五十了吧?!这也忒特么老当益壮了点!
罗家楠满心的槽点却无从出口。
【第七卷 完】
TBC
第八卷·终极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