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看需要筛子, 高仁想着打电话找个同事给带上来,可该来的基本都到了,换谁也不乐意短时间内再爬一遍三十层楼的台阶。所幸旁边接受询问的和尚说寺院厨房里有过面粉用的筛子, 避免高仁再爬上爬下拿一趟的惨剧发生。

他抱着筛子往坑边走, 路过罗家楠身边发现对方盯着自己看还一脸失去了乐趣的表情, 得意的扬起下巴。刚叫的最欢让他下去买筛子的就是罗家楠, 简直是毫无人性。别说他一个技术员爬完台阶累得半死不活, 看看那帮外勤, 包括罗家楠自己, 哪一个上来后不撑着膝盖喘粗气?看着吧,到明天这腿都别要了,能酸的想卸下去。

鄙视完罗家楠, 高仁对提醒自己去厨房借筛子的云风和尚致谢, 表示用完一定洗干净还回去。云风和尚委婉的表示用完就不用还了,佛家不杀生,沾过尸首的器物不好再给众位师傅们做吃食。

罗家楠还记得云风和尚,想当初陈飞派他来接祈铭的时候, 在寺院门口遇到的就是这位。云风和尚同样记得他——上来就跟寺院门口大呼小叫的,印象深刻,实难忘怀。

五年的时光,云风已不再是扫大门的小沙弥,目前是寺院负责客僧、居士、游客等接待工作的监院。由于寺院规模限制没有方丈,只有一位住持。而住持下山讲经去了,接到消息正往回赶,叮嘱云风负责接待警务人员。

祈铭上前致礼:“云风师傅,好久不见。”

“阿弥陀佛,好久不见, 云静师傅。”云风合掌弓身,对五年前帮助过自己的祈铭表示感谢,“多亏你的鼓励,我才能考上佛学院。”

祈铭温和笑笑:“那是靠你自己的努力,云风师傅,不好意思,今天没时间闲聊,我先工作。”

呼吸间满是山风吹来的火燎木头味,罗家楠看着祈铭对别人摆出笑模样,想起早晨洗澡时被威胁结扎的事,心里暗搓搓冒出丝嫉妒——这媳妇,对我怎么就横眉立目的?

蹲到坑边,他对正在研究烧得黑漆漆的头盖骨的祈铭小声说:“你说你当初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清修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刚问了,最近的小卖部都得下山走十公里远,今儿晚上咱可得在这过夜,可你什么都没带吧?”

祈铭有洁癖,尸检完立马就得洗澡,洗发水沐浴液死盯着一个牌子的用。虽然眼下没有完整的尸体,可跟坑里裹一身土,上去肯定得从头到脚刷洗一顿。可就寺里的条件,别说没祈铭用的洗发水,到底有没有洗发水还有待商榷——和尚都光头。

“既然是清修,必然要找个远离尘世喧嚣的地方才好,另外我之前在的时候洗澡用植物皂,不用你操心。”

祈铭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烧得只剩眉弓的头盖骨。可用于辨识死者性别的骨骼所剩无几,有下半部分的话一眼就能辨认出男女:男性的耻骨下角小于九十度,而女性多在九十到一百度,有生育史的会更大。

不过法医依然可以通过眉骨的形态来进行初步判定——

“死者应该是女性。”

“女的?”

罗家楠抬眼扫了扫周围,荒郊野外死一女的,如果不是早就埋下的尸首,那很有可能是……

“罗副队!”

听到消防中队的秦队长在远处喊自己,罗家楠赶紧起身过去:“怎么着?”

“你看这。”秦队长指着脚前一片呈现星点焦黑的土面,“这是助燃剂留下的痕迹,这火是人为造成的。”

罗家楠听了微微眯起眼,秦队长的话更坐实了他的推测——这是毁尸灭迹啊。然后顺着秦队长指的方向,他朝远处望望。除了这星点的焦黑,再往前就没有被火焰灼烧过的痕迹了。

“有助燃剂的话,火怎么没往这边烧?”他问。

弯腰揪了两根宽叶的野草,秦队长捏住草茎举起。柔软的野草随风倒伏,顺着草倒的方向,视野中正是那一片被山火肆虐过的焦黑。

“火随风势,风往哪刮火就往哪跑。”秦队长的语气不无庆幸,“还好这附近石头多植被少,不然燃起大规模山火的话,可就是场灾难了。”

罗家楠点点头,又问:“能看出是什么类型的助燃剂么?”

秦队长有十多年的火灾事故处理经验,见多识广,很有把握地说:“能把尸体烧成那样的,怕不得是柴油,或者是航油级别的汽油,那样燃烧温度才能达到一千七八,将尸体完全烧毁。”

罗家楠赶紧在小本本上记下,又让旁边负责安保的民警把杜海威叫过来:“杜科,你让手底下人在附近好好找找,看有没有空的油桶之类的东西,秦队长发现助燃剂的痕迹了。”

杜海威听了立刻转头喊黄智伟,让他把刚才发现的一团不规则物体展示给罗家楠:“我刚还在想这一团烧融化的塑料会是什么,照这么说的话,应该就是油桶了。”

一看那玩意都融成不足拳头大小的残骸了,罗家楠搁心里翻了个白眼。本想说找着油桶说不定能提取到指纹呢,看来是没指望了。杜海威看着也有点郁闷,勘验案发现场,不怕脏和乱就怕火和水,不管是火烧还是水冲,都会把证据消灭的极其彻底。

然而犯罪分子再狡猾,也逃不过现勘人员的火眼金睛。杜海威刚到现场就划定了方圆五公里作为勘验范围,一块块石头翻,一棵棵草扫,每一寸地皮都不能放过。嫌疑人作案前后总归是要上山下山,而且不可能往火里扎,只要沿着未被烧焦的地方搜索,总归是能找到其移动轨迹。

又听见祈铭喊自己,罗家楠跟他们说:“那什么,杜科,秦队,你们先忙着,有发现再说,我先去法医那边盯着。”

走到土坑边,他看祈铭手里的托盘中放着一块鹌鹑蛋大小、黑漆漆、还嵌着个小铁环似的玩意,皱眉问:“这什么?耳环?”

“不确定,是高仁刚筛出来的。”祈铭用指尖试了试那块物体的触感,发现表面质地坚硬,内部略有柔软之感,不由挑起眉梢,“像是一块没完全碳化的人体组织。”

“啊,怪不得我刚一过来就闻见烤肉味呢。”罗家楠说着还一耸鼻子。

祈铭嫌弃的斜了他一眼,将托盘交给夏勇辉拍照记录,又拿起黑漆漆的两枚掌骨:“看骨骺结构像是中指和无名指,但是烧成这样分不清左右手了,通常来说惯用右手的人掌骨会长一些,左手略短,根据身高测算公

式,死者的身高约在一米五八到一米六二之间,上下误差两厘米。”

“死者是一米五六到一米六四的……女性,”罗家楠往小本本上记着,“年龄呢?”

“暂时判断不了,牙齿倒是找到四颗,可都被熏黑了,得回去清污看磨损程度来判断。”

“还有什么发现?”

“暂时没有。”

祈铭抬手用手背推了下滑到鼻梁中间的镜框,手刚挪开罗家楠就乐了。烧化的草木灰沾到了乳胶手套上,祈铭这一抹,给脸上蹭了块黑。本想伸手帮他擦了,可一想自己的手套也摸过骨头,罗家楠琢磨着还是找人要张面巾纸为好,省得害祈铭洁癖发作。

他正满世界踅摸吕袁桥呢,就看云风和尚过来,弓身对蹲在坑里的祈铭说:“云静师傅,你脸上脏了,来我帮你擦一下。”

说完褪下截僧袍的袖子,轻轻帮祈铭抹去脸上的黑灰,完事俩人还对着乐。这画面给罗家楠酸的,牙都倒了一片。可转念一想,人家一六根清净的出家人,他吃的哪门子干醋啊!

尸体烧得就剩把灰了,仨法医在坑里筛到天黑,一共筛出不足两斤遗骸,包括半片头盖骨、两枚掌骨、一块嵌着铁环不知道哪的肉块,五颗牙齿和几十片熏的乌漆墨黑的碎骨渣——对于祈铭来说这都是“宝贝”,只等回去清污完毕便能提供更多的线索。

再下来就没法医的活了,他安排高仁和夏勇辉先回市里。罗家楠走不了,明天还得在周边调查,今儿晚上只能住寺院里,所以祈铭也留了下来。然而寺院的客房有限,挤一挤勉强能住十来个人,罗家楠理所当然的带祈铭霸占了一个单间。

祈铭洗完澡又去佛堂听夜课的师傅讲经,耗到十一点还没回屋。空冥的环境好入眠,罗家楠等得等着睡着了。然而毕竟是身处陌生的环境,听到门响,他立刻翻身坐起。一看是祈铭回来了,松下心撤出伸向怀中配枪的手。自打林阳离开,他的神经绷得异常的紧。虽然知道破坏者不至于傻到和自己正面刚,但潜意识里的警觉度依旧拔得很高。

看他一惊一乍的,祈铭回手关上门,走

到床边坐下,朝对方靠过去轻声问:“吓着你了?”

“没有,我就是……”闻到植物清香,罗家楠低头将鼻子埋进祈铭披散的发丝中——没有吹风机,散着干的快,“诶你别说,这植物皂的味儿还真好闻,清甜清甜的。”

第一眼看见祈铭,对方也是散着头发的形象。那会他还嫌弃人家娘炮,现在恨不能死人家身上才好。

“行了,快睡觉吧。”

祈铭轻轻推开他。不能由着这孙子继续腻歪,要不待会刹不住车可就热闹了。佛门乃是清净之地,佛祖面前绝容不得放肆。

实话实说,罗家楠真没想干什么,就觉着祈铭头发上的味道好闻想多闻一会。不过晚上干了三碗素粥,现在隐隐感觉到内急,也顾不上和媳妇腻歪,下床穿鞋出屋去上厕所。

结果门一开,外面黑漆漆的,空灵的寺庙内寂静得宛如坟地。清冷的山风迎面吹来,背上没来由的竖起片汗毛,他回头看着祈铭,挑眉问:“不先上个厕所再睡觉?”

“我进屋之前刚去过。”

“再去一趟呗。”

“不用了,你自己——”

话说一半,祈铭看着罗家楠干挤出来的笑脸,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哦,这怕鬼的孩子不敢一个人半夜去上厕所。

TBC